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用英語說話的女子聲音穿透童淨暄的耳膜,伴隨著落地窗簾被拉開後照射在她眼皮上的刺眼陽光驚醒了她。
猛地睜開眼,童淨暄倏地從床上彈坐而起,定定看著眼前完全陌生的景物。
文藝復興式的大型錦織畫掛毯、由古戎裝飾了天使與獅子的巨大壁爐、維多利亞式的精緻傢俱、鍍台與彩繪的牆面……偌大的房間以澄金與棗紅色系怖置而成。
睡床上方有華麗的床頂華蓋,支柱上裝飾著優雅的柱頂盆飾,蓋在她身上的是純絲的被單,穿在她身上的是綴有像復瓣玫瑰那麼多層蕾絲的純白睡衣。
她覺得自己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座綴滿蕾絲狀花邊的白色鮮奶油蛋糕,還可笑的擺在中古世紀的城堡之中,要不是情況如此詭異,她肯定會忍不住大笑。
「早安,公主殿下。」六個侍女一字排開站到床邊,整齊而恭謹的向她躬身並齊聲說道。
燦爛的早晨陽光灑在她們身上像一幅不真實的電影畫面,童淨暄蹙起眉定定盯視著她們。
不需要捏自己的臉頰看會不會痛,個性中的冷靜性格使然,她清楚知道自己現在是清醒的,她不是在作夢,眼前這一切景物都是真實存在的。而且經過短暫卻理智的思考之後,她也清楚知道,她顯然是被拖進一個她完全不想進入的世界之中了。
閉了閉眼睛,重重歎口氣,暫且不管她是否真是個公主,她現在只有一種感覺──她八輩子的楣運全集中在此時找上門來了。
想她家世清白、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從來不曾做過任何壞事──坐車不將頭手伸出窗外、不亂丟垃圾、不隨地大小便,她甚至連過馬路都沒闖過一個紅燈。認認真真、腳踏實地在為生活、為將來努力的她,為什麼會落得今天這種下場?
摸了摸頸背,被打了一針似的痛楚還存在肌膚之中,想起她下禮拜還有模擬考,向來不遲到、早退的她大概要缺席了。想到這裡她不禁覺得有點好笑,現在還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很蠢,畢竟那些人如此大費周章的將她帶到這裡,就絕對不是她說想回去就回去得了的。
但她仍不免在心裡抱怨,那些人就算要帶她走,好歹應該事先通知她一聲呀!讓她至少將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再突然失蹤也不遲呀!
真是堆沒實際概念的笨蛋!他們突然帶她離開台灣、離開她的生活環境,如果不處理些「善後工作」,那她等於是失蹤人口,照片會被貼在便利商店門口的!就算他們良心發現替她處理「善後工作」,也不可能比她本人去處理來得妥當吧!
不過,當然啦!如來他們真的事先通知她,那她絕對是說什麼也不會讓他們將她帶到這裡來的。
「公主殿下,請用早餐。」一個侍女用銀製高腳托盤端來豐盛的餐點,恭謹的欲放到童淨暄身前讓她用餐。
「等等,我不習慣坐在床上吃早餐。」她抬手阻止,然後下了床,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踩過柔軟的長毛波斯地毯,不理會她們吃驚的表情,逕自朝房間另一側的桌椅走去。
她知道歐洲人有在床上用早餐的習慣,但她可不習慣,雖然應變能力極好的她已經能夠接受目前的情況發展,但那不表示她就得委屈自己配合這裡的一切。
而且現在最重要的事不是坐在床上哀悼自己的不幸,而是要填飽肚皮。想必她被迷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餓得前胸貼背後。
「這裡是蒙特拉法瑟王國?」她邊走邊向緊跟在她身後的侍女問道。
侍女愣了愣,回答道:「是……是的,公主殿下。」恭謹的語氣中仍顯露出對此一問題的訝異,以及童淨暄自己端早餐此一舉動的慌張。
「蒙特拉法瑟王國位於歐洲的哪個地區?」落坐後童淨暄又問。
她記得尚狄洛特曾提及他是歐洲貴族,雖然當時她對於他是否真是個貴族只是預先做了假設,但他卻馬上給她肯定且明確的答案。既然他與那日闖入她家的那群人有所關聯,那蒙特拉法瑟應該是位於歐洲某地區才是。
