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豫抬起頭,粉色的花風在四周飛舞,是櫻。
「很漂亮吧?」知恩說。
程豫點點頭。「很漂亮。」
他微彎嘴角,眼中映著說不上的情緒。
知恩盯著他凝望的側臉,靜靜的、專心的看著程豫的表情。
花香在他們之間飄散,時間彷若慢了下來。
很久很久之後,程豫出了聲,「曾經,我家的院子裡也有一棵像這樣的樹,是我爺爺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送我的生日禮物。」
他語氣淡淡的,但是知恩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感慨。
一抹心疼在知恩心口浮現,她拉住程豫的手臂,更燦爛的笑開。
「將來,我也會給你一棵樹——」搖搖頭,「不,是一片森林,一片像你生長環境裡的森林。」知恩對程豫許下承諾。
那時,他們結婚剛滿一年。
夕陽的昏黃,灑落在滿院的花草上。
杏花、繡球、桃樹、柏榕、梧桐、山茶……向榮的生命力連綿成一片繽紛。
知恩蹲在草坪前,小心的翻開樹下的舊上,填進含了肥料的新土。
小小的身軀埋首在濃密的花叢裡,四周寂靜,有如自己的一方天地。
「夫人。」驀地,遠方一個聲音介入這個情境裡。
冉知恩抬起頭,瞧見女傭小梅朝她踱了過來。
知恩脫下粗布手套,站直了身。「什麼事?」她對小梅開口。
「不知還有沒有事情要我處理?沒有的話,我今天可以下班了嗎?」
知恩楞了楞,看看表,五點五分。
「這麼晚了!」她驚歎,溫和的笑著。「事情做完了,你就先回去吧,有事我可以自己來。」她對小梅說。
小梅點頭,彎身告別後,就下樓離去。
知恩雙手叉腰,一個人佇立在寬廣的頂樓陽台。
四十坪的空間,在三年來辛勤的栽種之下,繁盛的景象,讓人忘記此地一開始的蕭條模樣。
知恩承諾給程豫一座森林,而她真的努力朝這個理想邁進。
因為她無法忘記,程豫看著別人家櫻花樹遙想過去的表情;充滿著悲傷、感慨和無奈。
程家早些年經濟狀況非常好,所以在程豫宣告自家公司破產、和母親搬到出租小公寓前,他是在一戶有著大花園的高級獨棟洋房裡成長。
那個地方,知恩沒有去過。在她嫁給程豫之前,那棟房子早為了還債而出售了。
但是她曾聽已故婆婆生前談過,那個房子的花園,非常的漂亮。
一棵陳年的老櫻花樹、一樹梧桐、茉莉、杜鵑、四色堇、桔梗……
只要閉上眼,光是空氣中飄散的味道,就可以分辨出季節的轉換。
「豫兒尤其喜歡那棵從他父親老家移植過來的櫻花,那是豫兒爺爺為了慶賀他誕生特地送來的。」程母清雅的嗓音柔柔的說道。
「那棵樹,伴隨著豫兒成長,因為沒有兄弟姊妹,豫兒可說是把櫻花樹當作好友玩伴,他對它,有太多的回憶。在房子注定要拍賣還債,我們要搬離的前一個晚上,這孩子,一個人守在樹前呆坐到天亮。」
婆婆輕描淡寫地敘述,卻讓知恩聽得心如刀劫。
因為常對她面露溫和微笑的程豫,從沒有跟她說過這件事。
一直到那一天,她無心發現一棵盛開的櫻花,然後,程豫第一次在知恩面前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
「他無法帶走曾經屬於他的任何東西,所以他最後能擁有的,只有回憶而已。」婆婆說的一字一句,知恩都牢牢記在心裡。
所以在那個時候,她才會對程豫許下了這樣的承諾。她要找回他心中的遺憾。
只是,知恩的努力,程豫從來沒注意過。
自他買了這戶豪宅以來,程豫因為工作的關係,好好在家過夜的時間沒有幾天。
就算有,他除了吃飯,大部分的時間也是待在書房想設計案。
有時候,知恩會認為,程豫對於自己買的這戶豪華公寓有附設頂樓觀景陽台這件事,是完全不知曉的。
歎口氣,知恩輕撫嫩綠的葉芽,眼光在繁盛的庭院裡流轉。
一開始是為了承諾,到後來漸漸變成了興趣。每當她沉溺於園藝之中,總能讓知恩忘卻心中的不快,所有的不快。
這些年一個人在家,知恩常在這裡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
