韓洛略微抬眼,大門上方掛著一塊紅布條,上面寫著——
七夕情人節的感恩回饋,情侶兩人成行,一人免費,牛郎織女親自為您服務,機會難得,敬請把握!
牛郎織女親自服務?什麼意思?
韓洛不解的挑挑眉,隨即戴著墨鏡走進髮型屋裡。
一眼望去約莫有七成的客人,現在是下午但不是週末,又還未到剪髮的尖鋒時刻,生意算是相當不錯。
「歡迎光臨!」慕嬋從櫃檯裡站起來相迎。「您好,請問要做什麼樣的消費?」
她忍不住盯著眼前挺拔高大的陌生客人看,越看越覺得輪廓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可是又不確定。
「剪。」韓洛簡單的說。
「有沒有指定的設計師?」慕嬋不死心,視線不離客人的臉,絞盡腦汁的想……真的很眼熟耶,可惜他戴著墨鏡,否則她一定可以把他認出來。
「沒有。」他的視線透過壓克力牆面看到裡面,每個在為客人造型的設計師都穿著古裝,與周圍的氣氛全然不搭,十分滑稽。
「好的,我馬上為您安排。」慕嬋看了一眼電腦螢幕,透過麥克風廣播。「七號老師請到A座,有您的客人。」
「請跟我來。」慕嬋走出櫃檯,笑容親切的領著韓洛到A座,那是一個可以看到玻璃窗外美麗小花圃的絕佳位置。「請坐。」
雖然座位與座位之間以透明中空板懸空區隔,但韓洛才一坐下,一旁就開始傳來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
「他是不是……」交頭接耳。
「好像是耶……」繼續交頭接耳中。
「請給我幾本雜誌。」韓洛吩咐接待他的櫃檯小姐,若無其事的看雜誌是杜絕耳語的最好辦法。
「好的。」慕嬋很興奮,迅速拿來數本時尚雜誌,又慇勤的端來一杯熱咖啡。
她也聽到店裡其他人在對他議論紛紛,可見他真的像極了一位名人。
隔著墨鏡,韓洛翻閱著雜誌,對身邊那些好奇的竊竊私語不加理會,直到一個悅耳如天籟的輕快嗓音在他頭頂上方響起。
「您好,我是您本次消費的設計師,您要做剪髮的消費,因此請您先拿下墨鏡好嗎?」婉臣笑吟吟的建議客人,戴著墨鏡,她無法給客人最好的建議。
摘掉墨鏡之前,韓洛先從前方的鏡子看到了他的設計師。
一瞬間,他好像看到,織女在對他笑。
一個極美、極古典的女子,眉如新月、瞳若繁星,五官清麗而精緻、氣質溫婉又動人,她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更像落入凡間的精靈。
韓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摘掉墨鏡之後,看到她雪嫩的肌膚白皙光滑,連點瑕疵都沒有,他的劍眉揚起,黑眸中閃過難解的光芒。
有點荒謬,但不是幻想,這間現代感的髮型屋真的有織女在為客人服務。
他的瞳眸鎖住她細緻靈秀的小臉,她甜美的唇角揚起笑意。
「您的墨鏡放在桌上就可以了。」婉臣笑著建議他,並親切問道:「您想要剪什麼樣的髮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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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頭的力道剛剛好,既按摩到了頭皮,又不會讓髮根受傷,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帶著微笑工作,像是享受著工作帶來的樂趣,非常樂在其中。
韓洛手中的雜誌許久未翻動了,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讓他一直在研究著他的髮型設計師。
如果不是她穿著古裝,又看起來那麼像古代的女子,大概就不會那麼吸引他了吧?這只是或許,搞不好她穿時裝更好看,更吸引人。
「抱歉,要衝水嘍。」婉臣兩手都是洗髮精的泡泡,引導著客人往沖發區走。
他起身,純然男子的高大體魄,不像章力那麼的「肌肉男」,卻有另一種男人味。
這個客人很沉默,不愛說話,對髮型的要求只有「不難看、好整理」六個字,算是個好客人。
而且,他長得很好看,是那種五官出色、身材挺拔,穿什麼都好看的衣架子,走出去會迷倒一票女孩子的類型,所謂的「有明星臉」,指的就是他這種擁有深邃輪廓的人。
韓洛在躺椅躺下,他的織女設計師溫柔的替他將頭髮沖乾淨後,用茶樹精油輕柔的替他按摩頭皮。
她的技術很好,剛剛在短短的時間內就替他剪了個他理想中的清爽髮型,自然的流暢發線,她剪來得心應手、揮灑自如,完全不像她外表那麼柔弱。
回到座位之後,婉臣開始替他吹整髮型。
現在都流行一人服務到底,他們髮廊也不例外,不過她不介意這種小妹兼設計師的模式,藉此,她可以更瞭解客人的髮質,才能精準的設計出最適合客人的理想髮型。
