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宮禁地怎會給談昕這種機會,他早被攔在了東門之外,沈萬三下車步行,穿過重重侍衛把守後才見到朱元璋。
「草民沈萬三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沈萬三下跪行禮。
「愛卿平身,來,賜坐。」朱元璋坐在龍椅上道,這些話放在往日他是萬說不出來的,一旦披上了龍袍自然不同以往。
沈萬三惶恐,「不敢。」
「愛卿與朕是故交,不必拘禮。」
沈萬三不便推辭便坐了下來,「這次草民進宮主要是為了向皇上祝壽,略備了薄禮,望皇上笑納。」
「你們的禮物朕已經看到了,朕很是喜歡啊。」朱元璋笑道。
沈萬三但笑不語,金燦燦的黃金很少有人會不喜歡。葛德昭真是個俗人,竟想出送一個黃金屋給朱元璋,不過看來也確實摸準了皇上的口味。
「萬三,聽說你已經搬到臨濠去了?」
「不錯。」沈萬三答道。
「你不會怪朕吧?」朱元璋試探道。
沈萬三急忙起身,「草民不敢,我們從商之人本就四海為家,搬到哪裡其實並沒有分別。皇上如此用意必有深意,草民願意為國家效犬馬之勞。」
「好好。」朱元璋大笑道,「還是萬三你深明大義啊,坐啊,快坐。」
沈萬三緩緩落座,頓覺背上已涼了一片,常言道得好,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朕如此安排只是為了防止一些富室暗地裡資助元朝餘孽,你也知道朕打下今天的江山實屬不易,如果再次落在那群餘孽手中,朕受苦無妨,怕的只是百姓又將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啊。」
「是。」沈萬三應道。
「江南的絲綢商高道鸞你可認識?」朱元璋突然問道。
沈萬三又是一驚,高道鸞不久前已因欺君叛國之罪被問斬了,連帶他的家屬一個不留,家裡的一切財物更是充歸國有。
「草民很多年前曾與他做過買賣,但也是許久前的事了。」
朱元璋又是一陣笑,「萬三,我只是隨口問問,你不用緊張。」
沈萬三暗暗歎氣,他已將他的心事摸個透徹了,恐怕擔心也沒有用。
「就比如高道鸞,任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與元朝餘孽勾結,妄圖顛覆明朝。聽說當地官府抄他家的時候,他還在高喊『不要動他的財產!』哈哈,真是可笑,天子腳下,莫非王土,他一個戴罪之身居然還敢說是他的私產,萬三,你說可不可笑?」「可笑,著實可笑。」沈萬三不是愚笨之人,但此時他期望自己別聽出那弦外之音,這弦外之音足以令他冷汗涔涔。
「既然可笑那你怎麼不笑呢?」朱元璋突然止住笑道。
沈萬三愣在當下,不知該如何反應。
「萬三賢弟,朕跟你開玩笑呢,別緊張啊。」
沈萬三突然道:「聽說皇上想修建南京的城牆?」
「你也聽說了?朕自是希望能鞏固那城牆,免遭外族侵略,可惜朕剛剛登基,單靠國庫……恐怕……」朱元璋皺起了眉頭,憂國憂民的情緒全然寫滿臉上。
「皇上不必擔憂,草民願意助築都城三分之一。」
「你?」朱元璋驚喜道,「哎呀,萬三賢弟你真是深知朕的心意啊,但朕怎麼可以用你的銀兩呢。」
沈萬三道:「皇上哪裡話,先有國後有家,這是為人臣子該盡的職責。」
「好好。」朱元璋拍著沈萬三的肩膀連連讚賞。
直到這時沈萬三才悄悄舒了口長氣。
沈萬三回到臨濠時只感身心俱疲,迎出門的羅硯織開口便問:「聽說你要幫助皇上築都城三分之一?」
他虛弱地回道:「消息傳得那麼快?」
羅硯織見他疲累,趕忙扶他進了屋內,「三爺,我知你不是阿諛奉承之人,但你如此舉動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告訴皇上你富可敵國嗎?」她一直認為沈萬三聰明一世,怎會糊塗一時呢?
