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年輕妹妹心碎一地,對於主管獨佔偶像、卻不准她們表達崇拜的霸道行徑都大感忿忿不平,但礙於趙怡君的威勢,只敢在背後拚命抱怨。
其他的人則分為兩派——
以千容為首的一派希望他們真能開花結果,讓怡君也能體會到愛情的滋潤和甜蜜,遇到他們就會避開,然後再用祝福和欣慰的眼神遠遠地看著小倆口。
以添財叔為首的一派則是一見怡君落單,就拚命批判都市男人的花心和匪類,希望阿君能回頭是岸,別被這個只想找段露水姻緣的帥男人給騙了。
對於這些,趙怡君都充耳不聞,隨便他們說去,只在他們真的鬧得過分了,才會警告性地低哼一下,因為她很清楚,她和喬豫之間除了形影不離的假象外,甚至連朋友也稱不上。
坐在電腦前,趙怡君朝一旁的他掠去一眼,看到他像只小狗般席地坐在她的腳邊,將筆電放在盤起的腿上克難打字,旁邊有頂斗笠,她不禁莞爾。
也不知是她害到他、還是他害到她,他們焦不離孟的相隨甚至還引起遊客的側目,增加了不少他被認出來的機率,逼得她不得不丟頂斗笠給他,讓他跟著她到處跑時,能把那張有名的臉蛋遮一下。
而當她必須在某處停留時,他就會找一個貼近她又隱密的角落——就如同現在,他窩在櫃檯下,安靜地打他的字。
即使他的書在村裡書局被那群妹妹們掃到缺貨,一疊又一疊捧來要他簽名,她還是不曾去翻過,而他很大方地願意和她分享他現在所編寫的大綱,也都被她拒絕了。
她不想沈溺得太深,她想維持原狀,維持在他還沒來之前的狀態,這樣他離開時,她才能很快地回到原來的生活,回到生命重心全在這個莊園的平凡生活。
沈思間,桌上手機傳來震動,看到陌生的號碼,她接起。
「喂?」通常會打手機找她的都是莊園裡的人或是家人,除此之外大都是擾人的推銷和詐騙,接起的同時,趙怡君已準備掛斷。
「請問喬豫在嗎?」氣急敗壞的男人嗓音傳了來。
趙怡君愣了兩秒,才將這個出乎意料的名字聽進耳裡。打她的手機找他?
「請等一下。」她冷靜說完,搗住手機彎腰低吼:「你把我手機號碼給誰了?」
正在編排人物關係表的喬豫抬頭,一臉困惑。「我不知道你的號碼啊。」他的手機從一進莊園就不知道塞到哪裡去了,沒想過要打手機的他,更是完全沒想過要問她的號碼。
知道思想異於常人的他,唯一優點是直率到不懂得說謊,趙怡君接受他的反駁,但還是不爽。
「找你的。」她把手機扔給他。可惡,是誰擅自將她和他劃上等號的?就算他們真的像連體嬰一樣,也不用這樣隨便把她的號碼給出去吧?
