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有副董和其他董監事們坐鎮,我能做的並不多;再說醫院給我的假還有兩個月,這並不相衝突。」康諾的目光專注在手上的傳真資料,上頭顯示鮑伯-威爾在費城的連鎖超市再度傳出遭人縱火,警方已經介入調查的消息。
柏薇安皺起柳眉。「是因為任宛靈,對嗎?」
見康諾不說話,她一會兒後才又問:「這個任宛靈,就是任川銘的女兒,對不對?」
他沉默片刻,簡短地答道:「對。」
原來如此。柏薇安微微放鬆了下來,目光轉為試探。「那你是想通了,打算利用她好挽救達忠集團的頹勢?」
「這和達忠集團無關!」他繃緊下顎,壓抑地道:「如果我要結婚,必須是因為我們都想和對方在一起,而不是為了其他理由。我會用我的雙手供給我的妻子她想要的一切,不需要從她身上得到任何好處。」
「那我呢,康諾?」她片刻後才輕聲說道:「在你心目中,可曾把我列為你的妻子人選?」
康諾愣了愣,似乎有些意外她會這麼說。
「我們一直是朋友,薇安。」他平和地回道。
「朋友?我以為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這樣。」
見他還想說話,她伸手制止了他,率直地問道:「如果她就是任川銘的女兒,那她為什麼要謊稱她只是個雜誌社作家?又為什麼要住到你隔壁來?」
他靜寂了好一會兒,才微微聳肩道:「我不知道。」
柏薇安的眉毛再度糾緊。「這麼說來,她是根本不想讓你知道她真實身份嘍?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答案,我得親自去找出來了,不是嗎?」他淡淡地微笑。
柏薇安還想提出疑問,刺耳的鈴聲響了起來,康諾接起電話。「Hello?」
「康諾,你這狗娘養的下流胚子。」鮑伯-威爾的怒罵從電話那頭傳來。「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全是你幹的好事!你誣賴我欠帳不還,現在又聯合日東集團搞那些下三濫的把戲企圖整垮我……」
「這正好教會了你一件事:永遠不要輕忽你的敵人!」康諾冷冷地道。「怕了嗎?等著瞧,我接下來的作法會比現在更下流十倍。」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
「如果你打電話來是想惹我發火,恕我不奉陪了。」
聽出他想掛電話,鮑伯-威爾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已經軟化許多。「別掛電話,康諾,我們有話好說。」他的聲音幾乎是哀求了。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我還你八仟萬,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我已經厭倦了一再重複我的話!」他不耐地打斷鮑伯-威爾,彷彿已經壓抑到了極限。「紐約時間今天下午三點以前,我要在達忠集團的戶頭裡見到一億美金入帳,否則你就等著見我的律師。聽清楚了嗎?」
他幾乎聽得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最好祈禱以後別栽在我手上,否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鮑伯-威爾惡狠狠地撂下一句,然後摔下電話。
三分鐘之後電話再度響起,這是彼特興奮到語無倫次的聲音。「康諾?老天,鮑伯-威爾剛剛打電話要我們的銀行帳號。你究竟跟他說了什麼?」
「只是教會他有借有還的道理。」康諾將自己拋向椅背,緩緩吐出一口氣。直到這時他才知道自己的神經繃的有多緊。「關於鮑伯-威爾的連鎖超市遭人縱火一事,警方有找我們麻煩嗎?」
「沒有。目前為止無人傷亡,警方始終認為這些案子是警告和惡作劇的成分居多。就算鮑伯-威爾指控我們,他也根本找不到證據。」
