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給你們洗洗漂亮的羽毛吧。」
她唱著歌,吹著口哨,梳洗打扮,心裡醉醺醺的。太陽也變得親切可愛了,她直想擁抱每一個存在。
羅飛,羅飛真的是我的朋友了嗎?她不敢想像,那個風騁電馳一向對自己不甚友善的羅飛居然暗暗喜歡她。
八點不到,她囁手囁腳溜下樓。
阿媽早就醒了,剛運動完,一看到她就說:
「來吃早餐吧。咦,今兒是禮拜天,你不是不必上課?」
芊雅有點臉紅心跳:
「阿媽,我去圖書館看書。你曉得我就要考大學了。假如我爸媽打電話回來,你記得要告訴他們我去圖書館喔。」
她拿起背包翻給她看,「我去看書,記得喔!」
「看書還穿得那麼漂亮,阿妹啊,要不要阿媽陪你去?」
「不,不用了。阿媽,圖書館很無聊的,你可以在家看楊麗花歌仔戲呀。阿媽,我和同學約好了,我得走了。拜拜!」說完,她一溜煙跑了出去,吁了一口氣,抬頭一看,羅飛有點靦腆的站在前方不遠之處,吟吟瞧著她。
「你有沒有領教過老人家的磨功?」她誇張地問,指指裡面,「我阿媽堪稱這世間最機伶狡猾的老太婆,她不太相信我會去圖書館。搞不好還會溜去巡查一翻。看樣子我得先去佈置一下,把背包擱在圖書館裡頭。」
阿飛笑笑,不置可否,跟著她走——只要能跟她一道,說著話,去哪兒他都不在意。
她那天話特別多,不斷不斷地說話,深怕話一停自己會不知道怎麼應付情況,於是絮絮呱呱說了好多不相干的話。
阿飛則是充滿興味地聽著,奇怪!,原來她這麼多嘴。
「——啊,我好多嘴,是不是?」她咬一咬牙,有點懊惱,「我也不知道,一看到你就拚命找話說,咦,你怎麼不說話呢?」
「我不像你那麼會說話,常常說得不得體。我很喜歡聽你說話啊。」
「孫如眉會不會像我這麼多嘴?」芊雅脫口而出。
阿飛有點難堪。
芊雅也有點難堪,兩人都沉默了。
「芊雅!」阿飛朔先打破沉默,「我們別在這裡耗了,去兜風,好不好?」
「好呀!」她也樂得有台階可下。
一坐上羅蜜歐,奔馳起來,氣氛便輕鬆多了。
「你以前很跩啊,都不理人。」
「你才是。為什麼要退我的信?」
「還說呢。那一天你們來我學校,我才準備去招待你們,儀隊表演完畢,我一看便看到你們和孫如眉又說又笑,我幹嘛去湊熱鬧?一氣之下就退你的信,那是你活該。」
「她是阿正的同學。」
「那現在呢?」芊雅有點兒沮喪地問,「我看你對她很好呵。人家都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現在——?
