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
如此金碧輝煌的大廳,辦個紙醉金迷的酒宴還差不多,想要充作包青天的大審堂……呵呵,簡直是滑稽之至,而目擊者從頭到尾不斷重複的控訴,無非使這樁綁架案越添笑料。
「伯父伯母,就是他,我親眼見他擄走杏芙。」
當邱慶宏又強調了原供詞一次,季博陽憋住一肚子的笑氣,搖搖頭為情敵的弱智乏味和毫無創意默哀三秒鐘。
「嘖嘖嘖。」就憑他也想和他季博陽爭女人?
哼!哪邊涼他哪邊痛快去吧。
「你有什麼話要說?」曾大富端著威勢。在把人打進監獄前,他倒想要先問問這相貌不凡的年輕人,哪借來的熊心豹膽,竟連他的女兒都敢動。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季博陽聳聳肩,不想多費唇舌解釋。
「爸——」一隅的曾杏芙看不過去地直跺金蓮。「不是那樣的……」
沒想到邱慶宏如此不知廉恥,惡人膽敢先告狀,枉費她一直視他為兄長。不過她一時貪玩而忘了打電話回家也有錯,這就難怪爸媽會相信他的連篇鬼話。
「杏芙,你別被他那張小白臉給騙了。」邱慶宏做賊心虛,趕緊熱絡地握住她的柔荑,相信念在往日的情誼上,她不會當眾揭穿他那時的越軌。「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說真格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鬧這麼大啊,怨就怨在他趕緊去學校找她道歉,準備在東窗事發之前將此事鎮壓下來,可她不但沒去上課,人亦不見蹤跡,他接著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後只好硬著頭皮到她家來碰運氣。
沒想到運氣沒碰著,反而碰到大地雷。
該出門卻沒出門的曾大富當場將他逮著,他驚慌地險些尿濕褲子,這離奇的情節便不由自主地編纂了出來,待他察覺,為時晚矣,幾乎全台北市的警察都被徵召至此了。
「你……」曾杏芙鄙夷地甩掉他的手。
「是嘛是嘛,小白臉是『人』,那個小白癡呀……才是『東西』。」季博陽撇嘴嘀咕,然音量大小卻恰好讓大伙皆聽到。
「喂!」守在他二邊的便衣不悅地呼著警告。
「我……」當事人邱慶宏則惡狠狠地瞠著怒目,無奈人家的指桑罵槐並未指名道姓,他這一發作不就承認自己是白癡了嗎?
罷!罷!罷!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搞妥曾杏芙比較重要,至於那臭小子的帳,暫且一筆筆地記下來,到時還怕沒機會清算?
咬咬牙,他耳語向她懇求:「拜託啦。」
現今只要她一句話,他便能蹺著二郎腿吹風。
「你……哼!」他胡亂誣陷別人,還好意思要她配合?真的是喔……
張張合合的櫻唇老半晌才噴出一聲嬌嗔,曾杏芙好恨自己平常沒能好好訓練罵人的字彙,連最起碼的「豬」都罵不出口,所以現在僅能氣得乾瞪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曾大富沉著判官臉。
本來他就覺得邱慶宏的綁架之說漏洞百出,但是他特殊的政治背景,使他寧可信其有,也不願拿寶貝女兒冒險,如今不曾與人爭辯的溫馴女兒,竟會產生那麼劇烈的情緒反彈,加上綁匪的冷眼旁觀和坦然,反倒是證人惴惴不安,掛在他心中的問號不禁愈畫愈大。
「呃……那個……」邱慶宏吞吐著,也冒出一頭冷汗。「啊……」不會「又」要重複舊台詞吧?季博陽抬起銬著手銬的巨掌,掩住打著呵欠的大嘴。
此舉立刻招來邱慶宏的衛生眼,而便衣們更是看不慣地推他一把。「你幹什麼?」
「我累了行不行?」無聊,除了無聊還是無聊。季博陽索性大刺刺地坐下來,與廳內唯一坐著的曾姓夫婦面對面,戲謔的目光明白地挑釁著。
「放肆!」便衣惱火地揮出臂膀。
季博陽正欲閃避,豈料那方的曾杏芙一見他有難,便奮不顧身地奔進戰場,並用自己的身體來護著他。
「別打他!」她喊著。
「杏芙……」曾大富和邱慶宏緊接著失措大叫,曾母甚至閉上雙眼,不忍眼睜睜地盯著女兒捨命衝去挨揍。
「嗄……小心!」季博陽更是意外她會如此做,詫異之色清清楚楚地寫在俊顏上。