「很好。聯絡我們的律師團,這筆款項一進來立刻通知我。」
「當然。」彼特滿口答應。
漫長的兩個小時之後,達忠集團的律師打電話證實一億美金已經匯入達忠集團的戶頭。「我知道了,我會馬上趕回去。」
一等他放下電話,柏薇安立刻向前抓住他的手臂,表情幾乎不敢置信。「你成功了,康諾。天哪,你剛剛解救了達忠集團免於破產的危機,更為它帶進了高達一億美金的資金,這簡直是……」
她沒有說完,因為康諾已經逕自起身。
「康諾,你去哪裡?你必須立刻準備趕回美國……」
「我馬上回來。」他頭也不回地道,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時間已過午夜,任宛靈和石伊玲坐在廚房裡閒聊著。
「原來康諾已經有對象了。」石伊玲若有所思地道:「說真的,那位柏小姐還真是豐胸肥臀、美艷動人,再有定力的男人都無法抗拒這種尤物,這下子你可真是遇上對手了。」
任宛靈啜著杯中的咖啡,悶不吭聲。她知道這個事實,但由伊玲口中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心裡一陣刺痛。「他說柏薇安和他只是朋友。」
「而你相信?」
見她不說話,石伊玲聳聳肩膀。「男人一旦遠離監視就會開始作怪,康諾目前正面臨工作上的失意,會想找個玩伴也是理所當然:再說這兒這麼偏僻,他的隔壁又住了個漂亮小妞,他會無動於衷住才奇怪。」
她微微繃緊身軀。「別這麼說他,他不是這樣的人。」
石伊玲沉吟地注視她。「怎麼,認真了?你難道忘了你剛開始的目的?」
「我不知道,伊玲。」她微歎了口氣,蹙起秀眉。「我原本以為這是件容易的事,只要用我過去應付追求者的手段對付他,這根本沒什麼難的,然而情況卻不在我的控制之中。我現在的感覺還是一團糟,我需要……再想想。」
「你打算怎麼做?別忘了康諾的家族企業即將倒閉,如果你為了他而放棄和你門當戶對的馬偉傑,那你就是個笨蛋。」
「你想太多了,伊玲。」她讓自己面無表情。「我並沒有答應要嫁給馬偉傑,更沒打算要結婚。」
「那是因為你認定所有的男人都是為了你的家世而追求你,而你痛恨那樣;但康諾不同!他不知道你的家世背景而被你吸引,這令你覺得他與眾不同,也因此而對他產生好感。」
見她怔忡的模樣,石伊玲不由得放緩了語調。「我只是想提醒你看清事實,宛靈。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喜歡他,沒錯,他是英俊瀟灑,但是他養不起你,即使他擁有全世界的愛,他也根本無法負擔你從小過慣的富足生活。」
「如果他有能力,他可以東山再起。」她硬硬地回道。「再說,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不能過這樣粗茶淡飯的生活?」
「你會這麼說,代表你愛上他了?」
「當然沒有!」她立刻否認。
「那你為什麼要在暗地裡幫助他?」
見她微微愣住,石伊玲柔聲接口,「是你要殷馗向美國的銀行施壓,讓他們暫緩催討達忠集團的債款,不是嗎?如果你不在乎他,又何必浪費精力這麼做?」
「我是替我父親盡一份心力,畢竟他和康伯伯是多年好友。」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再說達忠集團都快完了,那個笨蛋還固執的硬要逞英雄,我只是不想讓達忠集團因他的愚蠢而倒閉。」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康諾根本不想接受施捨?稍微有點自尊和骨氣的男人,都不想讓人認為他是因為窮途末路,才低聲下氣的去向老朋友攀關係。一旦他知道你就是任川銘的女兒,你從頭到尾只是在耍他,你想他會有多生氣?」
「那又如何?他應該感謝我讓他的公司起死回生。既然我不打算嫁給他,這就算是補償他的代價吧。」
見石伊玲蹙著眉毛,她往後沉向椅背,一臉無所謂地道:「相信我,我再怎麼笨,也不可能去愛上一個兩袖清風的窮光蛋。我打算這兩天就和他把話說清楚,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你最好開始準備招待我去義大利。」