「呃?」她面前的侍女回頭與其它正在整理床鋪的侍女對看了幾眼,所有人皆是一臉茫然與不知所措的模樣。
蒙特羅傑國王雖然宣稱克萊卓亞公主一直是在美國成長及接受教育,但從沒有人聽說過有這個公主的存在,她就這麼冒了出來,還問出「蒙特拉法瑟王國位於歐洲的哪個位置」這樣的問題。
察覺到侍女們的異樣,手拿一塊看起來像是乳酪的東西正欲送進嘴裡的童淨暄抬眼看向她們,「不能告訴我嗎?」
「呃,當……當然可以。」她面前的侍女又看其它人一眼才詳細回答道:「蒙特拉法瑟王國位於亞得裡亞海北部沿岸,意大利與斯洛維尼亞交界處。」
斯洛維尼亞?童淨暄緊緊皺起眉頭,不知道是這個國名還是剛吃進嘴裡的酸酪較讓她感到悲慘。
因為母親在圖書館上班的關係,她等於是在圖書館長大的,而且從小學起每個寒暑假她都固定會到圖書館打工,養成了她閱讀各類書籍的習慣,所以對這個國家她比一般人有概念。
何況連國中教科書都有寫──
斯洛維尼亞是南斯拉人於一九九一年因各個民族之間互有歧見而爆發內戰之後,由斯洛維尼亞人所組成的共和國,為南斯拉夫分裂成六個共和國的其中之一,雖然現在戰勢稍緩,但各個共和國之間的關係仍然處於未明朗化的緊張狀態。
她記得很清楚,南斯拉夫原本就是個複雜的國家,並與七國相鄰,內戰後分裂成六個共和國,有五個民族、四種宗教、三種語言,以及兩種文字。與這樣一個國家做鄰居?如果蒙特拉法瑟王國有腳,她想它一定早溜之大吉了。
她歎口氣,努力嚥下完全不合東方人口味、讓她覺得難吃得要命的酸酪,心想,算了,既來之則安之,總之現在先讓她弄清楚情況再做打算。
「我的名字是什麼?」她又問,她當然記得昏迷前聽到的名字是什麼,她問只是想確認一下。
侍女正在幫她倒紅茶,聽見她的問題,不禁怔愕的停住動作,呆呆的看著地,而其它侍女也同時停下手邊的工作對她投以驚異的眼光。
童淨暄不理會她們動不動就對她的言行大驚小怪的模樣,看著手中吃了一口的水果派吐了吐舌頭。這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甜啊?
放下甜到會膩死人的水果派,她看侍女一眼,笑了笑,提醒道:「你沒聽錯我的問題。」
「呃……啊!是。」侍女回過神,謹慎的回答道:「公主殿下,您的名字是伊凱蓮諾.克萊卓亞.聖.蒙特拉法瑟斯。」
這麼一大長串的名字中,大概克萊卓亞會是其它人用來稱呼她的名字,不過,她才不管什麼教名、正名,還是其它叉叉圈圈點點的名字,她只有一個名字,就叫童淨暄。
環視侍女們的表情,她不抱希望的問道:「看你們對我問題的反應,我想你們大概不會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被帶到這裡的原因,以及我身世的來龍去脈了。」
侍女們如她所預料,整齊畫一的搖頭。
看她們全是一臉誠惶誠恐的模樣,她對她們笑了笑,安撫道:「不知道沒關係,你們不必那麼緊張。」
埋頭繼續吃豐盛卻根本不合胃口的早餐,童淨暄輕輕佻了挑眉梢。的確是沒關係,同為她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應該找誰去討。
***
當晚,童淨暄穿著一襲湖綠色旗袍式長禮服,凝著一張臉站在鋪滿上釉瓷磚的宴客大廳之中,面對一群衣香鬢影、衣冠楚楚的王公貴族。
她身旁站著那日闖入她家那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而事實上他的身份也正是蒙特拉法瑟王宮的總管大人,會站在她旁邊的原因是為了「管住她」,不讓她「隨便陷害別人」。
童淨暄冷眼看著在她面前來來去去的貴族們,有些在表面上對她阿諛奉承、百般討好,卻在言詞、眼神之間顯露出對她的輕視之意﹔有些則像是想從她身上套出什麼話似的,淨說些她猜不出意思的迂迴言詞。
還有一個怪異的女貴族,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後就揚長而去,讓她感到詭異、無聊又莫名其妙。
到目前為止,這個看似熱鬧卻暗藏玄機的豪華晚宴.只讓她有種深陷於她所不瞭解的複雜宮廷鬥爭之中的不耐感。