好在他反應敏捷,及時快手抱她一塊兒躲開,二人才沒讓便衣收手不及而落在沙發上的拳頭K到。
其他人包括險些惹禍上身的便衣則全傻了眼。
「你曉不曉得你剛剛那樣做有多危險?」
高八度的責難中挾帶了偌大的關愛,季博陽一身鋼筋鐵青,縱然不小心受那幾拳也不會有啥大礙,但她這輕輕一捏便碎了的柔嫩可就不同啦。
「人……家……人家……」猶存的餘悸和著滿腔的委屈一窩蜂地衝上腦門,曾杏芙哽咽地眨著汪汪水眸,以免盈眶打轉的淚雨崩堤。
轟隆隆的雷霆繼續炸向受驚的金絲雀。「你曉不曉得我剛剛倘若慢了那麼一步,你這會兒不就得去醫院躺個十天半個月?」
萬一真是如此,他永遠也不能原諒他自己。
「人家是怕……怕你……」哇啦一聲,曾杏芙撲進他的胸膛,任由關不住的潸潸淚串浸濕他的衣襟。
剎那間,她從懵懵懂懂中省悟了。
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很容易,原來喜歡一個人之後,可以為他哭,為他笑,為他犧牲,為他活,還為他魂牽夢縈,或她先前為他抗辯爭議的異狀行為……原來她的心,早為他那陽光般的笑容和夏天般的熱情給融化。
是呀!她終於明白她心裡那排山倒海的濃烈情感。
但是他呢?他對她的印象應該不惡才是,否則他幹麼每次都待她那麼溫柔,每次他看她的眼神又幹麼那麼灼人?
可是會不會他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你方才……好……凶喔……嗚……」曾杏芙越想越忐忑,張嘴想問,吐出來的卻是滿腔委屈。
「小呆瓜,我會照顧我自個兒的。」再多的仇恨怨懟也讓她這一哭給化為繞指柔,季博陽憐惜心疼地摟緊她。
「你還抓痛了人家的手。」淚兒人抽抽噎噎地控訴他的罪孽。
「對不起嘛,我是擔心你呀。」季博陽軟言相哄,溫煦的大掌輕輕撫過她水亮的秀髮。
此情此景無非已闡明了一切,旁觀者就算再遲鈍,也臆測出這驚天動地的綁架案件,背地裡藏的會是什麼樣的青春故事。於是乎,一雙雙大眼瞪小眼,深覺彼此的存在既尷尬又多餘,各個巴不得能就地隱形,只有不識趣的邱慶宏硬要棒打恩愛的鴛鴦。
「臭小子,拿開你的臭手……」他咆哮著殺往季博陽。「夠了!」鬧劇至今是該告一段落鴃A曾大富首先支開外人。「你們全部都到外頭去,剩下的事……你們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吧?」
跟了政治人物這麼久,豈有不知的道理?還不就是施壓封鎖,不讓任何不利的報導躍上媒體。
「是。」便衣們如釋重負地接旨退下。
「伯父,這小子他……」邱慶宏仍不肯善罷干休。
「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也折騰了一天,回家休息去吧。」看在邱曾二家關係素來友好的分上,曾大富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但是我……」人家暗示不再追究且未當場給他難堪,還不是衝著他老爸的面子和選舉期間所贊助的金子,否則依老狐狸心黑手辣的個性,豈會輕易放過欺騙他的人?邱慶宏當然不會笨到自討苦吃。
何況此事若是傳到他老爸耳裡,他恐怕會死得很慘,最起碼,光是斷了他的零用錢供應,就等於是斷了他的生路,他不能想像沒錢的日子要怎麼過。
這輕重兩相一權衡。他只得乖乖認命。「那……伯父伯母,杏芙,我……先回去了。」
臨去時,他不忘撂下一個發狠眼色,警告季博陽皮繃緊一點。
季博陽視若無睹,就差沒再回他個大呵欠。
縱橫政壇數十年,曾大富對女兒昭然若揭的心事早有了底,愛屋及烏,他親自替季博陽解開手銬,算是給足了面子,也算是為第一次見面就險些讓人家受牢獄之災一事道歉。
「這位世侄怎麼稱呼?」他展著慈祥的笑容。
「季博陽。」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季博陽啜飲傭人奉來的上等香片,藉著熱騰騰的氤氳蒸氣,朦朧掉他內心的激憤。
「季先生在哪兒高就呀?」過慣了富裕生活,這愛情當然沒有麵包重要,久未發言的曾母忍不住插播,她可不想寶貝女兒在物質上有所短缺喔。
