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物撞到桌子的聲音,不會太響,卻也足以讓所有人的視線轉移了個方向。
「唔……痛。」女人喃喃自語的聲音,帶著一點惺忪沙啞。冷思月捂著磕到了桌面的額頭,不太情願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四周……很安靜,不再如同之前那麼討論熱烈了,換言之——「會議結束了嗎?小美?」她很自然地問道。
慵懶的嗓音,在安靜的會議室中,如同最有威力的炸彈。
顯然,這是一個在會議中偷懶睡覺的人!所有人的心中如是想著。
方小美在心中哀嚎,她其實早該明白,不該帶著這個女人來參加所謂的會議。
「我想,會議應該還沒有結束。」優雅的聲音,很是輕柔,聽上去似真似幻。
彷彿是沉睡在夢中的聲音,讓冷思月抬頭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龐,很熟悉,或者說是太過熟悉了。他的臉,依舊很白皙,他的唇薄薄的。小美總說,越是薄唇的男人,就越是薄情,她不明白,那按道理說,他應該是薄情的啊,為什麼卻可以愛得那麼狂烈,烈到似乎要把一切都燃燒了?他的眉還是那樣微微上揚,她總是很喜歡看著他的眼睛。總說眼睛是心靈之窗,她沒有辦法看透他。
沒有辦法看透他的眼,是不是也代表著,沒有辦法看透他的心呢?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讓我看透呢?」她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渾然不覺地把心裡的話說出了口。
他的嘴角微微地抿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似乎還處在半夢半醒間的女人。
她抱頭皺眉的樣子,她半睡半醒的樣子,她抬眼的樣子,她皺鼻子的樣子……他全都熟悉,這種感覺,甚至讓他覺得身體在隱隱作痛。
「你想要看透我?」微微瞇起眸子,他好笑地反問道,從來沒有女人,當著他的面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冰冷,聽著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我……」惺忪的眸子從疑惑,轉為清明,然後再轉為詫異,「紀羽冰?!」冷思月猛然從椅子上彈起來,
「是我,看來你知道我是誰。」
「思月,思月!」方小美走到好友的身邊,不著痕跡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小聲道,「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她苦兮兮地一笑,隨即轉頭對紀羽冰道:「紀先生,剛才實在是……」
他擺了擺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剛才開會,你並不用心。」
她的臉微微一紅,「嗯,抱歉。」每次開會,她總是忍不住會打瞌睡,多少年的習慣,改都改不了。
「不過這些照片拍得不錯。」
「呃,謝……謝。」
「以後有機會,我可以找你拍幾張照片。」他繼續淡淡地道。
沒等冷思月回答,方小美已經忙不迭地道:「紀先生,當然沒問題,我們保證照片拍出來的效果絕對會讓你滿意,思月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是嗎?那就好。」紀羽冰饒有興趣地盯著冷思月。
而那目光,看在冷思月的眼中,只感覺到,自己猶如被野獸盯住的獵物。
「莊學長,這麼多年沒見,你可是越來越有老男人的魅力了。」餐廳的包廂內,方小美舉著酒杯像莊賢敬酒。
莊賢苦笑一下,「小美,你這是誇我還是貶我啊?」
「當然是誇了!」方小美說著,率先灌下一大口酒,「對了,還要告訴你個好消息呢,那個有許多家公司,最近被評為金融界風雲人物的紀羽冰你知道吧。」
莊賢一愣,眼神黯了下來,「怎麼了?」
「我們家的思月可能有機會給那人拍照片,沒準以後啊,思月還能成名呢!」方小美朝著坐在身旁的冷思月擠眉弄眼地道,「思月,你可不是一般的幸運哦!」
「你真的要給紀羽冰拍照?」莊賢問著自始至終都在吃菜喝啤酒的某女。
「唔,嗯!」她點點頭,一語雙關道,「只是拍照而已。」紀羽冰的記憶並沒有恢復,所以他和她,只是公事的關係。
「你小心些,盡量少和他碰面吧。」
