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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志驕陽part2 第十一章 關於愛 作者:赭硯
    百個人,有百份愛的模樣,形容繽紛。

    愛是心臟上的一根神經,當它不在,也能活。只是麻木些,也或許在某個時刻,會痛不可當。

    ****

    臧關陌以最快的速度搬離了宿舍。

    只留一地空白。

    周黎買了早飯回來,我正在客廳疊被子。

    「焦暘,請臧關陌一塊兒吃吧,我買了好多。」

    我木楞楞地說不用,他怕你不自在,搬走了。

    周黎特不好意思,拿出兩隻杯子,倒滿豆漿,「別介啊,我不會住久的,人還當我倆那什麼呢。」

    「隨他唄,愛怎麼想怎麼想。」我拿過黑色的杯子,印著骷髏頭像的圖案,多麼變態的審美觀,丫的臧關陌當初跟寶似的捧著不放。

    我慢慢舔著杯沿,一整圈一整圈。

    ……就這麼走了。

    吃完早飯,我把自個兒的東西搬去臧關陌的房間,周黎問要不要幫忙,我說甭了,你出去逛逛吧,附近不少小店。

    丫頭一聽,歡喜地下樓。

    我吼,記得看路。

    轉頭,茫然地站在空空蕩蕩的房間,不知愣了多久,元寶一撲一撲地蹭到我腳邊,我需要溫度,於是彎腰逗它。

    元寶叼著我的手指玩,我順著它的背,瞧見角落裡的絲絨盒,臧關陌用來砸我的那個,藍色包裝,很華貴。

    皺起眉頭,我撿起來,打開,一枚戒指。

    銀質的,寬寬的戒面,雕著氣派的圖騰。

    令我賊心不死,曾經騙過來又被他偷回去,他曾狠狠的套在我的手指上,說敢弄丟就別想保住這根骨頭。

    ——我明天拿去清洗,順道改成你的尺碼吧。

    ——你可記得回來,我等著,咱倆今晚有約。

    戒指放在手邊,昔日的溫度在不在。

    他等了我一個通宵,等到的是我帶著周黎回來說這麼好的老婆不分手……

    想必不是他要的結局,他要什麼……他要什麼……

    他要的,我何嘗不想給。

    我給不起所有人,放棄他,自己也是等死。只不過有很多東西,沒真正失去前,想像不到會這麼疼。

    焦暘,在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想,或許,我沒自己以為的那麼機靈。

    胃部痙攣,腦袋也跟著疼,我拉開抽屜,把戒指放好。

    「吱——」元寶正自顧玩兒著呢,突然背脊被打濕,一抬頭,見我手捂著眼睛,元寶軟軟得叫著,爬到我肩膀上,抱緊我脖子。

    ……別碰我,真他媽熱。

    ****

    剛走進排練室,我就被一夥人圍著起哄。

    「焦暘,你小子。之前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厲害,幾時當爹啊?」林磔笑得忒猥瑣。

    「你昨晚吃豬肉了?」我很認真地問。

    丫的一緊張,「這都能看出來?」

    「怎麼不能,你瞧你那嘴臉,八戒他哥。」

    林磔被我噎得鼻子都歪了,閭丘康樂個不停,一把勾住我肩膀,「得了你,大傢伙兒都知道周黎來了,住得慣沒?」

    「我說你們是不是在我身上按監視器了?」

    閭丘康說用得著麼,嘴一弩,我順著看過去,臧關陌拿著水杯,一晃一晃的走進房門。

    兩人都是一僵,只有彼此最清楚心裡面劃過的鈍痛,表面還得裝成沒事人,哥倆好,我真想扇自己耳光。

    臧關陌笑著過來,「焦焦,我挺上道的吧?生怕自個兒當了燈泡。」

    看著他我怕疼,只能垂下腦袋不出聲的點頭。

    閭丘康說今早看見臧關陌拎著某某賓館的洗衣袋,一問才知道他給你們小兩口讓路呢。

    我說別小兩口小兩口的叫,周黎只是臨時落腳,玩倆天就走。擱你們嘴裡簡直是非法同居,讓SEXY知道我拿公司的宿舍給外人住,他指不定起訴我呢。

    「起訴不至於,他得找你談心,」林磔癟了半天,忍不住又來搭我話茬,誰讓我討人喜歡,「上回我馬子來公司被他給撞上了,關上門和我談了三小時,水都不用喝,我都懷疑他以前練美聲的。」

    「談什麼?」我挺好奇。

    「你說能談什麼,無非是那套你要有身為藝人的自覺,個人問題切忌公開化。」林磔斌憋嘴,「咱又不是f4。」

    藏關陌原本只是淡漠的聽著,一聽這話,不以為然的哼一聲。

    林磔斌叫苦連天,問閭丘康,「跟他住一塊兒,你沒少被荼毒吧?」

    閭丘康一笑,「你不覺得他挺酷一人,卻在這種時候像小爸爸一樣嘮嘮叨叨的樣子特逗?」

    大夥兒哈哈大笑,我說,「總之保密,周黎玩幾天就回去。」

    林磔一咂嘴,特同情地說,「我們是願意,可攔不住靳蠡哥哥進取的腳步,他打剛才就沒人影了,一准找頭兒告密了。」

    「靠,」陰人,天上地下,唯此人至陰,「他就不能消停會兒?」

    果然。

    我也在SEXY的嘴皮下度過三小時的艱難時光,心裡把靳蠡詛咒到當一輩子和尚。

    sexy那叫一囉嗦,嘴皮就沒合上過。

    我說周黎只是借住,我倆一人一房間,發誓純潔如白紙。可任憑我如何聲嘶力竭,他自顧喋喋不休,我心說靠,真跟姘頭住一塊兒時,你還支持得很哪。

    就在這樣的徹骨疼痛中,一天一天的熬著。

    我覺得自己變成一台機器,運轉著,起床,吃飯,排練,運動,睡覺,一切動作,是流水線上的章程。

    夢想,不需要了。沒有那個人,還要夢想有屁用。

    午夜夢迴的時候,我起床喝水,周黎的房門關著,或許睡得香甜,或許淚流滿面,我無從得知她對連冬的感情,我只知道她需要救命稻草。

    我打開錢包,裡面有一張小小的金箔,是周黎的父母為我倆求的護身符。那年我們十六歲,周黎的表哥溺水而死,很不值得,他騎三輪車,車上坐著周黎,路上被小石子顛了趔趄,連車帶人摔下河,表哥把周黎推上岸,丫頭一路飛奔,帶著諳水性的人來救時,只看見少年蒼白的屍體。

    周黎自閉了兩星期,每晚做噩夢,她掐自己的手腕,鮮血淋漓,無意識的自殘,疼了都不覺得。那是我第一次站在她父母面前,顧不上害臊,我抱緊她,她終於放聲大哭,她說焦暘我害怕。

