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已是大二的章青此刻踽踽獨行,褪去了新鮮人的外衣,她正品嚐著屬於她的年少青春。她正趕往文學院;「四書」是中文系的必修課,但,她實在聽不來那些「任重而道遠」的使命感。她愛好那些詩啊、詞啊、風花雪月的,她真是一個標準的小女子!
「章青,等一下!」
一轉身,是她的好友宋曉玉在後頭叫喚。看她氣喘咻咻的模樣,章青忍不住道:
「還來得及,怎麼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像只無頭蒼蠅?」
宋曉玉是她大一進來就熟識的好友,她那人心無城府,明明不頂胖,卻總愛拿自己的身材作文章。為了不辜負苦讀了十幾年才擠進的這扇窄門,宋曉玉沒讓自己的青春留白,她參加了無數的活動:聯誼、社團、聽演講、擔任幹部;這點跟章青很不一樣。
「要出系刊了,我去催稿,偏在路上遇到張亦樵,喏,這給你的!」宋曉玉將一朵仍綴著水珠的瑪格麗特遞了上去。
章青若有所思地接了過去;學長對她有意,她不是不知道,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真羨慕啊!」宋曉玉誇張地喊著:「同樣是人生父母養,為什麼差這麼多?喔,是了,你的是翦水雙瞳,我的是金魚眼;你的是飄逸長髮,我呢?則是雜草一堆;再提到身材,那就更令人傷感了……」
「曉玉,別開自己玩笑了,你老是妄自菲薄,沒聽孟子說嗎?『人人有貴於己者!』啊——快點!『四書』不能遲到,否則,我們又要被說成是禍國殃民的大罪人了。余教授的課,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花,送你就是!」章青知道,若跟宋曉玉再扯下去,總會沒完沒了的!
「哎呀!都是張亦樵害的,他用這花來挑撥我們的感情,而且,還讓我們上課遲到;但是,瑪格麗特無罪,你大方送我,我也就坦然收下,這就叫『借花獻佛』——不,不,是『雨露均沾』——也不對,也不對,哎呀!真虧我念的是中文系……章青,快一點,你叫我快的,你怎麼反倒落後?」宋曉玉絮絮叨叨的,一路上嘴巴沒停過,連過了文學院的大門也未覺,一味疾走;待章青將她喚回,已是又折騰一陣子了。
由於耽擱了些時間,再加上余教授的課相當叫座,所以一向在前排當乖寶寶的她們,今天只得擠在後門的窗邊。宋曉玉朝章青扮個鬼臉,指了指後面的垃圾筒,真可說是「逐臭之婦」呢!
從二樓的窗台往下望,是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百花盛開的春天,將大地喚得一片生氣盎然,通泉草、鼠曲草,淺黃、淺紫地開了滿地。
不經意的,章青看到了一個沐浴在陽光下的人,悠閒愜意,與世無爭一般;陽光透過樹的剪影,細碎地灑在他身上,似有許多精靈仙子在他周圍浮動。他是那樣不在乎,彷彿世上再也沒有比曬太陽更重要的事了……章青有些生氣,氣他那樣的漫不經心、不務正業,令人又羨又妒呵!又氣他一個不相干的人,擾亂她一池春水,一堂課便這樣恍惚地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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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維揚決定給自己放一個下午的假。
在解剖室待久了,超強的冷氣、福馬林的氣味,使他一出大門,看著滿街的車水馬龍,居然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春天了!空氣中瀰漫著慵懶的味道,暖洋洋的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晴日催花暖欲燃」,真是一點也沒錯!浸淫在這樣一片奼紫嫣紅、風和日麗的春光中,他突然想放鬆一下——偶爾一次偷懶,未照自己事先安排的計劃施行,該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錯吧!