其中最讓她感到厭煩的是從晚宴開始就不斷向她邀舞、對她百般獻慇勤的一群男子,他們就是那日中午打擾了她用餐的不速之客。
她知道就算她冷凝著臉拒絕他們,他們仍會像揮不去的蒼蠅般黏在她身邊,所以她故意接受他們的慇勤,然後「不經意」的將飲料灑在他們身上、跳舞時「不小心」將他們絆倒……教他們一個個當眾出糗。
如此這般,不下幾個回合,終於沒有人再有膽子來騷擾她了。
但不只這個晚宴讓她感到厭煩,今天真可說是考驗她忍耐力的一天。
今早,在她努力吃完不是味道太重就是不合冑口的早餐後.貝魯先生就來找她了,不必她問,他自個兒就先開口告訴她她的身世。
他的說法是,她的親生父親是蒙特拉法瑟的王子,年輕時喜歡遊歷世界各地,在台灣旅行時認識了她的母親,兩人相戀之後她母親懷了她。但當她父親打算先回蒙特拉法瑟再去台灣接她們母女時,不幸在途中發生意外喪生,所以在蒙特拉法瑟沒有人知曉她們母女的存在。是直到幾個月前偶然在她父親的旅遊札記中發現她們母女存在的事實,她的祖父蒙特羅傑國王才會到台灣去接她回來。
聽完他的說明,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這些人當她是傻瓜啊!把這些像重話書裡的台詞搬出來哄她,還當真以為她會笨得去相信!
甭說聲稱是她祖父的那個人早已在闖入她家那日,由他辱罵的話語中顯示他早已知道她們母女存在的事實──如果他不知道她們母女的存在,何以會對她們兩人表現出明顯的憎惡?再者,他如果只是為了「接」她回蒙特拉法瑟,何必做出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綁架她」的行為?
如此與表現出來的態度不相符的說辭,如何教人信服?
加上貝魯先生在告知她身世時那像在背書似的表情,以及明顯可聽出有太多遺漏的說辭,也無法不讓人起疑竇。
所以經她評估,那份說辭的可信度大約只有兩成。
不過後來貝魯先生拿了一幀照片給她看,讓她確實相信了一件事──她真的有外國血統。
她從小就曾經困惑過,她的身高比一般人來得高,輪廓較深刻,五官較鮮明,髮色與瞳色也與一般人有所差別,看起來十足十就是有外國血統的模樣。
而且最該她感到難以釋懷的是,她母親是那種細緻婉約的古典美人,但她卻像是絲毫沒有遺傳到她半分似的,典雅、細緻這些形容詞根本就與她的長相八竿子打不著。她還一直以為自己的長相異於常人,基於對外國人與生俱來的偏見,她不僅有些討厭自己的長相,而且在心底深處一直拒絕她父親有可能是個外國人的想法。
但事實的真相果然還是逃不過時間的追索,當她看著照片中那個與她母親相擁而笑的外國男子,她真的無法不相信他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因為她和他實在長得太相像了。
從小到大,她只問過一次母親關於父親的事,母親當時的反應是緩緩看她一眼,然後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倏地從她雪白的兩頰滑落。從來不曾見過母親哭泣的她,被驚得只能怔忡的看著母親,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母親只是靜靜的落淚,不言不語,也無聲無息。在母親那張絕美容顏上的透明淚滴,像一聲一聲終於釋放而出的歎息,在所說著母親一直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滿滿的哀傷、滿滿的思念,以及滿滿的愛戀。
她不敢說話也不敢動,怕驚擾了那一刻的孤寂,怕一碰觸母親,母親的靈魂就會飛向她朝朝暮暮思念的人,就這樣忽然在她眼前消失不見。
她不知道到底經過了多久的時間,記憶中恍惚只覺得當母親停止落淚時,白晝的陽光已教黑夜佔據,春天的花朵也已經被冬雪覆蓋了。
之後,母親只告訴她一句話:「無論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媽媽和爸爸是深愛著彼此的。」
自此,她發誓再也不問有關父親的事。