說不上來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青草的味道有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吧。
擦擦額間的汗,輕咳兩聲,早上頭暈的情況減緩了許多。
這些天似乎感冒了,時而發冷、時而冒汗,這兩天早晨起床開始會忽然一陣頭暈目眩,看來她要找個時間去醫院走一趟了。
收拾好器具,知恩把身上的粗布圍裙掛在園子旁的木製小屋裡,然後走下樓,進了臥室換掉身上被汗水弄濕的衣服。
換了裙裝,梳理好凌亂的頭髮,等知恩走出臥室,已經快要晚上六點。
她匆匆進了廚房。料理台上,擱著小梅預先準備好的食材,只要下了鍋,很快就可以有一桌好菜。
程豫說今天他會早點回來,她動作必須加快,才能在程豫回來前把菜煮好。
知恩清點著材料,盤算著今晚的菜色,由於想得專心,沒有注意到後頭正有人朝她接近。
「知恩。」
「啊!」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她,手中的蝦子跟著叫聲滑了出去。
程豫長臂一伸,大手適時的接住了裝蝦的鐵碗,免於一場災難發生。
知恩楞了楞,盯著那修長的手指,視線慢慢的轉移到自己身後,程豫的身軀貼著她,很近,近到知恩可以感受到程豫呼出來的氣息飄過她的頸項。
知恩尷尬地笑了起來,她紅著臉,眼中滿是溫柔。
「你回來了。」
「嗯。」程豫放下碗,淺淺的笑著。「準備這麼多東西,是有其他客人要來嗎?」
「沒有。」知恩搖頭。「想說你難得早回來,準備好一點。」
「這麼有心?」程豫笑說,大手揉著知恩的頭頂。
他走出廚房,知恩跟了出去。
「你不喜歡嗎?」
「不會。」他邊說邊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知恩順手接了過去。「不過只有我們兩個人,別麻煩了,今天就出去吃吧。」
「什麼?」知恩望著程豫。出去吃?那準備的這些東西怎麼辦?
知恩傻在原地,看著程豫朝她開口:「我換個衣服,等我一下。」說完便走進更衣室裡。
知恩沉默著,小臉無奈,轉身打算進廚房把鮮食收進冰箱,低了頭,才發現程豫的西裝外套還在自己身上。
知恩失笑的搖搖首,回頭想敲門把外套收進更衣室,倏地,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嗆入知恩的鼻腔裡。
刺激的味道,讓知恩一度不適應,胃部隱隱的產生了噁心感。
她擰著秀眉,盯著手裡的西裝外套。
又是這個香水味!
打從父親生日聚餐那天開始,連日來,這味道已經出現在程豫身上好幾次了。
雖說並不是多濃烈的氣味,然或許是因為感冒的關係,今天的香水味讓知恩極度地不舒服,也極度地疑惑。
程豫是不擦香水的,所以這個香氣一定是他在別處沾到的。
只是,一次兩次也許可說是湊巧,但是頻繁的機率,又是同一種香味,知恩要再沒感覺,也無法用錯覺來說服自己。
有問題,一定有什麼問題。但是,是什麼問題呢?
西裝口袋無聲震動了起來,拉回了知恩的神思。
她沒多想,伸手將口袋裡的東西掏出,是程豫的手機。
知恩無意識掀蓋,然後,她對著來電顯示發起呆來。
芃芃。
這兩個字有如電流,從掌心傳導到知恩的身體,最後通過她的胸口,一瞬間,知恩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芃芃,她認得這兩個字,她知道,因為這個人,曾經是她的情敵。
不,說情敵太過抬舉自己,有她在,知恩連跟她競爭的機會都沒有。
安芃薇,程豫的前任女友,一個程豫看得很重的人。
當年程豫對安芃薇的用情至深,知恩都看在眼裡,知恩原以為安芃薇將會是程豫永遠的依持,只是沒想到最後她會跟程豫分手。
聽說,離開程豫後,安芃薇到了美國,還在那裡結了婚。這麼久沒連絡,怎麼會忽然打電話給程豫?
難道,程豫最近身上的香水味,是安芃薇的?