阿飛突然煞住車,回頭注視著芊雅。
「芊雅,」他第一次這麼叫她,卻自然極了,彷彿已經這麼叫她好幾百次了,「或許你會覺得我很卑鄙。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實話,當初接受孫如眉多少是因為你的緣故,如果我們不是陰錯陽差走岔了路,絕不會有一個孫如眉。」阿飛深覺痛苦萬分,「但是,面對你,我不能說謊,她的確一度算是我的女朋友。」
「沒關係啊!」芊雅有氣無力地說。
「她也可以還是你的女朋友。羅飛,我無意破壞,真的,我不想因為我的關係破壞了你們的感情。」她也矛盾不已。
「怎麼可能呢?芊雅,我怎麼可能再和她一起?」他的心跳加速,「你知道的。」眼裡跳著簇簇而動的火焰。
「我知道。」她低低說著。「我知道。」
「不過,」她微微一笑,甩甩頭,故做瀟灑:「別提以前了,也別管以後,我們有現在,不是嗎?羅飛,走吧,」她坐回車子,自然也環住他的腰,「這人生好荒謬,跟它沒什麼好爭。孫如眉和你,我和你,爭什麼呢?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這一刻你和我在一起,就充分享受著這一刻吧,若是下一刻,我們分開了,執著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也不會無理地要求你和她分手,真的,羅飛,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因為,我不知道我們可以在一起多久,也許今天,也許只有這一刻。」
阿飛又一次被震住了。
一路上,他始終有種似乎在作夢的感覺,不曾有過的柔情在心中激盪,他只想這樣感覺她的溫熱,這樣子貼近她的心靈,這樣子奔馳下去,留在永恆裡。
芊雅又喋喋不休說起她的事了,彷彿與他相識已久,今日竟是重逢,她談她自別後這一生的眾多家常,希望他能夠再一次分享她的生活。
他招出了偷瞧她彈鋼琴的事,她聞言笑了,笑得像一串搖曳的銀鈴,「我就猜呵,原來真的有人偷看,竟是你啊。」
父母荒唐的事暫時忘了,芊雅在和阿飛熾熱的情感裡,覺得失去的快樂回來了,喜悅重現了,而且比以前更多更強烈,她覺得生平未有的幸福感,覺得生命無比美好,似乎,有了羅飛之後,生活的一切不如意盡可拋卻。
那天深夜,他送她回家,在門口依依不捨,在兩個人的心靈交融裡,情不自禁地相互親吻,卻因為太緊張了,牙齒互撞,狼狽分開。
芊雅羞得趕緊鑽進大門,留阿飛一人在門外,喘著大氣,心臟狂跳,腦子一片空白。
芊雅充分地利用了父母去歐洲旅遊的二十天,每天下午都騙外婆說去圖書館啦逛書店啦,和誰呢?當然是女同學了。老外婆眼睛迷糊了心裡可清楚得很,叮囑她:
「別看太多書了,看出麻煩來。」
芊雅背著她,伸伸舌頭。
老外婆步履蹣跚地走過來,拉著芊雅的手,問:
「那個年輕人是誰呀?!」
芊雅眼睛一閃一閃的,腦子飛快旋轉:阿媽忒精明了,想騙她太難了,不如從實招來,把她統戰過來,也許還好一點。
「阿媽,聽說你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對不對?那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囉,阿公是不是追你追了很久?」
「你阿公?唉,不是不是,他根本沒追過我。我們是結了婚之後才真正照了面,哪像你們現在,嘖嘖,時代真的不一樣了。」
「阿媽,那有沒有人追過你,而你也很喜歡?」
「夭壽喔,你這個小查某鬼仔,問我這種代志,有是有啦,但是,那是多看一兩眼,就已經驚天動地了,哪親像你現在,手牽手,嘴對嘴,哎唷,我才不敢。」
「阿媽,你說的呀,時代不同了。人家外國的太空梭早就飛過月球去到很遙遠了。你看人家外國人哪一個不是親來親去的。」
「就是說嘛。不過,那個少年的,看起來很風流——」
「阿媽,」芊雅散嬌,「不會啦,他讀冊很棒呢,人又很乖。我們都一起看書討論功課,你不要告訴我爸爸媽媽,好不好?」
「好是好啦,不過,你要好好讀書呢?」
「會啦,我都是考第一名的,你忘記了嗎?」
