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遠遠的,一對身穿滿是補丁的衣衫,活脫脫就是乞丐的夫妻出現在道路那一頭,步入大街。
「怎麼會有人臭成這樣?老子這輩子還沒聞過這麼臭的乞丐!」賣豬肉的小販快受不了,破口大罵。
「就算跌進茅坑,也不可能會這麼臭啊!他們究竟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的?」賣包子的小販急忙蓋上蒸籠,免得他的包子被這股瀰漫於空氣中的臭氣給熏臭了。
一隻黑狗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的臭味,先是惱怒地朝兩人用力吠,但叫了三聲後,連狗兒也受不了他們身上的臭味,哀鳴兩聲便夾著尾巴逃跑了。
「你們太臭了!滾出去!」有人開始發難。
「出去!」其他人紛紛加入附和。
「……」堂玄辰含淚接受眾人與狗兒對他們的厭惡,這是她這輩子遭遇過的最大侮辱!若非聽從冷貫霄的話,要掩人耳目,她根本不會悶不吭聲地承受這些羞辱。
羞憤的眼眸瞄著身上滿是補丁、穿不慣的舊衣衫。這衣衫是今兒個一早,冷貫霄趁一家農戶不在家時,偷偷取來要她換上的,他取走衣衫時還放了銀兩在農戶桌上,做為補償。
她贊同他所謂的易容改裝,不讓「唐門」弟子發現的主意,但她希望不要扮成人人厭惡的乞丐,畢竟全身發臭已經夠慘的了,沒必要再雪上加霜,於是她提出了不扮乞丐的想法。
但,冷貫霄卻問了她一句:你可有遇過全身發臭的富貴人家?
簡短的一句話,堵回她的奢望。
是啊!哪來全身發臭的富貴人家啊?再怎麼樣,全身發臭的人也該是乞丐。她沒辦法,唯有同意他的決定,和他扮成流落街頭的乞丐夫妻。
「堅強點,當作什麼都沒聽見,一直往前走就行了。」同樣遭人白眼的冷貫霄比她堅強多了,眾人難聽的言語聽在他耳裡,根本就不痛不癢。
「我沒辦法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小聲咕噥,終於瞭解什麼叫人言可畏。她難受地更往他身邊縮,希冀他能為她擋去難聽的言語。
「喂!我們叫你們滾出去,你們沒聽見是嗎?臭乞丐,快滾!」賣豬肉的攤販見他們愈來愈靠近自己的攤子,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揚著屠刀叫囂。
「這麼臭又這麼醜的乞丐到底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說他們其貌不揚算是好聽的,講難聽點,他們和豬的差別只在於鼻子的不同!豬肉張,你若將他們宰了擺在案上,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們有何不同!」有人出言嘲弄。
「別理他們。」冷貫霄要她別被眾人難聽的言語給激怒。
「他們說話這麼刻薄過分,我出手把他們變得和我們一樣也不過分吧?」堂玄辰恨得牙癢癢的。雖然他們倆已服下雪絛草,但一時間體內的毒並未盡除,是以兩人並未恢復原本樣貌,而冷貫霄又認為他們倆的臉腫成這樣是最好的易容術,根本不會讓「唐門」弟子發現,這才會招來眾人的嘲弄。
「你若出手,『唐門』弟子就會發現我們的行蹤。」他提醒她小不忍則亂大謀。
「可是你聽,他們把我們罵得這麼難聽,我實在是很難忍下這口氣啊!」她會變成今日這副鬼德行,全是拜「唐門」弟子所賜,她已受夠礙她眼的「唐門」弟子了,才不在乎會不會再和他們起衝突。
氣憤難平的她大有與「唐門」弟子玉石俱焚的好氣魄,可一想到冷貫霄的內力尚未完全恢復,如果她再和「唐門」弟子起衝突,他一定又會為她挺身而出,她不想見他因她而受到一絲傷害,所以這口氣,她說什麼都得忍下來。
「我明白了。你體內的毒尚未完全除盡,由我出手代你出氣吧!」冷貫霄亦覺得這些人的話愈說愈難聽了,本是不想與他們計較,但思及她是姑娘家,怎堪遭受這些難聽言語攻擊?他若不為她出頭,怎配當她的男人?