慌亂的心緒排山倒海而來,但知恩還來不及消化這些想法,更衣室的門就打開了。
知恩倉皇的把停止震動的手機塞回西裝口袋,她斂起愁容,僵硬的朝程豫笑著,「換好了?」
「嗯。」程豫頷首,抬眼發現了知恩蒼白的臉色。「怎麼了?」
知恩楞了一下。「什麼怎麼了?」
「你的臉色,」程豫挑眉。「看起來有點槽。生病了嗎?」
「嗯。」知恩點點頭。「好像是冷氣吹太多,有點感冒了。」
程豫聽了,大手探上知恩的額。「還好,沒有發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
「沒關係,我明天自己去看就好。」知恩拉住程豫,「我肚子餓了。」
程豫望著她,失笑的揉揉知恩的發。
「好吧。」他說,「明天要記得去看醫生。」
知恩對他回以微笑,手裡的西裝外套下意識的抱緊了些。
「出去吃飯吧。」程豫抽走了知恩手上的外套,隨手掛在最近的椅子上。
然後他轉過身,背著知恩往前走。
知恩瞅著那背影,忽然,時空重疊了,她彷彿見到了大學時代的自己——那個只能看著程豫背影的自己,椎心的剌痛再度盤繞知恩的心口。
他又要消失在她眼前了嗎?
「阿豫!」慌亂間,知恩叫住程豫。
「什麼?」程豫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知恩無措的絞著手,眼神不安的閃爍。
「這個月七號,是清風的婚禮,你會去吧?」
「婚禮?」思索幾秒,程豫頓了頓。「喔,我知道,不過我那天可能沒辦法去了。」
「沒辦法?」
「嗯,那天我臨時要去英國出差,是昨天才決定的事,所以還來不及跟你說。」
「是這樣嗎?」
望著程豫溫和的表情,知恩深呼吸,催眠自己不要想太多。
或許,事實不是她想的那樣,這一切,只是她庸人自擾。
知恩,有時候不是結婚就代表你擁有了全部……
驀地,清風的話閃進了知恩的腦海裡。
知恩顫抖著,咬著唇,然後大步的往程豫走去。
她伸手,手指牢牢的跟程豫的大手交握著。程豫楞楞的看著知恩,他笑開,沒有拒絕。
知恩盯著他的笑臉,以為可以安定自己的心,然沒道理的,不安在她內心擴散開來。
小手加強了力道,她貼近程豫的身。
大掌的溫度溫暖了知恩冰冷的手,卻沒辦法溫暖她寒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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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熱對流旺盛,偶有雨。
程豫凝望著餐廳窗上滴滴的雨水,在玻璃上點出了星星般的記印。
天陰雲厚,晚上看不到星星,不過卻在窗上出現星空。
依稀中,在程豫的記憶裡,有一個人很喜歡看星星。
是誰呢?
程豫攏著眉間,想不起來。
「程豫。」第四聲,終於讓沉思的人回到現實。
程豫轉過頭,看見安芃薇精緻的小臉帶著困惑。
「有事?」他問她。
「你不舒服嗎?我看你牛排一口都沒碰。還是又神遊設計案去了?」
「抱歉。」程豫拿起餐具開始進食。
「幹嘛對我抱歉?你又沒做錯事。」安冗薇甜甜一笑,慢條斯理的拿起隨身的包包。「你慢用,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優雅的起身,踩著蓮步往女用化妝室走去。
程豫看著她的身影,挑眉,食不知味的吃起牛排。
與安芃薇重逢後,他們約出來的次數頻繁,即使一開始存有罪惡,但程豫最終還是選擇順從自己的心。
他承認,雖然當年是安芃薇背叛他,但他對她依舊無法忘情。
畢竟他們深愛過,多年累積的情感不是說忘就能忘,尤其是,當初他們的分手,有一半的原因是出在他身上。
對於安芃薇,程豫一直有份歉疚。
她現在的不幸福,跟他當時沒有堅持有很大的關係。
所以他幫她找房子、照顧她生活、提供她所有需要的一切——但,僅此而已。
他沒有做出更親匿的出軌行為,是為了表示對冉知恩的尊重。
程豫沒有忘記自己已婚的事實,就算他對冉知恩沒有愛情,但至少還是要像個丈夫。
像個丈夫?想著,程豫悶哼的笑了。
把心思放在別的女人身上,他還能算是個好丈夫嗎?
