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流宮裡已經許久未曾這麼熱鬧了,新年剛過,宮主便為四婢舉行了婚禮,雲流宮裡正式宣佈多了四個人——就是四婢的夫婿。
雷塊身邊緊跟著的,是逗笑、一刻都離不開妻子的夫婿石無過。
水垠銀嬌婉依靠著的,是對她一臉疼愛的夫婿藍鐳,也是皇親定王爺。
風錚嫻靜牽手著的,是對妻子百依百順、敬愛有加的夫婿秋寒星。
最後,焰珂活潑挽著的,是一臉冷漠、卻對妻子止不住深情的任風行。
四婢臉上的幸福,是看得出來的;而高高興興參加完四婢的婚禮,本以為他們掩飾的天衣無縫,但他們偶然的沉默,依然沒能逃過雲流宮主的法眼。
繼青龍堂主東方情、白虎堂主西門不回相繼離宮之後,朱雀堂主南天仇也來到雲織接。
「宮主。」南天仇恭敬拜見。
聽見這聲請示,正端坐在樓前石庭上,寫書冊的雲流宮主柳輕非放下筆,抬起覆著面紗的臉;而原本磨墨的隨身護衛暗,轉眼消失身影。
「進來吧。」她輕語。
「是。」南天仇跨過拱門,走上石庭。
「你也要離宮了?」柳輕非問。
「宮主知道?!」
柳輕非一笑。
「三個月前,當玉牌回歸雲流宮,你們四人就各自提出請求,希望能有一點時間處理私事。三個月讓你們安排好堂中事務,也交給四婢一些權利.讓她們能在你們不在時,處理堂中事務、這不就是為了現在?」
南天仇一愣,然後笑出來。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宮主。」
「我說過,你們有私事要處理、或想離宮遊歷,我不過問、不干涉,也不會阻止,只希望你們記住,你們四人,是雲流宮四堂之主,無論你們發生任何事,雲流官都會全力支持。」
「屬下明白,謝主。」
「我想,水玥和藍鐳也將動身回金陵,你是否要與他們同行?」柳輕非眼裡閃過一抹洞悉的慧黠神采。南天仇再度一愣,難得赧了顏。
「屬下……會獨行。」看來宮主什麼都知道了,那麼他再掩飾也是多餘,不如就大方承認了。柳輕非點點頭,只手托腮,露出思考的神情。
「還記得,你將白玉如意送到都尉府的事嗎?」
「屬下記得。」當初水玥受傷,無法完成玉牌主人的托付,是他將白玉如意送達,水玥才算完成任務。
「如果有空,不妨瞭解關於白玉如意的前因後果,對你也許會有所幫助。」柳輕非暗示。
「屬下會記住。」雖不明所以,但南天仇將這句話記在心裡。
「那就好,你去吧。」
「屬下告退,宮主請保重。」南天仇躬身行禮,便轉身退出雲織樓。
他一離開,柳輕非再度執起筆,原本消失的暗再度出現,繼續磨墨,彷彿剛才從未被打斷過一樣。
「暗,對四婢的夫婿,我那麼要求。可是對於四堂之主的伴侶,我卻任他們自由選擇,這樣會不會不公平?」她低語。
「不」
「我會不會太偏心?」
「不。」
「萬一,四婢的夫婿有微辭怎麼辦?」
「不。」他們絕沒有這種機會。
柳輕非微偏頷首,想了一想,唇瓣泛出輕笑。
「朱雀翩翩向南天。」書寫,落款。縱然有羽翼能櫥翔天際,終究難脫七情六慾,難過情關。只是,一向溫和處世、不與任何人結怨的天仇,一旦動了情,會是怎生的模樣?
過—回歲末,繼神龍、伏虎後,朱雀,亦展翅飛離雲流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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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台煙雨,繁華紅塵,秦淮河畔的富麗一如以往,即使在寒冷的一月天,眾多美麗精緻的畫舫上,人聲依舊喧騰。
然而,在這個畫舫如美女般竟艷的秦淮河畔,卻有一艘古典質樸的船隻立於河上,裡頭既沒有絲竹樂聲,也沒有人獻舞,連人聲交談都很少。
這艘船隻前後都立著幾名侍衛,裡頭來回的奴僕不多,但已足夠應付船上人所需要的服侍。
「天仇哥哥,既然你也要來金陵,話什麼離宮的時候,不和我們一起走?」水玥不滿地問道。
「你和藍鐳新婚燕爾,我怎麼好打擾?」南天仇笑笑地回應。
「可是,你至少要告訴我,你也要來金陵。」水玥還是不滿。
「有沒有說,結果都是一樣,我一到金陵,你不就知道我來了?」
「那是因為藍鐳的人發現你,不然你也不會來找我。」天仇哥哥對單獨遊歷江湖有特殊偏好,總不愛報告行蹤,更不會刻意去找任何人。
「就是知道定王爺有這份能耐,所以說與不說,都沒有差別。」南天仇的回應還是一貫不溫不火。
水玥氣悶,說不過他,只能拿筷子戳碗裡的飯出氣。
「天仇有他的想法,至少現在他人在這裡,不會消失的。」藍鐳溫柔地包住她的手,不讓她再繼續虐待飯。「既然天仇不想說,你也別強求,反正,我的人會跟著他,隨時將他的動向告訴我們,這也一樣。」
既然他抱持著說與不說都沒差別的想法,那麼為了愛妻,定王爺藍鐳決定順他的意,乾脆派人跟著他了。
「藍鐳,你這是幫著水玥監視我。」南天仇頓時有點哭笑不得。
好歹藍鐳該念著當初他的「舉手之勞」,若沒有他的幫忙,藍鐳怎麼能那麼順利娶到水玥?