    我問你怕什麼。

    周黎說不清楚。我也說不清楚,可是我能懂。就像今天,我說不清楚為什麼放棄臧關陌,可是我懂自己一定會這麼做。

    我都他媽覺得自個兒犧牲的偉大。

    和那個人,變成了純粹的隊友,有時候眨眨眼,希望牆角跳出多拉a夢,拿出時間機器,停留在騎在他背上的日子,作威作福,就那樣,相伴到死。

    我們只有排練室能見,不得不見。

    我不知道這算幸運還是不幸,也不知道他過得怎樣

    我光知道我裝的辛苦,龜孫子都比我有種。

    好幾次,跳著舞,我的眼神,悠乎悠乎地對著鏡子噴火,裡面有他的身影,我貪婪的看著,手腳亂飛。

    「停,休息會兒,」sexy揮手,關上音響,皺起眉頭衝我大發雷霆,「焦暘你那是在跳什麼狗爬舞!」

    我擦著汗嘀咕,不和沒文化的老年人計較。

    大夥兒鬆了勁兒,悠閒的聊天,林磔翻開報紙,我一湊近,看見寵物狗造型百態的照片,一博美剔光了毛,居然像極了吉娃娃,我來勁了,一把拎起元寶,深情脈脈的凝視,那東西被我電暈了,吐著舌頭傻笑,我眼珠一輪,盤算著把它給染成金色,九九足金,閃亮閃亮的。

    閭丘康聰明,一瞅這樣,知道我不安好心,手肘打過來,「焦暘,你要敢動它一根毛,我就把你拔光了餵魚。」

    我一憋嘴,委屈了,「合轍你就欺負我沒人疼。」

    林磔哈哈大笑,「你小子還撒嬌啊,誰不疼你,你臧大哥不對你好著呢麼!」

    我一呆,「咳咳」地說不出話。

    臧關陌正在喝水,冷漠的沖這邊搖手,「別扯上我,誰的事兒我都懶得管。」

    閭丘康說,「臧關陌你是不是賓館住不慣啊,沒精打采的,還不刮鬍子。」

    我下意識得看過去,他正摸著下巴,一見我,眼神顯示複雜的一閃,然後變得仇恨,「操,看屁。」

    「就是在看屁。」我惡劣地回嘴,盯著他不躲。

    林磔困惑的歪著腦袋,「你倆幾時結的仇啊?焦暘你一准欠他錢沒還吧?」

    「憑什麼欠錢這碼子事就和我劃等號?」我憤然。

    臧關陌一擼臉,做戲般的從後邊抱我,「我倆不就這樣?是哥們才吵,玩兒呢。」

    我僵在他懷裡,一動不動,我貪心,我就想他別撒手。

    偏他一回身就把我推開,動作帶有刻意的厭惡,我自找的。

    扔下一句鬧肚子,我鑽進廁所,磨蹭了好久才出來,蔫樣。

    sexy一彈下巴,「焦暘,剛批評你,鬧情緒了?」

    「我一跳狗爬舞的能鬧什麼情緒?」我順著台階下,臧關陌默不作聲的靠在牆上,突然放下水杯,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許是累了,也或許只是想閉著眼睛,良久,他把手插在褲兜裡。

    隔天去電視台錄節目。

    還是音樂頻道,我們已經能不怯場。

    自打校園演唱成功後,公司在「海嘯」身上下了不少重力,大手筆的宣傳,大手筆的製作。節目上了好幾次,知名度也漸漸擴大,進棚的時候,開始有活潑熱情的女孩子大叫我們的名字,據說現在有個流行的名詞——粉絲,也叫「小粉」。

    林磔比較鬱悶,那些小粉們見著他的時候,激動是有的,慾望也不缺,可通常叫了兩聲「林——」之後,就掉頭而去。

    也難怪,他的名字裡,三分之二的字太文學,別說小粉們,公司的宣傳算見多識廣了吧,都管他叫林那個某某。

    這次的節目不例外就是搞些綜藝遊戲,最後以熱曲勁舞收尾,最近公司給了我們不少新曲子,每回上節目都輪著主打。

    連著幾個月的努力總算沒白費,「海嘯」的磨合越來越喜人,說實話,靳蠡和臧關陌原本基礎就強,歌舞全能,閭丘康的街舞雖不是科班出身,可勝在機靈詭變,原先是各有所長,這些日子下來,矛越磨越亮,發散出耀眼的光芒。

    鏡頭掃過來,我們迅速熟練地找準位置,配合得擺出end的姿勢。

    一片掌聲中退場。

    退到後台,一片凌亂,臧關陌和林磔習慣立馬換衣服,耽擱一分鐘臉就臭。

    其餘三人則喜歡先放鬆會兒,聊天說笑話。

    靳蠡這陰人今天大出風頭,心如艷陽天,硬是邀請我去他家坐會兒,嘗他母親的手藝。我正和他說的熱鬧,身邊有人經過,沒來得及看清容顏,我就聽見熟悉的聲音,「bon-chi」,那個洋鬼子古怪習慣多得很,口渴就會發出這種野驢叫,我下意識地把手上的水遞出去。

    臧關陌低著頭,一見有水,不假思索的接過,一仰脖子,喝個精光。

    等回過神來,發現是我,直愣愣的盯著,我也傻了,熟悉也好,本能也好,在今天卻顯出嘲諷的曖昧。

    「嘿,你們倆夠絕,」林磔羨慕的直嚷嚷,「我就沒默契這麼好的哥們。」

    我狼狽的一笑,拉住閭丘康,「小康你不說要找sexy商量回程路線麼,走,一塊兒。」

    走出後台,我玩著他演出服上的流蘇,「你弟前幾天找我喝酒呢。」

    「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除了痛罵頭兒之外,就是逼我誇他帥。」

    閭丘康笑了,「多大的人了,還小孩子一樣。」

    「你甭嘮叨他,要說讓人操心,你可勝他這麼多,」我誇張的伸開胳膊比劃,「這麼——這麼多——」

    他笑著一推我,我倆玩鬧著跳上舞台邊沿,卻隔著幕布看見sexy。

    「頭兒——」我剛開口叫,就被閭丘康往旁邊拉,順著彎看過去,sexy身邊還站了一女人。

    是電視台的製作人,姓盧。有點兒江湖地位,穿淺藍套裝,精明的樣子。

    女人笑顏如花,仰著頭和sexy說話,嘴嬌嗔的彎著,眼角眉梢春色燦爛,太監也知道她在發電。

    我挺尷尬,閭丘康則是神色複雜的靜觀。

    Sexy淡淡地說了句話,女人誇張的笑起來,花枝亂顫,明擺著有想法。

    妖精,我暗罵。

    女人笑著,手撫上sexy寬厚的肩,我和閭丘康站的角度適合偷窺,看得分明,女人塗著丹蔻的手指挑逗的劃著圈。

    Sexy側著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見他的手伸上去,似乎要拍打開女人的不安分,閭丘康的呼吸都繃緊了,sexy的手,卻慢慢慢慢的,輕握住女人,大拇指往下扣。

    靠。

    ——我哥這人,從小就只會忍。閭丘復說的。

    我走過去,推著滿臉笑,「盧小姐,我有個事兒想麻煩你,怕不禮貌。」

    女人站直身,客氣的點頭,我說你這身套裝款式顏色太美了,我雖是個男生但也識貨,棒,你能不能告訴我哪兒買的?