石伊玲還想說話,突地瞪大眼睛望向她身後。任宛靈倏地感到背脊一陣涼意。
回過身,她一眼便瞧見康諾就站在她的門邊,雕刻般的臉上毫無表情。有好半晌,她就這麼瞠目結舌地瞪視著他,空氣彷彿停滯了,四周靜的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
「康先生。」終於,石伊玲謹慎地打沉靜,顯然也察覺到事態嚴重。「看來你們需要好好談談,我先離開好了。」
再給了任宛靈暗示的一眼,石伊玲起身離開,廚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任宛靈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康諾……」她的聲音堵住,無法說完所有的話,因為他的神情幾乎令她膽寒。
「她說的是真的嗎?」他的聲音柔和,頸上一束青筋跳動。「你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住到我隔壁來,想盡辦法接近我,全是另有目的?」
他緊繃的臉龐令她腹部一陣糾結。她勉力鎮定一下自己,向前一步。
「不是這樣的,康諾。」她潤潤嘴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我承認我一開始搬來這兒的原因是這樣,但是後來……」
「回答我!」他驀地爆出一聲低吼,那聲音把她嚇退了兩步。他的肩膀肌肉債起,目光兇惡,額上青筋浮現;認識他至今,她從未見他這麼生氣過。
但立即的,那抹不服輸的傲氣立刻浮了上來,她下巴一昂。
「是又怎樣?」她清晰地道,不甘示弱地回視著他。「因為你向我父親表明了不想娶我,甚至連見我一面都沒興趣,為了教訓你的有眼不識泰山,我才決定到這兒來會會你。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康諾緊盯住她的臉,眼神幾乎要冒出火來。
「這是你的娛樂之一嗎,任小姐?」他緩緩說道,調轉目光環視四周。「你安排好這一切,偽裝成乞丐公主來戲耍一個拒絕娶你的笨蛋,這能讓你得到快感?」
「對!」她擠出虛假的微笑。「我想我必須感謝你讓我的假期過的這麼愉快。原本我還想多待兩天的,看來也沒這個必要了。」
「這麼說來,日東集團願意金援達忠集團,讓銀行暫緩催款,全是出於你的授意?」他的目光轉了回來,表情是非比尋常的冷靜。「這是交換條件嗎,任小姐?為了讓一個企業破產的可憐蟲別再糾纏你,你不惜一擲千金?」
他譏誚的語調令她畏縮了一下。有那麼一剎那,她衝動地想撲向他的懷抱,告訴他她愛他,然而出口的卻只有不帶感情的兩個宇,「沒錯。」
有好一會兒,康諾沒有再說話。各種情緒閃過他的眼底,痛楚的憤怒在心裡熊熊焚燒,他似乎正在極力壓抑住怒氣,卻遮掩不住受傷的情緒和被擊垮的自尊。
「很好。」他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如果這取悅了你,我必須說我很榮幸。」
再嘲弄地朝她欠了欠身,他大步甩頭離去。任宛靈瞪著他僵直的背影,連柏薇安站在門邊都渾然末覺。
「希望你感到滿意了,任小姐。」一會兒之後,柏薇安才冷冷地出聲,「康諾或許不像你那麼富有,但他也不是乞丐,他不需要靠任何人的救濟才能活下去。事實上,他剛剛才為達忠集團賺進了一億美金,而你卻把他成功的喜悅摧毀殆盡。」
沒有再看她的反應,柏薇安逕自離開。有好半晌,任宛靈就這麼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覺得心神恍惚,腦中一片空白。
一直在門外的石伊玲悄悄走了進來,擔心地喚她,「宛靈?你還好吧?」
「我沒事。」她頹然地跌回椅子上,用雙手蒙住臉龐。
結束了!她木然地想著。康諾離開了,她如願以償地教訓了他、狠狠地羞辱了他……這不就是她一開始的目的嗎?何以她卻感覺如此心痛?
