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上行李箱,樓家軒像下定決心般點頭,「我考慮了很久,逃避也不能解決問題,只好回去面對問題的根源,該來的終是會來,我認命了,如果老天爺偏要派個魔女來整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呀!俗語說,愛一個人就要把她的缺點都愛進去,我不接受又能怎麼樣呢?」
「別把自己形容得那麼偉大,總歸一句話,是你已經開始想念她了,習慣有一個人在身邊吵你、煩你,一旦沒有了,又會念念不忘,這就是人類的通病,恭喜你想通了,快點回去找她,讓我早點喝到你們的喜酒。」
他沒好氣的瞪著好友,「我才不會那麼自私,她還年輕,就算要結婚也得等她讀完書,等她長大才行。」
「是——你不自私,你是大好人,整天面對心愛的女人,心不會癢,能忍著不去碰她,我比不上你有如此高貴的情操。」邵毓奇趣味盎然的瞧著他掙扎的窘況。
樓家軒又好氣又好笑,「不要把自己講得這麼可憐,我又不是你的昀昀,可不會有半點心疼,你留著慢慢用吧!」
「你是嫉妒還是羨慕?」
「都有,不過擔憂多了些,你們預備怎麼辦?要去找尹元鼎攤牌了嗎?」他忍了好多天不過問,既然現在要走了,總要先知道他的想法才安心。「還有你離開了邵家,有什麼打算沒有?」
「你放心,我不會餓死的,至於昀昀那一邊,我是勢必要和尹元鼎見一面!你不要那種表情好不好?我又不會吃了他,只要他肯放人!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毓奇,你的態度不要太激烈,尹元鼎當初也是出自一片善心幫助桑昀,事實證明他對桑昀並沒有非份之想,而且還能讓她保有清白之身,衝著這一點,你就不該強人所難,硬逼他們離婚。」他中肯的分析。
邵毓奇不滿他的說詞,「你居然替他說話,難不成要我等到他百年之後,才能和昀昀長相廝守?我不答應。」
「你真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樓家軒罵道。「你恨邵老夫人一意孤行,從沒考慮到別人,那你自己呢?你何嘗替別人著想過,而最苦的人就是你口口聲聲說要愛她一輩子的女人,這就是你要的嗎?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再管你的事了。」他抓起皮箱走出房門。
樓家軒這番話著實驚醒了他,邵毓奇竟吐不出半個字來反駁。
「我不可能像她。」他朝樓家軒的背吼道。
「是嗎?那麼你真替桑昀設想過嗎?你沒有咄咄逼人,硬逼著她和尹元鼎離婚?你總是以為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她好,真的為她好嗎?你要她背負著不倫的罪名嫁給你,那就是真愛嗎?」樓家軒也不跟他客氣了。
他每一個問句,就像大槌子重重的敲在邵毓奇的心坎上,讓他張口結舌,只有死瞪著他。
「是好朋友我才說這些話,忠言逆耳,聽與不聽全在你,我走了,謝謝你這幾天收留我。」樓家軒提著皮箱,擺了擺手走了。
邵毓奇怔仲了老半天,久久才移動腳步,他只是想要回他愛的人,這也錯了嗎?他爬了爬濃密、紊亂的髮絲,渴望現在就來一杯咖啡,好讓頭腦清醒一點。
他到門口信箱取了今早的報紙,回到桌旁,順手沖了杯卡布奇諾。
隨手翻開一個版面,他赫然被上頭出現的照片駭住,呼吸隨之一窒,下意識的放下咖啡杯,全神貫注在這則新聞上。
這是何時被偷拍到的?
他忽略了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新聞記者的本領,居然讓他們拍到他和昀昀在一起的親密照片,邵毓奇回想昨天的情況,由於這些夭尹元鼎身體不適,他和昀昀有好幾天沒見到面,那相思難耐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因此當他和邵汪桂蘭約在飛騰,討論完公司的業務後,便匆匆的趕赴約會,兩人見了面,難免過於熱情了些,不料卻讓有心人利用了。
莫非是——
不!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邵毓奇不解的想。
新聞的標題十分聳動,「邵毓奇倣傚溫莎公爵不愛江山愛美人」十六個大字一目瞭然,下一行又是「奈何美人早已羅敷有夫」,簡單的十個字便足以抓住讀者的目光。
該死,他將報紙捏成一團,憤而一扔,會是誰洩漏了昀昀的身份?