    她得意了,想買給女朋友?

    我邊拍馬屁邊帶她往另一邊走,她樂傻了,隨我走到對面幕布都沒發覺。

    我嚴肅地搖頭,「我想買給我媽,她自打前年發福之後,腰圍就發酵,一直沒買到合適的套裝。」

    盧小姐的臉色刷的就黑了,怒,粉撲撲地往下掉,「你什麼意思!」

    我無辜的說啊?盧小姐你不用擔心,我媽平時不出門,撞不了衫。

    她火大的說你是海嘯裡的誰?

    「靳蠡。」我一臉憨厚。

    她哼了兩句,說靳蠡是吧,很好。轉身就走,走了兩步還回頭怒瞪一眼,「你們五個就屬這名字難聽,別的焦暘啊閭丘康啊林那個某某啊,都比你這名字強。」。

    我笑內傷了,回到原地,看見閭丘康和sexy兩人對峙而立,臉色都不好看,估計談了實質問題。

    SEXY說,「小康你聽著,我是怎樣的人,從來彼此心知肚明。我就煩你那一臉被背叛的表情,當初說好的事情,各樂各的,我不懂什麼叫一心一意,你受不了就分,你知道我從不勉強人。」

    閭丘康倔強的一憋嘴,「那我就問現在,現在要求你放棄所有的別人,行不行?」

    我歎氣,人啊,起初一無所有,就祈求時間,以為自己可以承受無限委屈。等有了時間,就奢求愛情,等有了愛情,就奢求唯一,等有了唯一,就奢求永遠。

    SEXY皺著眉頭,「你非要玩到這一步麼?」

    閭丘康很悲哀的說,「肖恩,走到這一步,早已經不是玩了。」

    SEXY一陣沉默,突然揚起雅痞的笑容,「小康,這樣吧。只要你去跟家裡坦白,你是怎麼纏著我,死都離不開我,我就答應你。」

    「這算施捨?」閭丘康臉色蒼白。

    「傻孩子,」SEXY一揉他的臉頰,「這是條件。」

    閭丘康低著頭,不知想些什麼,我在旁看著,膽戰心驚,生怕他一撒腿,真跑回家找挨打,半晌,他抬起頭,要笑不笑地看著sexy,「肖恩,你是不是在害怕?」

    漂亮,我心裡讚歎。

    果然sexy臉色難看起來,藏不住的狼狽,「說什麼廢話。」

    「被我逼到防線鬆動了吧,害怕真的相愛了吧?」閭丘康邊說邊笑,笑了很久,慢慢變成歎息,「肖恩,你何必這麼嫉世憤俗,我愛你要緊麼?」

    ****

    回到宿舍,我累倒在沙發上,周黎本來坐著發呆,一見我,才驚醒似的,跑進廚房切西瓜。

    我看著她的背影,四天了,這丫頭不出門玩,也不太說話,沒事就開著電視,等我一輪俯臥撐作好,看她早不知魂都飛到哪兒了。

    那天我犯懶,讓她給我遞遙控器,兩手一碰,她驚得直縮,臉上飛紅。氣氛別提多尷尬。那一刻,我突然發現,義薄雲天是天大的笑話,我自詡為救世主,生生捏碎掌心的幸福,到頭來,我和周黎都是沒看清生活的孩子,停留在兒時,天真單純的善良。

    害怕辜負,卻忘了,感情是一杯茶,茶香會裊繞也會飄散,水會冷也會暖,也會蒸發。

    「焦暘,」周黎端著西瓜過來,「我爸剛才打電話,催我回家。」

    「我都沒好好陪你。」

    「傻話,」她笑起來,「你每天累這樣,我都覺得自己煩到你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周黎看著窗外,神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寂寞。

    「黎,」我拍拍沙發,「我倆談談。」

    她有些警惕,「談什麼?」

    「談……我倆,」頓一下,「和連冬。」

    周黎的臉色刷地白了,不自然的別過頭,「啊……連冬,對了,他也在市區工作吧?……你不說我都忘了,還好麼他?」

    「不好,糟得很,」我說,周黎把頭垂的很低,「記得我回家接你那天麼?當時我剛從連冬宿舍出來,他糟的一塌糊塗,他說被網上的小情兒給甩了,對方的網名,叫洛菱。三點水的洛,草字頭的菱,比德娘子好聽的多的名字。」周黎震動了一下,我歎口氣,「要說也怪,對方也不像故意玩他,兩人都是動了真情,對方已經和男友分手,怎麼會一知道連冬的名字,就立馬放棄呢?實在奇怪。」

    周黎扯著裙子,沉默很久,甕聲甕氣地說,「不奇怪,因為覺得做錯事,因為是連冬,因為覺得背叛了你。」

    「那如果不是連冬,就不會覺得罪惡感?」話既然攤開說,大家都爽快。

    「我會對你愧疚,但是能面對。」周黎抬頭看我,眼眶紅紅的,「可因為是連冬,我……不行,覺得自己噁心。」

    我歎口氣,無理的原因,可是我能理解,周黎就是這麼一個彆扭扭傻乎乎的丫頭,保留著孩子般的是非邏輯。拒絕成長,拒絕取捨。

    我伸手抱住她,「暖和麼?」

    她點頭。

    「可也只是暖和,對不對,沒有火。」

    她一震,想抬頭說話,我不讓,於是她安靜著。

    「黎,你看,親情和愛情,總是不相同。親人之間,可以擁抱著取暖,而對彼此無慾無求。愛人之間,會燃燒,會剝奪,要侵犯對方的自由空氣。」

    「……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沒了愛情,變成家人的?」她哽咽著。

    「……不知道,」我茫然的歎口氣,「即使知道,你我也都無力改變。感情好奇怪對不對,一點點積累,也一點點稀釋,結果都是面目全非。」

    「焦暘,你長大好多。」她的眼淚落在我的脖子上。

    「長大一點,代價沉重。」我苦笑。

    「那時候,我求你回頭,不分手,是不是太任性?」

    「女孩子有任性的特權,」我擦擦她的眼角,一點點濕,「但記得淚水要留給那個想要他心疼的人。」

    她又說,「焦暘,那天你答應不分手,是不是害怕我又像當年,無意識的自殘?」

    「你會麼?」我認真的看她。

    周黎沉默了好久,綻放開微笑,「這個好像是病呢,我媽跟我提好久了,我就是不承認,看來,不認不行啊……」歎口氣,「焦暘,陪我去看看?」

    我也笑了起來,「是得看,不過不用我陪了吧?」

    她低頭抿嘴,我倆肩並肩窩在沙發上,良久,我說,「黎,當天我是真心願意,沒覺得犧牲,也不想後悔。但今天我才知道錯了,我太他媽把自己當英雄,你要一雙手,但救世主決不是我,如果今天,你說不愛連冬,夫妻也好,兄妹也好,我陪你到老,可是,我這幾天明白一個道理,原來能回頭的事情不如你想得那麼多。」