異世界裡沒有手機這玩意兒,思緒還沒拉回現實的喬豫本能地接起。
「喂?」等他聽到對方的聲音要掛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搞什麼鬼?一住進去就給我搞失蹤,我找你一個禮拜了你知不知道?手機給我關機,在櫃檯那裡留了一堆話也沒回,我是送你去散心,不是送你去讓我擔心的!接電話是你的義務,回報稿子進度是你的職業道德,你哪一點做到啦?要是再給我搞人間蒸發管你多賣我都誓死封殺你——」連珠炮的吼叫完全不需要喘氣,即使苦著臉的喬豫把手機拎得遠遠,仍然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趙怡君也聽得清清楚楚。相形之下,她的號碼被隨便透露已經變得微不足道,這個人的可憐際遇值得她原諒。
「誰?」她俏聲問。
「主編。」喬豫也悄聲回答,無奈地扒著頭髮。
趙怡君懂了,憐憫但不同情地看著他。難怪會被罵沒職業道德,要是她拒接手機讓阿岳找不到人,個性再好的老闆也會發飆。
「你活該。」扔下一句嗤笑,她施施然地走出櫃檯,留給他獨處的空間。
探頭看她只是在鋪子裡整理東西,喬豫沒追出去,往後靠向公事櫃,長腿伸出,變換坐姿。剛剛太專心,坐得身子都僵了,他還順道伸了伸懶腰。
「你有沒有在聽?」沒想到罵得正起勁的威利還能察覺出端倪。「我罵得流血流汗,你在那裡沒要沒緊,有沒有良心啊?」
「罵完趕快掛電話,我的人物表弄到一半被你打斷了。」被罵也不在乎,心思繫在稿子上的喬豫一手拿手機,另一隻手還不死心地以單指敲鍵。
「人物表?你脫離苦海啦?」電話那頭傳來驚嚷,乒乒乓乓的背景聲顯示出他高興到跳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送你去那裡果然有用!」
先有人物設定、故事背景、寫好第一集的大綱,然後才是整理出所有已出場及預計出場的人物關係表,這是他的寫作習慣,從一出道就帶他的威利當然也知道,馬上就抓到他的進度。
「重點?」喬豫又探頭張望,看到她還在小鋪裡,這才安心地縮了回來。
雖然自從她答應要讓他跟之後,她不會像一開始那樣故意躲給他找,但有時她一忙起來動作會快得讓他一晃神就不見人影,害他得隨時隨地確認一下她的存在才放心。
「你啊,多聽聽別人說話行不行?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沒辦法和平常人溝通的怪人。」想念的嘮叨還一堆,但熟知他個性的威利不敢念太久,怕他乾脆神遊太虛去了。「你要回來了嗎?我當初只訂了一個禮拜的房間。」
「不行,我大綱還沒寫好。」這倒提醒了他,今晚過完就得收拾行李搬到……什麼菊套房的。「我有再追加天數了。」
還不到離開的時候,就算女主角的個性、形象已大致確定,但要讓她遇到什麼樣的人事物,還是需要本人在眼前晃過來晃過去才能再多激起一些靈感,在完成所有大綱之前他仍然需要她。
喬豫忍不住又探出頭了,她正在招呼客人,這次他沒縮回,就這麼斜靠著文件櫃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勾揚著。
他喜歡看著她的感覺,讓他感到很安定、很踏實,只要抬頭,看到充滿活力光采的女主角站在眼前,什麼念頭都能夠抓得牢牢的,而不再陷在那種腦中掠過思緒卻什麼也抓不到的泥沼,讓人只能深陷卻無能為力的恐怖泥沼。
「這樣啊……」威利遲疑了會兒。「他們那裡的房間,夠大吧?」
明白好友在顧慮什麼,喬豫淡淡揚笑。
這是他拍完廣告留下的後遺症,那時他住的是一間五坪大的小套房,三個月足不出戶的生活將他關怕了,他變得無法忍受狹小的空間。書迷追逐他的熱潮一退,他隨即搬進整層的公寓,而當初以會帶動作品賣量說服他接拍廣告的威利認為自己有很大的責任,對於這點相當自責。
其實威利把他的症狀想得太嚴重了,只要房間別小到像浴室一樣,都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至於浴室,就靠他用三分鐘戰鬥澡來面對了。
「很大,就算你要帶老婆小孩來住也沒問題。」他笑應道,眼角瞥見的動靜攫住了他的注意。
有個頑皮小孩拿了空氣芳香精油的試用瓶拚命按壓,空氣中頓時都是榮莉香味,趙怡君也察覺到了,走過去準備制止。