邵汪桂蘭沒理由去調查昀昀,那麼為什麼這麼巧,才離開公司!馬上就被人跟蹤了?千怪萬怪,全都要怪自己不夠謹慎,沒有保護好昀昀。
SHIT!
邵毓奇火速衝向電話,這個時候只怕尹家早已看到這篇報導,那昀昀不就成為眾矢之的,他必須趕到她身邊去。
電話鈴聲響了十幾次,快接呀,昀昀,為什麼沒有人接?
他忐忑難安的等待電話接通,這一刻猶如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喂,尹公館。」婦人的聲音傳來。
邵毓奇一口氣才喘了上來,「請幫我接尹太太。」
接電話的傭人停頓了一下,「請問要找哪一位尹太太?現在家裡都沒有人在,請您晚一點再打來,或者請留下姓名地址也可以。」
「都不在?」才八點鐘不到,怎麼就沒有人在了?「請問一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希望他的預感是錯的。
「對不起,請晚一點再打來。」對方守口如瓶,才一說完,馬上就掛斷電話。
「等一下,喂?喂?」他對著話筒喊了幾聲,回應他的是嘟嘟聲。
這詭異的情況,反而讓邵毓奇頸背發涼,一定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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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桑昀瞪著那份被卓昱君丟到面前的報紙,困惑的蹙攏雙眉,一早她才下樓,迎接她的像是三堂會審,尹志耕和尹志翰夫婦以及尹志琳也在,或穿睡袍,或已穿好襯衫長褲!有的像是在看熱鬧,有的是沉默無語。
五人迥異的神色,看情形是來者不善,針對著她而來。
桑昀沒有去撿腳邊的報紙,只是輪流打量他們,想瞧出些蛛絲馬跡。
「我不懂。」她問。
家裡出了這種敗壞門風的事,尹志耕開口也不留任何情面,大家準備撕破臉,雖然這篇新聞是他們一手搞出來的,表面上卻也得裝得一無所知。
「你不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桑昀,你幹的好事自己會不知道?少在我們面前扮清純了!報上登的那個女人除了你還有誰?」
老二尹志翰接著說:「大哥,這事要是讓爸知道了,可是會氣死他,老婆有了外遇,還趁著他生病的時候出去幽會,這種不要臉的女人我們尹家不敢要,爸若知道這件事再也護不了她了。」
「是呀!雖然這篇報導是真的,可是為了我們尹家的聲譽,還是得去控告報社,要他們主動登報道歉,否則要訴諸法律,我們的面子沒關係,爸爸的面子可是要顧。」卓昱君口不饒人,尖酸的說。「倒是你,桑昀,你認為你還能繼續留在這個家嗎?」
桑昀全身冰冷,迅速的瀏覽一遍那篇報導,寒意湧上心頭。
「那麼你們的意思呢?」她挺起肩冷靜、勇敢的迎戰。
「大哥,這事讓你來說吧!」卓昱君撇著嘴角,眼底有抹看好戲的神采。
尹志耕清清喉嚨,「我們全都無法接受像你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來當繼母,所以要你自動提出離婚的要求。」
「離婚?」她驟然明白這些人的用心,心靈一片雪亮。「你們安排這一切,目的就是要趕我走,怕我會和你們爭奪尹家的財產,我猜對了是不是?記者之所以會知道我的事,恐怕和你們脫不了關係。」
尹志翰老羞成怒的跳起來,「你少含血噴人,自己幹了這種不知羞恥的事,反倒惡人先告狀,桑昀呀!桑昀,不要以為我們和我爸一樣老糊塗,三兩下就被你蒙騙過去,你休想再賴在這個家裡。」
卓昱君像怕場面不夠熱鬧,拉著一直默默不語的姜嘉琪和尹志琳說:「你們聽聽看她的語氣,分明是作賊心虛,怕東窗事發會被爸爸從遺囑上除名,損失了一大筆財產,所以反過來誣賴我們,你們現在還相信她是清白的嗎?哼!還不是一個外表清純,骨子裡悶騷的狐狸精。」
「昱君,你話不要說的這麼難聽嘛!」家和萬事興,姜嘉琪不願見一個家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又沒說錯,她本來就是,你們和爸爸都上當了。」她嘴硬的說。「志琳,你倒是說句話,難道你還相信她?報上的照片可以為證,還有假嗎?」
尹志琳吸口氣,「二嫂,就算是真的,我想有權利做決定的人是爸爸,離不離婚也是爸爸和她的事,我們做子女的不方便干涉。」
桑昀幾乎是感激的回望她一眼,她和尹叔的關係,外人是不會瞭解的,就連他們這些子女也一樣。