但她永遠記得那時母親的眼淚,以及當年紀尚輕的母親,卻因為積鬱成疾加上操勞過度而終於離開了世間時,在她臨終前,她那帶著柔美的微笑,像是終於等到將與父親相會時刻的幸福表情。
在她被帶到蒙特拉法瑟後她就想過,也許母親早就已經預料到她會被帶到這裡來。雖然母親什麼都沒告訴她,但母親其實早已教她其它更多、更寶貴的事情,像是冷靜、堅強與勇敢。
而且要不是她被帶到蒙特拉法瑟,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去探究她父親究竟是誰這件事,但在她已經被帶到蒙特拉法瑟來的現在,追究自己的身世反倒成了最重要的事。
因為如果不將整個情況徹底弄清楚,她就無法定位她在這裡的身份及立場,也就無法決定未來應該朝哪個方向走才是正確的──確立未來的方向及目標是她一貫務實的人生態度。
在聽過貝魯先生的說辭及看過照片之後,她持保留態度的向他提出一些疑問,例如:母親及父親會分開的原因?以及為何她在十八年後才被帶回蒙特拉法瑟的原因等等。
但貝魯先生卻明顯地搪塞過去,讓她瞭解到他分明有意對她隱瞞某些事,也讓她打心裡感到不愉快。
除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現在她終於瞭解上次尚狄洛特為何會突然吻她,以及之前他所說的話的意思。
因為這一整天她都被這些歐洲貴族又摟又抱、又親又吻的,她能夠諒解那是歐美人士平常問好與表示親近的方式,而且只要不是像晚宴上那群黏人蒼蠅似的男人,在對她問好之餘又有另一層不應有的逾距含意的話,她其實不是頂在意這一類的問好方式,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整天下來她已經能夠適應良好了。
但讓她怒意達到臨界點的原因是在那之後,因為在晚宴之前她所與之見面的人是聲稱「她的祖父」的蒙特羅傑國王。
他仍是那副傲慢與輕視的態度,一見面就對她下了一串命令,彷彿她理所當然應該遵從似的。
她當然不會傻傻的光被欺負,她又像那日一樣,以言詞激了他一番。他像是不能忍受有人不尊敬他似的,以更輕蔑的話語回她。於是兩人開始冷言冷語的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要不是貝魯先生在旁好言安撫,她相信他們到最後一定會吵起來。
兩人的第二次見面仍是不歡而散,讓她今天所積壓的郁氣更加狂熾,而現在的這個晚宴又如此令她不快,折騰了一整天,她自覺耐性已經所剩無幾,才會凝著一張臉、冷著一雙眼,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雖然她知道現在最好多聽他人的談話,才能夠從中抽絲剝繭去瞭解情況,尤其在被一堆人「觀賞」過後,她相信現在的她是孤立無援的。
但她真的覺得現在的她就好像是童話故事中的愛麗絲,而眼前這群衣著華麗的貴族就像是要攻擊她的撲克牌女王的士兵,讓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晚宴,可以一個人好好的透透氣,清醒清醒頭腦,緩和一下情緒。
就在她不想再忍耐下去,想掉頭走人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尚狄洛特。
他仍然是那麼搶眼,那麼風度翩翩、尊貴不凡,踏著優雅沉穩的步伐,橫越過一整個大廳的人群,帶著無與倫比的迷人淺笑,直直朝她走來。
說真的,她一點都不訝異會在這裡看見他,她甚至有「他早該出現了」的這種想法。因為她在昏迷前確實消楚地聞到他身上獨有的古龍水味道,她那時就知道,將她迷昏的人正是他,所以醒來後的這一整天都沒見到他的身影其實已經讓她頗感疑惑。
尚狄洛特走到童淨暄面前站定,對她身旁的貝魯先生做點了下頭,示意他讓他們單獨相處。貝魯先生看了童淨暄一眼,躬了個身退了開去。
尚狄洛特看著童淨暄,加深了臉上的淺笑,以磁性的嗓音輕輕向她打了聲招呼:「嗨!」她靜靜看著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眼神像在瞪他,道:「你好,兔子先生,請叫我愛麗絲。」