「不要!」在他要出手為她出氣時,她及時拉住他,對他搖頭。
「怎麼了?你不是氣到快吐血了,我代你出氣不好嗎?」他柔著聲問她,不明白她為何會改變主意。
「你說的沒錯,我不該為了逞一時之快,而不計後果。」他們兩人都還有毒在身,實在不是逞英雄的時機。況且說到底,這群人不過是尋常百姓,他們出手也是勝之不武,徒增笑話罷了,不如照他先前所說,當作啥都沒聽見好了。
「你能忍受得了這些侮辱言詞嗎?」這不是她該承受的,他覺得先前要她息事寧人的要求太過分了些。他不想她受到委屈,倘若出手教訓這群出言不遜的人,可以博得她的燦爛笑靨,就算接下來得應付層出不窮的「唐門」弟子,也是值得。
「你和我一同承受相同的羞辱,你都承受得了,我為何不行?」她終於瞭解旁人口中常說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何種滋味了。其實一點都不糟,小小的幸福反而在她體內滋養成長。
「說得好,咱們倆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冷貫霄對她微微一笑,不論發生任何事,不論她變成怎樣,她的身邊都會有他。
兩人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情意綿綿,看得四周的人不住翻白眼。假如站在街心的是一對香噴噴的才子佳人,他們都會大受感動地鼓掌叫好,可是現下站在街心的是相貌醜陋且奇臭無比的乞丐夫妻,他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感動叫好,只想快快驅離他們兩人,免得大夥兒覺得噁心、吐滿地啊!
「你們倆不要再說那些噁心的話來讓我們吐了!」賣菜的菜販拿起一把枯萎、賣不出去的青菜,往他們身上狠狠砸過去。
「快滾!」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他們這小鎮可是乾淨又整潔的,絕不容許這兩個臭氣熏天的乞丐污了小鎮的美麗光景。
青菜散落,朝他們倆兜頭飛來,堂玄辰感到錯愕。她覺得自己比較像惡人,動不動就開口說要毒害別人,但這些尋常百姓,不是常常都笑臉迎人,一副善良無害的模樣嗎?現下怎麼會如此粗暴地待他們?
原來並非他們骨子裡善良,他們完全是依照一個人的外表,再來決定要以怎樣的態度去對待對方啊!現下她扮成乞丐,總算明瞭乞丐平時遭受到的是多不堪的對待了。
言是可忍,孰不可忍,原本脾氣好、要堂玄辰冷靜的冷貫霄遇到小販狠砸青菜的舉動,也動怒了。
情冷貫霄護在堂玄辰身前,當青菜飛來,他揚手輕輕反撥,枯萎的青菜非但沒有打著他們,反而迴旋打在賣青菜的小販身上。他並未使上內力,僅是輕輕一撥,給賣菜小販一個警告,要對方別太過分。
小「這……這是怎麼回事?」賣青菜的小販本想要給他們倆一個教訓,哪想得到砸出去的青菜會兜回他頭上,他滿頭青菜,一臉錯愕。
說「大夥兒再砸!」其他人見狀,心下覺得奇怪,怎麼可能男乞丐隨便一撥,青菜就又回到賣菜的小販頭上?這一定是湊巧!所以大夥兒隨手拿起不要的東西,就往兩人身上砸,看他憑兩隻手要怎麼撥開四面八方飛來的雜物。
獨但是令他們驚懼的是,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他們所砸出的東西便又砸回到自個兒身上,眾人臉色青白交接、面面相覷,這下可終於知道惹上不該惹的人物了。
