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冷氣颼颼,從頭冰到腳;凡是靠近他身畔的人,總會感受到那一股冰涼涼的寒氣。
為什麼一個人會「冷」到這種程度?這大概跟他長年從事的工作有關吧。
究竟是怎樣的工作會讓人冷冽至此?說穿了也不足為奇。一個以「殺人」為業的人,他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就是要冷血。
喔,原來狄禍是個殺手呀,難怪他英俊的臉上總罩層寒霜,冷峻得不露絲毫笑意,這樣才符合他「冷面殺手」的名號吧。
這一日,約莫黃昏光景,狄禍進入了祈陽縣的「悅賓客棧」。
客棧的夥計們一見狄禍進來,紛紛打了個寒顫、哆嗦了好幾下,想必是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給凍到了吧。
狄禍面無表情,照例不搭理人,逕自走進客棧後方的一處小院落。
這小院落位於客棧最後方,與前面的客房隔著一方天井,較有私密性。狄禍長年包下這座小庭院,卻不住在此地,每隔一段時間才回來拿取信件及結賬。
推開房門,便瞧見桌案上擺放著一封信函,狄禍立刻趨前拆封展閱。
看完信札後,狄禍冷漠的俊臉閃過一絲細微詫色。他雙眉微蹙,再次確認這封信函的內容;信函上的的確確、清清楚楚地寫著——紅葉山莊莊主——鍾思敏。
這封信函,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它有個頗為聳動的名稱,江湖中人皆稱其為「閻王帖」。
為什麼叫閻王帖呢?怪嚇人的。
因狄禍以殺人為業,居無定所,因此長期包租悅賓客棧的後方小院,作為聯絡的定點。
江湖中人都知道,要僱請狄禍殺人,只須將欲暗殺的人名、居處、特徵,詳細書寫在信箋上,外加畫像一幅,附上訂金銀票,膠封於信封內,送到悅賓客棧即可。等狄禍見過信札後,自會取那人性命;待任務完成,他再去向僱主交差,同時收取酬金尾款。
就因為那封信函是張催命符,故名閻王帖。
看來,這封閻王帖要索取的,想必就是紅葉山莊的主人鍾思敏的命了。
但,鍾思敏是何許人?為何殺人不眨眼的狄禍會面露疑詫?這是因為鍾思敏正是與他齊名的「武林四絕」之一。
當今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四大奇人,就是合稱武林四絕的「殺、智、醫、毒」四人。
殺絕——狄禍,號稱殺手第一。
智絕——鍾思敏,號稱多智第一。
醫絕——華愛,號稱醫奇第一。
毒絕——唐非,號稱毒邪第一。
而其中的「智絕」鍾思敏,便是紅葉山莊莊主。
鍾思敏之所以被譽為多智第一,顧名思義,必是智慧過人。而他一向與人無爭,避居紅葉山莊中,從不輕出山莊門。他之所以得此美名,乃因江湖中人若碰到無法解疑的難題,只要登門求教,他總會運用聰明的腦袋抽絲剝繭,一一為他們解惑;無論什麼難題,似乎都難不倒他。久而久之,受惠的江湖人士,就送給他「多智第一」的美號。
鍾思敏才智不輸諸葛孔明,且與人為善、避世無爭,如此之人竟也和人結下樑子,成為閻王帖索命的對象,狄禍這才會面露詫色。
不過,只要付得起巨額酬金,且不違背他立下的「三不原則」,狄禍向來不會推拒上門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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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山莊建於江蘇南京棲霞山的一處山谷。漫山遍野的楓樹拱繞山莊四周,形成一道天然的紅葉圍牆;每到秋季,楓紅映谷,景致幽雅。