十分鐘後,婉臣放下吹風機和梳子,拿起鏡子讓客人檢視新髮型。
「您還滿意嗎?」她微笑地問。
韓洛點了點頭,沒有理由不滿意。
年輕的她,擁有點石成金的手藝,立體而有層次感的髮型,不失流行的線條,讓活力躍然於發上。
「謝謝您的光臨,我是七號設師計,有需要的話,歡迎您再次光臨。」婉臣唇角帶著微笑,按照慣例拿出名片遞給客人。
客人的滿意就是她最大的成就,每次看到客人煥然一新的髮型,她就好開心。
婉臣把他送至櫃檯前結帳,有個少婦推門而入,後頭跟著個穿幼稚園圍兜兜、涕淚縱橫的小女娃。
「佳佳,你又哭哭了啊!」婉臣順手抱起嚎啕大哭的小女娃,取笑地捏捏她漂亮的鼻樑。
「這個小鬼像是跟我作對,我說要來染頭髮,她就不午睡了,一路跟來,哭個不停,怎麼騙都沒用,我真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佳佳的媽媽無奈的說。
「媽媽說的是真的嗎?」婉臣笑吟吟的望著佳佳。「不可以不睡午覺哦,也不可以哭哭哦,不然啊,會有虎姑婆咬你漂亮的小耳朵和你漂亮的小指頭。」
「嗚嗚……真的嗎?」佳佳吸著鼻子問。
「當然是真的啦。」婉臣正色的說。
「姊姊騙人,才沒有虎姑婆哩。」佳佳也不是省油的燈,一邊哭,一邊機伶的反駁。
「姊姊沒有騙人,有首歌是這麼唱的——」婉臣笑著揉了揉佳佳的亂髮,貼著她哭到汗濕的小額頭,柔柔地唱道:「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媽媽告訴我,在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愛哭的孩子不要哭,她會咬你的小耳朵,不睡的孩子趕快睡,她會咬你的小指頭……」
在等待刷卡簽單的時間裡,韓洛聽到他的設計師跟客人之間所有的對話,以及剛剛傳進他耳裡的歌聲。
她的歌喉跟她說話的聲音比起來,更加像天使的樂章。
動人的嗓音吸引著他的聽覺,以一個音樂人的敏感度,他可以確定的說,她的聲音是寶藏,很大很大的寶藏。
「真的有虎姑婆耶。」佳佳破涕為笑,被歌裡的故事給吸引了。
「姊姊沒有騙你吧?」婉臣哄著佳佳,也對佳佳的媽媽眨眨眼,示意她到造型區。「待會佳佳要乖乖的等媽媽把頭髮變得美美的,姊姊有草莓冰淇淋要送你吃,是很乖很乖的小朋友才有的禮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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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百老匯髮型屋,外頭的驕陽依然炙熱,韓洛耳中迴盪著剛剛聽到的歌聲,不禁拿出那位織女給他的名片。
百老匯髮型屋——七號婉臣
連名字都如此古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真名,很多髮型設計師也跟藝人一樣,都流行取藝名。
「Law老師!」一部深紅跑車在韓洛旁邊停了下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有什麼事嗎?」看到車裡的駕駛,韓洛的眉宇不由得蹙了起來,表情也恢復了一貫的冷漠。
「老師請上車,上了車再談。」楊智富慇勤的說。
韓洛不置可否的上了車。
楊智富是程依容的經紀人,做人八面玲瓏,很圓滑,新紅乍紫的程依容是他的搖錢樹,因此他常到錄音室探班,關心錄音的進度。
「聽說中午的時候,我們依容又讓老師生氣啦?」楊智富賠著笑臉。「我在這裡代依容向老師致歉,她對錄音程序還不熟悉,希望您再多給她一些時間練習,我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會變成歌壇天後級的歌手。」
「楊先生的信心不知從何而來?」韓洛瞇起眼睛,反問。
楊智富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程依容沒有天份。」韓洛很乾脆的給予答案。
他實在後悔接下程依容的唱片製作,如果不是看在羅葵葵的份上,他寧願毀約賠錢,也不願再跟一個音癡繼續磨下去。
楊智富乾笑兩聲。「有哪個歌手是有天份的,您說是不是?」
「就算沒有天份,也該有點起碼的音感。」
楊智富笑臉勃然一變,表情尷尬的問:「您是說,我們依容連起碼的音感都沒有嘍?」
實在太污辱人了,程依容可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玉女,目前紅遍東南亞,炙手可熱,片約排到二○○五年去了,這樣受歡迎的玉女明星,怎麼可能連首歌都唱不好?