    周黎又哭又笑,緊緊抱著我脖子,「焦暘,那你會不會以後都不理我?」

    「除了我媽,我最重要的女人就是你。」我特認真地說。

    「騙鬼。」她笑著打我。

    「怎麼騙了,你看我咳巴麼?沒吧。嘿,咱們得先說好,跟了連冬那臭小子之後,不准不認得我,你還得給我作紅豆湯。」

    「嗯,就給你一人做,其餘誰都沒得吃。」

    「成,就這麼說定了,連冬也不能做給他嘗。」

    「當然,偷他的存折出來,給你玩。」

    我欣慰地歎氣,真是沒白疼這丫頭。

    我一通電話,把連冬叫來,小子看到周黎,還挺客氣的叫「嫂子」,我狠狠捶他腦門。

    周黎不知所措,我說你自個兒告訴他吧,關上門的時候,看見連冬莫名其妙的臉。

    我溜躂到路口,鑽進網吧,殺了好幾個人,天昏地暗,直到連冬打我手機,聲音收斂的風騷著,「兄弟回來吃飯。」

    我走在大路上,一伸懶腰,神清氣爽。

    三個人,找了個小店,連冬和周黎尷尬又欣喜的樣子,戀愛中的男女,再怎麼掩飾,甜蜜還是冒出來,我放下菜單,說就來一個酸辣湯,那對鴛鴦不好意思的直笑。

    席間,周黎的爸又打來電話催她回家,連冬一沉吟,這樣吧,明天週末,我倆一塊兒回去,我也回家陪父母。

    路上,有小攤販賣長毛絨玩具,大大軟軟的熊,周黎一步三回頭地看,我說這丫頭打小就喜歡這些,連冬二話不說就掏錢,周黎滿滿地抱著,笑的燦如春花。

    那晚上,我們仨,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海闊天空的聊著,連冬笑我偷甘蔗的傻樣,我一腳踹的他滾了個圈,周黎笑呵呵的看著我倆狗咬狗,手上抱著元寶,元寶咬著熊布偶的玩具,口水嘀嗒。

    次日傍晚,我送他倆到車站,要等坐滿人才肯開車。

    周黎坐在車上佔位子,連冬和我在底下。

    連冬掏出一支煙,夾在指尖,我心神一下子飄散開,那個人,總喜歡把煙叼在嘴角,賊笑。

    連冬遞給我一支,我搖頭,「不會。你小子幾時開始抽煙了?」

    「工作,應酬,難免。」他揉揉我的頭髮,「不會好,焦暘,你還就是呆呼呼的好。」

    「男人的帥,不是靠抽幾根煙就能抽出來的,」我伸手把他的煙奪了,周黎正隔著車窗看我倆,見我扔了煙,舉起大拇指讚揚,連冬抓抓頭髮笑起來,周黎也笑,害羞得別過頭不再看我們。

    「焦暘,恨不恨我?」連冬說,傍晚時分,有風吹過來,很涼爽,我記得小時候,我倆在這樣的傍晚抓蟋蟀。

    「……有點兒。」沉默了會兒,我問,「當初陪考,反而我被錄取,你恨不恨我?」

    「……有點兒。」

    又沉默會兒,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我勾著他的肩膀,說,「小子哎,當天就是坐著這輛車,我倆從那小旮旯來到市區。」

    「沒錯,在拐角的路口,我買了兩百八十塊的傘。」

    「人生全變了。今後,還會有很多個路口,很多個拐角。」

    「嗯,可能做不到永遠並肩齊行了。」

    「是啊,總不能再一塊做作業一塊留夜校了。

    「焦暘,說了你別笑話我,我只要一想到不能再和你背著書包偷甘蔗,就難受。」

    「傻子,不笑話你笑話誰,學人玩深沉。」

    「……嘿。」

    「我這人事兒多,找你麻煩的時候,你天大的事都得扔了。」

    「廢話,兄弟最大。」

    「不准欺負那丫頭,今後連我的份一塊照顧。」

    「這話說得,你們倆不聯手欺負我,我就該偷笑了。」

    「妹夫。」

    「滾蛋,你穿開襠褲的時候多乖啊,跟在我身後叫東哥。」

    我一憋嘴,也就這會兒沒別人,我才肯承認。

    我擰他的耳朵,他掐我的脖子,兩個人猙獰萬分的笑著。

    「焦暘,周黎把她無意識自殘那事兒和我說了,我覺得是一種輕微臆症吧?」

    「幹嗎你,嫌棄我妹啊!」我立馬翻臉了。

    「蠢貨,你倒是聽人把話說完啊。我昨晚給舅打了電話,請他幫我找醫生。」

    「……連冬,我借你的那些錢,甭還了。」

    「……你發燒了你。」他很驚悚的摸我額頭。

    「真的,就當我提前送你倆的紅包。」

    「不行,我倆要辦事的話,你非得送雙份。」

    「你明搶啊!」

    ****

    周黎一走,宿舍徹底空空蕩蕩,我變得不喜歡回去,打開屋門,滿堂寂寞,整個晚上,看牒也好,運動也好,都孤身一人,想說話,發現夥伴早已離開。

    打開冰箱的那一瞬,撲面而來的冷氣刺的我眼眶發疼。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個這麼怕寂寞的人。

    後來,在某個深夜突然醒來,我習慣性的伸手往身邊,才明白過來,因為想要的人不在,才會如此寂寞。

    周黎和連冬的事兒,沒幾天就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起因還是連冬那小子,盡琢磨怎麼給三方父母交待情變史,要說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急出結果來,他非跟宇宙飛船那樣,跑來排練室堵我,大嗓門一嚷嚷,得,隔著門板什麼都被別人聽見。

    我多要面子的人啊,簡直鬱悶壞了。

    可這份鬱悶,看在旁人眼裡,就是頭頂綠雲籠罩,閭丘康和林磔輪流背誦「天涯何處無芳草」,靳蠡懶得過問,他光顧著惦記自個兒,臧關陌一直靠在牆角,神色複雜,我不敢期望他能猜到當日我放棄他的原因,更不敢猜測時至今日,他是否還恨,還牽掛,或者心無雜念。我能確定自己,但確定不了對方。