「我知道。」她明白莊賢的關心,「對了,李姐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李姐,就是莊賢當年的初戀情人,當年莊賢畢業後,便帶著李姐去了國外治病。那個可憐的女人,總讓冷思月有著深深的遺憾。
「她啊……」莊賢的眼神變得有些縹緲,「還在接受治療,不過最近情況好了很多,發病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那可恭喜你了!」方小美在三人的杯子裡倒滿了啤酒,「來,乾杯!」
對於李姐的情況,方小美只知道是莊賢的初戀情人,不幸得了精神病,被莊賢帶去國外治療。
三個人,你一杯,我一杯開始痛快地喝著酒。
方小美看著已經喝得有著醉態的好友。
思月的身上,總是有股慵懶的氣質,看似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久了,卻讓人有想要一窺究竟的慾望。
她沒見過思月談戀愛的樣子,因為這女人當初是在涼茶攤前,用著聊天氣一樣的口吻對說:「小美,我懷孕了,陪我去書店買幾本孕婦知識之類的書怎麼樣。」
「什麼?你懷孕了?!」當時的她,愣了足足有五分鐘。
「對,三個月了。」
「靠!」方小美開始有想罵人的衝動了,「你懷孕三個月,我居然到現在才知道?!」
「有什麼問題嗎?」某女依然不知死活地開口問道。
簡直就是天大的問題好不好!「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問。
「不想說。」
「你——」
「別問我孩子的父親的是誰,總之我想把孩子生下來。」
「你以為生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你知不知道孩子生下來,你還要養活她,要教育她!」
「小美……」思月淡定的語氣,和她的急躁截然不同,「我覺得我會是一個好媽媽。」不經意間地微微一笑,竟然讓她覺得好友充滿了母性的味道。
那天的天氣並不太好,甚至有些陰雲,但就是那一笑,讓她徹底被這個懶散女人打敗,從此之後,任勞任怨地跟在這女人的身後收拾爛攤子。
「思月啊!」方小美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喃喃自語地道,「我怎麼覺得,你家那悅悅長得有點像紀羽冰?」
醉了,真的醉了!
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在街上行駛著,司機開著車,恭敬地問著後座的男人:「去哪兒,紀先生?」
「天母街吧。」紀羽冰揉了揉額角道。
「是。」司機瞭然。天母街那邊住著的是紀先生女友之一的田小姐。看來今天晚上田小姐該高興了,也許還會給他一些打賞。
轉動著方向盤,司機把轎車駛向天母街。
突然,後座傳來聲音:「停車!」
「啊?」司機猛然剎住車,不明所以地望向了後座。
紀羽冰打開車門,走到了蹲在街口的女人跟前。一股濃烈的酒氣迎面撲來。他不悅地皺起眉頭,彎腰把女人拉起來,「你喝酒了?」
一張清秀的面龐上泛著紅霞,冷思月半瞇著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拉著她的人是誰。
「你是誰?別拉著我,我要……要打車回家,小美打車送莊學長去酒店,我也要打車回家。」她打著酒嗝,突然又格格笑了,「噓,我偷偷告訴你哦,你長得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哦?像誰?」他把她抱緊轎車後座,吩咐司機道:「回別墅。」
「是,紀先生。」司機內心掩不住驚訝,很少會看到紀先生改變主意,這個喝醉酒的女人看來有些不一般。而更加讓人吃驚的是,紀先生對於那女人,有著一種呵護的神情。
車頭調轉,向著另一個方向駛去。冷思月半個身子貼著紀羽冰的身上,兩隻手不安分地劃過對方的眉、眼、鼻、唇。
軟軟的手指,溫熱得因為酒而有些燙,但是他卻並不排斥她這種放肆的行為,甚至在內心,有著期待。
「我知道了……你、你像天使。」她的腦袋迷迷糊糊地擱在了他的手臂上。
「天使?」頭隱隱地有些作痛,似乎在記憶中,有一張模糊的臉龐,在不停地對他說著天使二字。
——「那麼我就成為你的天使。」
是他在記憶中說著這樣的話,對著另一個人說著,但是……是對誰說呢?
好痛,頭好痛,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他的記憶力變得如此差勁了?
