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這人身為少莊主時不是都很疏淡守禮嗎?她今晚還能睡得著嗎?嗚嗚……
假寐的眼偷偷開了條縫,睨著靜靜端坐的朦朧淡影,模模糊糊有了安心的感覺。突然就覺得,這個人也不是那麼的沒有存在感了。
眼皮開始沉重的時候,她感到夏晚清忽然晃動了一下,袖子似乎在桌上掃過什麼。未及反應過來,身側便多了個人,到口的驚叫也被侵上口鼻之間的濕潤涼意捂了回去。
難道她看錯人了,大野狼就要露出真面目了?!她當場就要淚奔,突然聽得他在耳邊輕道:「屏息靜氣,有迷香。」迷香?原煙波眨眨濕潤的雙眼,終於冷靜了下來,這才發覺夏晚清只是用醮過水的袖角摀住她的口鼻,人雖是臥在她的身側,卻沒有任何肌膚相觸。她定下了心,臉上卻開始發熱,下意識又往牆邊靠去,怕他聽到她的心跳聲。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她睨見一個人潛進屋裡,什麼明晃晃的東西從窗前透進的月光中一閃而過。
不、不會吧?!原煙波瞪大了眼,雖然她原先也知道這木屋的主人不對勁,但……犯得著要動傢伙嗎?
她眼睜睜地瞪著那把看起來砍人很痛的斧頭在自己頭上高高揚起,身子卻一動不動,只因身邊躺著天下第一莊的少莊主。
兔起鵲落之間,那把斧頭在空中轉了幾個圈,飛出了窗口。原煙波連忙縮肩閉眼,聽得黑暗中幾道風聲、悶哼聲以及不明物體落地的聲音,直到一切都回復平靜,她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結束了?」
油燈不知何時點亮了,夏晚清修長的手扼在男人喉間,並未真正觸到那人的肌膚,尖細的指尖散發出的寒意卻令人不寒而慄。
原煙波慢吞吞地起身套上鞋,彎腰自床邊撿起從男人身上掉落的波浪鼓,苦笑道:「大叔,就算我哪裡不小心得罪了你,但有必要殺人滅口嗎?」連斧頭都用上了,寒啊……
「少假惺惺了!」男人落腮鬍上的黑眸噴出怒火,「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來追殺我的!」
「原來大叔是在躲仇家,難怪會住在這種地方,但是……若我們真的只是迷路旅人,而且湊巧又沒有自保能力呢,大叔你就不怕誤殺?」
男人冷冷不語。
「還是你其實已下決心殺了任何可能會洩露你的行蹤的人,不管他們是誰?既然如此,那麼不管我們怎麼處置你,都是大叔咎由自取了。」原煙波搖搖頭,「少莊主,江湖的事你熟,你決定吧。」
想到險些被那把斧頭砍這麼一下子,她實在提不起什麼同情心。雖然對江湖那套正邪不兩立的作風不以為然,但邪魔歪道會被人唾棄也並非沒有緣由。
「原姑娘,你先出去。」
真的要殺喔?她依言乖乖地將波浪鼓放下,提了包袱走出木屋。竹林特有的清爽氣息令人精神一振,胸中那團濁氣立時散了不少。她牽了馬,百無聊賴地坐在大石上等待。
以前總跟師傅抱怨江湖上沒有什麼驚險刺激的戲可看,遇到夏晚清後,卻連連「驚喜」不斷。師傅被殺,莫名捲入正邪兩派的紛爭,就連趕個路都能碰上把斧頭在頭上飛來飛去。如今她只想丟開這些事情,回到以前那種單純平和的日子……但一切都不會一樣了,至少,那個能讓自己抬槓、撒嬌、全心地依賴的人已經不在了。
正望著瀉透林間的月光發呆,旁邊已有人默然牽了馬,她跳下岩石,眼角掃見夏晚清另一隻手執著什麼東西,不由奇道:「那是什麼?」
葉間輝映的月色灑在他左手的物事上,反射著與周圍竹林一般純淨的光。
「……」隨著夏晚清牽馬出了林,她才道:「少莊主,其實你沒殺了那大叔對不對?」
