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軍校的前一天夜晚,年輕的儲君在修的保護與陪伴下走進了一家不常去的酒吧間。學制三年的軍校實行的是全封閉式的管理,一年級的學員只有在學期結束後才能走出學院,回到自己的家中,在進入學校以前放鬆一下,對於即將入學的新生們來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酒吧裡十分熱鬧,相識與不相識的人互相打著招呼,輕柔的音樂沒有其他酒吧的吵鬧,卻也讓人輕鬆愜意,玻璃酒杯相互碰撞時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不時傳進耳朵。
「兩位想喝點什麼?」吧檯後面的調酒師熱情地問。
「蘇打水。」雖然烈酒更適合這裡的氣氛,但是為了兩人能夠平安無事地回到皇宮,更為了在明天的開學典禮上兩個人不至於出現宿醉的狀態修還是選擇了軟飲料。調酒師笑了笑,很快,兩杯蘇打水像變魔術一樣出現在吧檯上。
坐在吧檯邊的高腳椅上,裡奧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間不大,卻又十分熱鬧的酒吧。大型的落地窗把外面絢麗的燈光和華麗的街景接引進來。不同於一般酒吧,四壁上掛著的不是尋常就能見到的裝飾畫,而是各種風格貨真價實的油畫,格調高雅,內涵豐富,仔細尋找說不定還能發現一兩件大師級的作品。橢圓形的吧檯邊散亂地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酒桌,大多數的桌邊都有兩三個人在輕聲談笑。一個很有趣的地方,裡奧想。
「哦——」突然,角落的地方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這當中自然有裡奧的。他轉過身去,原本圍攏在一起的一群人先後散去,說笑著分散到四周的幾張酒桌旁邊,原先圍攏的桌邊,相對而坐的兩個人正把一副棋子收拾起來,一個是西裝筆挺的中年人,臉上充滿了笑意,與他相對而坐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皮膚白皙,面目清秀,一頂棒球帽很引人注意。
「老闆輸了?」酒保在給客人送酒的空當問路過的人。
「那是當然了。」剛剛坐在裡奧身邊的一名青年男子回答,「那少年是什麼人?好厲害。」
"「池先生帶來的,不過看樣子老闆並不生氣。」"
「輸給那樣清秀的少年,就是我也不會真的生氣。」回答的人邊說著邊讓艷羨的目光再次流連在那桌邊少年的身上。
「布萊克先生可不要說話不算數呀!」少年站起身,低著頭用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盯著對面的中年人。似乎是故意的,少年清亮的聲音很大,整個酒吧間裡面都能聽得見。
「怎麼會?」中年人招呼離他最近的酒保,對他耳語了幾句。
酒保把身體一撐,興奮地跳上離他最近的桌子,「各位,老闆說了,今天的酒水免費。」
「哄——」原本相對安靜的酒吧間馬上熱鬧起來。所有的人都面帶笑容,調酒師和酒保把一瓶瓶各式各樣的酒搬上吧檯,打開。空氣中很快瀰漫起純粹的酒香。
在叫喊與歡呼聲中,少年離開了座位,同一名青年向著酒吧間的門口移動過去。裡奧與修也一樣,目光追隨著他們的身影,少年所經過的地方,拿到酒的人紛紛舉杯,少年微笑著回應各式各樣的感謝,在青年的保護之下終於走出了酒吧間。酒吧間裡還不時有人透過窗戶向他舉杯,少年揮揮手,摘下帽子,一頭柔順光亮的栗色長髮飄落下來,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酒吧間裡的人都愣住了。輸棋的中年人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撲到玻璃窗上向外張望,隨即,目瞪口呆。似乎很得意自己能夠讓人們露出那樣的表情,少女衝著酒吧間裡的人露出尖尖的牙齒,做了一個鬼臉。身邊的青年體貼地把一件長風衣披到少女的肩上,兩個人說了些什麼,然後上了停在路邊停車場的一輛銀灰色跑車。汽車平穩地滑出車道,很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乒——咚——」一陣亂響,修身邊的一個身影衝出去。
「殿——」修掩住差一點喊出來的稱呼,跳下高腳椅,追了出去。
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望著遠去的炮車的尾燈,裡奧無奈地歎了口氣,「修,我們回皇宮去吧。」說完,不管修有沒有追上來,就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修遲疑了一下,追了上去,他們的身後,跟隨來的侍衛把車開出來,遠遠地跟在兩個人的身後。
一路上,修發現自家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由擔心起來。猶豫了很久,他還是追了上去,「殿下,你怎麼了?」
「修,你相信一見鍾情嗎?」裡奧站住問身後的密友兼侍衛總長。
「我說不清楚。」趕上去兩步,剛好可以看見裡奧的臉,偷偷窺探著他的神色,修小心地回答,「不過,既然有這種說法,就應該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我相信。」裡奧說,停了一下,他又說,「因為……我知道,我的幸福和快樂就在她的身邊。」說不出的惆悵與無奈充滿了他的聲線。