他信步漫行,沒有刻意要到哪裡,沿著中山南路、羅斯福路,一路走去。看到了熙來攘往的人群,人人面帶冷漠,行色匆匆;要不是今天有這樣的好心情,想必自己也是一個戴著面具行走的都市人吧!他在羅斯福路的校園繞了一圈,才臨時起意想去看電影,挑了一部叫「似曾相識」的片子;他並不頂愛文藝片,只是,今天他享受的是看電影的悠閒,內容倒在其次。
中途入場的他,看得不是很專心。或許是下午吧!看電影的人並不多,在他左前方坐著一位長髮女子,孤零零地欣賞著劇情;他這才發現,文藝片的確以女性觀眾為多。
看了一會,他漸融入劇情了。前座的女子卻一再地變換座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看來,她受到一位無聊男子的搔擾了。台灣社會雖然號稱「女男平等」,但一些變態的現象,使得女孩子出門似乎更沒有保障。基本上,一個女孩子形單影隻地在一片暗黑的電影院中看電影,的確容易引起變態狂的覬覦;如今被他撞見,斷無不管的道理。看她似乎孤立無援的樣子,方維揚輕輕拍了她的肩,低聲道:
「小姐,如果你相信我的話,要不要一起坐?可能比較安全!」他看到了一雙驚懼的眼,使他更有「英雄救美」的感覺。
「好!謝謝!」
驚魂未定的章青,很快地換了座位。這部電影原本她是要宋曉玉陪她一起看;偏偏宋曉玉一直沒空,錯過了首輪,眼見二輪都要下片了,她只好找了個下午的時間自己來看。
才第一次獨自看電影,坐下不久後,就遇到一個無聊男子,先是對她耳邊呵氣,再來是故意碰她的手肘。章青換了座位,他也跟著換,擾得她幾乎要放棄看電影了;但又怕一出去,他也跟著她,正猶疑未定時,幸好後面這男人幫了她。
雖然她不認識他,但隔著黑暗,她聽出他語氣的誠懇,而且令人信任。待她換了座位後,那個無聊男人也識趣地走了。
唉!要是曉玉,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可能還會臭罵那個無聊男子一頓!我是不是太軟弱了?章青的心想著。
很快的,章青的思緒被銀幕的劇情所吸引,畢竟這是一部感人的片子。雖然描述的不過是愛情不因時空而有隔閡的尋常老套,但章青好羨慕片中男、女主角的深情,真的是生死相許;只是,丘比特的箭,似乎還沒射中她的芳心——她喟歎著,而忘了再跟隔壁的「恩人」道謝寒暄。
方維揚實在搞不懂,不過是一部唯美到不真實的文藝片,為什麼足以讓在座的女性觀眾一掬同情之淚呢?這只是一齣戲嘛!世上可能會有這樣的愛情嗎?他不相信;而且,他也不需要。愛情,只是生活的部分;事業,才是一個男人的全部。一如他的父親,是個能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大企業家;而他,也有許多抱負要去實現的!
坐在他隔壁那個被搔擾的女孩,似乎完全忘了前一秒鐘發生的不愉快,這會兒,也隨著劇情而淚流激動;她那專注的模樣,使得方維揚覺得,看她的反應倒比看電影的劇情還精采。他好笑地搖了搖頭——男人跟女人的確有很大的不同!
電影演完了,乍亮的燈光使得久處黑暗的人們眼光頗不適應,看人、看物都似隔了一層霧似的。曲終人散,而鄰座的女孩似乎仍沉湎於劇情中,方維揚有些不忍破壞她的心情,他柔聲道:
「小姐,借過!」他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卻發現她是一位容貌娟秀、十分惹人憐愛的女孩。一頭長髮披肩,亮亮的眼睛如黑夜中的星子,這會兒,被淚水洗滌過,更顯晶瑩剔透;微翹的鼻,看來有些淘氣的模樣,此刻也正抽搐著。
彷彿大夢初醒般,章青趕忙道:
「對不起!」她腦子裡全是電影裡的情節,動作有些慌亂,不知是站起來好,還是把腳挪開好。
方維揚再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緩緩走開;不知為何,他心中竟有一絲柔情,想去安慰她!