「伯母直接喚我博陽吧。我只是個靠畫漫畫餬口混飯吃的市井小民。」季博陽的笑眼是看著和他排排坐的曾杏芙,彷彿這話是在對她說的。
「哦?」三聲齊聲的語助詞,竟有著三種不同的意義。
曾杏芙與他相處的時間雖不算長,但他不像其他男人才剛照面便聒噪地急著向她介紹自己,這也是她初聞他個人的私事,她立即投予專注,並明白何以他的氣質會和旁人不同,而他尊重她的態度令她感到窩心。
勢利的曾母對他風流不羈的俊俏外表當然是無從挑剔,可他的職業……嗟嗟,這就不是她要抿直了唇瓣,忍著沒開嗓尖叫地侮蔑道:「什麼?!這樣你也敢來追我女兒?」
曾大富則是一陣遲疑,然後問:「莫非……你就是去年那個對台灣本上漫畫推廣有著極大貢獻、而榮獲『十大傑出青年』、筆名為『夏日陽光』的漫畫鬼才季博陽?」
之所以印象深刻,乃人人無不視能從總統手中接過這份獎項,為何等光宗耀祖的榮譽,然「那個」季博陽不克前往的理由,居然只是他老大爺要補眠睡覺,且還不避諱地明言……
「僥倖僥倖。」季博陽點砂。
「那人就是你?」曾杏芙瞠目結舌。
當初爸在茶餘飯後,閒聊起此於政壇上喧騰一時的趣聞時,她便嘖嘖稱奇地想著,這個比總統還大牌的「傑出青年」會是啥模樣,「好奇」促使她去翻閱他的漫畫,孰料自此卻成了他的頭號書迷。
真的。
他的畫風獨樹一幟,還有著濃濃的中國國畫意境,若非早清楚「夏日陽光」的性別,她會以為這麼工巧的筆鋒和絲絲入扣的劇情,是出於一個感情豐富而細膩的優雅女性呢,看過他的人,她才明白——原來書裡被他賦與生命的男女主角的俊與美,分明是以他自己為範本創造出來的。
而他的故事取材動人,絕不拖泥帶水或穿鑿附會,這點倒和她所羨慕他那直率坦白不做作的性情不謀而合,不過若是他知道她從那時就很崇拜他,他八成會自得意滿地糗她一頓。
「那有什麼了不起?」曾母依舊不屑。
「媽……」曾杏芙赧然地拉拉母親的衣袖。
「婦道人家不懂事,你別在意。」曾大富連忙打圓場。「哪裡,伯母教訓得是。」季博陽虛以委蛇地回答。
「我……哼!」曾母還想再挖苦幾句,但被曾父嚴峻的目光給制止。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讓你們休息了。」季博陽起身告辭,他很佩服自己居然沒有上前掐住仇家的頸子。
「那……」曾杏芙第一個不捨。
「我明天來接你上學。」季博陽哪會不瞭解她的心,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偏首詢問曾姓夫婦。「如果伯父伯母不反對的話。」
「歡迎之至。」衝著寶貝女兒殷盼的雙眸,曾大富就算有天大的意見也會自動消音,況且人家才貌雙全,與女兒相當登對,他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謝謝爸。」曾杏芙喜形於色,差點要撲上去抱住親愛的老爸狂吻。
「快去睡吧,萬一明天爬不起來,可就不能怪我鴃C」輕捏女兒的俏鼻頭,曾大富忍不住調侃一番。
「爸——」曾杏芙不禁面紅耳赤。偷偷瞥給心上人一抹春情,她這才靦腆地鑽入香蘭。
「那就明天見鴃C」曾大富伸出友誼的手。
「下次假如我超過門禁送她回來晚了,麻煩您直說,我會記著就是。」延臂握住那雙沾滿血腥的老手,季博陽若無其事地微笑。
「呃……」曾大富先是一愣,緊接著大笑。竟會他是在揶揄先前他動用大批警力的事。「一定!一定!」
好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當著他曾某人的面仍能如此談笑風生的,這年輕人稱得上是少數中的少數呀,嗯,不錯……「對了,家父季山河和家母林雅蘭一直都是你的忠實支持者。」季博陽故意補上一句。
「哦?謝謝,謝謝,下回請他們一起來玩嘛。」誰都看得出來曾大富說的是場面話。
「可惜他倆在前幾年的一場車禍裡喪生了。」季博陽冷眼盯著仇家職業化的官腔表情,再次提醒。
「噢,對不起,我不知道……」應酬話說慣了,偶爾也會踢到鐵板,曾大富尷尬地笑了笑。
「是呀。」他是該說對不起。季博陽平靜地離開,心中卻是波濤洶湧,恨意更為加深,連握緊拳頭的指甲扎進肉裡都不自覺。
不記得?曾大富居然不記得他害死的人?!