家「哼!再砸啊!」堂玄辰驕傲地揚高下巴,看還有誰有膽上前挑釁!唉,她畢竟無法讓自己當沉默的小可憐太久。
冷貫霄森冷的目光掃視所有人一遍,讓所有人清楚知道,倘若有人敢再造次,他絕不吝於給對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所有人見著他眼底的冷意,驚駭地嚇退五大步,沒有人有膽再嫌他們臭、嫌他們丑,眾人噤若寒蟬,就怕倒大楣。
「姑奶奶我就是要和我家相公在這裡熏死你們!怎麼,還有意見嗎?」當惡人比當小可憐有趣多了,她樂在其中地嚇唬眾人。
「沒有!沒有!」所有人有志一同地搖頭,熱烈歡迎他們夫妻倆留在此地熏死他們。
「剛剛有人嫌我娘子長得醜是嗎?」冷貫霄眉一挑,冷冽的目光鎖定在幾名曾出言譏笑的人身上,心頭則正為她的一句「相公」而樂陶陶。
凡是被他視線點到的人,全都嚇得打了個冷顫,頭垂得更低,不敢再和他視線交會。
「不……不是這樣的!大爺、姑奶奶,剛剛是我話說得不夠清楚,其實我要說的是,我自己長得像豬,如果把我擺在豬肉攤上,別人也認不出我和豬有啥分別啊!」曾譏嘲他們的人馬上自首,硬拗。
「沒……沒錯,剛剛他的意思就是這樣!」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那你們說,我娘子是不是長得貌美如花?」冷貫霄劍眉再一挑,危險地逼問。
「豈止是貌美如花,簡直是仙女下凡,和大爺你根本是郎才女貌,天地間再也找不到比你們更相配的人了!」
一群人為了保命,苦在心頭,天花亂墜地恭維著他們倆的長相,歌頌他們是世間難得的金童玉女,再離譜荒誕的話都說得出口,只為討得他們歡心。
「呵呵呵!說得好!」堂玄辰被逗得樂不可支,拍手叫好,總算一吐怨氣。
見她開心大笑,冷貫霄跟著心情飛揚,與她相視微笑。
兩人再一次含情脈脈,盡在不言中,但是這一回不再有人有意見,他們有志一同地將目光撇開,當作沒看見兩頭豬正以炙燙的目光相互凝望,就算他們接下來想情話綿綿,他們也會自動將耳朵關上,以免慘遭飛來橫禍啊……
★★★
幸好那股會令人窒息的惡臭與豬頭臉並未糾纏他們太久,在雪絛草徹底將體內的毒素清除殆盡後,惡臭便消失,他們倆的容貌也恢復正常了,而在兩人容貌怪異且帶有惡臭的那幾日,正好讓內力尚未恢復的他們得以躲避過「唐門」弟子的追緝,多了幾天可以喘口氣的時間。
冷貫霄在一個小市集買了兩匹馬,代替先前遭「唐門」弟子毒死的馬兒繼續趕路。他知道,堂玄辰嘴上不說,心下卻是為著兩匹枉死的馬兒暗自神傷。
這一切,冷貫霄都看在眼裡,也更加清楚她的性情是刀子嘴、豆腐心,儘管曾經開口說要下毒毒害馬兒,但馬兒真死了後,最傷心的人也是她,由此可知先前她那兩條被他殺死的小蛇,也一定讓她非常傷心。為了彌補,他待她更加柔情密意,企圖以充沛的愛意化解她心中的悲傷。
原本堂玄辰對皇甫朔中毒一事,覺得事不關己,能趕上就趕上,能救得了就救,若不行,便算了。
可是自從她和冷貫霄情投意合之後,一路感受他的真心相待,就沒辦法再冷漠地看待這件事了。待在冷貫霄身邊,雖然他嘴巴上不說,但她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焦急,他如此看重和皇甫朔的友誼,為了救皇甫朔可以不顧及自己的生命安危,直闖蜀中,非要救活皇甫朔不可的決心感染到她。
她不想見他失望、悲痛,心下偷偷將皇甫朔也當成是她的朋友,儘管他們未曾謀面,不過為了救活皇甫朔,她願意和冷貫霄一起竭盡所能。
「你覺得我們有把『唐門』弟子遠遠甩開來了嗎?」她騎在馬背上,揚聲問。
