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家織染高手擺出來的數千面屏風之中,皆是七彩錦緞刺繡,充滿了金龍金鳳、牡丹海棠等吉祥圖樣,一眼望去真是金碧輝煌、美不勝收。惟獨白雲布莊擺出來的,不但只是印染而成的平面屏風,其上更無任何繡圖,而且十二面屏風中只有三面多彩染布,其餘皆是清一色的藍印花布,面面色澤飽滿勻透,清純秀美。
每三面單彩藍印花布,始一多彩染布,這般陣仗在其它五顏六色的屏風之中一字排開來,更顯逸群絕俗,果然一枝獨秀。
最特別的是,那十二面屏風上刻畫的全是狗——大狗、小狗,一隻隻活靈活現的在屏風上追逐嬉戲,生動逼真得彷彿就在眼前,立刻吸引了太后的目光。
大會結果揭曉當日,太后即宣旨命奪冠的白樂天與黃寶雀進宮晉見。白樂天因傷勢未癒,故由丁守竹代他入宮。
「你就是負責畫圖樣的染布師父?」太后坐著,手裡抱著她那只西洋犬,慈善的問著寶雀。「這樣年輕的姑娘竟然有這般好手藝,真不容易啊。」
「太后,這位黃姑娘其實就是之前萬彩染坊黃師父的遺孤。」
「萬彩染坊?是不是……曾多次承辦官布,後來因錯而遭皇上降罪的那個?」
「太后好記性,正是那個萬彩染坊。」丁守竹笑道。
「原來是黃師父的女兒啊,這就難怪了。黃師父的染工高超是無庸置疑的,哀家到現在都還留著幾件他為哀家作的衣裳呢,可惜啊……」太后感歎了一會兒,又指著那十二面屏風朝寶雀笑問:「哀家瞧著你這十二面屏風,彷彿是有故事在裡面的,你要不要說說看?」
寶雀朝太后福身,走到第一面屏風前面,上頭畫著的是一個面目慈祥的農夫,手裡正抱著一隻甫出生的幼犬,百般憐愛的模樣彷彿是抱著自己的孩子。
「十二面屏風分別代表著十二個節氣,我畫的就是主人和他養的狗之間一生的情誼。這是第一張『喜相逢』。時春氣始至,四時之卒始,主人在這立春時節遇見了他的第一隻小狗,也遇見了他永遠的朋友……」
寶雀按著順序一一解釋著,從立春到驚蟄、到春分、到谷雨、到芒種、到立秋、到白露……隨著節氣進展,屏風上也描繪著農夫與狗之間親密的生活。白天農夫在農田忙農事,狗兒便盡忠職守的為主人看家;夜裡主人在榻上睡,狗兒也在榻下與主人共眠。一人一狗宛若親人般相守,不離不棄,直到最後——
「最後一張……」寶雀站在那張滿是楓紅的屏風前,那曾被她染壞了的夕陽,如今又呈現出本該有的絢爛色澤,但彷彿又更添了些什麼……「秋分時節,主人壽享天年,狗兒依然為主人守著房子,依然會在主人每日回家時會走過的河堤上等候主人歸來。主人雖然不在了,但是他們之間的情誼是不會變的……」
「十二面屏風裡,哀家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幅。」太后抱著愛犬來到寶雀身旁,注視著屏風上頭的漫天彩霞,滿是皺紋的眼角有著些許濕潤。「哀家一看到這幕秋日夕幕,心裡就特別感動,彷彿也能感受到那隻狗的離情依依。這夕陽紅惹人感傷啊,哀家看著,想到將來哀家歸西之時,不知道誰來照顧我這隻狗,忍不住就跟著傷心起來……」
「太后,您一定能千秋萬歲的活著,根本不用擔心這種事的。」丁守竹見太后感傷,連忙勸慰。
「這面屏風真是絕佳之作,哀家從未看過染得這麼淒美的夕陽。」
聽著太后的讚美,寶雀想起做這面屏風之時,正是她得知白樂天恐將不久於人世、卻仍牽掛織染大會的那晚。對於白樂天是為了讓她染出漂亮的布才說喜歡她這件事,她心中已無怨恨,只剩傷心。這片用情人草染成的彩霞,不知和了她多少的眼淚進去。那晚她明知事態緊急,沒有時間再讓她染壞布重來,卻還是止不住眼淚的墜落。就這樣在極傷痛的心緒之下,她哭乾了眼淚,也染出了這片令人見之心痛的夕陽,正如太后所說的,惹人感傷啊……
「奪得織染大會之冠,便能取得承辦官布的資格,以及一萬兩賞金。你在白樂天的白雲布莊裡工作,這承辦官布的資格便由白雲布莊獲得,沒錯吧?」