「對。」韓洛直言不諱。
如果程依容有剛剛那位髮型設計師的一半……不,三分之一……還是不,十分之一的歌喉就好,那麼,再給她一次機會或許還值得。
問題是,照她的歌喉看來,距離發片是遙遙無期的事,何必還要做困獸之鬥?
讓她出唱片,只會讓他韓洛的一世英名掃地。
「您真是愛說笑。」楊智富乾笑兩聲。「沒有這麼糟吧?」
「就是這麼糟。」韓洛簡單的說,「我已經把情況告訴你了,要不要讓她錄音,你自己決定,如果照我的標準,她的專輯沒有完成的那一天。」
說完,他準備要下車,路程很短,楊智富已經把車開到錄音室前面了。
「等等,Law老師!」楊智富連忙開口留人。
「還有什麼事?」
「是這樣的——」楊智富小心地說,「我旗下的另一位歌手樊依塵,您應該承認他的音質很棒吧?」
韓洛點點頭。
楊智富旗下的藝人都是「依」字輩,那個新崛起的樊依塵演唱了幾首韓劇主題曲,詮釋的相當動人,確實是個有實力的歌手。
見韓洛點頭,楊智富的精神又活了過來,他眉開眼笑的說:「既然您也認為樊依塵是個有潛力的歌手,那麼,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將您那三首絕妙的壓箱寶讓我們依塵收錄在下一張專輯裡呢?」
「什麼壓箱寶?」韓洛冷冷的看著楊智富,大概知道這個不識趣的人要講些什麼別人不想提的事了。
楊智富猶不知死活的說:「就是您為過去女朋友寫的那三首歌啊,聽說悱惻動人,要是由我們依塵來唱,肯定會感動人心、造成轟動,還可以搭配電影『我的初戀女友』,一定大賣……」
「抱歉,楊大經紀人——」韓洛打斷楊智富滔滔不絕的白日夢。「失陪了。」
韓洛推門下車,俊容板得比冰山還冷。
楊智富碰了一鼻子灰,卻還不死心地喊,「Law老師,您先別走啊,我們再談談嘛!晚上到富豪酒店去談,我作東……」
韓洛頭也不回的走進錄音室,留下楊智富在車裡小小聲不爽的問候韓家的祖宗八代。
他楊某人縱橫娛樂圈十幾年,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就是沒見過像韓洛這種什麼人的帳都不買的人,真是氣煞他了。
說來可笑,韓洛唯一買帳的人是「華藝國際音樂」的副總羅葵葵,而且不是忌憚於人家大唱片公司的勢力,而是看在羅葵葵與他是大學同窗,且跟他那無緣的女朋友是手帕交的份上才買的帳。
這樣不懂變通的人怎麼在複雜的娛樂圈立足啊?