「硯織,即便我不說不做,但全國上下哪個人不知道我沈萬三的銀庫比那國庫還大呢?」沈萬三端起茶杯一口飲盡。
「可是……」她自覺有什麼不對勁,但又無法言明。
「好了,別想太多了,能花錢才能賺錢,更何況也是一件好事啊。」沈萬三安慰道。
「希望如此。」羅硯織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到廚房去看看,給你燉的人參湯好了沒有。」
沈萬三點點頭,看著她走了之後,一張臉垮了下來,自言自語道:「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
「談昕。」羅硯織拿著賬本快步走向談昕,「三爺呢?」
「他……」談昕支支吾吾。
「這兩個月是怎麼回事?這些賬目你都知道嗎?」羅硯織將賬本遞給談昕,「短短兩個月時間,三爺居然把各地三十家商舖轉讓,你一直跟在他身邊,有沒有覺得他有什麼異樣?」
「夫人,你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
「好,我不問你,我找三爺問清楚,他在哪裡?」
見談昕不吭聲,越過他羅硯織見到了彭澤宇的身影。
「澤宇。」她快步上前,「今天早晨我看到你和三爺一起出去的,他去哪裡了,你告訴我。」
「這……夫人……」彭澤宇也同樣的為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快說啊。」羅硯織急道。
「是這樣的,三爺人在清風樓,與客人發生了口角,現在還醉在那裡呢,我來府裡找幾個下人來抬他回去。唉,夫人,你去哪裡……」
當聽到「清風樓」三個字時,羅硯織的腦中轟然一陣,他竟然去逛妓院?還與客人爭風吃醋?這還是她認識的沈萬三嗎?這幾天他變得太多了,將各地的物產散盡,整日花天酒地,還為了一點小事就將府上的下人趕出去。他到底怎麼了?
還沒踏進清風樓,羅硯織便聽到了沈萬三的呼喊。
「我沈萬三有的是錢……我、我要把你們這裡買下來……絲蘿姑娘是我的,我的……」
「你是誰?」門口的龜奴攔住羅硯織。
「我是他的妻子。」她伸手一指門內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沈萬三。
「原來是沈夫人啊。」鴇母急忙迎上來,「三爺醉倒了,我正想差人送她回去呢。」
「不用了,沈府的家丁馬上就到。」羅硯織冷冷道,蹲下身想扶起沈萬三,「三爺,我們回去了。」
「回去?」他推開她,「我不回去,我就要住在這裡,絲蘿呢?我要絲蘿。」
羅硯織皺起眉,發現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盈盈走上前來,眉宇間竟是對她的示威和挑釁。
「三爺,絲蘿在這裡。」說著便想牽住沈萬三的手,卻被羅硯織一掌拍落。
「你是什麼人?怎容你放肆!」
絲蘿執起絹帕假意哭道:「沈夫人,我只是一介女流,我也只是關心三爺而已,你何必那麼用力呢?」
沈萬三摸索著拉起絲蘿的手,「絲蘿,我不回去,你在哪裡我便……便在哪裡。」
「是。」絲蘿明目張膽地瞟向一邊的羅硯織,得意的神情顯而易見。
「你……」羅硯織氣得含淚,「沈萬三,你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
但沈萬三哪裡聽得到,只顧得在絲蘿的懷裡昏昏沉沉。
「讓開讓開,都讓開。」幸好此時談昕和彭澤宇帶著大批人馬殺到,談昕一把把絲蘿扯了開去,惹得她哇哇亂叫。一旁彭澤宇則將沈萬三扶起。
「夫人,你沒事吧?」談昕見羅硯織的臉色不好。
「沒事,我們走吧。」
沈萬三醒來的時候看到羅硯織陪在身畔,桌上擺著暖爐,不用猜也知道是為他準備的醒酒湯。其實他喝的並不多,三分醉七分醒,他緩緩撫上羅硯織的臉龐,又是愛憐又是不捨。感覺異樣的羅硯織急忙睜開眼,但看到的已是一雙責問的眼睛。
「你醒了?頭痛不痛?先把醒酒湯喝下去吧。」她急忙將湯端來,卻被沈萬三一把掃下床去。
「你簡直比我娘還噤菕A娶了你就像娶了個後娘!」他吼道。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還是多休息一會兒吧,我讓下人來收拾一下。」說著羅硯織就要往外走,卻被他一把扯住。
「你怎麼不追問我?」
羅硯織深吸一口氣定睛望著他道:「因為我們約定好要互相信任,這次我不會懷疑你。」
沈萬三的表情從木然到嘲笑,「相信我?謝謝你的信任,那我想你是不會介意我納妾吧?」
「納妾?」她不敢置信。
「我相信人你已經見過了,就是那個比你美上千倍的絲蘿姑娘。」沈萬三笑道。
「是,我見過了。」羅硯織頹然道。
「你不反對嗎?」快反對,快對他大聲吼叫啊!