「……我廢了他八成功力。」
「可惜了他的好手藝,我猜連那木屋都是他自己建的呢。」
「……」
「少莊主,那波浪鼓好可愛,給我好不好?」以此紀念這斧下逃生的一夜。
夏晚清的腳步頓了頓,半晌方道:「這個,我想自己留著。」
留著做什麼,傳給他的孫子嗎?仗著他後面沒長眼睛,原煙波丟了幾個「這人真不可理喻」的白眼給他。
「原姑娘。」夏晚清突然停步。
「嗯?」眼珠子慌忙轉回來。
「我們回日間經過的小鎮在客棧休息半日再趕路,可好?」
「少莊主決定就好。」
將近凌晨時他們又回到了昨日算命的小鎮,街道仍是沉寂一片,鎮上唯一一家客棧卻已卸了門板,開始為客人張羅早膳。
眼見客棧老闆是位笑起來一團和氣的婦人,原煙波著實鬆了口氣。耳邊聽得夏晚清吩咐要兩間上房,她不由吐吐舌頭,只因想起了他那句嗆死人的「我們夫妻」。
「客官,我們這裡不分上下房,」老闆娘有趣地笑了,「不過有幾間較為幽靜的房間,我這就領你們去。」
驀地,一個揮舞著木劍的小男孩從灶房裡衝出,嘴裡還呼喝有聲。老闆娘見狀皺眉道:「竹兒,別淘氣,到別處玩去。」
「大嬸,你家公子還真有精神。」原煙波見獵心喜,指間發癢不由又想畫下這長得可喜的小男孩。
「竹兒倒不是我兒子。」
「嗯?」
老闆娘淡淡一笑,「我是個寡婦,幾年前在家門口發現了他,那時我剛死了兒子,就把他養大了。孩子的父母大概是有什麼苦衷吧,他的衣物裡還塞著銀子,靠了這銀子我才能開了這家客棧。」
「原來是這樣。」
「雖然我沒見過他的親生父母,但他們偶爾會送來些小玩意。總有一天他們會來帶走竹兒吧……所以,竹兒不真算是我兒子。」
原煙波心念一動,目光鎖在小男孩手中胡亂揮舞的木劍上,那翠綠的光澤真是好生眼熟……毛骨悚然的感覺突然從腳底直傳了上來。
放置好包袱後,剛擺出畫筆,驀地就有了被人窺視的感覺,她轉身一瞧,半掩的房門邊一顆好奇的小腦袋就伸在那。
「竹兒,」她擺出童叟無欺的笑臉,招招手,「想看畫兒嗎?」
小男孩握著竹劍怯怯地走進來。
「唔……畫什麼呢?竹兒,你見過你爹爹嗎?」小腦袋立即睜大了眼使勁搖搖。
「我猜……你爹八成是長這樣的。」揮筆急下,一張鬍子拉碴的臉躍然紙上,與真人相比,眉間少了幾分陰鬱之色。
「好醜。」小男孩終於忍不住皺皺鼻子說。
「是嗎?」原煙波微笑,「那我們把他塗掉吧。」
「別擦!」急切的聲音衝口而出,卻仍是阻止不了糊成一團的濃重墨跡。
「竹兒用不著可惜,下次一定叫你爹刮淨了鬍子來見你。」原煙波摸摸那可愛的小腦袋,心下可惜沒將波浪鼓從夏晚清手上硬要過來,不然就能物歸原主了。
唉,真是造孽啊,提斧頭砍人的凶神惡煞竟能生出這樣可愛的兒子……
手指突然頓了下,「莫非,他早已猜到了?」
忍不住開門探頭瞧瞧隔壁房間,恰碰上夏晚清正要下樓。
許是被她奇異的眼神看毛了,一向不主動搭理人的他竟然停下腳步,「原姑娘……有事?」
「沒事沒事,」她嘿嘿笑道,「只是突然覺得你倒也算個好人。」
「……」
她胡亂朝他揮揮手,轉身正欲回房,卻被他叫住了:「原姑娘。」
「嗯?」
「再過一日我們便到滁陽城了。」
「是嗎?」她等著他的下文,不料他什麼都沒說就下了樓。
直到第二日他們遠遠望見了楓晚山莊的大門,原煙波才有些明瞭他那句話的意味。
小玉、秋紅等早就候在門外的丫鬟見了她,歡呼一聲便圍上來又叫又跳,另一邊,莫遠和其他神色凝重的江湖人士卻急急迎上夏晚清。
她不經意間回頭,卻只能瞧見勁裝大漢中間一抹素色的身影。一瞬間便恍然,回到楓晚山莊後,他們之間的線便只能越行越遠。
直至扯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