「紀先生,您沒事兒吧。」司機不安地從後視鏡中看著眉頭緊皺的紀羽冰。
他緩緩地睜開雙眸,眼神又變成了一片平靜無波,「沒事。」
車停在了別墅門口,紀羽冰抱著冷思月走到了二樓。傭人們已經回去休息了,空蕩蕩的別墅,只有他們二人。
他想把她放在床上,卻被她死死地摟住了手臂。
「放手。」他對著不怎麼清醒的她道。
她傻傻一笑,點頭道:「好,放手!」下一刻,她的雙手卻改為攬著他的腰,把自己的臉埋在了他的懷裡。
純男性的氣息,充斥著她的鼻,她的感官,似熟悉又似陌生。
「紀羽冰……」她語音含糊地咕噥著,「我,咯,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他努力地忽略著心中的那股刺痛,平靜地問道:「哦?為什麼討厭我?」
「你太喜歡掌控別人了,身體、自由、甚至連愛情都要掌控,我討厭這樣的你,討厭!」她的手用力地把他按到在床上,捶打著他的胸口。
「我和你很熟嗎?」他雙手抓住她的手,仰面看著半個身子趴在他身上的人兒。
她繼續傻笑著點頭,「很熟啊。」隨即又趕緊搖頭,「不對,不對!我和你不熟,你要忘了我,我也要……忘記你。」
「為什麼要忘了?」她小小的拳頭,在他的手心中是那樣的柔嫩,而她泛紅的面頰,看上去是如此地的引人採擷。
她打了一個酒嗝,慢慢地低下頭,湊近他的臉,直到兩人的鼻尖抵著鼻尖。她像是要把他看得更加清晰一樣,專注地盯著他那雙漆黑深沉的眸子,「……因為我想要自由。」
冷思月喃喃著,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跌在了他的身上,而她的唇也順勢貼在了他的唇角邊。
酒氣,混合著她身上的氣息,形成著奇妙的化學反應,她像是一點星火,輕易地在他的身體上燎原。甚至連勾引都算不上,只不過是一個醉得東倒西歪的女人而已。
「要我碰你嗎?」他像是在詢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
「可是我有了自由……為什麼忘不掉你呢?」冷思月只是答非所問地自言自語,「紀羽冰,是不是我愛你愛得多了一點,所以就忘不掉了呢?我好害怕見到你,可是我偏偏卻又忘不掉你……」
「你說的,我不懂!」他只知道,她對他的影響力,比想像中的大,她可以輕易地撩撥起他的慾火。
她的舌尖,一點點地舔舐著他的唇,然後慢慢地游移到了他的耳垂,他的鎖骨,一路往下……
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他猛一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衣褲一件件地褪去,柔白的嬌軀展現在他的面前。粉嫩的肌膚,生澀的動作,讓人難以想像她已經是一個八歲小孩的母親。
「冷思月,你是魔女嗎?」那般地誘惑著他。
她扭動著嬌軀,「你只做我的天使好不好?你忘了我,我為什麼不開心呢?紀羽冰,你不要把我忘記好不好……」
他陌生而冰冷的眼神,讓她覺得好心痛。
醉酒的下場是一夜情,而一夜情的下場,是頭痛、身體痛、外加大眼瞪小眼。
冷思月在和紀羽冰對視了五分鐘後,終於決定率先開口:「紀先生,我……我想昨天晚上是個誤會。」酒醉不是都應該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嗎?偏偏她的腦海中,就無比清晰地記得她昨天喝醉後的一言一行。
「哦?你覺得是誤會嗎?」他身上只蓋著一層薄毯,卻絲毫不讓人感覺放蕩。反觀她,一身的狼藉,活像蕩婦淫娃。
「當然是!」她答得飛快,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可是我記得,在昨天我讓你放手後,是你先把我壓在床上的。」他表情自若地看著她的反應。
「我可以付錢!」
「哈哈哈,冷思月,你真的讓我很感興趣。」第一次有女人和他上了床要付錢給他的。
她身子一陣顫慄,他眼神中的那種目光她太清楚了,當年,她見得太多了。