也許對不起尹叔,可是她相信他會諒解的。
唯一的遺憾是被報社記者寫得如此不堪入目,讓她頗為過意不去。
尹志琳又說:「我不是在幫你說話,爸爸近來身體不好,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他的病情,一切的事等到他好一點再說吧!」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姜嘉琪也認同。
尹志耕陰沉的眼光掃了下妻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
「我們能等,新聞界可不會就此罷休,再加上這種事情一旦在商界傳開,對我們以後生意有多大的傷害,你們知不知道?要不速戰速決,馬上把事情解決了,再拖下去,改天報紙上刊登出來的照片,恐怕就不只是這樣而已。」
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就是要逼她走不可,桑昀愈想愈覺得可笑透頂,他們為什麼老愛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不是尹叔?他才是真正當家作主的人不是嗎?若是他們肯把時間與親情給尹叔,壓根不必在意她這外人。
有時人類就是太聰明,聰明到過了頭。
「要是我不離呢?」她昂起下巴,像個不服輸的鬥士。
「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居然還有臉說不離婚,你們聽一聽,她是死皮賴臉賴定我們尹家了。」卓昱君指著她的鼻子,「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她嫁給爸爸全是看上我們家的錢,這下爸爸一病不起,她就等著拿遺產,任人怎麼趕也趕不走了。」
尹志琳揚高語調,叫著:「二嫂,你說夠了沒有?不許你詛咒爸爸。」
桑昀大聲的說出理由,「我從沒想過要什麼財產,他現在病了,最需要有人陪伴,我要留下來照顧他。」
尹志耕搖頭拒絕,「我會幫他請一名特別護士,這點不需要你操心,你要多少錢才肯走?我付你五百萬,這是你所能拿到的,再多是不可能。」
「我說過我不要錢,我要親自照顧他。」她真為尹叔感到可悲。
「別說的那麼好聽,總而言之你還有更大的野心,五百萬你根本看不上眼對不對?大哥,再加給她兩百萬,七百萬算是她陪爸四年的代價。」尹志翰愈發著急,不趁這時把這女人轟出門,以後想趕也難了。
卓昱君捨不得的叫,「七百萬?你倒說的輕鬆,錢你要出啊!反正讓爸知道了也好,讓他明白自己娶了什麼樣的老婆,有哪個男人甘心被戴綠帽子,到時一毛錢也不用出,馬上把她掃地出門。」要給她七百萬,門都沒有。
「二嫂,你想害死爸是不是?降低你的聲音,要是吵醒爸,我不會饒了你。」尹志琳忍無可忍的出聲,這個二嫂簡直是惟恐夭下不亂。
尹志耕雙臂環胸,冷冷的注視桑昀,想不到這女人這麼難纏,自己是小看她了。
「你的決定怎麼樣?七百萬,簽了字就可以領到這筆錢,再不乾脆一點,我們自然還有辦法逼你,不過到時你連一個子都拿不到,這兩條路讓你選。」
從頭到尾,桑昀只是冷眼旁觀,面對貪婪的人心,親情血緣又如何?比不上金錢的力量。
「我再說一次,我永遠不會主動提出離婚的要求,或許我是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但是那也是我們夫妻之間的問題,不需要各位關心,請恕我失陪。」
啪!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卓昱君出其不意的朝她用了一巴掌,就不信她不走。
桑昀摀住火辣辣的面頰,眼眶一熱,卻又不願在這夥人面前低頭掉淚。
「夠了!夠了!」一個蒼老、戰慄的聲音打破了凝重的場面。
「爸!」眾人大驚失聲。
「尹叔!」桑昀倉皇的攙住尹元鼎,他像瞬間老了十幾歲,原本身體已十分孱弱,如今更如風中殘燭。
卓昱君吶吶的問:「爸,您在門外聽多久了?」
「夠久了,也聽得夠多了。」尹元鼎嘴角掛著苦笑,眼中噙淚,淒愴的說:「這就是我的好兒子、好媳婦,哈——總算讓我看清楚也認了命:桑昀?」那寂寞悲涼的語氣,聞者鼻酸。
桑昀喉間一梗,「我在這裡。」
「我有兩個兒子:可是——卻寧願一個也沒有。」他心灰意冷的澀笑。
「尹叔!您別這樣,您的身體要緊呀!」她哭喊。
尹志琳奔上來攙住另一邊,「爸,我扶您回房休息。」
其它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
