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了幹勁沒有什麼不好,何況是對於蕭映雪而言,大家都知道她是多麼地重視華祥的事,而且她原本就是個工作狂,這點理該是沒有什麼人會起疑的。
但是壞就壞在蕭映雪「太」開朗了,反而讓那些不知情的人覺得擔心。
加班對蕭映雪乃是家常便飯,每天不到九、十點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但連續一、兩個星期都留在公司過夜,夜夜通宵工作,就是件反常的事了。無論別人怎麼勸、怎麼說,她就是一意孤行,拿自己的體力開玩笑,卻絲毫不顯得疲憊,有空時還拚命找人喝酒、應酬、拉生意,和以往的蕭映雪相比,總是有些古怪的不同。
像今天,蕭映雪就在服裝發表會的會場忙碌著。
「快、快,那邊的佈景歪了,小李,再去把它釘一下……」
服裝紡織界推出的產品總是比一般消費者的購買速度快上一、兩季,雖然才剛過中秋,但現在的華祥已經準備要發表明年春夏的服裝和織品了。
新品展示會一向是公司的一件大事。展示會的成敗與否,往往是下兩季銷售量能否達七成以上的關鍵,也難怪蕭映雪會那麼注重了。
她執掌華祥三年了,以往從來不曾親自參與展示會佈置,都是交給下面的企畫部和營銷部去執行,她只負責開幕時的致詞、結尾謝幕罷了!
今年為了盛大其事,華祥從一個星期前便開始在展示會場周邊準備、宣傳,而與往年大不同的,蕭映雪從五天前便出現在會場,不僅僅是視察工作進度,還親自下場去幫忙,其反常熱心的程度倒是嚇壞了一干人,一下子擔心董事長是不是不信任他們的工作能力,才會親自坐鎮指揮;一下子又擔心嬌貴的她在展示會場會不會一不留神就被什麼佈景、花架給砸傷了。
週一的上午,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反應的蕭映雪,正滿嘴含著大頭釘,打算要將今年紡織廠的三號織品固定在展示架上。
三號織品又叫「含茵」,顧名思義,就是帶著朦朧的湖綠色薄紗,上面還以不同的深淺織法加上水紋,最適合用來突顯夏裝的配件,讓人覺得飄逸如夢一樣。
「嗯……」悶哼一聲,蕭映雪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被大頭釘刺到了,卻因為滿嘴都是大頭釘而連哀叫出聲都做不到。
她連忙將被刺的指頭移向一旁,以免流出來的血滴在這批貨上,那就太可惜了。
自己還是不專心!甩甩頭,蕭映雪在心中這麼對自己說。
不更努力一點怎麼行呢?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這間公司而已。所以縱使犧牲一切,她都要保住這問公司、保住爸爸當初留給她的一切。
自從那天她哭倒在藍色巴比倫門口,已經又過了兩個星期了,越海鵬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而她也已經放棄再去尋找他了。
她欠他很多,不論是他的情意、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她對越海鵬都滿懷愧疚,這些都是她還不起的。
正如越海鵬所說的,華祥向富盛銀行申請的貸款早在上個星期就撥下來了,而且施進銘私底下也派人來向她交涉過,結果華祥所能貸到的款項比原先預計的多出了三倍有餘。
一旦有了錢,一切都好辦得多了,打通大陸方面的關節沒有花多少時間,在瀋陽的土地很快就找好了,重要的機器、廠房都已經在訂購、建造當中,進行的速度比她原先預定得還快,也更加順利。就連這次的春夏展示會,也比以往規模大了許多。
今年的展示會必定會十分盛大的,她剛才經過展示中心裡附設百貨公司的大樓中庭時,還發現一樓也在佈置會場,聽說是和展示會同一天舉行的活動,雖然是什麼活動她還不清楚,但人潮總會帶來買氣,說不定除了本身的織品展示,朝代的成衣部門也會有預料之外的好收入呢!
而這一切,都是越海鵬給她的,他對她的愛情的證明。
愛情的證明!
想到這裡,蕭映雪的心又不禁揪緊了一下,疼得她瞇起眼。
沒錯,她是得到了愛情的證明,卻也失去了她的愛情。用她的愛情換來華祥的資金。
原來在自己的心裡,愛情是如此可以被金錢量化的!蕭映雪不禁嘲諷地對自己笑笑,她和他,到底誰的感情才是待價而沽呢?
