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昀穿著一襲黑衣坐在角落,向來明朗嬌美的容顏,也蒙上淡淡的幽鬱。
她努力吞嚥下噁心的感覺,近來無緣無故就反胃,尤其是一早起來更是全身不對勁,大概是太累的關係。
等所有人都到齊後,岑宏欽才姍姍來遲。
「對不起,路上有些塞車,讓各位久等了。」他道歉的說。
尹志耕抽著煙,緊張的擺擺手,「岑律師,你就快點進入主題,我爸的遺囑上寫些什麼?他究竟怎麼分配?」
「岑律師,你就不要吊我們胃口,快念吧!」尹志翰和妻子對視一眼,也開始坐立難安,到底自己能得到多少遺產。
岑宏欽感歎的搖搖頭。尹老,你在天之靈想必也不會瞑目,雖然這是早就料到的情形,可是還是如此殘酷,不過慶幸的是還有個孝順的女兒和大媳婦在,不然你的葬禮只怕草草的辦了。
他打開皮箱,取出一封信,把它遞給桑昀。「這是尹先生留給你的親筆信,他要你在公佈遺囑前看完。」
桑昀疑問的接過,抽出信紙,瞥見那熟悉的字跡,猶如見到本人,一下子哭干的眼又紅了。
桑昀: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不在人間了,不需要難過,死是每個人必須要走的一條路,何況我早有心理準備。我要先謝謝你陪了我四年,你一定又會說這是你該做的事,或許對你而言是如此,但對我來說,幫助你不過是舉手之勞,我從未放在心上,向你求婚更不是要索取報償,想必你也清楚,由於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讓我看清了很多事。
我的兩個兒子愛的是我的錢,處心積慮等的就是我死後留下的遺產,所以我故意再娶,藉此考驗他們的真心,可惜事實總是醜陋的。
欣喜的是女兒志琳的孝順和無私,足以撫慰我這老人枯萎的心靈。桑昀,為此再次謝謝你,托你的幫忙和撮合,我才能在死前得到女兒的諒解。
桑昀,你是個美麗、年輕的女孩子,對於你近來反常的行為,我早已瞭然於胸,不要驚訝,我畢竟多活了你四十年,一個戀愛中的女人會有什麼樣的表情,難道我都看不出來嗎?傻孩子,說不吃醋是假的,要是我年輕個三、四十歲,像你這樣的美女是絕不可能放過的,只是在我心目中,紫楓永遠是我的最愛。
桑昀,勇敢的去爭取自己的幸福吧!可別學那些古代的寡婦,等著領那塊貞潔牌坊,否則,我做鬼都會跳起來臭罵你一頓。
好了,我也言盡於此,待會兒岑律師宣讀遺囑時,千萬要沉住氣,不用怕我那些兒子媳婦,他們拿你無可奈何的,就把它當作我送你的一項禮物吧!
尹元鼎x年x月x日
禮物?
尹叔指的是什麼?
她看完信後重新折好,內心仍為信上的內容難過不已。
岑宏欽見她看完了信,用拆信刀打開一封信,「那麼我可以開始念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注在他身上,似乎連空氣也凝滯不動。
「以下我所念的每一個字完全是尹元鼎先生的意思,這份遺囑很簡單,只有幾個字而已。」他作幾個深呼吸後,接下去說:「我,尹元鼎在此宣佈!從今而後,凡我名下所有產業,全由尹桑昀女士繼承,不得更改——」
只聽在場的人發出幾聲抽氣聲,一個個坐不住的從椅上跳起身。
「爸他發什麼瘋?他真的把所有的財產留給這個女人,這不公平,我是他兒子,他有沒有替我著想?岑律師,這是怎麼回事?我爸精神異常才會這樣決定,這份遺囑不能算數。」尹志耕慘敗著臉孔,猛搖著頭,就是不願意承認這事實。
卓昱君聽了快暈倒了,尖銳的叫:「這份遺囑一定有問題,爸不會不顧我們,就算不顧我們,難道他也不管他孫子的死活了嗎?志升是尹家長孫,爸怎麼忍心連他都不管,這遺囑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岑宏欽鄭重的說:「這份遺囑經過法院公證,千真萬確,而且從今天就開始生效,尹桑昀女士已經接替尹元鼎先生的位置,正式成為楓楊的董事長了。」
「不可能,爸是老糊塗了,要不然就是被這女人騙了,岑律師,你要想想辦法,不能把尹家的產業交給這女人。」尹志翰臉色發白,一想到從此將一無所有,他便怕得兩腿發軟。