丁守竹見寶雀失魂落魄,彷彿沒聽見太后的問話,連忙代她笑答:「太后,黃姑娘只是暫時與白樂天合作參賽的。他們倆事前已有約定,倘若能奪冠,便由白雲布莊取得承辦官布的資格,那一萬兩賞金由黃姑娘獲得。」
太后吩咐身旁的太監把丁守竹說的話記下了,又朝丁守竹笑道:「守竹啊,這麼多官員裡頭就屬你跟你表兄徐尚書最讓哀家牽掛了。你們娘親跟哀家是極好的,她們姊妹倆一直托我要替你們兩兄弟指門好親事,去年你表兄成了親,就剩下你這孩子了。」
「太后費心了……」丁守竹面露尷尬,緊張笑道:「但守竹還不急著娶妻……」
「你不急,你娘可急了。都多大人了,你要你娘等到何時才抱孫子?」太后慈善的臉上笑咪咪的,目光忽然轉到寶雀身上。「黃姑娘贏得了織染大會,哀家本想讓她隨使臣出使南洋,宣揚我朝印染之術,但哀家瞧這黃姑娘樣貌挺好,手藝極佳,又是黃師父的女兒——讓她出使南洋消磨那幾年倒可惜了,不如留在身邊。依哀家看,這黃姑娘與你倒是很相配的,你又是織染所大使,有個這麼會染布的賢內助豈不甚好?不如由哀家賜婚——」
「太后!」丁守竹被太后的一番話嚇出了滿頭冷汗,連忙婉拒:「守竹實在還沒娶妻的打算,請太后——」
「咱們問問黃姑娘的意思吧。」太后朝默默立在一旁的寶雀笑道:「黃姑娘,你想做大使夫人呢,還是你想代我朝出使南洋,宣揚印染之術呢?」
寶雀正為了白樂天而深陷在自己的悲傷之中,對於太后的話未曾細聽。她只知道自己已經達成了白樂天的心願,他那句為了利益而說的「喜歡她」已經達到目的,他沒有必要再假裝下去了,而她……
「多謝太后抬愛……」寶雀深陷失望谷底,身心俱疲,她虛弱的跪倒在地,聽見自己哀傷的聲音:「寶雀無父無母,一片真心所托非人……除了重振我爹的萬彩染坊,實在已無心思再做任何打算,一切……就由太后定奪吧。」
「好,」太后抱著愛犬,滿意的笑了。「就讓哀家替你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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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姑娘、黃姑娘!」自行宮離開後,丁守竹追上了正要踏上馬車的寶雀。「且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馬車慢慢駛回蘇城,一路上丁守竹坐立不安,幾番欲言又止,原本一直兀自望著窗外發呆的寶雀終於被他異常的舉動吸引了目光。
「丁大人,你不是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
「是、是的!很重要……」丁守竹扇子揮得飛快,額上的冷汗卻止不住的流。「黃姑娘,我……我不能娶你、我不能娶妻的,請你想辦法讓太后收回成命吧。」
寶雀一愣,看他那副有苦難言的模樣,忍不住想問:「丁大人,你也二十有五了吧?為什麼遲遲不願娶妻呢?難道是……你有自己的心上人,但卻不能娶她?」
「是……是的,我——」丁守竹合上扇子,話還沒說出口,漂亮至極的俊美臉龐上卻已升起一片徘紅。幾番吞吞吐吐,他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臉上表情義無反顧般,朝寶雀低聲道出秘密:「我的心上人,就是……」
馬車一陣顛簸,震得馬車內的人們東倒西歪。寶雀在丁守竹的臂彎裡穩住了身子,但當她一抬頭看見他那張俊臉上尚未褪去的靦腆紅暈,再想到他方才道出的秘密……她立刻彈離了他的臂膀,驚慌失措的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不會吧?我真的答應太后做你的大使夫人嗎?」
「算是……」丁守竹無力的笑道。「你說一切由太后定奪。」