可恨的是,韓洛非但站穩了腳步,闖出自己的一片天,Fans比天王天後還多,還曾有些笨得要命的樂評人鼓吹他組樂團,甚至有星座專家預言,他若自己跳出來當歌手,將會改寫亞洲樂史。
不過是個小小的作曲人兼音樂製作人罷了,有那麼神嗎?眾人把他拱上了天,造就他如今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態,想到就氣死人。
真他媽的,要把韓洛狠狠踩在腳底下不知道是民國幾年的事,只期望他的程依容爭氣點,未來發片時能賣好一點,推翻韓洛看扁人的眼光,讓他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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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三點,佳佳已經玩累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婉臣一邊幫佳佳的媽媽上卷子,一邊陪她聊天,這也是設計師的工作之一。
遇到喜歡聊天的客人,要不厭其煩的陪客人聊,遇到不喜歡開口的客人,就盡可能安安靜靜的為客人作造型就好,少打擾客人,不要給客人壓力,這樣客人才會感到舒適,也才會再度光顧。
「你說,你真的不知道剛剛站在櫃檯邊結帳的那個男人是誰?」佳佳的媽媽驚訝的再次確認。
「我不知道啊。」婉臣回答並笑笑地問,「怎麼了,他是什麼名人嗎?」
「天啊——」佳佳的媽媽對婉臣的孤陋寡聞感到不可思議。「何止是名人,他呀,現在大概是全台灣最紅的人。」
「最紅的人不是那個……」婉臣想了想。「葉教授嗎?」
有次在員工休息室裡,她看到同事們在看一個名為心海羅盤的節目,同事們告訴她,主講人葉教授是台灣現在最紅的人,流行的程度已經遠遠將柯賜海拋到後頭了……當然,她先前之所以知道柯賜海紅,也是同事們告訴她的。
「老天!」佳佳的媽媽發指地從鏡裡瞪視著她。「你怎麼可以把韓洛跟葉教授歸類在一起?」
婉臣被她氣急敗壞的指責弄得一愣。「那——他們有什麼不同?」
「大大的不同!」佳佳的媽媽自覺有導正婉臣的使命。
才二十四歲已是個四歲女娃的媽的她,從少女時代就是個標準的追星族,一直到現在結婚生子了,仍沒有放棄這個嗜好,對各家明星的動態依舊瞭若指掌。
「多大?」婉臣不禁莞爾一笑,佳佳她媽媽那義正辭嚴的語氣和捍衛的姿態讓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很大!」她如數家珍的說:「那個男人叫韓洛,年紀不大,才二十八歲,娛樂圈人人都尊稱他為Law老師,是個創作天才,才華洋溢,寫什麼歌賣什麼歌,年收入以億元來計,據說韓洛是美籍華僑,父母親在洛杉磯,都是酷愛搖滾樂的狂人,韓洛這個名字就是因為他在洛杉磯出生而來的,韓家在比佛利山莊有棟大豪宅,夜夜笙歌、賓客絡繹不絕……」
佳佳的媽媽用了二十分鐘,落落長的講了一長串,結論是——
「你居然錯過結識韓洛的大好機會?」她歎息、可惜又惋惜的說,「你真是沒救了你。」
「會嗎?」婉臣好脾氣的微笑著。
她一點也不覺得錯過結識韓洛的機會有什麼可惜,反正她對進入歌壇又沒有興趣,而且她那嚴得可以的爸爸也不會准許她拋頭露面去唱歌的。
真要她說,她倒希望韓洛滿意她為他設計的髮型,如果下次再看到他來找她剪頭髮,她會更加開心,也更加有成就感。
她喜歡像現在這樣,用心服務客人,有人因滿意她的技術而來,她就滿足了,如果下次再看到韓洛來,她還是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客人,而不會把他當成蓋世才子。
送走佳佳的媽媽,已經是下午五點了。
夏天的五點還是很悶熱,太陽要到六點半才會甘願下山去休息,晚上的顛峰時間還沒到,現在是幾個設計師輪流休息的時間。
輪到休息的婉臣到休息室脫下古裝,換上T恤、卡其褲,再套上工作圍裙、戴上塑膠手套,提著一小桶工具走出髮型屋。
髮型屋周圍的小花圃讓她一手打理,是店經理同意的,也因為這樣,她工作起來格外起勁。
每天在店裡替客人服務的時候,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的花草一片欣欣向榮,她的心情就會很好,她想一直過這樣的生活,她就滿足了。
她蹲下身,開始在一小塊沒有栽植花草的上中埋入花卉種子,紅唇微彎,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