「都是你這個女人害的,我掐死你!」卓昱君扭曲著臉,十指張開便要往桑昀的脖子上掐。
「住手,這不關她的事,就算你們殺了她也得不到半毛錢,全部的錢會匯進崇善基金會裡頭。」他用力扳開桑昀脖子上的手指,桑昀才得已呼吸。
「咳——」她喘了好幾口氣,問:「岑律師,我不想要任何東西,難道真的沒辦法改變了嗎?」
尹志琳開口說:「不用了,我想爸這麼決定必定有他的道理,你就接受吧!」
「不,我不能,尹叔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怎麼能接受這麼多的錢,它們是屬於尹家每個人的,我沒有資格拿,若真要給我,我寧願把它們全都捐給崇善基金會。」
岑宏欽笑笑,「那是不可能的,遺囑上有一條規定,除非你已過世,否則不得轉讓或捐獻,不過——」
「不過什麼?」眾人迫不及待的問。
「不過要是尹桑昀女士決定再嫁,那就另當別論了。」他神秘的說。
桑昀微啟雙唇,一臉恍然。「尹叔他——他終究還是為我著想到了。」
敢情尹叔是怕自己不願嫁人,所以設下這陷阱,逼得她不得不盡快找人嫁,這一想通,心頭一陣酸熱,由衷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尹叔,謝謝您——謝謝。」她哭咽得語不成調。
緊繃的場面得到了緩衝時間,只要有這條規定就夠了。
「岑律師,是不是只要桑昀一改嫁,這遺囑就失去效力了?」尹志耕腦筋轉得很快。「一旦失去效力,遺產又該怎麼安排?」
「我這裡還有第二封遺囑!是預備等到尹桑昀女士若是再嫁時用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尹元鼎先生剛過世,我想尹桑昀女士還沒有想到那麼遠的事情。」他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尹老,真有你的!事情都按照你說的在進行。
這下又急壞了那些人,如今又有了挽救的餘地,怎麼可以錯失掉呢?
卓昱君換了張面孔,笑得十分可親。「怎麼會太早呢?我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還年輕,人又長得漂亮,如果有好的對象,沒有人有權利反對,我相信爸在天有靈的話也會體諒的。」
「二嫂,你也太現實了。」尹志琳嗤笑。
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我這叫做實際,也只有如此才算皆大歡喜。」
「不錯,桑昀,你不是已經有一位親密的男友了嗎?為了證明你剛剛所說的話,我們猜想你們的好事應該接近了吧?」尹志翰害怕失去目前的生活,淪落到去上班族,得看人臉色,不得不採取必要手段。
一股作弄人的衝動湧上心頭,桑昀挑高柳眉,似笑非笑的說:「突然間我又不太想那麼早嫁人了,起碼得等我重新享受一下單身的生活再說。」
「什麼?!」眾人驚叫。
只有岑宏欽明白她的用意,別開頭偷笑。
「你們放心,婚我是遲早會結的,不過不是現在,而且我總得要等對方開口,哪有女人向男人求婚的道理,是不是?」她心頭大樂的看著他們一個個氣得漲紅的臉。
「桑昀,你究竟想怎麼樣?」
「不要以為你現在有資格威脅我們了。」
「你不結婚一天,我們也不會讓你日子好過的。」
「你打算要讓我們等到何時?」
「桑昀,你——」
三個人的炮口全朝向她,幾乎要當場上演一場逼婚記。
此仇不報更待何時?桑昀要讓這些人知道,她可不是那麼好擺佈的。
至少要讓他們先吃一陣子苦頭才行,順便替尹叔教訓教訓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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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桑昀的計劃沒隔多久便告吹了。
原因是——她懷孕了。
一連幾天的晨吐,到醫院做了檢查後才知道她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這下不結婚也不行了。