「真的嗎?我怎麼都不記得了?我怎麼會答應呢?」寶雀心裡亂糟糟的,怪自己被白樂天害得丟魂失魄、糊塗誤事,只能再次朝丁守竹彎腰道歉。「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拆散你們的。我馬上回去跟太后說,說我絕對不要嫁給你,我寧可去南洋,也絕對不要做你的大使夫人。這樣好嗎?」
「如果能這樣,那就太好了。」丁守竹靦腆一笑,彷彿大鬆一口氣般。「讓你受委屈了,咱們會很感激你的……」
「不、不用感激。」寶雀飛快的揮著手,滿臉愧欠。「是我太笨了看不出來……不是!是我不應該在太后面前恍恍惚惚的,隨便答應這種事。」都是白樂天書的,她究竟要為他失魂落魄到什麼時候!白樂天這可惡的傢伙,可惡的傢伙啊……
想到丁守竹能和自己的心上人情投意合、相扶相守,再想到她和白樂天之間的種種,寶雀心中不免又是一陣痛楚難耐……
「丁大人,你知道白樂天這幾日……他的身子怎麼樣了?」
「啊?他啊?」見寶雀忽然問起,丁守竹心中突然一陣心虛,胡亂答道:「還是一樣……你知道的,他還在硬撐……」
「是嗎?」他畢竟撐住了那口氣看到白雲布莊奪冠,那就好……「織染大會結束了,他不用怕我因為傷心而染壞了布,我真希望能在我離開前……再見他一面。」
「呃,我會替你轉達……」
「丁大人,我真羨慕你跟你的心上人,你們為了彼此,寧可終身不娶,這般真情真意、堅定不移,我真的很羨慕……你放心,不管別人怎麼想,我一定會祝福你們的。不管將來我在哪裡,我都會祝福你們的。」
「是嗎?那就謝謝你了。」丁守竹望著寶雀那張為了給他祝福而佯裝堅強的笑臉,很是感激,卻也很愧疚……「黃姑娘,你聽我說,其實我還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可是我又怕我告訴了你,你就不會想再見到白兄了……」
「什麼事?」
「就是……」丁守竹支支吾吾,不知為何,競覺得比剛剛還難啟齒。「就是關於白樂天……他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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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丁守竹你……」
白府中,白樂天手臂上架著木板,手裡拄著枴杖,臉上表情卻是恨不得立刻衝過去賞丁守竹一拳似的。
「別激動、別激動啊白兄。」丁守竹退後了幾步,尷尬笑道:「我是出於一片好意,為了不讓你們這些個月來的努力白費才出此下策的。與其讓黃姑娘身陷黃白兩家的過往恩怨與你們倆的情愛糾葛之中——矛盾為難、不知該悲該喜,不如賭一賭,讓她一次痛了個徹底。黃姑娘是個性情中人,她開心時能染出漂亮的布,難保在她悲傷至極的時候不會染出更令人驚艷的絕佳之作哪!所以我才告訴她你的確如金小姐所說,是為了織染大會才說喜歡她的——結果你瞧,我這不是賭贏了嗎?就靠她那片令人痛徹心肺的夕陽紅才讓白雲布莊奪冠的。」
「萬一賭輸了呢?她不但傷透了心,從此與我分道揚鑣,她還會染壞了布、輸了織染大會——這損失你賠我嗎?!你賠得起嗎?!」白樂天氣急敗壞,沒想到他這個摯友競拿他的終身幸福當賭注!「難怪她這幾日來無消無息的,我就奇怪,依她那脾氣,就算我真的病危,她也該會不顧一切的來探望啊,原來是你搞的鬼!」
「小心啊白兄,大夫說你這手不能碰撞到東西的。」丁守竹賠笑,連忙安撫:「你別急,我已經把這件事情跟黃姑娘都解釋清楚了,黃姑娘知道這是我出的計謀,不關你的事,而且又得知原來你對她是真心的,她也就原諒了咱們……」
「她原諒咱們了?那……她怎麼不來看我?」
「因為她正為了另一件事而生氣,而且是很生氣。」丁守竹無奈笑道。「她氣你聯合眾人一起騙她,騙她說你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她說她再也不相信你了。」