「紀先生,我先離開了,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得到補償的話,隨時可以打我的手機電話。」說完,她磕磕碰碰地爬下床,穿戴好衣服。
她一路逃回了家。
「媽咪,你回來了啊!」冷悅然從作業本中抬起頭來,看著一身狼狽的母親。
「咦,悅悅,你今天沒去上課嗎?」冷思月問道,現在連中午都沒到。
「今天是星期六!早上是外婆陪我回家的,外婆讓我先做作業,她中午再過來給我做午飯。」
冷思月尷尬一笑,從包裡拿出了巧克力,「這是你小美阿姨給你送你的。」
「耶!小美阿姨真的有幫我買這個巧克力!」冷悅然興奮地接過巧克力,「媽咪,等會兒我要打電話去謝謝小美阿姨。」
「嗯,嗯,然後她就會拖著你當免費小模特兒,在攝影棚裡呆上一天了。」冷思月嘴裡塞著食物,含糊不清地道。
話說方小美那廝,一直就貪圖悅悅的「美貌」,直說這整個兒就是一童星啊!既然家有免費童星,何必再去外面找呢。
於是乎,悅悅也被逼拍過一些平面廣告照。
果然,這會兒冷悅然的小臉蛋霎時皺成了一團,抖了抖身子,直接轉移話題:「媽咪,我要的模特兒叔叔的簽名海報呢?」
「在這兒呢。」她指了指和皮包放在一塊兒的那卷紙。
冷悅然打開一看,隨即眉開眼笑,「謝謝媽咪。」她說著,在啃飯啃得正香的女人臉上親了一口。
「唔……唔……」冷思月費勁地把飯嚥下喉嚨,「這個你是打算送給你同桌的?」
「對啊!這樣小浩就會帶我去他家玩了。」
「你最近好像很喜歡去小浩家玩。」
「因為小浩的爹地是健身教練,還會跆拳道,好厲害的。每次我去他家,他爹地都和我們一起玩的。」冷悅然興奮地道。
「小浩的爹地?」冷思月突然覺得手中的筷子重了起來,「悅悅喜歡小浩的爹地嗎?」
「喜歡啊。」小腦袋點點頭,冷悅然很坦白地回答道。
「那悅悅有想過自己的爹地嗎?」她放下筷子,很認真地盯著女兒。
「想過,不過我知道,媽咪想告訴我的時候,我自然就可以知道爹地在哪兒了。」稚氣的聲音,卻說著成熟的話,冷思月心中一陣感慨。她一向來知道,女兒是早熟的。因為她不會家務,所以女兒從五歲開始,就懂得怎麼樣打掃屋子;因為她時常忘記燒飯煮菜,所以女兒第一個記住的電話號碼是附近外賣店的號碼;因為她在女兒懂事的時候就告訴女兒,從此以後,只有她們二人相依為命,所以女兒從來都不曾再問過關於爹地的一切。
女兒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得讓她想起了另外一雙眸子。
「呃,你的爹地其實也很厲害的。」舔舔唇,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和小浩的爹地一樣厲害嗎?」
「大概……吧。」
「那爹地長得和模特兒叔叔一樣帥嗎?」她指著海報上的模特兒道。
「唔,你爹地應該用漂亮來形容吧。」冷思月想了想道。
「漂亮?」冷悅然支歪著腦袋,「和媽咪電腦上的那個大哥哥那樣漂亮嗎?」
「我電腦上的?哪個?」冷思月反倒迷糊了。
「就是一會兒看書,一會兒睡覺,看上去好像天使的那個大哥哥啊。」
冷思月一驚,整個人差點跳起來,「你看過那些照片?」在她電腦中的那些照片裡,只有一個人符合女兒所形容的!
「嗯,媽咪老是忘記關電腦,都是我關的,所以我就看到了。」
老天!冷思月哀嚎一聲,她下次絕對要記得順手關電腦!那些照片,當年她在大學裡準備參加攝影比賽的照片,儘管她無數次地想要刪除,但是最終卻還是從回收站裡再拖了回來。
他曾經在她的鏡頭下,純真如同天使……但是這些照片,卻僅僅只存於她的電腦,而從來沒有暴露在陽光下。
該說是遺憾,抑或是慶幸?
「悅悅,這個禮拜天,媽咪買你最喜歡吃的蛋糕給你。」像是要彌補女兒似的,她開口道。
「真的?!」冷悅然一副人小鬼大樣。
「當然是真的。」她舉手發誓。
蛋糕就買七寸的吧,小孩子吃太多蛋糕,容易爛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