「喔!對不起,先生,請留步!剛剛,真是謝謝你了!」章青這會兒已回到現實,她想起剛剛發生的事件,趕忙向對方道謝。
「沒什麼!不算是見義勇為啦!只能說是日行一善!」方維揚等章青站起,他們一同步出了戲院。他發現嬌小的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想保護她的衝動,跟他平時對人的冷漠,實在大相逕庭!
別讓人家以為你是另一個登徒子!他在心中告誡自己。
「不管是見義勇為或日行一善,還是要感謝你,否則,我差點看不成電影了!」章青由衷地說,這才抬頭看著對方,她的心陡然跳快了半拍。「你……你是……你是——」
他不正是那日吹皺她一池春水的人!?
「我?」方維揚有些詫異地說:「小姐,我們認識嗎?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來!」他雖如此說,但心裡面卻十分確定沒有見過她;否則,這樣一位佳人,他一定不會沒有印象。
「沒……沒有,我們不認識!」章青的臉泛紅了,這樣盯著人家看,好像是幾百年沒看過男人的大花癡,真是羞死人了!而且,怎麼好意思說她偷窺了對方一堂課?
方維揚不知道眼前這位小姐為什麼會支支吾吾的,但她一派嬌羞的模樣,煞是好看——他看呆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幾分鐘過後,章青先開了口:
「那——還是謝謝你了。我們——後會有期,再見!」她注視他的眼光有些依戀。
「再見!」方維揚也是依依不捨地看著她;原本,他壓根兒也不相信有什麼一見鍾情的,他以為那是小說中才會有的情節。
章青轉過身,將自己隱沒於人群中。唉!她在心底喟歎,畢竟她沒有女追男的勇氣。
方維揚直到看不見她了,才想到未曾請問芳名。她那麼柔弱,會不會又遇上壞人?剛剛他應該自告奮勇提議送她回家的!第一次,方維揚覺得他的頭腦不甚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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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青,暑假有個山地文化服務隊,去不去?」宋曉玉拿了一疊報名表,還是那副行色匆匆的模樣。章青懷疑宋曉玉是否真的樂在這麼多的外務中?
「捧捧場嘛!你那麼有愛心,又那麼有才華,可以發揚我們學校優良的傳統、固有的美德……」宋曉玉滔滔不絕地想要說服她,但一旁的章青卻置若罔聞。
「章青!章青!最近老看你發呆,為情所困嗎?我們學長張大才子的『每日一詩』,還不能感動你嗎?你——」
「曉玉,別胡說了!我跟學長沒什麼,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不知如何拒絕他……」章青有些苦惱。
「章青,我不得不說你眼光太高了。張亦樵是學校裡眾人公認的才子,為人溫文儒雅、彬彬有禮,對你又癡情又體貼,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討厭他?」宋曉玉不解地道。
「不是討厭,是沒有那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跟學長是客氣而生疏;我也知道學長對我好,但是,我就是沒辦法接受他!」章青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認真地辯說著。
「好了,好了,不提學長,你參不參加服務隊?機會難得喔!」宋曉玉口中的「機會難得」,其實是最平常不過的了。
「我考慮一下!」章青舉棋不定。
「別猶豫了,反正暑假待在家中也沒事,利用假期去幫忙山上的朋友嘛!否則,又像去年一樣,學長三天一封信、五天一通電話,教你不知如何是好!」宋曉玉很希望章青能跟她一道去。
「好吧!」帶著逃避的心情,章青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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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考完的第二天,收拾了簡單的行囊,章青與宋曉玉便到集合地點校門口去,準備出發到需要換好幾趟車才到達得了的原住民部落。
一路上,宋曉玉像一隻吱吱喳喳的小鳥,一會兒跟同學交談,一會兒吃東西,一會兒照相,忙得不亦樂乎!