越海鵬走了,一切的生活像是恢復到沒有他之前的日子一樣。
不會再有人送花、不會再有無賴的牛郎「騷擾」自己,不用擔心別人的閒言閒語、蜚短流長。她可以更努力工作,保住自己的地位,保住爸爸留下來的位置——儘管她開始發現不知道為了什麼要保住它們。
「董事長!妳到底在哪裡呀!」拿出了滿嘴的大頭釘接聽電話,手機裡陳秘書緊張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在展示會場啊!」今天上午出門前不是才交代過她嗎?看樣子,她要開始懷疑一向精明的陳秘書記憶力到底如何了。
「別管展示會場了,快回來吧!」一向注重職位輩分的陳秘書今天不知怎麼地,說話一點也不客氣,口氣滿是焦慮。
「什麼天大的事?你們不會處理嗎?」扁扁嘴,她有些不悅。好不容易公司就快要重新上軌道了,她希望大家都能努力一點。
「快回來呀!我們今天接到了一張邀請卡,就是展示會那天百貨公司中庭的。」陳秘書的口氣還是有些焦急。
「我知道了呀,對了,那是什麼活動呀?」原來是中庭的活動呀!沒想到對方還寄了邀請卡來,看樣子他們也該回個禮數才是。
「人家也是服裝和衣料的展示會呀!而且標榜是由『謝璃嫿』設計的。」張秘書的口氣都快哭出來了。
「怎麼可能……」蕭映雪一聽到這個消息就愣住了。
謝璃嫿是近幾年在服裝界掘起的新秀設計師,人很年輕,資本也不算太雄厚,但每件設計品都會造成都會女性瘋狂的搶購,蔚為風潮,不知有多少服飾公司都處心積慮地想將她納入自己的旗下。
但是謝璃嫿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她並不隸屬於任何一家服裝公司,她是個自由設計師,所設計出來的套裝、單品都是一張張設計圖由服飾公司高價標得的,往往一張設計圖還沒有完成,買王就已經確定了,所以也從來沒有開展示會的必要。
這一次她怎麼會想到要辦展示會呢?而且還是和華祥同一天?那麼原本有機會購買華祥織品和服裝的人,一定會千方百計擠破頭去看謝璃嫿的作品,根本沒有人會再來看華祥的東西了呀!
「而且邀請卡上的邀請人名字是……越海鵬,我記得他是……」陳秘書沒有再說下去了。
海鳩之前和自己的老闆走得那麼近,這個名字公司裡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的。
「海鵬?」乍聽到這個好不容易才埋在心裡的名字,蕭映雪簡直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心?
高興的是,一直毫無下落的越海鵬終於出現了,而擔心的是,他這一次挑在和華祥同一天開展示會,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展示會的準備會場人來人往,在眾多吆喝聲中,站在入口處的一個高大身影吸引住了蕭映雪的眼光。
那個男人穿著一襲淺灰色的西裝,兩手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地倚靠在門框邊,如鷹的眼神穿過來往的人群直直地射向她,發現蕭映雪看向自己,還對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海鵬,那是越海鵬!
一聲不算大的悶響,是暗綠色手機掉在地上摔破的聲音,卻奇異地沒有失去它通話的功能。張秘書的聲音還是透過話筒不停地傳過來,但是蕭映雪已經什麼也聽不到了。
男人朝著蕭映雪一笑,轉了個身,便順著走廊而去,消失了身影。
「別走!等一下!」顧不得其它人詫異的眼光,蕭映雪一路喊著追了出門。
那是海鵬啊!好不容易又看見了他,怎麼能讓他又這麼消失呢?
追出展示廳門口,灰色西裝的背影正拐過安全門而去。
「海鵬!別走!」顧不得腳上那雙新高跟鞋會讓自己有跌斷腿的危險,蕭映雪還是一路高喊地追了出去,快步沿著樓梯往下跑。
越海鵬似乎沒有真逃離她的打算,只是將她吸引到人比較少的樓梯間,便好整以暇地停下來等她。
「海鵬……」氣喘如牛地追上了他,蕭映雪只剩下最後一絲力氣喊他的名字,其餘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靠在一旁的大紙箱、木架邊直喘氣。
居然在安全通道上堆廢紙箱!萬一失了火怎麼辦呢?