「棲霞霜葉滿山巔,九月花紅二月妍」,形容的即是棲霞山的美景。
山谷的午夜,除了山風颯颯、蟲聲唧唧外,萬籟俱寂。紅葉山莊的人,皆已酣然入夢。
猝然,一名神秘黑衣人悄無聲息地飛進山莊內。他機警地掃視四週一眼,冷厲的眸光在暗夜中迸射寒星。此人渾身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令人不寒而慄。
黑衣人像只矯捷的黑豹,迅速潛行至莊院的主屋門外,利落地撬開門閂,閃入室內。只見他掩至錦帳低垂的床前,右手持劍、左手撩帳,正準備刺下致命的一劍
「啊!」一聲女人嬌呼,教黑衣人硬生生煞住劍勢。
他驚訝地注視著床上倉惶失色的美麗女子,古井無波的心湖乍然漾起漣漪。這種陌生的情緒,竟致他有一絲茫然,遂呆立床緣。
「你……你是誰?想……做什麼……」甜美的嗓音抖顫著,喚回了黑衣人的神智。
只見他撤回長劍,轉身奔出房外,一式「鷂子飛天」翻出高牆,向莊外山徑疾行而去。
望著匆促遁走的黑衣人,錦帳內女子臉上驚惶的神情陡地斂去,繼而浮現一抹怡然的笑容。那悠閒的神態,與適才慌懼的表情判若兩人。
像是她早已料到今夜會有人來行刺,而適才那懼怕的模樣,只是刻意的偽裝、表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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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殺手生涯,狄禍首度鎩羽而歸。狙殺鍾思敏的任務失敗後,他回到悅賓客棧。
此次刺殺未竟,倒不是因為碰上勢均力敵的難纏高手,而是要狙殺對像不符狄禍立下的原則。狄禍從事的雖是殺手行業,卻訂有三不原則;其中一項,就是不接暗殺女人的生意。江湖中人都知道狄禍說一不二,鐵則絕不能破;因此十年來,倒也沒人敢違反這項行規。而此次之所以會出現這狀況,可能是僱主也不知道鍾思敏的真實性別,原來是個「女人」吧。
紅葉山莊莊主一向深居簡出,甚少在江湖上走動。若有訪客入莊求教,鍾思敏總是以男裝會客,誰也料想不到「他」竟是易釵而弁的假男人。
狄禍習慣在午夜執行狙殺密令。因為他覺得一個人在睡夢中被殺不會痛苦,也不必面臨死亡前的恐懼。因此,他在接了閻王帖後,便立即夜闖紅葉山莊,卻意外揭穿鍾思敏是個女人的秘密。
幸好千鈞一髮之際,他及時收住凌厲的劍鋒,否則豈不自毀原則!
但,邪門的是,那晚過後,狄禍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鍾思敏驚惶卻難掩絕色的麗容,一直在他腦海盤旋,不斷干擾著他的思緒。
二十多年來,狄禍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心中從不曾停駐過任何女人的倩影,何以鍾思敏的影像會如此深烙他心版?
刀口噬血的日子、朝不保夕的生命,是殺手生涯的寫照。幹這一行的,絕不能有任何情感牽絆;他們只能逢場作戲、及時行樂,藉著縱情酒色,麻醉自己。
然而,狄禍卻與一般的殺手不同。他從不涉足風月場所,更將女人視如洪水猛獸,避之惟恐不及,深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便陷入情關,以致萬劫不復。
但,他的這項堅持,此刻卻起了微妙變化。
「叩叩叩!」敲門聲打斷了狄禍紛亂的思維。
「什麼事?」狄禍打開房門,以一貫的冷然問道。
「狄……狄爺,外面有……有人要……要見狄爺。」客棧夥計提心吊膽地通報。
「找我?是什麼人?」他一向獨來獨往,沒半個親友,會是誰呢?