「我是該好好休息了。」尹元鼎有氣無力的吐出話,陡然間面色刷白,一手抓住心口,喘不過氣來。「啊——啊——」
「尹叔,您怎麼了?尹叔——」桑昀尖叫著已陷入昏迷的尹元鼎。
「大嫂,快叫救護車,快一點,爸,您要振作一點,求求您,爸——」尹志琳淚流滿頰,大叫著:「爸——爸——不要離開我——」
「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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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醫院急診室
一群人枯立在急診室外等待消息,桑昀和尹志琳透過窗口頻頻探望。
尹元鼎送到醫院時便已經呈休克狀態,如今醫生及護士正盡全力搶救當中。
「上帝,請不要奪走尹叔的生命,求求你——他是個好人:不該就這樣死去,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和他交換——上帝,求求你不要帶他走。」桑昀握住雙手誠心的禱告。
急診室內,護士正為尹元鼎打上一劑強心針,醫生並按壓他的心臟,開始施行人工呼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二十分鐘過去——
醫生開始採用電擊心臟的方式,一次,沒有反應——
再一次——
依然沒有反應——
第三次——
儀器上仍是平行穩定的直線——
足足過了十五分鐘,醫生終於放棄了急救——
護士們也停下手邊的工作,聽取醫生宣佈死亡時間。
喀,急診室的門開了,那聽似平常的聲音竟讓人不寒而慄,彷彿是宣告死亡的前奏曲,冰涼的氣從腳底直衝向上。
「醫生,我爸怎樣了?」尹志琳最接近門邊,第一個發問。
桑昀全身顫抖著盯著醫生的嘴型。
「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啊!」她一手摀住嗚咽的唇,一顆心扭成一團,淚水早在看見醫生的臉色時,便已滂沱如雨,沿著指縫間流瀉而出。「尹叔——尹叔——」桑昀狂喊的撲倒在尹元鼎漸漸冷卻的身軀上。
「爸——」尹志琳和姜嘉琪也哭跪在病床邊,聲聲的叫喚著。
尹志耕、尹志翰和卓昱君則站在床尾,低垂著頭,偶爾抹下眼角的淚,誰也不知道他們心中真正的想法。
桑昀淚眼婆娑的凝視尹元鼎平靜的睡臉,心頭酸楚、絞痛,無以復加。
「尹叔,尹叔——您怎麼可以說走就走——您起來跟我說話呀!尹叔,我還有好多事要跟您說——您起來——嗚——」
「少在那邊假惺惺了,做給誰看呀!」卓昱君咕噥的說。
她的話還是落進尹志琳耳中,她抬起淚濕的臉,充滿恨意的朝卓昱君揮了一巴掌,清脆而響亮。「我敬你是二嫂,處處容忍你的尖牙利嘴,可是我發覺我錯了,我太姑息太忍讓,才讓你的氣焰愈來愈囂張,不要以為別人不吭氣是怕你,你是我們尹家的媳婦,多學學大嫂,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其它的事還輪不到你多嘴。」
「你——志琳,你這是怎麼回事?幹嘛替這個女人辯護,我哪裡氣焰囂張?囂張的人是她,爸爸是被她氣死的。」她撫著紅紅的臉,不好發脾氣,強扮著僵笑,轉向丈夫,「你啞巴了?不會說句話嗎?」
尹志翰心裡其實對妻子挨打有些竊喜,他早就想教訓這爬到他頭上的女人了。
「好了,志琳,她好歹是你二嫂,你打了她一巴掌,不是不給我面子嗎?」
「你幹嘛這樣委曲求全?你這二哥怎麼當的,我是你老婆,老婆被人打了,你連吭個氣都不敢,什麼時候楓楊的尹副總變成一位懼妹的哥哥了?」卓昱君情意難消的嘲弄,氣自己嫁了個窩囊丈夫,真遇到事情就縮到他的龜殼裡。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要吵也不看看場合。」他皺眉說。
「尹志翰!你——」
「好了,你們要吵就出去吵,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辦,嘉琪,打個電話通知岑律師,把爸過世的事告訴他,請他盡快來一趟。」尹志耕在腦中很快的將細節擬好,鬥嘴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對,趕快去找岑律師來!爸一定有交代他什麼事。」岑律師三個字提醒了卓昱君,也顧不得跟丈夫算帳了。