下了火車,一行人們等待著一天只有一班的客運車,並與另一票人會合。聽說他們是學校派來的先鋒部隊,其中有醫科的准醫生,有登山社的嚮導,還有帶團康的輔導員。他們依序坐上車後,章青驚喜地發現——「那個人」居然也在其中!隔了些時日未見,她發現她居然對他仍印象深刻;甚至,有些高興再見到他。
方維揚的喜悅也不下於章青!原本他拋下忙碌的功課,來山中兩個星期,不止父親反對,連他自己也怕下山後馬上就得投入實習醫生的工作而考慮再三;最後,還是念在這是他學生生涯最後的一個暑假了,不好好把握,更待何時?因此,他來了。今日再見佳人,他不但慶幸自己的明智之舉,而且,他還要感謝老天的安排!
他意味深遠地看了章青一眼,緩緩道:
「說得好!果真是後會有期!」然後便走到最末座,好整以暇地迎接這兩個星期的到來。
章青心頭小鹿亂撞,驚喜之際竟無法言語。一旁的宋曉玉早已按捺不住,趕忙問:
「章青,你怎麼會認識方維揚?」
「方維揚?他叫方維揚?我……不知道,我是……」章青不知如何跟宋曉玉說明那天發生的事。
「那他為什麼說『後會有期』這麼奇怪的話?八成是看我們兩個長得太可愛了,想要跟我們搭訕,不要理他!章青,我告訴你,這個方維揚早就名花——喔,不,不,該說是名草有主了!他父親是鼎鼎有名的『方氏企業』總裁——方仲棋,他又是醫科的高材生,聽說倒追他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可惜啊!他早被『林氏企業』的千金林立薇訂走了,畢業後還要出國攻讀博士,他啊……」儘管宋曉玉如數家珍地一一道出他的身世背景,章青卻已沒心思聽了。
原來是不同世界的人!她默默地想著,心情陡然滑落至谷底,低潮起來。
「章青!章青!你又在想什麼?」宋曉玉推了推她,又接著道:「你看!我們已走上山路了,不錯吧!空氣清新,遠方的山在虛無縹緲間,你沒見過這些景致吧!?接下來的兩個禮拜,包你有數不完的意外收穫!」宋曉玉興致高昂地說。
章青眺望山中青翠的山巒,心頭原先那股驚喜的情緒已被失落所替代。她失落什麼?悼念什麼?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呢!
望了望其他的同學,章青有些心虛。大學生可謂是天之驕子,但許多人在用功地擠進窄門後,反而鬆懈心志,沒有了人生目標,隨意地「由你玩四年」,參加舞會、蹺課、打牌……然後茫茫然地畢業,白白虛度了四年……而這些同學,是抱著一顆服務的心而來,但她卻只為了逃避一段感情——逃得了嗎?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莫可奈何!
汽車行駛於顛簸的道路上,揚起漫天灰塵,愈來愈接近原住民部落了,章青心中卻一片迷茫:兩個星期,希望這兩個星期能為她的生命譜下難忘的樂章!
下了車,清新的空氣令章青精神為之一振。將行李置放在他們未來兩周的休息處——一座簡陋又迷你的學校,章青對這渾然天成的美景感到愜意極了!
找了個空檔,她覓到一處水源,望著清洌的山泉水潺潺流過,不禁令她童心大發地脫了鞋,將雙足浸泡於泉水中,還不甘寂寞地濺起水花。夕陽在她背後畫上一道優美的弧,水面金光粼粼,真是怡然自得啊!拋除了塵世的不快,她的一顆心清越、悠揚了起來!