她沒有先通知邵毓奇,直接的到飛騰找他。
陳秘書請她進辦公室,說:「總裁正在開會,大約還要再半個小時才結束,你坐一下稍等。」
「好,不用招呼我,你去忙吧!」自從尹元鼎去世,她和邵毓奇的戀情因公開化而退燒,似乎不再引起媒體和好事者的興趣,所以她也就能光明正大的和他交往。
名義上目前她是楓楊的董事長,可是並不管事,尹志耕和尹志翰還是擔任原來的位職,或許是對她有所顧忌,工作態度也收斂了些,尹志琳仍然忙著店裡的生意,與往常無異,日子雖是偶爾有些爭吵,不過大致還算良好。
應該差不多要物歸原主了,桑昀打了個呵欠,脫下鞋子,讓自己蜷縮在沙發內,好舒服喔,這幾天總是很容易疲倦,沒事就想睡覺。
哈!先睡一會兒好了。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輕輕的吻頻頻落在頰邊、頸間喚醒了她。
「嗯——誰?」她在一具又暖又厚的胸前伸個懶腰。
「還會有誰?專門來這裡睡覺的嗎?」邵毓奇往旁邊坐下,將她挪至懷中。「怎麼了?我們不是約好晚上見面的嗎?」
桑昀抿唇頑皮的一笑,在他下巴上啄了下,說:「我想你,等不及到晚上了,你不歡迎嗎?」她想給他一個驚喜。
「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不歡迎。」他在她耳畔呼氣,大手不安份的撩起她的裙擺,「我們還有點時間,可以做點其它的事情。」
她羞赧的拍開他的魔手,嘟起紅唇說:「正經一點,人家還有別的事要和你說,邵——毓——奇——」
「好嘛!我的手就是離不開你,這能怪我嗎?」他兩眼炯炯有神,熠熠生輝的瞅著自己最愛的人兒,很無辜的說。
「色狼!」她愛嬌的捶他,「罰你閉上眼睛,沒有我允許不准睜開。」
「做什麼?」他好奇的問。
「反正你閉上就是了,快啦!」
邵毓奇只有依令行事,乖乖的閉上眼皮。「好了沒有?要閉多久?」
桑昀從皮包內拿出一個首飾盒,打開盒蓋,是一隻樣式簡單的白金戒指。
「好了,可以張開眼睛了。」她巧笑的問:「你願意娶我嗎?」
他瞧見那只戒指後愣了有十五秒,「昀昀,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是呀!你願意娶我嗎?」她又問一次。
「昀昀,求婚是男人的權利,哪有女人先開口的。」他一張俊臉怏怏不樂的說。
「喔,那你是要拒絕我的求婚羅?」她勾住他的脖子,與他面對面,額碰額。
邵毓奇垮著俊容,無奈的說:「我希望是我先開的口,戒指我也都挑好了,誰曉得讓你捷足先登。」
「我愛你。」她大笑著親親他的嘴。
「我也愛你。」他意猶未盡的深吻她甜笑的小嘴。
「那代表你答應了嗎?」桑昀不死心的問。
他將戒指套在手指上,「是,我願意!這是我的榮幸,明天我們就去把那個討人厭的尹姓改成邵。」
「啊,我沒跟你說嗎?這次我不想冠夫姓了!邵桑昀,這名字念起來好奇怪,你不覺得嗎?邵桑昀,邵桑昀,受傷的雲,一點都不好聽。」
邵毓奇故意板起臉,霸道的說:「我不答應,我已經答應你的求婚了,所以你非冠我的姓不可,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明夭我們就先去登記,邵桑昀,就這麼叫了。」
「哈!你說了就算數呀!那你要幫你兒子取什麼名字?」她冷不防的問。
「我兒子?我哪來——你是說——昀昀,你懷孕了?」他低下頭看向她的小腹,「真的嗎?你肚子裡有我的孩子了?」邵毓奇虔誠的將掌心棲息在她的小腹上,心情激動莫名。
桑昀覆蓋住他微顫的手,甜蜜的偎在他胸前,「我剛去了醫院,醫生已經證實我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我希望他是個兒子。」
「為什麼?我不在乎是兒子還是女兒,只要是你幫我生的就好,難怪你會主動向我求婚,這樣也好,趁肚子還沒大起來,先結了婚我好方便照顧你。」准爸爸的憂慮發作起來,像是如臨大敵般。