「對啊,你從小就很巧很聰明,沒有一個孩子比得上你。所以,你要更加打拚讀書,不要讓我失望。」
「不會啦,阿媽。我現在會和阿飛去看了,你自己在家裡看電視,記得不要告訴我爸媽喔,等他們回來,我自己才告訴他們。」
「好啦,好啦,」外婆愛憐地看她一眼,嘀嘀咕咕自言自語:「看你讀書讀得那麼辛苦,也是有夠可憐,出去玩一玩也好。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做什麼,不如趕緊嫁嫁恰實在。我看那個年輕人長得和芊雅很適配,也不錯。女孩子家早晚要嫁人的,都十九歲了,我十九歲已經生二個孩子了……」
「芊雅啊,別忘了早一點回來,這才要緊。」外婆一時有點緊張,趕快叮嚀。
「好啦,阿媽,我會早一點回來的。」芊雅隔牆喊進來。人早已走遠了。
阿飛則暫時把飆車、阿傑、阿正以及阿眉全拋在一旁了。甚至連家人也不在他心上了。每天,除了上午上課之外,他和芊雅在一起,縱容地、沉溺似地把握著每一分每一秒時光。
「明天,我爸媽就回來了。」在海邊,芊雅抓起一把沙,幽幽地說。
阿飛點頭:
「那我以後怎麼找你?」
「下課來載找,像以前你去載孫如眉一樣。」
那麼,勢必和阿眉攤牌了。這一陣子他采逃避的方法,暫時躲著她的追蹤。如果以後去載芊雅,那麼,在明天之前一定得把話攤開。
阿飛沉思著。
「你也可以選擇不要來找我。」
芊雅望著即將沉落的夕陽,「有這段日子,我覺得很夠了。」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阿飛激動地說:
「今晚我去找她說清楚。」
芊雅用手摀住他的嘴。
「今晚不行,今晚你屬於我,阿飛。」
她主動地吻他,極盡挑逗之能事。
阿飛的熱浪一波一波從小腹衝上來,他迅速推開她:
「不行,芊雅,你不可以這樣誘惑我。」
芊雅低頭,掩飾自己的臉紅。
「阿飛,你怕什麼?」
「我怕你所害怕的。」
阿飛在旁邊走了一段:
「走吧,太陽落下去了,我們回去。」
「等一下。」芊雅趕上來,就著四方掩至的夜色,在黝暗中,芊雅很細聲很怯怯地問他:
「你願不願意陪我越過成人的門檻?」
阿飛愣住,不解地望著她。
「我想了好久了,覺得你是最好的人選。我喜歡你,這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有,我相信你。」她幽幽說道,好像說著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阿飛心跳加劇,無法言語。
「阿飛,你做過嗎?說實話,沒關係。」
阿飛口乾唇燥,搖搖頭。
「真的?」芊雅喜出望外,「我本來想,也許你和孫如眉早就——」
「沒有。芊雅,我們始終僅止於朋友,最多,親吻過。」
「……她和我,你覺得……」
天啊,阿飛按住她的肩:
「芊雅,你不必跟她比,沒有人可以和你比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已經被你吸引得神魂顛倒了?」
「那麼,你願不願意——」
「老天,」阿飛狠狠地踢了一顆大石子:
「你還問我願不願意?天知道我得花多少自制力來克制自己不侵犯你。」
芊雅嘴邊隱隱浮起笑意,說:
「我不要再等了,就是今晚。否則,等我爸媽回來就不容易和你見面了。阿飛,我們去買保險套。你和我回家去。」
阿飛瞪大眼睛。
「我不要在骯髒的旅館或任何不熟悉的地方。我外婆通常九點多就呼呼大睡。我們待會兒去市區買一點兒東西,晚上在我臥房,我們幫助對方成為一個大人。」
阿飛怔怔地望著她,不知道怎麼去分析眼前的女孩。只有隨著她,看她要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天堂或地獄,他都毫無招架的能力。
九點多,他們偷偷溜進房。外婆果然睡覺了,呼聲震天。
芊雅吁了一口氣,看了阿飛一眼,臉紅心跳,忙說:
「你先去洗澡,小聲點。」
天啊,我落入了什麼女巫之手?阿飛有點好氣又好笑。
梳洗罷,出來。芊雅早已在地上鋪了巾子,擺上了好多東西。