彷彿感受到背後有一雙灼熱的目光在凝視她,章青回過頭迎向那眼光的主人——是方維揚!她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裡,只覺得她似乎動彈不得,像是被他的眼光鎖住一般;他的眼光望進了她的靈魂深處,像是相知幾千年似的,沒有言語,時間也彷彿再度停住,只有涓涓的流水聲,輕唱著夏的戀歌。
「我是醫科六年級的方維揚,你呢?」方維揚首先打破沉默,他在她身旁不遠的一顆大石上坐了下來;夕陽餘暉照在他健康的古銅色皮膚上,章青貪婪地多看了兩眼。
「我叫章青,中文系的!」章青撥弄了一下長髮,她不知道她做這個動作時很吸引人。
「中國字的確很有意思,同樣都是姓氏,就分為弓長『張』跟立早『章』,再說到其它同音字,那就更不勝枚舉了。中文系大概都是在研究這些個字首、字義吧?」
「不錯!但我們也讀了些其它的古文學,如四書、五經、李白詩、東坡詞等等,反正,一登門入室,你才知中國文學的堂奧精妙,更會以身為中國人而驕傲!」章青的手撥弄著清澈的溪流,有幾分淘氣。
「看來——你是一位用功的學生!」方維揚的眼中有著激賞,他從不喜歡浪費生命的人。「比較起來,醫學系的學生就不能享受這種悠遊之樂了。看多了生老病死,生命的意義變得能夠使人很現實地活下去,那便是你的生活;不能適應的話,就一切成空。有時覺得,自己能幫病人的實在有限,因為盡人事之外,還得聽天命!我有一位同學說得好!我們是在與生命拔河的人,在分秒必爭的時候;醫學系念的不只是醫術,還有人性!」
章青聽著他犀利的分析,與他分享心底的話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步步陷了下去,但這樣的深談,卻是她想要的。這就叫一見鍾情嗎?她在心底否定了這個想法——「鍾情」不得的,他已是「林氏企業」的乘龍快婿了,自己這樣,又算什麼呢?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章青又變得客套起來。「天色不早了,我要走了,再見!」
「再——再見!」方維揚仍意猶未盡,他直覺他們還可以再聊下去的。
為什麼?難道她聽不懂我心底的話?他在心中自問:慢慢來吧!還有兩個禮拜的時間,這次,我不再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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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章青刻意躲著方維揚,而宋曉玉便成了她最佳的擋箭牌;什麼事,她都拉著宋曉玉作伴,粗枝大葉的宋曉玉還常傻呵呵地笑章青到了山上一切都依賴她。
「這下你可知道我的重要了吧!」宋曉玉有點得意。
但是,章青的心裡卻是痛苦的、矛盾的。往往躲避方維揚了之後,她總會不自覺地輕歎,歎她尚未開始,便已夭折的「戀情」——是戀情嗎?都還沒開始呢!但又為什麼她心底總有股酸酸的感覺,像是心事無處傾訴般,使她做一切事都提不起勁,只好把一雙眼有意無意地投向方維揚。看他為村人解說如何維護衛生環境,看他與山地的小朋友玩球,看他策劃活動,看他為人排解難題……等到方維揚回頭看到她了,她才忙不迭地低下頭,落寞地離去。
又隔了好幾天,章青的心不在焉連宋曉玉也都感覺到了,她偷偷地問章青:
「章青,怎麼了?還不習慣嗎?才來五、六天而已,喔!不,只剩七、八天而已;如果太累了,你就在寢室休息,其它的事我來!」
面對宋曉玉的關懷,章青真想把滿腹的心事傾洩而出;但是,要怎麼說呢?她是自作多情罷了!