「關於這點我無法確定,他們或許在我們之前,或者在我們之後,總之我們小心行事,見招拆招。」就算前方有龍潭虎穴在等著他,他也會眉頭都不皺一下,衝過去闖上一闖。
「好!」堂玄辰豪氣干雲地附和他,總覺得他們倆目前的情況很像別人口中的亡命鴛鴦,不管有多少人阻攔他們,他們都會披荊斬棘、勇往直前,不論一路疾奔有多辛苦,至少她的心頭沁滿甜蜜。
為了追趕先前中毒、為掩人耳目僅能步行時所浪費的時間,兩人在道上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除了停下來讓馬兒吃草喝水,也使他們得以順便解決生理需求外,其他時間根本是絲毫不敢浪費。
堂玄辰的改變,冷貫霄清楚感受到了,她甚至連路途的疲累都不抱怨,配合著他拚命趕路,使他心頭盈滿喜悅,覺得自己沒喜歡錯人。
突地,一名黃衫年輕姑娘騎著馬迎面而來,雙方打了照面,黃衫女子「咿」了聲,迅速勒馬停步。
「這不是冷大俠嗎?」容貌姣好的「泰山派」弟子俞初蕾一臉驚喜,望著冷貫霄。
「久違了,俞姑娘。」認出俞初蕾的冷貫霄暫時停下趕路,朝俞初蕾微頷首打招呼。他們曾在武林要會上有過數面之緣,所以他才會記得她。
冷貫霄既已讓馬兒停下步伐,堂玄辰便讓馬兒也停下來休息,目光則好奇地偷偷打量眼前的黃衫女子。
年輕貌美,體態標緻,瞧她見著冷貫霄時的欣喜模樣,使同樣身為女性的堂玄辰立即意識到眼前的姑娘對冷貫霄有意。
她為此發現,暗暗大喝乾醋,不由得猜想他們是在何種場合認識的?見過多少回?又有多少像黃衫女子這樣的姑娘偷偷喜歡著他?
他所處的世界是她所不熟悉的,此時她才真正意識到,心下暗自擔心焦急,害怕他會覺得她不若黃衫女子美麗。
「冷大俠,你怎麼會獨自出現在這兒?」俞初蕾滿臉疑惑。
獨自?兀自擔心的堂玄辰瞬間為這兩個惱人的字眼,攢緊一雙秀眉。現下她可以確定,眼前的姑娘是故意的!否則她還沒死亡化成鬼魂,一人加一馬那麼明顯地站在冷貫霄身畔,這位俞姑娘再怎麼樣也不該說冷貫霄是獨自一人上路吧?難道當她是停下來看熱鬧的路人不成?
「我不是獨自出現在此,我有朋友同行。」冷貫霄對俞初蕾的態度冷淡疏離。
「原來如此。是我不好,一時忽略了姑娘。」
彷彿經由冷貫霄的說明指點,俞初蕾才看得見堂玄辰的存在,她刻意的無視再明顯不過了。
「不打緊。」堂玄辰聳了聳肩,沒傻得將俞初蕾的歉意當真。
「我姓俞,叫初蕾,是『泰山派』的弟子。」俞初蕾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
要比門派是吧?就不信「堂門」會輸給她聽都沒聽過的「泰山派」!
「我姓,叫堂玄辰,是——」
「她是一般尋常的姑娘,並非武林中人。」冷貫霄突然介入,打斷堂玄辰的話。他之所以不讓堂玄辰說出她的門派來,是不想徒生枝節。目前皇甫朔中毒一事,除了少數幾個人與「唐門」弟子知情外,江湖中其他人並不知情,不讓事情傳出去就是擔心皇甫朔擁有墨蟾蜍的事會傳得沸沸揚揚,使得一堆想得到玉蟾蜍的江湖人跑上門找麻煩。
只要俞初蕾不曉得堂玄辰的來歷,就不會猜到是有人出了事,他才會帶著她一路策馬狂奔,如此墨蟾蜍在皇甫朔那兒的事就能保密,不致洩漏出去。
況且,尋常人對善於使毒的「唐門」總是有顧忌、疑慮,深怕會在不知不覺中中了招,就算她是「堂門」弟子也是一樣。他不想俞初蕾以異樣的眼光看她,不想她覺得不舒服,才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