「什麼?!丁守竹你……」竟然出賣他!「咱們不是說好要讓她急個幾天嗎?!」
「是啊,可是我看她那麼擔心你,實在不忍心再騙她了……白兄、白兄且慢!小心你的腿啊!與其花時間教訓我,不如趕緊去挽回黃姑娘吧。她知道你騙她,一氣之下便答應了太后隨使臣出使南洋,決定跟你一刀兩斷。她這一去可就是幾個年頭啊,白兄你若捨不得她,就趕緊想辦法攔住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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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雀、寶雀!你出來好不好?聽我解釋好不好?」
城郊外,白樂天聽了丁守竹那番教他驚心動魄的話後,立刻差人備轎火速趕到了寶雀家門口。無奈寶雀雖然知道他來了,卻躲在房裡整理去南洋的行囊,不肯見他。白樂天望著院子裡那一車車已經捆好的行裝,心中更加焦急。
「寶雀,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不,我雖然是故意的,但我沒有惡意嘛,你都能原諒丁守竹了,你也原諒我好不好?」
寶雀躲在房裡,正恨恨的把一件件衣裙塞進包袱裡,聽著白樂天在外頭不斷乞求原諒的聲音,她心中更氣!忍不住衝到窗口對他怒喊:「拿性命跟我開玩笑,很好玩嗎?!讓我以為你就要死了,看我為你哭得死去活來,很有趣嗎?!以前是傻皮,現在是你自己——你這混蛋!三番兩次的騙我,還跟我說你最重誠信?!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寶雀、寶雀!你聽我說嘛。」白樂天心裡雖然急,無奈他拄著枴杖,只能靠小柴和小鐵攙扶著、一步步慢慢走到寶雀窗外,好不容易走到了,寶雀卻又一甩房門,躲進廚房了。白樂天氣自己不良於行,心中懊惱,火氣不禁也升上來。「你只會說我,那你呢?!你本來就不相信我啊!還記得我在山崖上抓著你的時候是怎麼說的?!我是不是說我喜歡你就只是因為我喜歡你而已?!就是那麼簡單而已!我親口說的你為什麼不信?!寧可相信胡亂說話的金喜——還有丁守竹!」
與安鈺站在一旁觀戰的丁守竹聞言,咳了兩聲,尷尬笑著。
屋內嘩啦啦一聲響,像是誰撞翻了一整櫃的東西,便見寶雀從廚房裡衝了出來,怒氣騰騰的奔到房間,隔著窗口正想對白樂天開罵,但當她瞧見他手臂上架著的木板、手裡抓著的枴杖,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容上多了幾道傷,心疼與怒氣同時湧了上來,害她又哽咽了。「那是因為……你老是愛戲弄我,說話反反覆覆的,誰分得出來是真是假啊,莫名其妙!」
「分不出來?!分不出來?!你真是枉費我對你……算了!我不跟笨蛋計較!」
「是啊我是笨蛋,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忍受我這個笨蛋了。太后派我出使南洋,等我頂著響叮噹的名號回來開染坊——江南第一的萬彩染坊。到時候你就別再想跟我結盟參加什麼織染大會,別想叫我替你染布了。」
「好、好!」白樂天被她那番話激得氣極了,原本的好脾氣也一下子全不知跑哪裡去了;他心裡正氣著,院子裡那群狗仔又圍在他腳邊團團轉著,讓他更加感慨。「枉費我啊……真的是枉費!連傻皮都比你有良心!」
寶雀聞言,立刻飛奔出來,一手將傻皮抱起,又將其他狗仔趕進屋裡。「你們這群傢伙,千萬不要跟小鐵一樣變成叛徒了!不要再靠近這個壞人了,咱們走!」
小鐵好心扶著白樂天,此刻也只能尷尬的搔搔頭。白樂天見寶雀又把門甩上,正無奈著,卻又見寶雀忽然推開窗,朝安鈺喊:
「喂!你啊,要好好守護丁大人,知道嗎?」
一直置身事外看熱鬧的安鈺沉著一張黑臉,濃眉一抬,只覺莫名其妙。
「因為……你是他的護衛嘛。反正你一定要好好守護著他,知道嗎?」寶雀鄭重的交代完,瞄了眼白樂天,用力「哼」了聲,又猛關上了窗。
「呃……」丁守竹俊臉微紅,連忙轉身背對安鈺,朝愣在原地的白樂天笑道:「看來黃姑娘還是很生氣呢,不過白兄你也真是的,你是來討饒的,怎麼也跟著生起氣來?兩個人都在氣頭上,怎麼把話說清楚?」
「我……」白樂天的火氣來得急去得快,他心中懊惱,不免也有些後晦。「那傢伙跟我說話老是那麼嗆,害我一不小心就跟著她一起生氣了啊。那現在……現在該怎麼辦?我求她一日了,她都不為所動,眼見明天她就要上路了,她若真去了南洋,我……我實在……」
幾個男人呆站著,正苦無對策,滿臉陰沉的安鈺卻忽然出聲了:
「我有個法子,也許能試試……」
屋內,寶雀抱著傻皮躲在床上,一聲不吭。一直觀望著他倆戰火的何嬤嬤挨著門板,聽著外頭沒了聲響,忍不住擔心的問:「寶雀,你真的……不打算原諒白少爺嗎?難道你真的捨得下他,出使南洋?你不要怪嬤嬤幫外人說話啊,只是你這若是一時賭氣的話,你鐵定會後悔的。嬤嬤呀可是過來人,看得最清楚了。」
寶雀悶不吭聲,懷裡緊抱著傻皮,手裡握著的是那個小鳥荷包。她想起了白樂天身上的小狗荷包,想起了他的話……當怒氣逐漸平息,她心裡也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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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往碼頭駛去,只見整條街上幾乎都被那朱轎皂蓋和圍觀百姓給淹沒了,場面浩大,熱鬧非凡。
「太后的馬車在後頭,駛在前面的就是使節的車隊了。」
「安鈺,你這個法子最好有用。」白樂天與丁守竹等人擠在圍觀人群之中,白樂天額頭上一層細汗,緊張地警告著安鈺:「萬一沒用,你就……」
「樂爺,你別婆婆媽媽的了!」小鐵急道:「瞧,馬車就要來了!」
「快!趁現在!」丁守竹一聲令下,小鐵、小柴便奮力一擠,一邊一個架著白樂天衝出人群,三個人腳步一個不穩,便在大街中央跌成了一團。
忽然衝出來的三個人讓馬車停住了,也讓圍觀群眾安靜了。小鐵跟小柴連忙爬起來,七手八腳的將白樂天扶穩了,立刻又紅著臉飛竄回人群之中。
「什麼人?竟敢攔阻使節車隊!」開路官兵舉刀奔來,但一見到擋在路中央的白樂天那身古怪的模樣,官兵們不禁也是一陣錯愕——
與太后共乘一車的寶雀聽見騷動,連忙掀開車簾采看,卻看見白樂天一身大紅新郎服,一手持著枴杖,綁著木板的手上抱著鳳冠霞帔,還掛了個竹籃,就這麼站在大街中央。
「什麼……」寶雀驚愕不已,一頭霧水。「那傢伙在搞什麼啊。」
「寶雀?寶雀!」白樂天遠遠看到寶雀探出車外的身影,連忙呼喚道:「你看我!快看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黃寶雀!」
「啊?」聽見他喚著自己的名字,寶雀萬般尷尬,恨不得當場打地洞鑽進去。「喂!大庭廣眾之下你不要鬧了,別站在路中央擋著車,快走開!」
「不行!今天不把話說完我是不會走的!」可恨啊,他的一世英名……罷了,既然都已經站在這裡了,就一次丟臉丟個夠吧。「你看到我這身新郎服沒有?看到我手上的鳳冠霞帔沒有?我告訴你,我要成親了——白雲布莊的樂爺要成親了!我要娶的人就是你——黃寶雀!我白樂天要娶的人就是你!嫁給我吧!」
白樂天此言一出,眾人即刻嘩然,連太后也給驚動了,連忙探出頭張望。「那就是贏得織染大會的白樂天嗎?他身受重傷還跑出來幹什麼哪?」
寶雀被白樂天的話嚇得呆了,以為自己聽錯——他剛剛說要娶她嗎?