「是……是個……姑……姑娘。」夥計結巴地回答。
姑娘?那就更不可思議了。他跟女人一向是保持拒離、劃清界線的。狄禍兩道濃眉糾結了起來。「狄爺,要請那位姑娘進來麼?」好不容易才克服了恐懼心理,夥計總算講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有什麼事?若是要我接生意,按老規矩送上閻王帖即可。」狄禍不愛跟女人打交道,是以淡然吩咐夥計。
「是,小的這就回話去。」夥計如獲聖旨,趕緊銜命而去。
未幾,又見夥計氣喘喘地跑回來。
「狄爺,那……那位姑娘說是有生意……要找狄爺商量沒錯,不過……跟以往的那些生意……性……性質不同!」夥計跑得太急,以致上氣不接下氣。
「是麼?是什麼生意?」他是個殺手,除了殺人之外,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生意會找他承接?「小的不知道,那姑娘說要親自跟狄爺談。」
「好吧,請她進來好了。」狄禍也掩不住好奇。那位姑娘究竟是誰?找他談什麼樣的生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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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狄禍見到訪客,心跳頓時漏跳了好幾下。
鍾思敏俏立門口,正笑盈盈地盯著他瞧。那燦如春花的笑顏,彷彿可以溶化臘月的積雪。
「我可以進去麼?」甜甜的聲調,宛若珠落玉盤般悅耳動聽。
「呃……請……請進。」狄禍生平第一次口吃。
「呃,我該怎麼稱呼閣下呢?」鍾思敏入內坐定,第一句話就是先理清稱謂。
「你不知道我是誰?」狄禍詫道。那她是怎麼跟夥計說要找他的?
「我當然知道,否則怎會登門拜訪。」鍾思敏知道狄禍誤解了她的意思,遂解釋道:「我只是不知該稱呼你狄大俠呢?狄爺?還是……」
大俠?他從事的是殺手工作,似乎稱不上是扶弱抑強的俠客吧?狄爺?那是客棧夥計對客人的尊稱,若她也跟著如此稱呼,好像有點不恰當。狄公子?太文謅謅了,完全不搭調。那……
鍾思敏之所以被尊為多智第一,就是凡事喜歡思考、動腦筋。瞧她連個稱謂都要考究半天,真教人擔心長此下去,她會不會「走火入魔」。
不過,智絕畢竟是智絕,她聰明地把這個問題拋給狄禍去解決。
「我叫狄禍,姑娘就直呼在下姓名吧。」
「那不嫌冒昧麼?」
「名字不就是取來讓人叫的麼?」狄禍想不通哪來這麼多規矩。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嘍。狄禍。」
甜美嗓音喚出他的名,狄禍的心竟不可抑遏地蕩漾了下。他急忙開口,藉以掩飾波動的漣漪:「姑娘找我有事?」
「沒錯。你知道我是誰吧?」
「紅葉山莊莊主、武林四絕之一的智絕,只是沒想到卻是個姑娘。」狄禍覺得她有點多此一問。若不知她身份,豈會上門行刺?不過,鍾思敏的問話倒引發了他另一個疑問——「我們素未謀面,姑娘怎知那晚行刺之人是狄某?又怎知我落腳在此?找上門來又有何事?」
「殺手第一取人性命,習慣在午夜執行。『閻王要人三更死,不留此人到五更』,這也是閻王帖得名的緣由之一。所以,我判斷那晚行刺者應是閣下;而江湖中人都知道,要找殺手狄禍,多跑幾趟悅賓客棧准碰得上,沒想到我的運氣不錯,才走一遭就碰上了。」
她的解釋化解了狄禍心中的疑惑,卻漏說了最重要的來意,狄禍不由得說道:「姑娘還沒回答在下適才的問題,若你是來打聽僱主名姓的話,恕狄某無可奉告。」
「殺手第一的三不原則之三:不洩漏僱主身份的規矩,江湖上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問了也是白問。」
「那姑娘是想找狄某報一箭之仇?」
「殺手第一的武功了得,我可沒這個能耐。再說,那晚你放過了我,我還要謝你呢。」鍾思敏嬌笑道。
「我只是不違背我的原則罷了。」狄禍漠然以對。「既然不是尋仇,姑娘意欲為何?」