擱下餐具,服務生收走了餐盤,問了程豫要不要上甜點,得到答案之後即離去。
程豫又看著窗外。和安芃薇的事,程豫並沒有刻意隱瞞,其實他早做好了被知恩發現的準備,所以假使屆時知恩要離婚,他也不會反對。
「你又神遊了。」
程豫轉過頭,安芃薇站在桌子前望著他。
見到程豫,她笑,程豫也笑。
「我要他們上甜點了。」程豫開口。
點點頭,安芃薇窩進了程豫身旁的沙發空位,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上。
小小的臉、小小的身軀,安芃薇的清瘦惹人心憐。
細細的手臂圈著程豫的手,她的聲音微弱得像是飄在空氣裡。
「總覺得,我這麼做,很對不起你老婆。」
程豫楞了楞。「為什麼這麼說?」
「我讓你對她不忠。」
不忠?程豫失笑。「你想太多了。」
「不!」安芃薇堅定的回道,「我經歷過,我知道那種感覺。」
她會離婚,就是因為老公外遇的關係。
努力維持的家庭生活,因此被硬生生的撕裂開,介入她的人生的女人高傲的笑著,睥睨她被丈夫拋棄的狼狽,那一刻,安芃薇瘋狂的想要自我了斷。
她不禁拉緊程豫的衣袖。那個感覺太過痛苦,痛苦到連回想都會讓她窒息。
是啊,她瞭解這種痛苦,那她現在在做什麼?
「不!我們不能再這樣!」安芃薇用力搖頭。「如果事情真的揭開,你老婆會像我一樣無法承受的!」
她說著,鬆開纏在程豫身上的小手,晶瑩的淚珠掛上她憂慮的雙眸。
程豫拉住她,「冷靜點!芃芃。」他直望入安芃薇的眼裡。「不會的!知恩不會這樣!她很堅強,她比你想的還要堅強。」
安芃薇淚眼婆娑的看著程豫的臉。「是……這樣嗎?」
程豫頷首。
抿起唇,安芃薇貼近程豫懷裡,小手再度緊攀著他。
嘴上說得正直,但是安芃薇知道自己根本言不由衷。
是因為……這個溫暖的懷抱吧?
這個男人,當年給了她幸福,但是她不懂得珍惜,等到今日受了傷,她才知這個男人對她的好,所以再重逢的時候,她才會沒想那麼多奔進他的懷裡。
她忘了他現實的身份、她忽略他左手上的銀戒,只是盡情的擁著他,感受回憶裡那個始終呵護她的氣息。
現在的她很需要他,如果幸福可以重來,她願意不顧一切。所有的一切。
程豫手上的戒指折射出光芒,安芃薇撇過頭,不去看它。
小小的身軀像是理所當然的窩在程豫的胸膛裡。「抱歉,是我多想了。」彎彎嘴角,甜美的安芃薇重現。
她抬起小臉。「你這幾天,哪天方便陪我出去一趟嗎?」
「怎麼了?」程豫溫柔的抹去她的淚。
「我想買套沙發放在書房,想找你幫我挑選花樣。」
「我看一下。」程豫從口袋拿出PDA。「這陣子有個南部的案子要跟客戶發表,之後我就出國了,要有空,可能是下個月的事。」
「這麼久?沒辦法空出時間嗎?以你的眼光,不會耽擱太久的時間的。」安芃薇細聲細語,口氣裡充滿哀求。
程豫無奈,皺著眉又細細研究了PDA上的行程表。
「不然這樣吧,我盡量趕完工作,看能不能提早一天從英國回來,可以的話,就那天陪你去看沙發吧。」
「謝謝你!」安芃薇感動似的緊摟著程豫的手臂,低下頭的小臉滿是歡欣。
程豫瞅著安芃薇開心的表情,腦海裡想起了另一個女人的臉。
如果真的離婚了,他想,以知恩的個性是可以承受的吧?
知恩不像安芃薇那般柔弱,她夠堅強、夠冷靜,即使沒有他在身邊,她應該也無所謂。要不,他們五年來的婚姻,為什麼可以相安無事走到這裡?