「寶雀!這個新娘袍是我織的,是昨晚我抱傷織了整夜織出來的!你不是很想要我教你織布嗎?嫁給我,我教你!」白樂天頸項邊、耳朵後,早就通紅一片了。要他放下身段站在人群之中大聲示愛,原本還有些窘迫尷尬的,現在倒也義無反顧了。「之前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吧。你看,是玫瑰甜糕。以前你生氣了,只要見了玫瑰甜糕就不氣了,你還記得嗎?還有小鳥荷包——你答應過我的,不管是你多生氣、多難過的時候,只要看了小鳥荷包,就不生氣不難過了。」
寶雀愣著,望著他慌亂的用受傷的手從自己衣領裡面掏出了他的小狗荷包,並著那套新娘袍、玫瑰甜糕,全捧在她面前——「寶雀,我誠心誠意的乞求你的原諒,不管是我爹娘以前做錯的,還有我做錯的,我全部認錯,只求你原諒我。你不要……不要離開我,待在我身邊,不要去南洋,好不好?」
「你……」他那麼誠懇、那麼低聲下氣,她本想要趁機賞他幾句冷言冷語,然後狠心的甩頭就走;但為何當她佔盡了上風,卻又沒用的哽住了聲音……
「你……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再說謊話騙我?」
「不再騙你了!再騙你就割舌頭!眾鄉親幫我作證!」白樂天說得信誓旦旦。
「不再騙著我玩、不戲弄我、不再說我是笨蛋?」寶雀凶巴巴的要求著,倔強的桃子臉上卻已是淚痕滿佈。
「好、好,都答應你!你還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只要你願意嫁給我!」白樂天見寶雀哭了,心頭跟著一緊,溫聲道:「真的,我都答應你,你不要哭了。」
「還有每年七月初一……你要為我舉辦煙花大會慶生辰……你答應過的。」
「你放心,咱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嘛,我一定不會忘的。」白樂天微笑道,又揚了揚手上的鳳冠霞帔。「我都答應了,那你呢?願意答應我了嗎?」
寶雀淚眼迷濛,卻掩不住嘴角邊揚起的笑,幸福的答案已不言而喻。圍觀群眾們見白樂天攔路求親成功,莫不拍手叫好,一時之間大街上充滿了道賀之聲。
一直看著的太后點頭微笑,卻忽然起身道:「黃姑娘寧可出使南洋,也不願接受哀家賜婚,實在可惜。如今你要嫁給這個白樂天——可以,只是南洋還是得去。」
寶雀和白樂天一聽便呆住了,底下群眾們也發出一陣驚呼。
「別怪哀家不成全你們。」太后悄聲向寶雀笑道:「一年半載的時間,就能替你驗證這個男人給你的承諾到底只是好聽話,還是真的能夠實現。你放心,哀家不會害你的。況且,代表我朝出使南洋這樣難能可貴的機會,難道你要輕易放棄?天底下多少人想要登上那艘南行的船,都還沒辦法呢。」
太后一番話,讓寶雀頓時陷入兩難——的確,這個能光耀門楣、能讓萬彩染坊重享盛名的大好機會,她就算再捨不得白樂天,也不該放棄啊……
「白樂天,哀家命黃姑娘出使南洋,這一去也許得耗上一年,也許五年,甚至十年。皇命不可違,你等不等她呢?你若等得了,哀家便親自為你們倆做親;你若等不了,那你們不如現在就各奔東西吧。」太后不給寶雀猶豫的餘地,直截了當的問白樂天。
白樂天在底下可是聽得咬牙切齒!他今天穿了一身新郎服,就等著今晚做新郎倌,偏偏這個面目和善、內心陰險的死老太……太后,竟然半路殺出來阻撓。
可惡!別太小看他了,在眾鄉親面前穿著新郎服攔車求親他都願意了,區區幾年等待怎能讓他放棄。「好啊。」白樂天恢復一臉瀟灑,笑若春風,信心滿滿的道:「我一定等,一年、五年、十年……我就等你黃寶雀回來跟我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