如果今天曾老賊有悔過之意,他會再給對方一次機會,偏偏……哼哼!如此草菅人命的狗官他絕不放過。
對著冷月星空,他重重發誓。
緊接著期末考之後是漫長的暑假。
以前,曾杏芙並不會像所有的莘莘學子那樣的開心,早早就在計劃要去做什麼,要去哪兒玩,或一些有的沒有的。「暑假」之於她,充其量不過是她比平常多了許多時日,可以暫時放下課業,百無忌憚地讀許多課外讀物,還可以天天躲在家裡,沒有那些煩人的愛慕眼光,也不必擔心各種的蒼蠅蚊蟲來騷擾。
但是今年的卻不同,她一反常態的盼了又盼。
因為唯獨這樣,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與季博陽鎮日膩在一塊兒。
而季博陽也沒讓她失望,每天駛著他的白色吉普車來她家報到。
有時他會載她四處玩,有時他會窩在她家中,或者和她齊在樹下共覽一本書,或者陪她看錄影帶,小倆口發展神速的感情是有目共睹,外人根本插不進這甜蜜的二人世界裡。當然也有人不信邪,想盡辦法阻擋在他倆之間,那人就是邱慶宏。
好比今天,季博陽要載曾杏芙去遊山,他卻偏偏要當跟屁蟲。
「邱少爺穿的這雙皮鞋,可是意大利進口的?」季博陽眨著欣羨的眼。
「沒錯,這雙鞋是意大利國寶級設計師CianfrancoFerre所設計的限量精品,全球絕對找不到第二雙。」這畫漫畫的傢伙還算識貨。邱慶宏登時抬頭挺胸抖了起來。
「哦,那一定很貴?」季博陽不恥「上」問。
「貴?」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這鞋單單一隻的價碼,就超過一般上班族一個月的新水耶,換做你的話……」邱慶宏睥睨的眼睛早仰到頭頂上。「恐怕要畫好幾百本的漫畫才買得起吧。」他聽說台灣畫漫畫的都沒啥「錢」途,能不餓死便已是非常的不簡單了。
「你……」曾杏芙再也聽不下去鴃A他有錢還不全是他爸的錢,他終日游手好閒,不事生產,憑啥譏笑人家靠實力過活?
倒是季博陽一點也不介意,他笑著要她別動怒,繼續與邱慶宏打屁。
「真的呀?」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姓邱的連他的底細都不清楚,便妄圖要撂倒他的行徑,實在是可笑至極。若是邱少爺得知他一本漫畫便能給他滾進多少收入,篤定會吐血吐到剩人干。
「哼哼,喜歡是吧?」炫耀的色眸意有所指地瞄了瞄曾杏芙,邱慶宏一副好商量地怪笑。「你只要……哼哼……那麼我可以……哼哼……」
「我想你誤會了。」季博陽怎會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惜邱少爺天生下來就未帶腦。「我只是要提醒閣下,這麼好的一雙鞋不適合去爬山。」
接著季博陽便加足馬力呼嘯上路,大門口外,只聽到他對呷了一嘴沙石白煙的邱少爺大笑嘲訕。「我們等你穿雙名家設計的球鞋時再來!」
「媽的!」邱慶宏氣得要命,匆促跳上跑車追出去時……
這前後左右,哪裡還有香車美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