他唇形的弧度加深,明白她如此怪異卻十足有趣的說辭其實是她變相的在指責他,因為將愛麗絲帶進奇幻世界的是只帶著懷表的兔子,而她現在所經歷的一切事情的起頭也正好是他。
他配合的說道:「你好,愛麗絲小姐,看來你現在正處於撲克牌女王的審判當中。」
她看他一會兒,忽然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雖然只是一件小事情,但他能夠聽懂她諷刺話語裡的含義,還非常配合的響應了她,真的無法不讓她打心裡高興起來──長到這麼大,他大概是唯一一個能與她這麼有默契的人。
「別擔心,我會保護你的。」他承諾似的說道。
她輕笑著,「那我應該向你道謝。」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像是鬆開了今天一整天打結似的緊繃心情,她不自覺地輕輕吐了口氣。
雖然他只是配合著她在說話,而且這一切倒霉事件的開端就是由他而起,但此時此地看見他真實的站在她面前,讓她有種放心的感覺,至少他是她現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雖然對與他第一次談話的印象差到會想將他丟到太平洋餵魚,而且他總是設計她、捉弄她、佔她便宜,還會搪塞她、敷衍她、隱瞞她真正的身世,但她知道他從來沒有真正欺騙過她什麼。
甚至既使她對他的立場、他的目的也都不甚明白,她卻可以從以往和他相處的點滴過程中去相信一件事──他絕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在她有困難或者有危險時棄她於不顧。
是的,她的確信任他。
向他綻出微笑,她又問:「那你願意馬上帶我離開這裡嗎?」
「私奔嗎?」他笑問。
「好啊!」她配合的笑著回答。
「事實上有個方法可以讓你我光明正大的離開這裡。」
看著他優雅迷人的笑容,她倏地收斂笑容,表情抹上警戒,不語。
他輕揚眉,「沒興趣?」
「你難道不知道每當你這樣笑的時候,就是我開始要倒霉的時候嗎?」她認真的指責地說道。
微感訝異之後他揚起開懷的笑容,問道:「你知道今晚這個宴會的目的嗎?」
她當然知道,這個晚宴的目的是為了讓她認識那一群蒼蠅似的男人──她的新郎候選人。
當她被告知她必須與蒙特羅傑國王挑選出來的新郎候選人其中之一結婚,說什麼這是她身為蒙特拉法瑟公主所應盡的義務時,她壓根兒不認為她必須乖乖遵從,更不想多加理會這麼無稽又無聊的事情。要她聽從他的命令結婚?而且還是和那群「蒼蠅男」的其中一個?那倒不如叫她去跳尼加拉瓜大瀑布算了。
她蹙起眉,「別告訴我你也是眾多候選人的其中之一。」由他剛才的問題以及他之前的求婚事件,她非常容易就可以做出如此推論,並因為不願意聽到事情真如她所推想而故意以否定用語說道。
尚狄洛特以笑容表示她的推想完全正確。
她伸出食指定在他面前,「也別告訴我你要我選擇你。」她根本就是明著在拒絕他,「而且這與讓我離開這個宴會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做選擇我就不能掉頭走人。」
「是沒錯。」他仍帶著笑點點頭,「但因為你遲早必須選擇一個人,你的存在與即將舉行婚禮這兩件事已經是對蒙特拉法瑟所有人民宣佈過的事情。如果你今天不選,明天仍會舉辦與今天一模一樣的晚宴,並一直持續到你選出一個人為止。與其每天受這種折騰,那倒不如今天就做出選擇,以絕後患。」他用了一個聽來有些好笑卻是異常貼切的成語。
她蹙著眉看他一會兒,又環顧了四週一圈,注意到雖然宴會仍然熱鬧喧騰,而且其實他們一直都是以中文在交談,所以旁人並無法明瞭他們談話的內容,但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異常專注的集中到他們身上,讓她第一次產生了一種自覺──她在蒙特拉法瑟的身份真的不是她說不要就可以輕易抗拒得了的。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後悔的。」看出她已經有些動搖,他承諾似的說道。