「換我了。」她臉上一片紅暈,一腳溜進浴室,在浴室裡耗了好半天。
阿飛漸漸覺得空氣稀薄,只好到窗邊透氣。牆上貼滿了她的相片,從小至大各種活動。也有一張劉德華的海報,他有點嫉妒,撕了下來。
芊雅洗好了,出來看到他對著海報齜牙咧嘴,忍不住笑他:
「跟劉德華吃醋?嗯,吃醋得有理,他才是我的初戀情人。」
阿飛一把攫住她,吻她,直到差點不能控制。
「別急。」芊雅掙脫了,她輕輕問他:
「你會用那個嗎?」
阿飛紅了臉,點頭。
芊雅坐在地上,給兩人斟了酒,端給他。
「阿飛,乾一杯,慶祝我們邁向成人的世界。」說著淚水浮了上來。
阿飛吃了一驚,憐惜地說:
「芊芊,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那我就回去,沒關係。」
她搖搖頭,拭去了眼淚,深深地望著羅飛:
「飛,不要說話,只要吻我就好。」
他無法抗拒她的任何命令,何況是這麼溫柔的邀請?緩緩地,他挪向她,輕輕地吻她的額頭,然後眼睛,鼻子,游移到耳朵,雙手也從腰部不斷地游移。
在碰觸到她鮮艷欲滴的嘴唇之時,阿飛已在自我控制之外了。
他已經忘了怎麼脫掉了兩人的衣服,又怎麼滾入了芊雅的床,他只知道自己迷失了,陷落了,當芊雅一絲不掛地呈現在他眼前時,他才猛然有一絲清醒,然而,芊雅沒有退卻,她反而更緊更緊地抱住他,喃喃地說:
「飛,沒關係。我覺得很好。」
於是,在他的理智主管局面之前,他的身體早已蓄滿張力,有一點困難,但是芊雅溫柔地引導著他,突然,她發出一聲尖叫,他已進入了她裡面。
只有幾秒的時間,阿飛飽漲的感覺在她裡商倏地解脫,他有點兒頹喪。
芊雅抱著他,不讓他離開。說道:
「飛,就這樣抱著我,好不好?」
他俯身吻她,舔去她臉上的眼淚。
「痛嗎?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點點頭,說:
「有一點,不過,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激烈。」
說完,她更加緊緊地抱住他,「我覺得很舒服。」
阿飛鬆了一口氣,覺得有點累,問她:
「我……離開一下,好嗎?」
芊雅紅了臉,點頭,雙手放開他。
阿飛抽身離開,翻身一旁,他拉過被子,蓋住兩人,眼光不曾須臾離開芊雅臉上,然後,他忍不住又想要她,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移到了她的臀部上,望著她,他的眼光詢問她:可以嗎?
芊雅的回答是——主動地吻他。不出三秒,阿飛又把她抱在懷中,他這次比較熟悉了,做得很好,進入的時候,芊雅並不疼了,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在他帶動的旋律中,他們一起翔翔天際……
阿飛睡著之後,芊雅睜著眼睛望著他,時而流淚時而微笑,渾然不知時間的流逝。
接近四點時,她不得不心疼地把他叫醒,提醒他該在外婆醒來之前溜走,他醒時還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等恍然大悟之後,環住芊雅,深情纏綿地印上一吻。
「得走了,阿飛,」芊雅掙脫來,笑著躲開,食指放在嘴上,「快,穿好衣服,我外婆醒得早。哎呀,別看人家了嘛。」
阿飛無奈,只得在她催促下,尷尬地穿好衣服。
芊雅拉著他,躡手躡腳地溜下樓,把他送到門口,她主動啄了他的嘴一下,說:
「別在巷口發動車子,中午見。」說著把大門合上。
阿飛依依不捨望著她家大門,回想所有經過的纏綿,不禁心動神馳。
翌日清晨,母親叫醒他上課去,問他:
「昨晚又跑到哪裡去了?有個姓孫的女孩子找了你幾百次了。阿飛,媽可警告你,可別和人家怎樣,到時候惹了麻煩想逃都逃不掉。」
「知道了,媽,你別老是嘮叨,行不行?」羅飛還沉湎在綺麗的夢境裡,不能忍受母親的打擾。
「知道?都只是嘴巴說說而已。別以為我都不知道,什麼飆車、什麼R黨,要不是你賈叔罩著,不知道被關幾次了。」
「誰希罕他罩?」
「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阿飛,你老大不小了,要懂事一點。」