她顫抖地輕吐出一口長氣,眼神空洞地直視前方,覺得全身像虛脫了般的茫然。
半個多月過去了。
回到熟悉的城市,吵雜的喇叭車聲和穿梭的人群蜂擁而來,令任宛靈突然覺得難以適應。她已經忘了台北是這麼繁雜、這麼擁擠而且有著這麼糟糕的空氣了。
回到工作崗位之後,她的生活又回復到原來的忙碌。白天,她讓自己忙的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然而每到夜裡,當她躺在自己舒適柔軟的床上,她卻總無法克制地想起康諾,想著他們一起共渡的美好時光。
她想念他,想極了。她想念他臉上溫柔的笑意,想念他溫暖的懷抱環抱住她。不止一次,她在心裡告誡自己別再想他,命令自己將他忘了,然而她卻仍止不住那抹絕望般的思念。
只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就會令她的胸口一陣抽痛,幾乎無法呼吸。
「達忠集團已經安然渡過財務危機,目前正在重新整頓的階段。」辦公室裡,殷馗的聲音說著,「我和幾位董事評估了一下,認為達忠集團有值得投資的前瞻性,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日東集團有可能會和達忠集團展開合作。」
「你把這個消息告訴爸爸了嗎?」夏若曦問。
「當然,第一時間就告訴他了,他也很高興有這樣的結果。」殷馗斜瞄了任宛靈一眼。「你的意見呢,宛靈?」
「我?」任宛靈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我能有什麼意見?我是公司員工,當然只有服從公司的指示做事。」
見她鬱鬱寡歡的表情,殷馗沒有再往下問。
「這是關於康諾的所有資料,我想你會有興趣。」他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遞給她。「康諾是醫學的,他二十七歲就拿到哈佛大學醫學博士學位,這幾年一直在美國幾個主要的醫療機構從事物理方面的研究工作,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
任宛靈接了過來,視線凝在文件最上頭的彩色照片。
「難怪他從不插手他父親的事業。」夏若曦若有所悟地道。
「嗯。為了解決達忠集團的危機,他才向任職的醫院請了一年長假。前幾天我和他通過電話,他已經準備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去,將公司交由其他人去經營。」
任宛靈沒有說話,只是望著照片中的康諾,用手指輕觸他俊朗的眉峰。照片中的他表情看來有些嚴肅,卻依然熟悉的令她心痛。
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起來,殷馗走過去接電話。「什麼事?」
「殷總,陽峰集團的施總經理到了,現在人在會客室。」
「我馬上到。」放下電話,殷馗朝她們攤攤手。「女士們,我得先走一步。」
「你忙吧,別招呼我們了。」夏若曦笑道。
殷馗壞壞地一笑,旁若無人湊向前去吻她,惹來她輕柔的抗議。
望著這對愛侶之間親暱的互動,任宛靈突然間有所領悟。她想起不久以前,她曾一度認為自己愛上殷馗,直到認識了康諾之後,她才知道自己錯了。
與其說她對殷馗的感情是愛,倒不如說那只是一種極欲征服的心態作祟。她能輕易將對殷馗的感情轉化成兄妹之情,對康諾卻不能。
她從未有這般心慌的感受,那種念著一個人、渴望待在他身邊,卻又見不著他的無助和徬徨,幾乎能讓人腐心蝕骨。
「你就這麼算了嗎,宛靈?」等殷馗離開之後,夏若曦才柔聲開口,「你打算什麼都不做,讓康諾走出你的生命?」
「那你要我怎麼辦?」她惆悵地道,聲音有些乾澀。「他身邊已經有了更好的對象,我不想自討沒趣。」
「但是你愛他!光憑這一點,你們就該再好好談談,將你們之間的誤會解釋清楚。感情或許不能勉強,但你應該將你的心意告訴他,讓他去做決定。」
任宛靈沒有說話,思緒卻不由得回到他離開那天。她可沒忘了當時他有多生氣,天知道他見到她之後,會不會直接把她轟出來?
「如果他拒絕了我怎麼辦?」她低語。
「你不去怎麼知道?別忘了,當初我也曾因為這樣而差一點失去殷馗。就算贏得了自尊又如何?你真的能忍受再也見不到他的日子嗎?」
凝視著妹妹溫柔的眼神,任宛靈心裡逐漸有些動搖。是的,就算她保全了驕傲又怎樣呢?失去了對她最重要的人,這樣的勝利有何意義?
「如果你認為他值得你把握,那就別讓他走出你的生命。」夏若曦鼓勵道。「去找他吧。不管他給的答案是什麼,總比你現在惶然不安來得好。一向驕傲自信的任宛靈,怎麼能這麼輕易認輸呢?」
望著若曦堅定的表情,她不由得笑了,思緒逐漸變的明朗。是的,她任宛靈拒絕不戰而敗,即使康諾給的答案是否定的,也得讓她心服口服才行。
這一刻,她已經知道自己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