吐了一口難以察覺的歎息,此時此刻,程豫忘了自己已婚的身份,他主動伸手,把安芃薇嬌小的身軀擁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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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粉色百合、瑪格麗特,象徵著愛情的花朵滿滿的裝飾著飯店喜宴會場。七彩的氣球、炫麗的舞台,超過二百位的眼務生穿梭在其中。身著華眼的貴客一個個從高級的私家車步下,幾乎都是在螢光幕或雜誌上活躍的名人巨賈。
知名金融企業家的二千金出嫁,排場果然奢華。
知恩站在新娘休息室裡,想起了五年前她跟程豫的那場婚禮。
簡單的儀式、樸實的佈置,她的婚禮沒有清風的華麗和鋪張。
但知恩記得,當時的她根本不在意,因為她很快樂,她很快樂自己要嫁給她深愛多年的男子。
那單純小小的幸福,她一直是這麼珍惜著,但什麼時候,它竟然悄悄的變了質?
窗上倒映出知恩苦惱的面容,她回過神。
又胡思亂想了。不是在家就決定好,今天要笑著送好友清風出嫁?
搖搖頭,知恩偏頭看向一旁在研究手機的清風。
她穿著一襲精緻的手工白紗禮服,優雅的妝容更突顯清風原本就姣好的臉孔,只不過即使身為這個大日子的主角,這張臉還是酷酷的沒有笑容。
「笑一個嘛!」知恩透過鏡子與清風對望。「明明是嫁給所愛的男人,為什麼一張臉像是要是去死刑場的表情?」
清風抬眉,呵了一聲。「去問我偉大的父親啊!」
「我記得我明明說只要簡單、樸素就好,你看那多事的老先生把我的婚禮搞成什麼樣子?!」清風激動地拿著手機在空中揮舞。
「花團錦簇就算了,砸大錢做禮服我也認了,但是有必要席開上百桌嗎?我的婚禮又不是演唱會,邀請那麼多人來幹嘛?更誇張的,他還請總統來致詞!是怎樣,要不要在典禮前請總統順便剪個彩啊?」
說到瘋狂處,清風煩躁的蹺起腿,也不管舉止是否優雅的問題。
知恩笑開,坐到清風身旁的椅子上。
「伯父也不過是愛女心切,女兒的人生大事,當然希望轟轟烈烈。」
「好個轟轟烈烈!」清風的五官幾乎快皺在一起。「你看看現在外面有多少採訪記者!你可以想像等會兒我走出這扇門,上百個鎂光燈投射在我身上的樣子嗎?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活生生扒光一般,光想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清風的話惹得知恩噗哧笑著。
「沒這麼嚴重啦!我當時結婚雖然沒你的豪華,但我爸也為了不讓我受外人打擾,包下了飯店一整個樓層為我慶祝,他們只是想讓女兒嫁得風光,你就不要太挑剔你父親的心意了。」
「哼!」
清風別過臉,不予置評,纖指在膝蓋上敲著無聲的節奏,偏過頭,對知恩挑挑眉。
「說到這,怎麼沒看見你那親愛的老公?」
知恩拍整清風裙上皺折的手停了下來。「他臨時去英國出差。」
「出差?事業做這麼大?」
「好像是英國有個富豪看了報導,很欣賞他的風格,想請他設計房子,是門很重要的生意。」
「對,重要到連抽空陪老婆來參加好友的婚禮都沒時間。」
知恩一頓。「抱歉。」
「跟我道歉幹嘛?沒來的人又不是你。」
清風把手機擱上桌,撈來自己的大包包,從裡頭翻出一堆甜點零食,拆開草莓巧克力棒就是一口。
「我說你啊,為什麼不會學學電視上那種喜歡跟男人無病呻吟的女人,纏著程豫陪你出席?」清風拿著巧克力棒朝知恩晃啊晃。
「無病呻吟?」
「就是裝柔弱啊!動不動就撒嬌,除了攬鏡自照的力氣,其它都沒有;表面是被男人小看的類種,但其實是善於利用女性優勢把男人控制在手掌心的那種女人啊!」
知恩苦笑著搖搖頭。「我做不來。」
「做不來?厚,小姐,你就是不懂得扮弱,才會被程豫吃得死死的!女人要偶爾給男人『沒他不行』的錯覺,他才會覺得自己有價值。簡單說,男人是很沒自信的生物。」
「真的是這樣?」知恩對這樣的論調感到不可思議。
「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讓流水先生乖乖的待在我身邊的?」
知恩聽著,只能點頭,但是腦海裡還是無法想像程豫是這樣的人。
啃完巧克力棒,清風翻出乳酪貝果繼續吃。
「感情不是一味的委曲求全,人對於太容易得手的事情總習慣不認真看待。」歎口氣,清風直直瞅著知恩的臉。「知恩,雖然你總笑說自己無所謂,但是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臉色很糟,比以前我看到時還要像個活死人。你就老實跟我說吧,這些年來,程豫一點都不重視你,是吧?」
知恩凝睇清風清澈的眼,無言。
她的話讓知恩的心又開始疼痛起來。知恩緊抓著自己的裙擺,先前強裝的快樂瞬間消失無蹤。
說好要笑著送好友出嫁,怎麼這會兒變成這樣?