    所以只能告訴自己,沒後悔藥可吃,是債就得還,無謂公平。

    Sexy鬆了一大口氣,他成天操心頭版頭條刊登「新近組合海嘯成員被發現與女子同居」這麼驚悚的新聞,我心說難道誰都跟你一樣屬動物的。

    按sexy的意思,宿舍空著也浪費,讓臧關陌搬回去,洋鬼子表面說好,回頭壓根沒動靜。

    他現在基本上就把我當空氣,擦肩而過的時候,連眼波都不閃動。

    我抓碎掌心,丫的太狠,知道最殘酷就是愛恨不驚,當你絲毫不能影響一個人的時候,還能千回百轉到哪去。

    十月初,收到好消息——公司要為「海嘯」舉辦一場演唱會。

    雖說是演唱會,其實規模很小,邀請一些歌友會的小粉和媒體,不對外出票,因為賣不動。目的純粹是為了拉高知名度,最近的演出反響不俗,關注也越見廣泛,公司打算用演唱會投石問路,效果好,就能灌唱片。

    之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道,可以抽版稅,可以獲利,可以有收入。

    一路走來,終於看到晨曦在即,大夥兒特飛揚,大清早五六點的通告也不叫苦了,倒在保姆車上累得呼嚕,嘴角有隱約的笑意。

    在這樣的期盼中,我漸漸平靜,人一旦有地方寄托重心,痛苦就能被麻痺。當然,這麻痺以肢體的僵硬為代價,為迎接演唱會,排了不少新舞蹈,我底子差,常在高難度動作上遇瓶頸,怪了,看他們個個輕鬆,憑什麼我就吃力,咬牙賭咒,我不信邪,躲在角落裡悶頭傻練,十遍八遍是起手,我簡直患上強迫症。

    這些事兒我都躲著做,這些汗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這人,太要臉,就喜歡裝作天才無敵,背地吃多少苦沒習慣傾訴。

    「呼……」腳一軟,我躺倒在地板,這個單手撐地的轉圈每次都半途倒下,簡直太鬱悶了,窗外有淡淡的夕陽,已然傍晚,看看周圍,空落落一片,估計同伴都走了。

    我歇了一會兒,站起來,渾身發軟,擦擦汗,叫了兩聲元寶,沒回應,才想起它被林磔借去哄女朋友開心呢,這東西,估計又是一頓大吃大喝,體重都超標了它。

    我關上排練室的門,尋思著忙過這陣子得幫元寶制定減肥計劃。

    路過音樂房時,聽見裡面叮呤匡啷不小的動靜。

    賊!

    我汗毛豎的比天高,第一反應是快溜,別被賊瞅見了凶性大發殺我滅口。

    我還得留著氣看臧關陌的下場——媽的,憑什麼要緊關頭,想的還是那張堅冰臉。

    探頭探腦在門口一張望,怪了,賊撅著屁股,對著牆角不停撲騰,一跳一跳練蛤蟆功,我好奇,不自禁往裡走,撅著屁股的傢伙聽見有人進來,回頭就喊,「這個誰,快來幫忙。」

    雙眼對望,我整個人就呆了,是臧關陌,額頭密密一層汗,頭髮濕了,硬硬的,眼睛烏亮,自打那晚痛徹心扉的分開後,我倆就沒對視過,他避我比避鬼還謹慎,只在外人面前做戲。

    「幹麼了你?」我好聲好氣的問,丫的洋鬼子一見是我,掉頭不搭理。

    給臉不要臉,我嘴角一垮,拔腿就想走。

    可地板彷彿有吸力,死命吸住我的腳。

    貪婪的看著他的身影,緊致健康的身體,寬寬的肩膀,舉手投足間,從來不缺乏跳舞韻律,強烈的情感沖在喉嚨口,堵住聲帶,我想開口對他說,可不可以回來,卻緊緊捧著一顆自尊心。

    ……我想他。

    我真的想他,我想念他的聲音,想念他說話時上揚的尾調,想念他捉弄我之後嘴角的弧度,想念他叫我焦焦的親暱。

    深吸一口氣,不要跟愛著的人賭輸贏,錯就努力彌補,肯低頭才更男人。

    「要不要幫忙?」我走進,跟童養媳那麼乖。

    他皺緊眉頭看我一眼,挺噁心的眼神,我挺直背脊,告訴自己欠他的。

    兩人僵持著,就聽見角落裡傳來動靜,一團黑影「噌」地躍過。

    ——老鼠。

    我神情一正,音樂室擺滿樂器,最怕被動物啃咬,平日裡都不讓元寶進這屋。

    我沖臧關陌一比劃手勢——是男人就別計較個人恩怨。

    他猶豫了三秒鐘,不甘心的打下我的手背,點了點頭。

    我把手放到身後摸了摸,居然心頭暗喜,真他媽沒出息。

    要說抓老鼠這活兒我可有經驗,平日裡在家沒少收拾過,貓著腰,躡著腳步,我沖臧關陌比劃方向,他也利索,眼神一閃就明白我的意思,原來默契不曾消退過,只是我倆刻意裝作遺忘。

    慢而輕地脫下鞋子,卡住方位,崩住呼吸,我右手一揮,兩人同時對著那團黑影狠拍,不撞倒一起才怪,不撞到一起枉費我的賊心。

    我抓住他的胳膊,臧關陌一擰眉頭,用力推開,我猝不及防,狠狠摔在地上,「啊——」小聲痛叫,他當我裝蒜,冷笑兩下,自顧自找出一個塑料袋,把被拍暈的老鼠撥拉進去,倒入垃圾桶。