「謝了,曉玉,我還沒脆弱到那種地步,否則就太辜負你的『慧眼識英雄』了。我沒什麼,只是有點想家……對了!今晚不是有一個晚會?」章青試著將話題扯開。
「對!對!今晚的晚會裡,你有一段演唱表演,那些小朋友好興奮呢!我告訴他們,你是我們學校民歌比賽的冠軍,他們還問我什麼是民歌?哎!別擔心,再大的場面你都見識過了,這算是小case,安啦!而且有我在底下搖旗吶喊,你得準備安可曲喔!啊!我得去告訴范仲儒,我們的雙簧……」宋曉玉邊走邊嘀咕。
章青不禁羨慕起宋曉玉的樂天了;如果自己能像她,想必也不會如此牽腸掛肚、進退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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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在學校的操場舉行,有點聯歡的性質。原住民豪邁、灑脫的本性,山地小朋友純稚的熱情,感染了章青;輪到她表演時,氣氛已達到最高潮。
她輕輕地撥弄手上的吉他,叮叮咚咚的弦音使得大家安靜了下來;她第一首唱的是英文老歌:LetItBe!
看章青時而低吟,時而輕訴,方維揚透過歌聲,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原來,她也跟自己一樣,人前隨和,人後孤單;但她的聲音還透露著傷感,她為什麼要逃避他呢?
這幾日,章青刻意躲著他,他不是不知道;起初他以為章青不喜歡他,所以,儘管有滿腔的熱情,他也提醒自己要將感情冷卻、冰凍起來;畢竟他方維揚還有自尊,絕不做自作多情的討厭鬼,也不釋放沒有把握的感情。
如今,他覺得章青跟他一樣,她的孤單、她的寂寞,一波一波隨著歌聲向他襲來。看她瀑布似的長髮遮住了大半的面孔,方維揚不禁動容地在心底喊:章青,不要再隱藏自己的感情了!
在第一首歌結束的叫好聲中,章青第二首選的是輕快的「流水年華」。輕鬆的樂聲感染了大家,音樂的確是人與人之間情感溝通最好的橋樑,到最後,竟變成大合唱,一遍又一遍,而章青也盡情地唱,將幾日來一直處於不快的靈魂釋放。
她唱完了,照例又是一陣叫好,下一個節目也熱鬧地接續。章青喝了一口不知是誰遞給她的山地小米酒,哇——後勁十足!但今日,她有著一醉解千愁的衝動,一仰頭,她又喝光了一杯,贏得許多原住民的讚賞。
因酒精而呈現的紅暈已佈滿了她的雙頰,使她的臉蛋益形俏麗;她好熱!不得不提前離開。
來到安靜的泉水旁,她掬了一口清涼,遠處的喧鬧聲時時傳來,才一下子,又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她想,她將會記住這兩個禮拜的!
「你在躲我嗎?為什麼要躲我?為什麼?」方維揚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冥想。
「我——沒有!我沒有理由要躲你,不是嗎?」章青叫自己要冷靜面對;她站了起來,冷冷地說:「借過,我要走了!」
「章青,別走!今晚沒有把話說清楚,我是不會放你走的;因為,我不想再錯過了!」方維揚從後面緊抓住章青的手。
章青回過身,想叫他放開手,但一抬頭卻望進他亮熠熠的雙眼,那眼裡有些乞求的神采;她心中不忍,他只是一個習慣把自己武裝起來的男人,事實上,他內心十分寂寞的。
「請你……請你坐下來陪陪我……」方維揚有些落寞,他仍握著章青的手,不願放開。
章青依言坐下,儘管被他握著的感覺很好,但她仍將自己的手輕輕抽出。
「許多人都羨慕我方維揚;我父親是大企業家,而我又是醫科的高材生,前途一片看好。他們總以為人世間一切值得驕傲的事,我都擁有了;而我也曾這樣認為,但是,畢竟是浮面的啊!」方維揚頓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章青一眼,又接著說:「從第一次在戲院裡遇見你,我才知道,有些事我並不是樣樣皆能得心應手,要它便來;偏偏它是我如今最在意的事,從前那些名望、讚美,跟它一比,都顯得平淡無奇了……章青,我喜歡你!」方維揚堅定地握起她的手。「你能接受我嗎?如果不能,我還會繼續努力,努力地追求你,一直到你答應為止!」方維揚覺得他的告白非常愚蠢,但,他是一片真心!