活死人?是啊,她現在真的跟活死人沒兩樣。
這些天,程豫跟安芃薇的事像夢魘一樣折磨著她,讓她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更加消瘦。今早拖著身子起床時,知恩還被鏡中的自己嚇了一跳。
為了不被人看出她的憔悴,知恩甚至塗上厚厚的粉、鮮紅的唇彩,想要讓自己看起來仍然精神奕奕。
不過,她以為完美的掩飾,一到了清風面前,依舊失敗。
清風拉住知恩緊握的手。「告訴我,知恩,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知恩靜靜的睜著眼。他們之間……可以說嗎?
安芃薇的來電影響了知恩,令她陷入胡思亂想之中,紊亂的思緒打亂了她的理智,也壓迫了她的精神狀況。
她想說,她的確想說,想找個出口宣洩她難過痛苦的情緒。
然,即使變成如此,一想到程豫,知恩只淡淡的對清風開口:
「你誤會了,我最近感冒,所以臉色才會那麼槽。」
又來了!「你該死的不要每次都替那沒良心的傢伙找理由!」清風激動得把貝果扔到梳妝台。「不要瞞我,知恩,對我說謊對你自己沒有好處!」
知恩瞠大眼,抿起唇,勉強的微笑。「我沒有跟你說謊。」她又口是心非了。
這固執的傻傢伙!
清風無奈的攏著眉,撈回貝果大大咬了一口,甜食能讓她心情平靜。
「如果是這樣,感冒就要去看醫生,叫那生意忙到英國的傢伙帶你去!」
知恩點點頭,「知道了。」
此時和弦鈴聲響起,是知恩的手機。
「我接個電話。」
跟清風說了聲後,她走到休息室外的走道上掀蓋回話。
和對方聊了幾句便收線,知恩掛上電話,轉身要回到休息室裡。
「程先生……」遠方的聲音拉住了知恩的腳步。
程?
她又回過身。接著,在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飯店大廳,知恩發現了一個現在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程豫……他不是去英國出差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知恩疑惑的往前走幾步,再確認,卻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
是程豫,而且……是與別的女人手牽手的程豫。
而那個女人,是連日來讓知恩食不下嚥、夜不成眠的理由——
安芃薇!
真的是她嗎?知恩靠在大理石柱旁,原本難堪的小臉更是蒼白了。
難道……程豫去英國出差只是借口,實際上是為了單獨和安芃薇親匿同游?
握緊拳,知恩無法苟同自己的猜測。
不!是錯覺!是她看錯了、是她多想了!事情根本不是她認為的那樣!
但……為什麼她的胸口會這麼痛?
知恩看著飯店服務生跟程豫說完話,程豫笑了笑,溫柔的搭著安芃微的肩膀,親密的往飯店大門口走去。
知恩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看他們出了門口,搭上計程車離開。
終於,連日累積的壓力知恩再也無法忍受,她腿軟地跪在地板上,一時間,她彷彿聞到了那股程豫西裝上的香水味——屬於安芃薇的香水味!
厭惡的噁心感從胃部泛生,知恩想吐,卻因為這些日子來沒吃什麼,她只能不停的乾嘔,暈眩感再度襲來,交織胸口的疼痛,讓知恩冷汗直流。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腦海裡一幕幕程豫與安芃薇恩愛的畫面不斷翻轉著,眼淚不聽使喚汩汩流出。
知恩縮在大理石柱邊,顫抖的找出手機,撥了熟悉的電話號碼。
「知翔嗎?求求你……現在馬上過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