這家百貨公司八成安檢不合格吧!情急萬分,蕭映雪發現自己居然想起了這種不相干的小事來。
「映雪,好久不見了。」
越海鵬也沒有再逃的意思,等蕭映雪好不容易順了氣,他唇邊掛著一抹含著深意的微笑,口氣平淡地向她打招呼,就像是他們每天見面、閒來無事談天氣、寒暄一樣。
「海……海鵬。」看著他,蕭映雪發現自己居然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越海鵬就在離自己近如咫尺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該哭著撲向他的懷抱,還是該質問他為什麼要和自己作對?
是敵人,是朋友?經過了那麼多事,越海鵬還會愛著自己嗎?
她沒有自信。
「看樣子,妳過得不錯嘛!發展得滿好的。」
「是。謝謝你。」的確,這一切真的都要感謝他。
揚揚眉,他沒有說話。
「我……我收到你的邀請卡了,為什麼?你明明……」不想再和他說些無意義的應酬話,她只想得到答案。
「為什麼?」他笑了,「妳大概認為一個小小的牛郎怎麼可能和謝璃嫿有關係吧?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雖然自己曾經是個牛郎,但他可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他的家境一窮二白,如果不是為了尋找天使心,他也不至於去當一名牛郎。
她大概還不知道,謝璃嫿還是他的表姊呢!表姊弟兩個人的感情一向不錯,他也時常穿她替自己設計的獨家衣服,這一次他要求表姊來幫他的忙,她當然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妳不是一向認為小小的牛郎配不上妳這位大老闆,非要對妳的公司有點貢獻,才有資格追求妳嗎?那麼,我現在夠不夠格了呢?」
推得動謝璃嫿,就像是手中握著一座金礦,再加上他又替華祥爭取到那麼大一筆融資,這一次,蕭映雪大概沒有話說了吧!
「我沒有……」她一向不是這麼想的呀!
重逢的場景和她原先預想的完全不同。
她一直想要好好地向他道謝,告訴他,她是那麼地愛他,不是為了他替她爭取到貸款,而是她真的愛上他了,但是現在的情形,卻教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妳要錢,我給了妳錢,讓妳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頓了頓,越海鵬繼續說道:「這一次,我要讓妳知道,我也不是個小人物。三天後謝璃嫿的服裝展示會,就是我給妳的見面禮。」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淺黃色的邀請卡,越海鵬將它擲到一旁的紙箱上,就轉身沿著樓梯離去了。
蕭映雪沒有追上,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追下去了。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眶中含滿了淚水。
深深地受了傷的越海鵬再次出現在自己身旁,卻宛如一個奪命的復仇天使。
是不是愛情一旦錯身而過,就難以再回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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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蕭映雪又來到了久違的藍色巴比倫門口。
她望著那塊眼熟的藍底泥金霓虹招牌,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讓自己再走上那短短的階梯。
畢竟在這個晦暗的俱樂部裡,埋藏著她太多的歡樂與傷心了。一直到現在,她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在俱樂部後門痛哭嘔吐的經驗,就仍然心痛如絞。
「蕭老闆,請進。」和上次的經驗大不相同,守門的兩個年輕小弟不再將她推拒在門外,反而恭恭敬敬地替她開了門。
才晚上六點,俱樂部裡的客人還不太多,只有少數幾個招待人員來往著,蕭映雪一進大廳,黃經理就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了。
「蕭老闆,真是稀客呀!」一臉熱心過頭的笑容,像是過去的那場混亂完全不存在一樣。「妳好久沒來小店光顧了呢!」
「我要找海鳩。」望著他那營業用的笑容,蕭映雪定定地要求。
除了這裡,她已經想不起來海鳩還會在哪裡落腳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那麼不瞭解他。
她何曾試著去瞭解過他呢?她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溫柔與情意,再回報給他傷害而已。
「好的,請稍坐一下,小海馬上就過來。」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麼要求,黃經理沒有任何驚訝,笑呵呵地請她入座。
他果然在這裡!