她卻沒發現背對她的小孩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打火機,正試著點燃。
喬豫臉色倏變,不顧手機那端的威利還在說話,扔下手機就朝那小男孩衝去。
「小朋友……」
同時趙怡君剛好開口,剛點著打火機的小男孩一驚,慌亂之餘轉身時竟壓下了精油噴嘴,火焰朝著她轟然噴了開來。
「小心!」喬豫什麼也來不及想,只來得及轉向將她撲倒護在臂彎之下。
先是一團熾艷的火球在眼前爆開,然後又被人撲倒,被撞得跌坐在地的趙怡君嚇傻了,腦海裡一片空白。
「你有沒有事?說話啊!」喬豫急切地撫著她的臉審視,幾乎咆哮了起來。
那比火還灼燙的眼神震撼了她,她答不出話,只能搖頭。她不曾看過他這樣,那麼擔慮、那麼瘋狂,像就要失去愛若性命的寶物一般。她害怕了,怕那狂肆燒進她靈魂深處的光芒,會將她的理智燒得一點也不剩。
「我……不……客人……」必須避開他的注視,她才有力氣掙脫他的懷抱,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我沒事,客人比較重要……」
「你比較重要!」喬豫生氣地打斷她。
去他的客人!看到那團火球朝她襲去,他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要是她被燒著了,天吶……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抱得好緊好緊。
「放開我,你放開我,這是我的工作……」聽到小男孩的哭聲,她也慌得幾乎掉下淚。他不該這樣抱著她,他不該這樣盡心地保護她,慢條斯理的他不該有這麼敏捷的身手的……
聽出她聲音裡的顫抖和堅持,喬豫不想放手,卻還是不得不放手。
因為他知道,責任感那麼重的她,是不可能只顧自己而放任客人不管的。他懂的,他已經觀察了那麼多天,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她。
趙怡君推開他站起,深吸口氣,要自己別看他,把心神鎮定下來。現在不是六神無主的時候,這裡她最大,她必須把狀況解決。
「去把急救箱拿來。」她上前對其中一名嚇呆的妹妹說道,然後快步走向那個被父母包圍的小男孩。「小弟弟你有沒有事?要不要緊?」
檢查完發現男孩只是額發有點鬈曲,並沒有任何灼傷,她才終於放下心來。幸好空氣芳香精油純度並不高,造成瞬燃之後隨即熄滅,沒有繼續延燒下去釀成更大的災害。
「不好意思哦……」男孩的父母自知理虧,道歉了幾句就帶著孩子匆匆離開。
「那……這個怎麼辦?」拿來急救箱的妹妹傻傻地站在那裡。
趙怡君正要開口叫她放回去,喬豫已經伸手將箱子拿了過去,還拉著她,把她帶到角落的圓木段坐下。
見她有人細心照料,兩個妹妹既羨慕又嫉妒地去做她們的事了。
喬豫蹲跪在她面前,一邊用酒精棉花幫她擦拭被火氣染上的污痕,一邊審視她有沒有受傷,整段過程,他都抿唇沒說話,眉心也是緊聚的。
黏在一起一個禮拜,就算沒看過他真正發怒的模樣,趙怡君也知道他生氣了,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因為擔心嗎?還是因為嚇到了?但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應該會引起他那麼大的情緒波動。
她箍緊心思不敢亂想,怕越想越會顯得她自作多情了。
「我的女主角不會那麼笨,她會保護好自己,然後才是去照顧別人。」即使都確定她沒受傷了,喬豫還是很火大,心繫莊園也要有個限度,迎向噴霧的她算是首當其衝,再怎麼樣那個小鬼也不可能會比她嚴重。
原來……趙怡君垂眸,怕眼裡的黯然會被他發現。
他大綱還沒寫完呢,他那麼龜毛,只要一個不對就整個翻盤,要是她毀容了,他的女主角也絕對寫不下去,難怪他緊張了,原來是這樣……
想通了他這些行為背後的動機,她逼自己釋懷,但梗在心頭的難過卻壓得她快喘不過氣。
「你電話講完了?」她隨便找了個理由將他的注意力引走,不然怕眼尖的他會看出她的異狀。看似閒散的他其實心細如髮,只要願意留心,什麼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一招奏效,喬豫怔了下,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櫃檯。「還沒。」怪了,手機怎會講到一半不見?