她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當機立斷的說道:「好,我可以答應你的求婚,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如果我後悔了,婚事就必須立即取消,而且你還必須幫我善後,不讓我被迫嫁給任何人。」她知道他有這種能力,「第二,在我真正說好之前,我不希望被迫舉行婚禮,而且你絕對不能耍計謀陷害我。如果這兩個條件你都能做到,那我就答應你的求婚。」
何況如果她真的必須替自己選擇一個新郎,以實際情況來衡量,尚狄洛特其實也不是一個太差的人選,而且如果和那群「蒼蠅男」比較之後,那他真可以稱得上是最上等的貨色了。
不過她相信尚狄洛特應該也明白,她會如此輕易就答應他的求婚只是權宜之計,未來會變成怎樣誰也無法預料。以實際觀點來看,如果他們真能結成連理當然很好,但如果他們無緣,誰也不該怨誰。
他淺笑,「你不會後悔的。」
「會不會後悔是我的事,關於我提出的條件,我要你的保證。」她極認真的說道。
他伸出手輕撫她的面龐,以溫柔卻堅定的語氣說道:「我保證。」
她鬆了口氣,總算又綻出笑容,「好,那我們算是達成協議了。」她看周圍一眼,「不過,要怎麼向所有人說明我已經答應與你結婚的事?用擴音器宣怖嗎?」
「很簡單。」他忽地湊近她的面龐,淺笑中染了一抹邪魅,語氣惑人的輕語道:「你只需要做一個動作。」
她揚眉。
「吻我。」
她眉揚得更高。
雖然他的笑與他身上散發的獨特氣息又讓她感到莫名的迷惑,但她不想示弱,仍然站得挺直,提醒道:「你忘記上一次的教訓了嗎?」」
她其實早已經不計較他那次突然吻她的舉動,反正他也挨了她一拳了,但現在的情勢讓她迫切覺得有必要「將舊帳拿出來翻一翻」。
他微笑,英俊的臉孔距離她不到三公分,道:「相信你感覺得出來,每個新郎候選人都非常希望能獲得你的垂青,但畢竟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如果被拒絕總是會沒面子,所以當初被挑選出的候選人們有兩個協議,第一絕不向人民公開候選人有哪些,只要貴族們彼此心知肚明便成。第二,只要你主動,那就表示你答應這個人的求婚了,其它人再也不能多說一句話,只能無條件退讓。」頓了一會兒,他誘惑的輕語道:「想想,只需要輕輕的一個吻,你不認為這比吃一頓飯還來得簡單嗎?」
簡單?她在心裡不平的想著,吃一頓飯至少還能讓她獲得飽足感,主動親吻他卻會害死她幾千萬個細胞。何況這與問好的親吻不同,是要她當這一大堆「觀眾」親吻他呢。
蹙起眉,她認真的討價還價,「親臉頰可不可以?」
他笑,那笑容好像在告訴她:你就別做無謂的掙扎了。
她略顯侷促的左右瞄了一瞄,扁了下唇,「好吧!」認命吧!
她雙手交握於身後,微仰頭向他的臉孔靠近,蜻蜓點水似的在他唇上啄吻了下,然後迅速退開。
看著她漸泛紅潮卻仍不願輕易示弱的美麗臉龐,他維持原姿勢不動,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夠?」她瞪他,「你故意這麼說的吧?」
他笑而不語,那笑容好像又在說:看一看四周,你這樣的吻是無法說服別人的。
她不自覺地絞扭起背在身後的雙手,緊蹙著眉與他對視了半晌,最後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開口:「好吧!」豁出去了。
迅速伸出雙手用力捧住他的頭,她緊閉起雙眼,將唇緊緊貼上他的。
不曉得是不是他們的嘴唇生來就是專門用來與彼此接吻,這次的吻融合得像雨與雲的纏綿,熾烈得像火與風的共舞。
當她因快要呼吸不過來而鬆開雙唇時,才發現她已經被他抱在懷裡,而且四周還響起熱烈的掌聲。
不管真心祝賀他們的有多少人,尚狄洛特臉上掛著滿足且愉悅的笑容,摟住童淨暄的腰,瀟灑自在的帶她從正門離開了晚宴大廳。
當然,在橫越眾人時,他的眼神在溫和中就一直蘊藏著難以察覺的精明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