章青的心跳得很快,這樣一個有月、有風、有山、有水的良辰美景,是屬於情侶的夜,她好希望就此投入他的懷抱,告訴他,她願意!她願意!
但……她緩緩地搖了搖頭,說:
「你知道嗎?你已經沒有本錢再談戀愛了,不是嗎?林立薇呢?難道,你想要腳踏兩條船?難道,我只是你在山上寂寞無伴時的小點心?」
「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章青!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來立薇的傳聞。不錯,我跟立薇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從小因為兩家世交的關係,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但僅止於此,再也沒有別的了。她與你不同,她脆弱、善良,我只是像大哥般地照顧她;而章青,你是我願意一生相守的佳人,今生今世,我不願再錯過了,你懂嗎?」方維揚的口氣十分殷切,他多希望章青能接受他。
聽了他的一番話,章青的心情顯得更加沉重。人家是青梅竹馬,擁有的是多年培養出來的感情;而自己與他,只相處短短數天,又算什麼?這樣的告白就算是承諾嗎?太脆弱了。再想到自己差人家一截的家世——他是顯赫的企業家之子,而她呢?只是出身於小康又平凡的家庭,父親是個公務員……這不是自卑;事實上,她很愛她溫暖的家,只是礙於世俗的眼光,連她自己都覺得與他格格不入……
一入侯門深似海啊!相識又如何?相知又如何?是否到頭來還得埋葬這一段夭折的感情?她沒有勇氣再想了,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紛然掉落,唉——她注定與他此生無緣!
「章青,別哭!」方維揚心疼極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輕輕地摟著她,擁著她。「如果……如果你不能接受我,那麼,請給我時間,不要那麼快就否決我,請你給我時間來證明——」
「不!」章青打斷他的話,說:「我們是不同世界裡的人,我們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不!我們會有結果的!章青,你的心事,我懂;我的未來,也要有你!章青,就算有困難,讓我解決,天塌下來,也由我頂著;別再哭了,我會心疼!」他撫著她一頭瀑布似的長髮,堅定地說。
說完,彷彿承諾一般,他抬起了她的臉,輕輕地印上他的唇,從眉、眼、鼻、頰……密密滿滿地吻遍她的臉;最後,他的唇停在她的唇上,仔細忘我地探索,並將他的柔情藉由他的唇傾洩而出。
章青的淚停了,陶醉於他的吻;她全心全意、柔情萬縷地迎合他,沒有明天,不管未來,她只想擷取這短暫的甜蜜……
這次山地服務隊在經過為期不短的朝夕相處,促成了好幾對情侶,看來,服務隊的功能又多了一項。
經過了那一夜,章青放任自己的感情,任自己去愛、去笑。戀愛讓她益形嬌俏動人,原本膚如凝脂的雙頰更加紅潤,秋水盈盈的眸子閃著自信又含羞帶怯,她的舉手投足間透露出喜悅,嘴角也常掛著若有似無的笑靨;任誰都看得出——章青戀愛了!
方維揚的眼光常追隨著她,看呆了、看癡了,才搖頭傻笑自己的心不在焉。他覺得他的人生正因章青而不同,更因章青而具有意義;章青讓他更有勇氣去決定自己的未來,更積極去策劃自己想要的生活。章青呵!章青!
宋曉玉與范仲儒這對歡喜冤家,也因表演雙簧而結緣。范仲儒愛宋曉玉不嬌柔造作、直來直往的個性,卻又常因她的直言不諱而起爭執,氣得宋曉玉偶爾也會暗自垂淚,想一槍斃了她心愛的范仲儒。
在這仲夏的山林中,年輕無憂的歲月因愛情更加多采多姿,而大自然是最佳的見證!在水湄,在山巔,全是情人的笑、情人的淚,與情人們的山盟海誓;毋須多言,一切早已融化在情人們依戀的眼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