    我眼睜睜看著他走到門口,背影毫不留戀,我抿嘴,弓著背,抱進膝蓋,從牙關吸氣。

    「還不走,」他停下腳步,回頭瞪我,語氣很不耐煩,「鎖門了。」

    我伸出手,「拉我一把。」

    他眼神閃過複雜的光彩,我的呼吸繃緊,他一個字一個字,惱怒地很,「自己起來,我不想碰你。」

    「拉我一把。」我根本是尖著嗓子在慘叫。

    他哼了一聲,我算看透他能冷酷到什麼樣子,完全就是你愛動不動的樣子。

    我咬緊牙,雙手掐住膝蓋,額頭上密密的滾下汗珠,臧關陌眼看不對勁,趕緊折回我身邊,「幹麼了你?」

    看我忙著吸氣說不出話,他手一伸,毫不客氣的順著我的大腿往下滑,掌心的溫度隔著褲子都燙,我剛要紅臉,就見他的手指停在小腿肚上,「沒扭傷。」

    「……抽……咳……抽筋。」我整張臉都扭了。

    「抽筋?」他擰起眉頭,「你跳了多久?」看我不說話,他急了,「阿卡怎麼教你的?你腦子呢?」

    「沒用在自己身上。」要擱以前我絕不會說這麼娘娘腔的話,可最近,心裡面的那道門閂,特別松。

    「那是,」他嘲諷的冷笑,「你盡用在那些青梅竹馬身上了,誰能比他們重要?」

    我一歪頭,「哥。」

    「你不覺得現在還用這稱呼,」他漠然看我,「……很可笑?」

    「不覺得,」我搖頭,「周黎的事……很複雜,因為是連冬,她覺得對不住我,我害怕她崩潰,所以……」

    「放屁,」他粗魯地打斷我,「誰能是誰的救世主?」

    我無言,或許他永遠不能理解我當時的選擇,我倆的成長背景不同,他只忠於自己,因為沒別人忠於他。可我不同,我放不開一些別的負擔,儘管這麼說太把自己當人。

    他看我不說話,越發氣憤,咬牙又罵,「放屁。」

    「噗——」我配合地發出氣流聲,諂媚地看他。

    他一呆,被我弄得哭笑不得,哼了一聲,挺流氓得抬起我下巴,「想讓我原諒你?」

    我衝他四爪亂飛,撲騰。

    他揮開,鉗緊我下巴,「是不是讓我原諒你?說話。」

    我偏不說,是男人都要這面子,我後悔,但不會下跪哀求。

    熬熬亂叫,手肘擱著他的肩膀,我湊上去,狠狠地吻,他想推開,我不讓,我就不讓他避開,混帳,惡鬼,王八蛋,彼此逃避了這麼久,難道還不夠,難道你不想我,難道你的心裡不難受,難道你不會午夜驚醒,覺得眼眶疼。

    可是我會,我越來越毀滅,在你伸手之前,我必須自救。

    舌尖竄進去,誘惑的吮吸,他不再掙扎,沿著鎖骨,感受雙方的熱度。

    柳木的地板,我倆擁抱著翻滾,飢渴了許久的野獸,你回來。

    慾望是黑色的,泛開嗜血的紫紅色,我倆吻得像撕咬,淡淡的腥味,他一把拉開我的褲腰,喘著粗氣看我,晶亮的眼珠裡,我看見自己情色氳氤的臉,一咬牙,雙手溜進他的內褲,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神色卻是雀躍,色胚,我們都不是好人,抱著下地獄。

    我扯下他的褲子,按著臀部,他抬起我的腳,腰部往前一頂,男人的性徵緊緊貼合,沸騰的灼燒燃起在每一寸肌膚。

    「要不要?」他的灼熱停留在關鍵部分,肆意挑逗。

    「……」我不肯說話,狂亂點頭,整個人在崩潰的臨界點,他刻意而惡劣的磨蹭逼我投降,我往前湊,卻被他一把抓住頭髮。

    「道歉。」他冷冷看著我慾火焚燒的雙眼。

    「……」我茫然,完全聽不懂。

    「道歉,我就給你。」聲音也是冰凍的。

    ……你個王八。

    身體劇烈的燒痛,在這一瞬間,我恨他,如此卑鄙。

    我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捏著我臉,說,閉嘴。

    我還是笑,笑到胸膛抽痛,我彎起膝蓋踢他,他往後躲開,我拉上褲子站起來,衝他聳肩,「那我不要你。」

    他的臉色,鐵青的。

    我笑得很欠扁,故意在屋子中央旋轉,輕鬆的跳著狐步舞,「我也沒抽筋,騙你玩兒呢。」

    他捏著拳頭,我等著他揍上來,我會還手,兵刃相見,兩敗俱傷。可他只是冷冷哼一聲,彷彿再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收拾整齊衣服,掉頭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我軟倒在地,哈哈傻笑起來,原來兩腿抽筋,還硬生生裝著沒事,也不難,就是痛點兒。

    過了很久,我才緩過勁兒,離開時,我發現地上的煙蒂,「野蠻人,」我低喃,撿起來扔進垃圾箱。

    ****

    我失眠了整整兩天,睜著眼睛,天空繁星如斗。

    一隻羊兩隻羊,一百隻羊兩百隻羊,越數越清醒。然後我數元寶,一隻元寶兩隻元寶,一百隻金元寶兩百隻金元寶,我以為財富的魔力能帶我進夢鄉,卻發現自己聆聽著元寶的呼嚕不亦樂乎。

    我不怕失眠,老子年輕,挺得住。

    我是怕睜著眼睛,想不該想的人。

    演唱會前一星期,綵排,保姆車接我們去場館。

    我最後一個上車,SEXY指著臧關陌身邊的空位,讓我坐。

    他戴著一頂棒球帽,伸手把帽沿壓低。

    我僵硬的坐下,身體緊繃。

    雖說綵排,可一切流程都和正式演出沒兩樣,大夥兒挺緊張,一路安靜。

    「靳蠡。」我喊。

    「靳蠡。」同一刻,臧關陌也出聲叫。

    大夥兒笑起來回頭看我倆,靳蠡摸著腦門問幹嘛,臧關陌整張臉都沉在帽沿下,陰陽怪氣的一憋嘴,示意我說,我胸口悶得很,搖頭說忘了叫你幹嗎。

    「嘿,靳蠡,這兩人嫖你玩兒。」林磔起哄。

    這什麼話,我惹誰都懶得惹這陰人,「想到了,靳蠡,扔瓶水過來。」我指指他座位邊裝滿礦水的紙箱。

    「靳蠡,水。」好死不死的,臧關陌看我不說,他偏在同一時刻又開口。

    大夥兒徹底笑傻了,指著我倆直樂,「你們說相聲呢?有這份默契該去搶銀行。」

    我咕嘟咕嘟大口喝水,臧關陌壓著帽沿,神情模糊。

    綵排現場,一片混亂,燈光舞美尚未各歸其位,我們把幾首重點歌通排一遍,但音效差強人意,SEXY拿著對講機,猛叫了好久,火大的脫了上衣摔在地上,怒罵起來,「音響,舞台!人呢!死了?給我從棺材裡爬出來!公司出錢讓你們做事,不是讓我來看殘局!」

    全場呆愣,跟了SEXY這麼久,不曾見他如此失控的發火。

    我咂舌,推推身邊的閭丘康,「頭兒怎麼啦?內分泌失調?」

    要擱以前,閭丘康一准打我,可今天這小爺們也奇奇怪怪的,說話深奧得很,「焦暘,我有沒告訴過你,我爸給兄弟倆起名叫閭丘康和閭丘復。他說受傷不要緊,只要能康復。」

    我努力回憶,他似乎還想說什麼,那邊傳來劇務的催促聲,「閭丘,閭丘。」

    他駑弩嘴,「焦暘,待會兒聊。」

    我說好,看著他走上前台,這首曲子的前奏是他在窄小的扶梯上獨舞,孤僻而潔白的少年,飛蛾撲火。

    有難度,但困不了他。

    我放鬆地哼歌,我看著他面向舞台,我想著這麼瘦削貴氣的少年,我等著和他聊天。

    我有那麼多打算,我不知道那是小康最後的最好的在眼前笑開成燦爛明媚。

    一切的事故,只發生在瞬間。人生就在一秒鐘,全盤皆輸。

    他跳起,單手撐地,林磔咂嘴,小康的殺手鑭來了,突然,眼前光景如信號中斷,一片花白,「彭」的巨響,單薄的身影重重的從扶梯摔到舞台,滾了半圈,閭丘康的頭狠狠撞在低音喇叭上,昏死過去。