尹志琳不信的望著三人,其中兩位還是她至親的哥哥,竟然在這節骨眼上,滿腦子想的卻是尹家的財產,聽著他們討論爸爸究竟留下了多少遺產給他們,又是如何分配,不禁悲從中來,壓抑不住的慟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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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
邵毓奇牽動唇角,「陳秘書,我已經不是飛騰的總裁了!老夫人找我有什麼事?」他剛聽說尹元鼎去世的消息,心中記掛著桑昀目前的情況,無心久留。
「不是老夫人,不過老夫人隨後就會到了,請總裁進辦公室便明白。」陳秘書在門上敲兩下,便扭動門把向裡推。
「不是老夫人?那會是誰?」他自言自語。
「是我。」屋裡有人回答了他的問題。
邵毓奇朝向發聲處,辦公桌後原本背對他的人已回過身與他正面相對,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歷盡滄桑的五官有著深刻的憂鬱,有著瘦而微駝的身軀,對著他微微一哂,那笑容包含著難以言喻的歉疚,他的打扮普通,像路上隨處可見的中下層階級的人。
「是我找你來。」那人又說一次,「好久不見了,孩子。」
多少年了,邵毓奇以為自己早忘了他的長相,可是才見他一眼,他已認出這男人的身份。「你——是好久不見了。」他一時詞窮,竟不知該說些什麼話。
男人不以為忤,淡淡一笑,「你都長這麼大了,要不是陳秘書帶你進來,恐怕我都認不得了,時間過得真快。」他的語氣無限唏噓。
邵毓奇心情有些激動,該怎麼稱呼他呢?爸爸?還是邵先生?
「您終於還是決定回來了,這樣也好,我可以放心的離開了。」老實說,邵毓奇真的鬆了口氣。
這麼多年對他的怨恨,如今再度面對他,竟發現自己早就釋懷了,能見到他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
「孩子,你先別急著走,我回來就是要跟你談一談,坐。」邵明謙指著單人沙發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找了位子,「要不是在報上看到你離開邵家的新聞,我想——我還不打算回到這個家來,但是我欠你太多,從育幼院裡領養你後,卻從沒盡過一點責任,唉!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所以我回來了,趁還來得及時,盡我最後一點心力,算是對你的補償。」
邵毓奇渾身震動,一臉動容,「爸,有你這些話就夠了,說什麼補償,都過去了,你在外頭也受了不少苦了吧,也該好好享享福了。」
「你還願意叫我爸爸,我真是太高興了,總算沒有白來,我就是死也瞑目了。」邵明謙感動得老淚縱橫。
「爸——」他握住邵明謙削瘦如柴的手。
「陳秘書,以後不准隨便讓人進辦公室,若再犯,馬上給我走路。」門再次被人打開,傳進邵汪桂蘭威嚴依舊的聲音。
邵明謙苦笑,「媽,您一點都沒變,還是如此的跋扈。」
邵汪桂蘭雙眼睜得老大,表情轉眼間從驚愕到狂喜,叫道:「明謙,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你回來了——我的乖兒子:你總算回到媽身邊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抱住失而復得的兒子,喜極而泣。
他任母親抱著,神色黯淡無光,「媽,您一點都沒有改變,還以為這十幾年所受的教訓會讓您覺悟,看來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明謙,你還在怪媽是不是?媽是後悔了,早知道會讓你離家出走,造成我們母子分離,當初我絕對不會逼你們離婚,你就原諒媽,媽老了,你真忍心和媽嘔氣嗎?」在兒子面前她總是扮著弱勢的角色,以博取同情。
邵明謙早猜到她會用這一招,歎口氣說:「媽,您還是這麼精明厲害,當年我要是敢和您力爭,玉築也不會自殺,她是我們母子倆一起逼死的。」
「你恨媽逼死玉築,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媽的心情?媽為了邵家付出多少心血,你爸早死,留下我一個寡婦人家,難道我唯一的心願你都不能幫媽達成嗎?媽想要一個流著邵家血液的孫子也錯了嗎?」她說得全身發抖,責罵兒子的不孝。