看樣子,他真的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等著她跳下來自投羅網。
坐在柔軟舒適的牛皮沙發裡,蕭映雪凝凝神,讓自己可以專注全心面對這個似乎已經十分陌生的越海鵬。
「蕭老闆,好久不見,怎麼會想到要來看小弟?」
一陣輕輕柔柔的熱氣由椅背後吹上了蕭映雪的耳際,接下來就是越海鵬溫柔的聲音,細細地傳進她的耳裡。
原本應該是令人心醉神迷的私語,卻讓忙著定神的蕭映雪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睜大眼睛瞪著他,心臟卜通卜通跳。
「蕭老闆,別這麼緊張嘛!」笑笑地在她右手邊的位子坐下,越海鵬抽起桌上的紙巾,拭乾了濺在蕭映雪衣服上的茶漬。
「不必麻煩了,謝謝你。」她忙著推拒他故意放在自己身上的手。
第一次,她這麼害怕他的觸碰。
也是第一次,他對她毛手毛腳得那麼明目張膽。
「蕭老闆這次來,有什麼小弟可以提供的服務嗎?」他的口氣仍然輕鬆。
「你……你回來做什麼?」鼓起了勇氣,她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喔?妳不希望再見到我?」翻翻眼,他故意做出哀怨的委屈狀,完全見不到下午那種冷酷的模樣。
「不,不是的!」她當然不是這麼想,連忙手忙腳亂地揮手否認,「我是說……你下午說的那番話……」
「什麼話呀?」還在裝傻。
「就是……有關謝璃嫿的服裝展。」
「喔!謝璃嫿!」像是突然想起來了,說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的衣服很不錯喲!雖然小嫿專門設計女裝,但她最近也開始朝休閒風的男裝著手了,下個星期的展示會已經有很多知名廠商風聞,要來競標她的設計稿了呢!相信她一定能同樣打響男裝界的知名度,哪家公司拿到她的稿呀,就保證穩賺不賠了……」
他愈說得口沫橫飛,蕭映雪就愈為他擔心。
「你……和她很熟?」她試探地問,額際冷汗直流。
居然可以直呼謝大師「小嫿」,可見交情匪淺。
「不錯呀!」攤攤手,他做出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從小嫿還沒什麼名氣的時候,我就和她很熟啦!」
對謝璃嫿的妒意掩蓋了對華祥獲利的憂慮,蕭映雪的心中升起濃濃的不悅感。
為什麼自己要重新踏進這裡來自取其辱?難道……海鵬已經不再愛自己了嗎?
想到這一點,蕭映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可以寄望他愛著她?在她對他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之後?
被深深的失落感打敗,拿起皮包站起身,她的聲音有些嘶啞,「謝謝你,我要走了。」
看到她的表情,越海鵬的臉色變了變,卻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轉身正要離去,卻發現白色洋裝的裙角被還坐在沙發上的他抓在手裡,正用他那修長的指溫柔地搓著,像是以往他輕搓她的發、她的肌膚一般。
詢問的眼光望著他,她沒有開口,怕連最後一絲力氣也失去了,會當著他的面哭出來。
「映雪,妳今天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將她的裙角舉至鼻端輕輕嗅著,他問,如鷹的眼神凝視著她。
「我……」她說不出話來。
想來求饒?想來問問他為什麼要整垮她?想來知道他為什麼一直躲著她,現在卻又出現?
終究,她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見他、想來看看他,沒有為了其它冠冕堂皇的理由。
「小雪,妳難道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嗎?」他問,有些咄咄逼人,「我在等妳,等妳自己將它心甘情願地交給我,除了那個,我什麼也不為。」
說完話,他放下那一截雪白的裙角,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先離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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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窗外一片漆黑,是個無月的深夜,但小小的客廳裡卻播放著貝多芬的樂曲。
溫暖的琴聲迴旋在這不到十坪大的空間。男人坐在靠窗的米白粗布涼椅上,一手握著高腳酒杯,一手輕撫著一隻站在椅旁像隻狼一般大的黃狗,感受那比常人還要高的動物體溫。
撫著撫著,大黃狗像是累了,低下身子,伏在涼椅旁的大理石地磚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還是這麼貪睡!
男人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喝了一口手中被蕩得有些微溫的酒,不經意,目光又落在牆上的月曆。
三天,他把最後的希望賭在這最後的三天。
真心與勇氣,他想向她要求的只有這兩樣東西。
他不曾懷疑過她對他的真心,也知道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的心在吶喊著而已。
現在,他所要求的只剩下她的勇氣,一份她願意在眾人面前、在她自己的心裡大聲承認愛他的勇氣。
最後三天,他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