「去吧,講完把我的手機拿來,我要去送點心了。」趙怡君起身朝外走去,視線一直避免和他的對上。
她轉身離開的動作成功掩飾了她的心思,喬豫被瞞過了,急著去拿筆電和手機匆匆追了出去。
「有沒有人在?喬豫你給我接電話,喂?喂——」手機傳來鍥而不捨的吼叫。
「我在聽。」
接起手機,喬豫的心思全繫在前方的背影身上,雖然已確定她安然無恙,狂跳的心至今仍難以平撫。
他不希望她出事,希望她好好的,那雙圓圓杏眸永遠都綻著燦光,任何角色都可以重來,就她不行,因為她是她,不是任何人,是會緊緊牽動他的情緒、思想的趙怡君。
他沒發現,他對她的感情已遠遠超過了投注在角色中的心力,現實和幻想開始重疊,筆者愛上了自己的角色,也愛上了那活生生的女主角,他卻仍然以為這份情感只是對角色的重視。
以為她只是個對他很重要的主角,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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嘰——拐、拐——嘰——拐、拐——
規律的刺耳聲響在暗夜中顯得特別清晰,騎的人卻恍若未覺,臉上掛著悠閒的笑,迎著夜風的舒暢神情像是在騎車兜風。
「你想想辦法啦!」趙怡君懊惱地喊,忍了一個多禮拜實在忍不住了。
那一天,當她踏上腳踏車,心想終於可以擺脫掉這個跟屁蟲時,卻看到他騎著這輛已跟廢鐵相差無幾的腳踏車追了上來,她張口結舌了好久好久。
「我一整天都讓你跟已經夠你觀察了吧?你沒必要跟著我回家啊!」回過神的她快氣死了。在莊園裡丟臉就已經夠慘了,她可不希望範圍擴展到村子裡去,被這輛車跟著,簡直是種恥辱。
「晚了,很暗。」他只應了這句,堅持踩著那輛輪胎完全沒氣的腳踏車,直跟著她到村子口才折返。
這段日子以來,漸漸地,她從抗拒,到默允,到全然接受,有他相隨,偶爾隨興聊上個幾句話,走慣了的夜歸路變得好愜意,一天辛勤工作的疲累也全然滌去。
而那輛腳踏車,補好了胎,鎖緊了煞車,離報廢的命運越來越遠,但就是那聲音,怎麼調都調不好。
「嗯?」喬豫隔了會兒才意識到她在批評他的腳踏車,不以為然地輕哼了聲。「可是很好騎啊。」
他滿意的呢,因為有它,他才能再多觀察她一些時間,而且還能護送她回家,不然這段路兩旁全是田,又暗又沒人,要是他的女主角出了意外怎麼辦?
「很、吵。」趙怡君煞車停下,半嗔半怒地瞪著他。「你騎前面,離我遠一點,我不想被人知道和你是一夥的。」
喬豫也不生氣,帶著一臉的笑,踩著踏板搖搖晃晃地經過她,仍然是好悠閒的兜風模樣。
跟在他後面,趙怡君忍不住揚唇。
他的四周就是籠罩著一股氛圍,像是時間在他身上寬容地放緩了腳步似的,做起事來都慢條斯理,只有跟著她時才會打破這份慣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等她察覺時,她已變得會去配合他,除非真的忙到分身乏術的奔走時刻,否則她都會放緩自己偏向急切的腳步,讓他仍然能享受他的悠閒,不會跟得太辛苦。
時間就這麼慢慢地走,習慣他的存在,習慣兩人的相處,連那輛爛掉的腳踏車也習慣了這段路,但……他卻快離開了。
心口猛然絞擰,在夜色的保護中,她放任那抹痛楚爬上了臉龐。
從他思考時不經意冒出的喃喃自語中,她知道大綱已快完成,他所預付的房租只到後天,而他並沒有再跟千容追加天數。
他要走了,就這麼將她的生活和心湖擅自擾亂成一片,然後就這麼走了。
想到他堅持幫她推車的體貼,想到他焦急審視她的關懷,想到從今以後沒人會再陪著她走夜路,她必須咬著唇才能忍住開口要他留下的衝動。
她是否想得太簡單了?待在一個人人求之不得的名人身旁,卻還自以為把持得住不愛上他,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風,仍徐徐地吹,星星,仍在天際閃爍,聽著那已經習慣的噪音,壓在心頭的情緒卻好重好重。
嘰——拐、拐——嘰——拐、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