    …………

    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傻住了,這不可能,眼睛花了,噩夢一場,我第一個反應是狠狠扇自己巴掌。

    「SHIT——」暴怒的吼聲,震碎舞台,SEXY瘋了似的奔上舞台,凶狠的推開四周傻著的人,「小康,小康,你給我醒!」

    大夥兒回神,一窩蜂的擁上去,SEXY緊緊摟著小康,誰湊進都被他推開,我看見他的手在抖,但環著小康的胳膊卻硬如磐石,毫不松勁。

    「叫救護車!快!」最先做出反應的是臧關陌,他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扔給靳蠡,靳蠡呆呆得不知所措,臧關陌衝他一瞪眼,「電話會不會打!傻啦?」

    靳蠡被一罵,反倒鎮定了,點著頭,趕緊打電話。

    臧關陌走過去拉SEXY,SEXY反手就是一巴掌,「頭兒,」臧關陌神色冷咧的吼,「你把他放平,不然血流堵塞,更糟。」

    SEXY抬頭,茫然的看著臧關陌,臉上的神情,完全就是迷路的孩子,我突然鼻子很酸,跪坐在地上拉緊閭丘康的手,他昏死過去,雙眼緊閉,小康你睜開眼,你看看這個男人,他臉上是一種被毀滅的表情。

    我抬著小康的胳膊,袖子滑下,我一呆,那上面居然佈滿淤痕,明顯是新傷。

    救護車很快就到,SEXY抱著閭丘康,小心的放上擔架,他臉上毫無表情,也毫無血色,這個男人,此時,不強大,不能幹,一觸即破,我甚至覺得他可憐。

    擔架抬上車,SEXY剛打算坐上去,被臧關陌一把攔住。

    「放開,」SEXY的口氣沒有情緒起伏,「我陪去醫院。」

    「頭兒」,臧關陌一擰眉頭,「你回去帶些必要用品來,小康傷得不輕,準得住院。」

    「那就買。」SEXY煩躁的伸手推開,臉上浮現被阻撓而生出的凶狠。

    臧關陌也不懼,死命抵住SEXY的肩膀,他把聲音壓得很輕,「頭兒,聽著,你現在根本失控了,讓你跟去醫院,誰都能看出不對勁。公司准有人在,要傳出個好聽難聽的,就算你無所謂,小康也毀了。」

    SEXY低著頭,呼吸沉重,慢慢鬆開抵制的力量。臧關陌回頭招手,叫上靳蠡和林磔,三人坐上救護車。

    「焦暘。」要拉上門的剎那,他突然探出身體看著我。

    我衝他點頭,「你放心。」

    他弩努嘴,拉上車門,走了。

    陪著sexy回到住所,就看見門口一尊氣勢洶洶的菩薩,閭丘復。

    「小復。」我叫。

    他猛抬頭,臉上溢開滿滿的焦急,一見sexy,小豹子似的跳起來,「我哥呢?他人在哪?」

    sexy急著要進屋,煩躁的揮,卻掙脫不了,閭丘復簡直急瘋了,聲音裡隱約有哭腔,「我爸昨晚差點打死他,他究竟有沒回來?」

    我恍悟,那些傷痕。

    「你說什麼?」sexy停下腳步,慌亂地問,「說什麼!」

    「說什麼,」閭丘復瞪著sexy,眼神裡是真的仇恨,「說我爸打他,趕他出門。我哥不知發什麼瘋,昨晚居然回家交待和你之間的關係,我爸逼他放手,他不肯,他說如果分開,活不下去的那個人是自己,我爸氣瘋了,往死裡抽他,他倔,就是不鬆口。我爸讓他滾,他開門就走了。我媽今早才得空瞞著我爸找到我,我打他手機不接,公司也沒人,只能等在這兒。」

    ——小康,只要你去跟家裡坦白,你是怎麼纏著我,死都離不開我,我就答應你。

    ——這算施捨?

    ——傻孩子,這是條件。

    ……笨蛋小康,笨蛋小康。

    我抓緊了小復的手,緊緊倚著他。

    Sexy就像被人在命脈揍了致死的一拳,渾身簌簌地失去力氣,他推開閭丘復,腳步飄搖。

    我用了很大力氣,告訴閭丘復,他哥出事了,送往醫院。

    閭丘復掉頭飛奔,扔下一句話,「肖恩,如果我哥毀了,我不計代價,也要你用命償還。」

    Sexy像聾子一樣,平靜的打開門,然後沿著牆壁滑倒在地,把臉孔埋在膝蓋裡。

    我蹲在他身邊,默默地看著,好久,他略微抬頭,沒有哭,眼角有皺紋,我想,原來他已經是個老男人。

    「焦暘……」他開口說話,蒼茫的令我心驚,「知道麼,其實昨晚,小康回來過,我跟一個女人在床上,聽見他打開門,女人在我身下叫的驚天動地,我故意的,就是故意。臥室沒有關,我看見小康像鬼一樣,站在那裡看我,當時很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他默不出聲地看了一會兒,走了。原來他被他爸趕出家,哈……」蒼老的男人狂笑起來,「他很聽話對不對,居然真得那麼做,他一直很乖。我裝作不記得他,他就不提以前差點為我割破手腕,我不許他說愛我,他就不說,他在每一面牆壁上塗鴉,你看,焦暘,看,」我順著他手的方向,倏然發現牆面佈滿鉛筆畫的兩個人,牽著手。「他每天都畫,一天天把我霸佔,我快無處可逃。」

    我歎口氣,應該鄙視這個男人,卻可憐他,「你是害怕了,因為愛上小康。」

    「哈哈哈」,他狂笑,「肖恩會愛人了,居然會愛人。」

    笑著笑著,他把頭埋在膝蓋,聲音一片模糊,「焦暘,你知道麼,小康曾問我,當年我渴望小復,也只是因為青春和容貌,那為什麼他不行。我一直沒告訴他,一直不肯……」

    「是為什麼?」

    「因為我怕他玩不起,小復是個痞子,小康不是,小康的心眼,是死的。」

    我沉默,只是坐在他身邊,過了很久,sexy說,我失去不起他,現在投降來得及麼?