「難道夥計沒告訴你,我是來找你談一筆生意麼?」
「說了。姑娘想殺誰?」狄禍回答得簡單扼要,卻給人一種壓迫感。瞧他把殺人說得像捏死一隻螞蟻似。
「唉,別那麼血腥好麼?」鍾思敏不苟同地瞅了狄禍一眼。
「我只接殺人的生意。」狄禍冷漠地聳聳肩,不以為意。
「你沒考慮過轉業改行麼?」
「這不勞姑娘費心。」
「當然要費心,因為我正想請你承接一筆不是殺人的生意。」
「不接。」狄禍很乾脆地拒絕。
「喂!我都還沒說是什麼生意哪!」鍾思敏嬌嗔。
「你已經說過了。」狄禍輕描淡寫。
「咦?有麼?」鍾思敏偏著頭回想。
「有。你說要我承接一筆『不是殺人』的生意,而我則是非殺人的生意不接。」
「狄禍,你很喜歡殺人麼?」鍾思敏皺了下秀眉。
「不關你的事。」狄禍漠然回了一句。
「你為什麼不試著換個行業?殺人總不是正當的營生吧?你可以先承接我這筆生意,試著做個比較,如果你還是覺得當殺手好,那我也無話可說。」
「哦?是什麼生意?」人嘛,總免不了好奇。狄禍心想,反正聽聽對自己也沒什麼損失。
「我想聘雇你當我的隨身保鏢。」
「保鏢?」
「嗯。」
「不接。」狄禍酷漠地回絕。
「為什麼?」
「保鏢必須與僱主寸步不離,而我一向獨來獨往,不習慣跟在別人身後跑。」
「那簡單,我們調換一下好了,換我跟著你身後跑,如何?」鍾思敏臉上露出慧黠的笑容。
「什麼?!這有什麼差別?」天啊!這女人的思考方式真教人不解。
「差別可大得很呢!首先,你跟著我的話,是我走東,你不能往西;但,若換成是我跟你,則是交由你安排行程路線,天涯海角我隨行。這差別不可謂不大吧?」
「還有呢?」狄禍想了老半天,也挑不出她這說法的毛病,只好再聽聽還有什麼謬論。
「如果是你跟著我身後跑,那你得負責跟緊我,並保護我的安全;然而,若改成我跟著你的話,你可以不用負責我的安危,跟不上你,後果由我自己負責。這差別更大了吧?」
狄禍瞪大眼,一時間竟想不出該如何反駁她。
「狄禍,你不說話就表示默許喔!太好了,咱們就這麼說定嘍。」鍾思敏抓住機會,自行裁定生意成交。
「喂!等等,我可沒答應。」狄禍這才急急開口。
「唉!狄禍,我已經做了這麼多讓步,你還不肯答應麼?」鍾思敏唉聲歎氣,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你做了什麼讓步?」狄禍又想不通了。
「首先,你堅持三不原則不肯洩漏僱主身份,教我無從防範起,故生命受到莫大威脅;但礙於你的行規,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僱用你當保鏢;可你又說不習慣跟在別人身後跑,因此我再讓一步,改成我跟著你走且自負跟不上的後果。怎說我沒讓步呢?」鍾思敏理直氣壯地說。
「那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沒必要認同。」狄禍毫不客氣地予以全盤否決。
「你這人真不近人情!難道你沒聽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句話麼?」鍾思敏對他曉以大義。
這女人竟妄想冷血殺手會講人情?實在有點異想天開。果不其然,狄禍劈頭澆她一盆冷水……「我是個殺手,本來就沒什麼人情好講。再說,你被人追殺,我有什麼責任?是你自個兒跟人結怨,仇家才會下閻王帖索命,怎能算到我頭上來?」
費了半天唇舌,依然說服不了狄大殺手,這人果然冥頑不靈!
不過,鍾思敏既有多智第一的美號,自非浪得虛名。來悅賓客棧之前,她已經預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只是,演戲嘛,當然得按著腳本,一幕幕搬上戲台……
「既然如此,咱們話不投機,那……我就告辭了。」第一幕戲演完啦。
鍾思敏拋給狄禍一個嫵媚的笑,隨即轉身離開。
來得突然,去得莫名;狄禍直到鍾思敏身形去遠,猶怔在原地,心緒無端地不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