呆了足有十秒鐘的時間,修的腦子才由死機狀態重新啟動,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殿下……您說的是……是剛才的那位小姐?」
「反應夠慢的。」沒有回頭,裡奧冷哼了一聲。
「哈哈——一見鍾情呀。世界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事情呀!」一連串的笑聲從修的喉嚨裡迸發出來。
裡奧沒有回敬他的諷刺,也沒有響應他的笑聲,而是聳聳肩膀,獨自一個人繼續向前走去,身影有些孤單,又有點憂傷。
見君主竟然有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舉動,修收斂了笑容,認真地問:「殿下,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你真的對剛才出現的那女孩子……一見鍾情了?」
「我從未說過我是在開玩笑,上天告訴我,我的幸福,就在她的身邊。」裡奧停下腳步,望向跑車消失的方向,孤寂又無助。
「可是,裡奧,你已經訂婚了吧,已經有了陛下為你選中的皇妃了。」
「那只是父親強加給我的,並不是我愛的人。直到現在還未曾謀面,對她,我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可言。」裡奧回答,多少有些反抗的意味在裡面。
「不要任性了,殿下。」修說,「池公爵家的小姐,從出生開始就被認定成為帝國的皇妃,你的妻子。六歲開始就接受相應的教育,準備出嫁,你如果這樣想,她的立場又在哪裡呢?而且,放下池小姐不說,就是首相大人面前,您和陛下又怎樣交代呢?要知道,首相大人一向是陛下最倚重的大臣,也是您將來執政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如果裡奧毀掉婚約,帝國執政層的震動將不可避免。池家與皇室間的聯盟也將會有所鬆動,甚至可能會給皇室帶來執政危機也說不定,從小在宮廷和上層社會中長大的修很清楚這些。
「又一個被權力和政治捆住手腳的人。」裡奧長歎了口氣,「池家的小姐也和我一樣,也許她也會產生同樣的想法也說不定。」第一次回轉身體,裡奧說,「修,其實,我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了,我這樣的身份,在外人看來是高不可攀的,可是又有誰知道,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都被別人安排好了,我所能做的就只有一步步走下去,就連在外人看來門當戶對的婚姻,到頭來也只是一場政治秀。」
「既然您知道自己的立場,那就忘記那個女孩子,在陛下和上天的安排下進入您的角色吧。」修·伊特說得鄭重其事。很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用您來稱呼裡奧,語氣之鄭重,可想而知。
裡奧也意識到他話的份量,沉默了很久,裡奧終於再一次開口了:「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再見到她。」
身後的車燈映照之下,修意外地發現,裡奧的眼睛裡面有點點淚光在閃動。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恐未到傷心處。縱使傷心也只能夠隱忍在心裡,必須用微笑去面對每一個人,甚至必須去面對自己,心中的苦痛可想而知。第一次,修有了想要為他做些什麼的念頭。何況,這種事情,能夠幫助他的也就只有自己了。最後的結果會怎樣呢?修不知道,但是他決定試一試。
「好吧。我動用情報網幫你找到那位小姐,但是,殿下,你必須答應我,不管最後結果怎樣你都絕對不能做傻事。你……明白嗎?」歷代的君主在自己的妻子之外,也許會有一兩位與之保持特殊關係的親密異性朋友。只要不過多地介入高層的事務中去,政界和軍界都是認可的。門當戶對的政治婚姻並不像普通人所想像的那樣完美,華麗的光環背後也同樣有著普通人的無奈。畢竟君主也是人,也有人類的情感,也有人類最普通的需求。修知道,只要裡奧不亂來,就有可能在兩個女子之間找到平衡,兩個女人和平相處的場景也不是不可能發生。這一切在取決於裡奧的同時,也取決於未來的皇妃陛下,希望池家的小姐是位善解人意的皇妃,修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地祈禱。
「修?」裡奧的眼睛變得陌生起來,用不認識他的眼光盯著修。然後,眼睛裡面充滿了狂喜的神色,「你說真的?」
「誰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呢?我就受不了你這樣彷彿天塌下來的感覺。」修聳聳肩,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真是太好了。」裡奧張開雙臂,衝過去。
「別——」裡奧猛地向後退了兩步站定,伸出雙手做出一個阻止的動作,「別過來,我可不想被人們誤認為是同性戀……哇——殿下,你也太狠了吧。」結果,拒絕了裡奧熱情擁抱的修最後得到的是裡奧狠狠的一腳。
看著裡奧精力充沛,滿懷希望地坐上車,修多少輕鬆了一點。那是一個被自己身份和帝國未來拴住了手腳的人,也許,那女孩子是他日後唯一的幸福也說不定,有了這樣的覺悟,修已經決定盡力幫助裡奧找到那名女子,該從哪裡下手呢?這還真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