「我想也該把尹家的事業歸還給他們了,自己才好把全副精神都用在寶寶身上,這可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臉上散發著母性光輝,滿足的撫著肚子。
邵毓奇語氣帶酸的說:「早就該和他們劃清界線了,你現在已經和尹家人沒有關係,以後少和他們來往。」
「羞羞臉,醋勁還是這麼大。」她伸指刮了下他的臉頰,取笑的說。
「誰教我是你第二任丈夫,我心裡永遠都嫉妒他。」男人有時候心眼也是很小的,尤其事關他的權益。
桑昀翻個白眼,卻又掩不住幸福的笑了。
「昀昀,你還愛我嗎?會一輩子愛我嗎?」他一把樓住了她和肚裡的孩子。
「我愛你,毓奇,謝謝你等了我二十年,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愛我的人了,雖然手段不夠高明,但是我還是愛你。」
邵毓奇使壞的一笑,「不那樣的話,你一定會逃得遠遠的,這叫先下手為強。」
她半惱半笑,「好了不起,真不害躁。」
「為了你,值得!」他深情的獻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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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XX墓園
邵毓奇在墓前上完了香,雙手合十,心底再次感謝邵家給他的一切。
桑昀抱著五個月大的兒子,以邵家媳婦的身份陪在身側。
三座相連的墓地,打掃得十分乾淨,相偎相依的面朝整片的青山綠水。
半年多前,邵明謙因胃癌過世,享年五十六歲,如今葬在妻子李玉築的身旁,不再分離;他去世不到兩個月,邵汪桂蘭跟著辭世,在睡夢中走得很平靜,或許是捨不得兒子,決心跟他一起去。
辦完邵汪桂蘭的喪事後,邵毓奇在整理她的遺物中找到一封信,信的內容充滿對他的懺悔和愧疚,但她的心高氣傲,始終拉不下臉當面向他道歉,只有將內心的話托付在信紙中,等到哪一天離開了人世,讓他找到這封信,她不要求得到原諒,只想換一份心安。
那封信讓邵毓奇難過了好一陣子,他何嘗不跟邵汪桂蘭一樣呢?也許是兩人對峙了這麼多年,彼此心結已深,即使有心想和解,奈何就是無法先開口,以致如今抱憾終身,後悔莫及。
奶奶,您安心的去吧,往日的種種已是過眼雲煙,如果真有來生,就讓我們當一對真正的祖孫,讓我好好的孝順您。
爸、媽,謝謝你們收養我,現在我除了感激之外,沒有怨,也沒有恨,因為現在的我已經得到人生最大的幸福,我的心全被愛填滿了,這全是你們所賜給我的,謝謝你們。
桑昀逗著咯咯笑的兒子,也想起那群尹家人,有好久沒有見到他們了。
自從她嫁給邵毓奇後,岑律師公佈了第二份遺囑,將楓揚交回給尹家人管理,不過有一點註明,楓楊每年固定要捐出三百萬給崇善基金會當慈善基金,尹志耕、尹志翰兩兄弟當然無異議的同意了。
另外紫楓也脫離楓楊而獨立經營,由么女尹志琳繼承,並將紐西蘭的鄉村農莊歸在她名下。
至於兩位孫子、孫女也各成立基金,在滿二十歲後,可得到一筆為數可觀的金錢,公平不偏心,所以沒有人敢說—句。
至於她當然不包括在遺囑之中,桑昀非常感謝他明智的安排。
畢竟她已經得到了一個男人真情的摯愛,又有了兩人愛情的結晶,擁有真正屬於她的家和家人,這就是尹叔給她最好的禮物了。
邵毓奇轉身,眼底漾著似水柔情走向她。
「走吧!」他擁住照耀他生命的陽光。「今天天氣這麼好,適合去拜訪朋友。」
她回以燦如驕陽的笑容,「你說的不會是那個人吧!」
夫妻倆心有靈犀,邵毓奇玩心大起,「就是那個人,不知道他最近怎麼樣了?搞不好被某個女人吞吃入了腹,早已屍骨無存,為好友,總要去祭拜一番,盡點心意。」
桑昀回眸嗔笑;「你呀,掙會取笑人家,好歹他也幫了我們,該換我們回報人家了。」
他靈機一動,咧嘴大笑:「沒錯,這忙當然要幫了,這次我包準治好他的恐女症,教他順利的抱得美人歸。」
「什麼辦法?」她睜大美眸問。
邵毓奇小聲的在妻子耳邊獻計,聽她笑得嬌婉動聽,如黃鶯出谷,他不由看得癡了,俯身印上綿長的吻。
如今相思得償,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