「對,媽沒錯,錯的人是我和玉築,我們不該相愛,不該結婚,她的死我要負全責。」他閉上眼長歎一聲,「現在再去爭辯孰是孰非也已經太晚了,媽,我只要您答應我一個要求。」
邵汪桂蘭討好的頷首,「你有什麼要求媽都答應。」
「我要媽把公司交給毓奇管理,永遠不許再插手公司的業務。」他的話讓邵汪桂蘭和邵毓奇大驚。
「爸——」
邵明謙阻止他,「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是你依然姓邵,是我們邵家的孩子,把公司交給你我很放心。」
「明謙,你怎麼能要我把邵家的事業交給一個外人?以前你不在,我是逼不得已才讓他管,現在你人回來了,理當由你來管理公司,我不答應,說什麼我都不答應。」好不容易盼到兒子回來,邵汪桂蘭絕對不讓步。
「媽,您剛才還說不管任何事都答應,才一會兒工夫又出爾反爾,您要我怎麼相信您?毓奇是我的兒子,沒有人能改變我的決定,即使是您也一樣,否則我馬上離開這裡,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也同樣不再妥協。
「你這孩子怎麼變得這麼不聽話?這十幾年你究竟躲在哪裡,媽請人四處去打聽,就是沒有一點消息,你可知道媽擔心得沒一天睡好覺,明謙!你就不能順著媽一點嗎?一回來就存心跟媽作對,惹媽生氣?」她哀怨的自憐道。
邵明謙心一橫,「世界之大,總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媽,我可以走一次,還可以走第二次,請媽成全兒子的要求。」
「你——除非你說出個理由來說服我,我可以讓他留在公司,但不能把公司給他來,公司真正的總裁是你呀!傻兒子,媽是為你著想啊!」她又氣又惱的叫。
「媽若真為我著想,就答應我吧!」他乞求的說。
「不,我不答應。」她板起臉。
「如果那是兒子這輩子最後的請求呢?」他不得不說出實情了。
邵汪桂蘭驚痛的說:「明謙,不許你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邵明謙深深的看著她,語調力持平穩,「媽,我說的全是事實,醫生已經判定我只剩下三個多月的生命了,我快要死了——」
「不——明謙,你胡說,你騙媽的對不對?你是故意嚇媽的,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她瘋了似的抓住兒子的衣襟大喊大叫。
「爸,這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相信。」這消息太突然了,誰也無法接受。
「是真的,半年前我因為胃痛住院,才知道得了胃癌,雖然開過一次刀,但在兩個月前,癌細胞又再度擴散,就算開刀割除也沒用了,當醫生宣佈我只剩下三個月的壽命時,我卻沒有時間害怕,因為還有很多事等著我,所以我回來了。」他平心靜氣的說完一切,臉上那種超脫生死的豁達看起來如此神聖。
「不——你騙我的:明謙,為什麼要用這種殘忍的謊言騙媽?你太傷媽的心了——嗚:你不會死的,媽不會讓你死的——嗚——」她把臉埋在邵明謙懷中失聲痛哭,這是報應嗎?她害死了媳婦,現在老天爺要奪走她的兒子來一命抵一命是不是?「有再大的罪過:就讓媽來承擔吧!讓媽代替你死——」
「媽,別這麼說——這是老天垂憐,要我去和玉築相聚,我要親自去向她道歉——求她原諒媽過去的作為,我只希望媽能讓我安安心心的離開這世界,再也沒有一絲牽掛和遺憾,媽——」
邵汪桂蘭淒惻的看看他,又看看邵毓奇,剎那間心中的執怨都一掃而光。
親生的兒子都已要先她而去,她還有什麼放不掉、看不開的?
她這一生為了邵家歷盡千辛萬苦,到頭來卻要她白髮人送黑髮人,教她情何以堪呢?唉,罷了,罷了。
「媽答應你就是了,從今以後,不再過問公司的一切,媽要好好的陪著你度過這三個月。」邵汪桂蘭堅強的打起精神,露出慈母的微笑。
邵明謙含笑的說:「媽,謝謝您,讓我們重新開始吧!我們要好好珍借剩下來的日子,您說是不是?」
「是呀!」這一刻的邵汪桂蘭就像個平凡的老母親,眼中散發出祥和溫暖的光芒,「兒子,我們回家吧!媽親自下廚煮你最喜歡吃的菜,我們好久沒坐在一起吃飯了是不是?」
「嗯,我也好想念小時候媽煮的那些菜,來,我扶您。」母子倆互相扶持,站穩了腳步,邵明謙才回頭說:「毓奇,公司就交給你了,晚上記得回家吃飯,我們父子倆有很多話要說。」
「我知道了,爸。」邵毓奇專注的凝望他們遠去的背影,當他發覺臉上冰涼潮濕,才知道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