    來不及了。

    櫻花開滿枝頭的季節,漂亮光景,滿天滿地的花瓣,一落泥土,了無痕跡。

    我接到林磔的電話,說小康的傷勢不清,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是腦部有積水,難保醒來後不會影響記憶,腿傷也重,今後跳舞得懸。

    他還說小復趕到後,火速辦了轉院手續,宣佈他哥正式退出「海嘯」,今後也再無往來。

    「焦暘,」林磔歎著氣,「小復滿身的憤怒,像燒了火,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他還把元寶帶走了,那小東西,終究只認主人,粘在小復身上沒下來過,淚水把毛都打濕了。」

    我不出聲地點頭,林磔說焦暘你把電話給頭兒。

    SEXY接過電話,面無表情地聽著,過了很久,他說「知道了,你們都回去吧,公司那邊,等我處理。」

    聲音波瀾不驚,我知道,他再度戴上了面具。

    我默默地離開sexy家。

    路口,有桂花香飄過,想起小康小復來我家玩,坐在田埂上,我教他們抓蟋蟀,晚上席地而睡,元寶和蚊子激烈火拚,四爪亂飛。

    一步一步,我突然轉身,想捕捉自己的影子,可它調皮,惡劣,兜兜轉轉,靈動跳躍,能看見,卻遙不可及。

    「在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我想起老狼的歌,原來不是無病呻吟。

    拿出手機,不用調閱電話薄,一個鍵一個鍵地,按下刻在心裡很深處的那串號碼。

    嘟嘟嘟——

    響了很久,我懷疑他是估計不接。

    重撥,我堅持等,如果他掛斷,或者關機,那就把今天作為句號,從此以後,互不想念,互不相干。

    「……」半晌,他接通電話,那頭傳來徹耳的音樂。

    我腳跟一轉,往lajors飛奔。

    推開那扇雕著暗花的沉沉木門,是一貫的歌舞昇平,男人在舞池裡欣賞女人嫵媚的身姿,女人笑著,揮霍青春和艷麗姿容。

    我看見臧關陌坐在巴台的角落,低著頭喝酒,旁邊一碟堅果,他張嘴接住扔在半空的果粒,然後一口灌下整杯酒,手擦去嘴角的液體。

    他把棒球帽別在褲腰上,很有味道。

    我傻笑起來,理理頭髮,覺得自己跟天仙似的,一轉悠,轉到臧關陌身後。

    「哥……」我熱情如火。

    他一呆,隨即手用力握緊酒杯,現出白色的骨節。

    「哥,回屋住吧。」我挺了挺背,徹底放棄自尊。「元寶也走了,我怕耗子。」

    他掏出幾張毛主席,「去買耗子藥。」

    我接過,塞進他的酒杯,他喂喂喂的叫起來,我衝他攤著手,一付無賴相,他冷笑,說你幾時連錢都看不上了。

    我說自從明白自個兒作了傻事之後。

    原來跌跤是運氣,不跌才倒霉。我開始明白什麼叫真正去堅持愛一個人。

    他點燃一根煙,我在繚繞青霧裡看他的側臉,他張大嘴,喉結一動,我以為他會習慣性的吞下整口煙,卻被他狠狠噴在臉上,嗆的咳起來。

    「想要我回家住?」他瞇著眼審視。

    「很想。」

    「住多久?」

    「除非哪天你想離開。」

    「是嗎?」他咂著嘴笑,「我要離開的那天,你會怎樣?」

    「打瘸你的腿。」

    「哈,」他笑地直擦眼角,「不公平啊,焦焦,你想讓人走就走,你不想人走就打瘸腿。你當我什麼,一塊抹布?」

    「……」我低著頭,「再有第二次,你可以殺了我。」

    「喔?」他輕哼,很是玩味,「我憑什麼信你?」

    「憑良心。」

    「你還有良心?」

    「所以啊,」我一拍雙手,笑的輕鬆,「沒有憑證。就看你樂意信什麼。」

    倆個人要不要在一起,本來就沒理由。

    要,那就說什麼都是美好,明知那個人不可靠,也飛蛾撲火。

    不要,解釋都是錯,後悔到跪在地上,也是浪費。

    他看著我,眼神沉澱,舞池裡,醉生夢死的旖旎流連,一曲終了,安靜片刻,流瀉出緩慢的前奏,——這感情是否別來無恙。為何你眼中仍泛著淚光,你堅持你的,我堅持我的,愛就是這樣受傷。

    我轉頭看著臧關陌,「哥,回去吧,好不好。」

    他不說話,我伸手拉他,試探著,他不動,我狠狠用力,他踉蹌一下,迅速穩住,陌生的看著我,我渾身冰冷,好小子,你狠。

    放開他,我掉頭就走。

    我穿過大街小巷,這條路很冷僻,人行道上我隻身一人,站在路口等亮綠燈,我突然覺得寂寞,眼前有燈光穿梭,溫暖的桔紅色。

    我一個人,我只有一個人,能否別來無恙?來不及了麼?就一定不能原諒麼?

    那麼暖和的橘紅色。

    鬼使神差的,我舉步向前。

    尖利的喇叭聲呼嘯而來,我瞪大瞳孔,巨型卡車張牙舞爪的飛馳,我發誓我沒怕,只是呆在原地,我腦海裡全想著那句——這感情是否別來無恙。

    一股迅猛的力量從背後過來,眼前的景色顛倒旋轉,臧關陌支著我胳膊,狠狠拉回路口,我毫不掙扎,任由他把我拽進街心花園後方,無人的角落。

    我愣愣的直著身體,臧關陌帶著那頂棒球帽,暴徒似的掐著我的脖子,用力一推,兩人跌坐在地。

    我疼,但不叫,地上有尖利的礪石磨破掌心,他支起上身湊近我。

    我滿臉凶狠,揮起巴掌,粗魯地扇掉他的帽子,「不准戴這種東西對著我。」

    帽子飛開,他的臉也被打偏,滿滿的出現在眼前,深邃的五官,惦念的神態,大白天,我沒做夢,不要做夢,不許捉弄我,伸手摸他的臉頰,被他野蠻的打開。

    明明是他作惡,臉上卻浮現出要哭出來的表情,眼前的男人,在我的凝視下,倨傲又脆弱的等待臣服。

    王八蛋,我撲過去,一拳頭揮出,「我差點被撞死!你是不是得意!」

    他毫不示弱,抓住我衣領,暴烈的推開,我力量不如敵人,沒出息的摔倒,他豹子一樣壓上來,露出嗜血的表情,下半身壓緊我,猛獸般的咬牙,「你放棄我,就算死,我也不原諒,你休想我原諒。道歉,你道歉。」

    他反覆說著,聲音裡是破碎的傷心,抓緊我下巴,逼我張嘴呼吸,然後俯低頭,報仇雪恨的吻上來。

    「對不起……」我聽見自己模糊的聲音,掙扎地衝破開理智,礪石磨破了背,血絲滿滿溢開,周圍是掙扎的慾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愛在久別重逢時,一片黑色。

    「別原諒我,」我支起腦袋,咬住他的脖子,「恨我也好,記得要討債,留在我身邊。」

    他的氣息,滿滿地籠罩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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