淑月臨關門,再催他:
「你不是要上輔導課?快八點了。」
阿飛倏地從床上一躍,糟了,要去接芊雅,如果遇到阿眉怎麼辦?這下子可傷透腦筋了。
他蹺了課,牽車子去黑仔那裡檢查。
「阿飛,你來了。怎麼好久沒見到你?你那個七仔常來這兒問你有沒有來,怎麼了?鬧瞥扭?」
阿飛有點心虛,不好回答,另找話題:
「黑仔,怎麼沒看到你老婆?」
「跟人跑了。」黑仔一句話就講明。
「怎麼會?」阿飛有點替他難過。
「我不會賺錢,不會討好女人,所以她就跑了。」
「孩子呢?」
「孩子跟我媽住。那個女人說來也真狠心,一走六年,沒回來看過她兒子。」
阿飛想起自己的父親,一走也是十二年了,也不曾回來看過他。阿飛覺得惻惻然,與黑仔同樣悲傷。
拉了車子去阿正家,自從考到駕照之後,他飆車的事又曝了光,也不用再瞞母親了,所以他都直接把車騎回家,除非上課去,才寄車在阿正這兒。
「喲,稀客!稀客!阿飛,你最近都幹什麼去了,鬼影子也沒見到半個?阿眉到處找你。」阿正依然漫畫不離手。
「我忙著上課呀。」
「呸,阿傑說他也很少看到你。嘿,從實招來吧,究竟幹了什麼好事?」
說了阿正也不會瞭解的,他只會嬉笑怒罵,正經事沾不上邊;倒是阿傑,該找機會和他談。
在阿正那兒挨到了十二點,他想到一個主意,忙拜託阿正:
「你先去省女載阿眉到雙葉茶藝館,讓她在那兒等我。我稍後就來。」
「你去哪裡?搞什麼鬼?」阿正嘟噥著。
「拜託啦。」
於是,十二點十分阿正載走了鵠立校門口的阿眉,然後十二點十五分,芊雅踅出校門口,剛好阿飛出現,兩人眼光碰上再不能分開,阿飛載了她,不知方向為何,只想這麼一直往下騎去,天涯海角,哪裡都可以。
但是,阿眉的事不能耽擱了,他遂把芊雅載回家,讓她下去:
「芊,我得去和孫如眉攤牌。你爸媽幾點回來?」
「晚上的飛機。」
「我再來找你。」
她點點頭,不由他分說,環住他親吻:
「我等你。」
阿飛癡癡地望著她關門,心彷彿與之而去。
趕到茶藝館,阿眉正在發愣,一見他,臉上浮現又嗔又怨的神情。
「你吃飯了沒?」阿飛坐下,給自己點了一道午餐。
阿眉盯著他,覺得他有些地方不太一樣了,卻說不上來是哪裡,盯了他半天,她才說話:
「我以為你打算躲我一輩子。」
阿飛沉默不語。
「上回賽車失利,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心想一兩天就過去了,孰料,你這氣好大,竟然足足兩個禮拜。」
「我沒有生氣,阿眉,那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無關。」
阿眉聞言,心微微一刺,她寧願聽到他的抱怨也不願聽到他那句「與你無關」好像他根本不拿她當一回事。
「那麼,為什麼?」
一陣冗長的緘默之後,阿飛終於說了:
「阿眉,我覺得我們個性不合。」
他迴避她的眼光。
阿眉的臉一下子雪白了,兩眼益發黑亮,瞪著他:
「個性不合?」
她冷哼一聲。
「羅飛,你好虛偽,好懦弱,為什麼要扯這種無聊的謊言?為什麼不敢直截了當地說明事實。」
阿飛盯著她,猜測她究竟什麼意思,他幾乎脫口而出林芊雅三個字,但是,他不想把芊雅扯進來,只說:
「事實就是這樣,阿眉,我們之間還是有友情,我只是不想彼此傷害。」
她冷冷地看著他演獨腳戲,心如刀割。
「我們還是朋友,阿眉,只是不再是男女朋友。」他顯得很辛苦。
「什麼人?什麼人在一夕之間改變了你?聽說你不只背叛我,連阿傑小明他們也一併甩開了。究竟是何方神聖?該不會是林芊雅吧?!」她原來死也不願承認這三個字竟是掠奪她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
「你不要扯到別人。」
「是嗎?阿傑都親眼看到了,你還想抵賴。」
阿飛歎了口氣,說:
「好吧,如果你硬要把林芊雅扯進來。我如果說沒有她,我照樣想和你攤牌,你大概不會相信吧?!」
如眉眼光射出了怨毒的人。
「好個羅飛,你竟然說這種話,我究竟有什麼地方不好?或者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竟換來今天這種待遇?」