她眼淚噙在眼眶,「如果你真心喜歡她的話,我……我願意。」
「你願意?」沈萬三將她身子轉向自己,成串的眼淚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微微皺了下眉卻又狠心道,「你願意指的是願意把正房的位置讓出來嗎?」
「什麼?」
「哈,你不會以為我說的納妾,是讓絲蘿做小吧?當然是讓她做大,你做小咯。」沈萬三輕鬆道,眼裡滿是對她的嘲笑。「為什麼?為什麼?」她不敢相信眼前無情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對你厭煩了,你實在很討人厭,難道你沒有感覺到嗎?」
「不會的,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萬三,你告訴我,我願意為你承擔啊!」羅硯織抓緊他的衣襟急急問道。
「放開我!」沈萬三一把推開她,奈何羅硯織竟像紙鳶一般飛出撞在了床腳,當她抬起頭時,他看見了額頭明顯的淤青。
「真是愚蠢的女人!」他握緊拳頭,壓抑自己的心情。
「好,既然你喜歡她,我願意讓步。」羅硯織嚥下眼淚,她是可以走,但是她捨不得他,捨不得他們的孩子。愛情將她的骨氣磨滅,將她的自尊打壓,她全無力量說「不」。
真是個愚不可及的女人!她竟然願意為他委屈至此?究竟怎樣她才肯離開他?離開他這個命懸一線的男人。
「呵呵,既然你那麼大方,那我想你也一定會同意我把雋朗過繼給絲蘿吧?」沈萬三坐了下來,看著她的表情漸漸猙獰。
「不可以!朗兒是我的,是我的!」
她終於反抗了,是啊,兒子是她的一切!
「真是可笑,朗兒是我們沈家的,我願意把他過繼給誰就給誰。」
「不是不是。」羅硯織跪著來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眼淚止不盡地流。她可以讓步,她可以妥協,但誰也不能把她和朗兒分開,那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希望。夫君可以離她而去,曾經的愛情可以物換星移,但兒子是不會變的。
「萬三,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你怎麼可以……」
她哭得啞了嗓子,猛烈地咳嗽起來,沈萬三想要伸手扶她,卻立即告訴自己不要前功盡棄,他抬起腳將她擺脫。
「既然你捨不得孩子,我也不會勉強,你現在就帶著朗兒離開沈家!」
「你要趕我走?」
沈萬三掏出一張紙丟在她的面前,「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等我改變主意的時候你會連朗兒的面都見不到。」
看著沈萬三決絕地離開,羅硯織撿起那張紙,偌大的休書二字竟激得她大笑起來。她衝到院落裡,對著天空大喊:「老天爺,你看看我,看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
傾盆的大雨突然降了下來,沒有任何預兆,但羅硯織還是在那裡叫喊著,手心裡緊緊攢著那封休書不肯鬆手,直到嗓子再也喊不出聲音她才頹然倒地,眼淚和著雨水不停地流。
正當她絕望欲絕的時候,一頂紙傘籠在她的頭上。
「萬三!」她趕忙抬頭,見到的卻是談昕。
「夫人,爺心意已決,您還是快走吧。」
「我走,我走……」羅硯織丟開談昕遞來的傘,緩緩地走到雋朗的房間,兒子還在午睡並不知窗外天地色變。
「娘,你怎麼了?」
可他的娘並不答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將兒子抱在懷中,直到弄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