「阿眉,理智一點,感情之事,不是好不好,或者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問題,一旦彼此感覺沒有了,還須再勉強下去嗎?這樣,對你公平嗎?」
「我不要管公不公平。你竟然這樣甩掉我,羅飛,你記住,我要你好好記住,」她站起來狠狠地瞪他:「我不會讓你好過的,包括林芊雅,她也不會好過的。」說完,她扭頭就走。
阿飛追上來,按住她的手:
「幹嘛扯上林芊雅,你有什麼怨恨發在我身上吧!」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揮袖而去。
阿飛折回荼藝館,付完了帳,跨上坐騎,直奔阿正處,一見阿傑,他揪著他問:
「你對阿眉說了什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載著灰狼的馬子四處兜風,除非大家眼睛都瞎了,會看不到?」
「她不是灰狼的馬子!」
「飆車那天她坐在誰後面?你問阿正啊?」
「我說她不是就不是。」
「灰狼已放話找你了,還不是?」
「那是他一廂情願。」
「何以見得?你才和林芊雅認識不到二十天!」
「我就是知道!」阿飛死命地盯著自己的哥兒們。
「那阿眉怎麼辦?」阿傑不以為然。
「我和她攤牌了。」阿飛直截了當說了。
「什麼?你太過分了。」阿傑握住手掌,狠命地擊他一拳: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你?羅飛,你太今人失望了。一個林芊雅,」阿傑搖搖頭,冷哼:「為了她,你全走了樣。該贏未贏;為了她,你把阿眉當舊鞋子丟掉;為了她,你把哥兒們全忘了。我想,今後,為了她,叫你去和灰狼攀親帶故,喊他表哥,你大概也願意吧。」
阿飛聞言,用力地回他一拳:
「不要侮辱芊雅。」
阿傑摸摸嘴角的血跡,瞪著他。
「你們別打了,有話好好說。」阿正看不下去了,擋在兩人中間。
「羅飛,好,你有種。為了一個女人,你連兄弟都不要了。」
「是你先動手打人動口侮辱人的。阿傑,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沒錯,我辜負阿眉是我的錯,但這和芊雅沒有關係,你不要對她有那麼深的成見。」
「你的事,我不想管了。」阿傑理了理衣服:
「我只提醒你,小心一點,灰狼早已布下眼線到處找你了。」
說完,阿傑頭也不回離開了。
阿正拿了藥水給阿飛,說:
「找不到你那幾天,阿眉真的快發瘋了。看了怪可憐的。阿飛,林芊雅太美太亮太招搖了,是不能輕易碰的,離她遠一點吧,灰狼那一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常毫不相干的人都可以又砍又殺了,何況仇人?」
「阿正,太遲了。」阿飛說。
阿正當然明白阿飛的話是什麼意思,其實,他們——阿傑阿眉早已明白了,在他莫名其妙跑去警告林芊雅碰了一鼻子灰,又莫名其妙輸了那場比賽,然後又無辜失蹤了十數天之後,他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阿飛如期回到芊雅家,才剛舉手按鈴,芊雅倏地竄出,止住他,急說:
「我爸媽回來了,啊!你怎麼受傷了?你先去美術館正門前面的廣場,我等一下找機會溜去。」說完,她用手親了一下他的傷口,然後跑進去。
羅飛只好晃到美術館去,坐在那兒,回想這陣子發生的事,種種紛亂的感覺都敵不過對芊雅的思念與愛。
一直過了兩個小時仍不見芊雅出來,阿飛有點沮喪,這種等待是他從沒有過的經驗——苦澀、焦急、期待。……百味雜陳。
終於,她氣喘吁吁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對不起,我爸媽拚命說話,我溜不開。讓我看看你的傷,怎麼弄的?孫如眉打你?」
阿飛拉住她的手就跑,也不顧她腳程不快,往美術館旁無人的角落去,不由分說,就吻住了她。
芊雅幾乎沒法喘氣了才離開他,緊張地說:
「等一下我得回去,他們要是找不到我會懷疑的。」
阿飛不讓她走,死命地抱住她。
「飛,別孩子氣了。來日方長!」她輕輕地搖著他,像哄一個孩子,「我真的得回去了。明天下課你來接我。」她掙脫了,小跑步走開,拋給他一個深情的眼光,然後像蝴蝶一樣飛奔回家。
阿飛若有所失地杵在原地,心裡又疼又酸,想不到才離開她一秒鐘,他就開始想她了。
難得提早回家,淑月見到阿飛,喜出望外。
「咦,今天太陽打東邊落下?你怎麼回來了?」說歸說,她特別燒了他平日喜歡的幾道菜:麻婆豆腐、宮保雞丁、清蒸鱈魚,惹得賈家兄妹大聲抗議:
「都是阿飛喜歡吃的。我們的呢?」
「閉嘴!」賈尚仁斥她一聲:
「哥哥難得回家吃晚餐,嚷什麼嚷?」
賈龍和真珠相看一眼,撇了一撇嘴。
「阿飛,多吃一點。」淑月不停地夾菜,彷彿揀回了寶貝兒子似的。
「阿飛,這樣多好,應該常常回家吃晚餐。」賈尚仁眉開眼笑。
由於芊雅的愛使他改變了,阿飛不再那麼硬梆梆的,笑著說:
「好呀,如果每天有我愛吃的菜。」說著看看賈龍和賈珠,好心地給賈珠舀了一匙麻婆豆腐:
「阿珠,你也多吃一點。」
「哎呀,不要,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最討厭吃豆腐。」
「賈珠!」賈尚仁喝她:「哥哥好心好意,你怎麼這麼沒禮貌。」
真珠委曲地噘著嘴把麻婆豆腐吃下;阿飛一旁樂得跟什麼似的。
「好啦,對不起,晚上我陪你去看電影,好不好?」阿飛也不知道自己幾時變好心了。
「真的?」賈珠高興地跳起來,提醒他:
「說好啦,你請客,不許賴帳。阿龍,你去不去?」
「本人沒興趣。」賈龍端了飯,坐到客廳去,低聲咕噥:
「我才不像你那麼好收買。」
阿飛居然也不覺得生氣了。
淑月好生訝異:今天兒子怎麼變了個樣?
※※※
芊雅那邊也有點微妙的變化。
天祥和美倫出國之前,芊雅總是盡量迴避他們的目光,因為她一旦看到他們,總會想到豪華別墅裡的遊戲,心裡充滿了鄙視與反感。
他們出了一趟遠門,她都會不由自主想念他們了;尤其,愛上阿飛之後,心裡多了一份愛,對世界也多了一些寬容,那件事漸漸不那麼刺心了;
而且,經過了和阿飛的肌膚相親,對性比較客觀了,不再那麼毫無寬容。只是,她仍不明瞭,他們為什麼能玩那種遊戲,與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芊芊,」美倫見她飯吃著吃著竟出了神,喚著她:「芊芊,喜不喜歡你的禮物?」
「喜歡。」芊芊誠心地回答。那是一件碎花別緻的裙裝。
「我和你爸在巴黎挑了好久呢。」美倫說著又談起在歐洲的見聞。
芊芊似聽非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稍晚,芊雅又恢復了練琴,下意識地她望向窗外,想想,自己笑了起來。以後,他可無需再偷偷摸摸躲在那兒了。
心裡柔情百轉,指下的琴聲也特別柔美,一晚上彈的儘是蕩氣迴腸的曲子……
「芊芊,戴家那個男孩找你。」美倫有點憂心地把無線電話遞給她。
「芊芊,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灰狼顯得有點急切。
「不好吧,」芊雅看一看母親,聳聳肩:
「而且我明天還要考試。」
「那我明天下課去找你。」
「不行。」芊芊急著制止他:
「不可以。我爸媽回來了,他們不希望我這樣子。再說,戴揚,我不想再去飆車了,那次只是好奇。」她壓低聲音。
「對不起,我得掛電話了。再見!」芊雅把電話還給母親,有點心虛:
「他最近老打電話。」
這倒有點棘手。美倫心想,和戴議員不止十幾年的情誼了,最近天祥幾筆大生意都有勞他幫忙。雖然不喜歡他兒子那個調調,卻不好明說,生意上還得靠他們。
把事情說給丈夫聽,天祥笑著說:
「誰教女兒那麼漂亮?怎麼可以怪人家兒子癡心妄想?別擔心,女兒在我們的視線裡,小孩子嘛,頂多追一追,纏一下,只要芊芊不理他,一陣子就沒事了。」
「我總覺得那孩子陰陽怪氣的。」美倫心裡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