「只是順你之意。」藍鐳淡淡回道。
「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心思應該放在妻子身上,而不是派人監視我。」南天仇提醒:「水玥,你也是。有了夫婿,你該多陪他,別讓他覺得自己受到冷落,而你關心別人比關心他還多。」
「我和藍鐳一直在一起呀。」水玥皺皺鼻子。她當然很關心丈夫,可是,她也很關心這個從小照顧她的大哥。
「知道你平安,水玥會比較安心。」藍鐳幫著妻子。
「我可以照顧自己。」南天仇聞官失笑。
他獨自行走江湖多年,從來也不需別人多操心,怎麼這對夫妻才剛成親,卻都把心思放到他身上了?
「既然人在金陵,就住在我府裡,免得水玥老是擔心你。」
藍鐳這句話一說,等於只要南天仇在金陵一天,就得住在定王府,接受他們夫妻的「招待」。
南天仇看了看藍鐳、又看了看水玥,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好吧,我住在定王府就是。但是,我希望保有行動自由。」他可不要真的有那種一出門,就有人跟的排場「可以。」只要別讓他的愛妻擔心,南天仇想做什麼,藍鐳絕對沒意見。
他們的船,緩慢地靠邊航行在河道上,不去擋到任何一艘營生的畫肪,在交錯的船身上,由對船傳來一陣悅耳的琴聲,頓時將其他嘈雜給壓了下去。
「只有弦音,沒有感情。」藍鐳搖搖頭,這琴聲算不上好。「風錚彈得比她好太多了。」正要喝湯的水玥作了個評語。
「但是,這已是近來,秦淮河上公認最美的琴音。」南天仇微微一笑。不住在金陵、不是金陵人,但對金陵城裡的動態,他卻清楚不已。
彈琴者,是近來金陵城裡公認最富才色的花魁,海棠姑娘。這首由她彈出的「鳳舞曲」,在河畔一帶,已是無人不知。
水玥稍稍掀起竹簾,看見對船的船頭有著都尉府的旗號,她連忙放開,縮回藍鐳身旁。
「怎麼了?」藍福關心地問。
「沒、沒什麼。」她現在是王妃了哦,白玉如意也給他了,不必再怕他了。水玥在心裡不斷安撫自己。
南天仇挑了下眉,同樣掀開竹簾,再緩緩放下。
「是都尉府的旗幟。」他對藍鐳說。
藍鐳點點頭,一手摟著水玥的肩,提供他的保護。這裡不只有他,天仇也在,沒人欺負得了她。
深吸口氣,水玥重新露出笑顏。
「對了,天仇哥哥,你特地來這裡,是不是有什麼事?」她好奇地問。
「我來等一個人。」南天仇坦白地道。
如果他將留在金陵一陣子,就表示他得接受他們兩人的「關心」。與其到後來被逼問,有些事不如現在就說清楚。
「等誰?」水玥更好奇了。
「一個欠我救命之恩的人。」南天仇用微笑阻止她再發問。
琴音由遠而近,在兩船交錯時,樂聲響到最大,在短暫的重疊後,兩船各朝不同的方向繼續航行,琴音由近交遠,在約莫拉開兩個船身的距離時,琴音突然中斷。
「嗯?」與藍鐳對飲的酒杯頓了下,南天仇神情一凝——
「刺客、有刺客!來人!保護都尉大人……抓刺客……」
突如其來的變故擾亂了夜晚河畔的寧靜,幾聲驚叫後,其他畫舫紛紛自動快速滑開,誰也不想惹麻煩上身。只消片刻,原本擁擠的河道上,只剩一艘還滯留河上。
藍鐳下令讓船停住,然後摟著水玥,與南天仇一同走上甲板。
「有人行刺齊都尉?」水玥懷疑地問。
在金陵城,誰不知道都尉府的勢力連官衙都要怕上三分,有誰還敢那麼大膽行刺齊盛庸?!
兩個男人都沒有回答她的話,藍鐳將她擁得更緊,密切注意著四周的動靜,畢竟混亂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他們就處在多事的河道上,他不希望危險波及到水玥身上。
南天仇瞇起眼,就著微亮的燈光注視著那艘畫肪上的動靜——
那船艙裡不斷傳出痛呼、與齊盛庸憤怒的叫嚷後,一抹略嫌纖瘦的黑色身影與齊盛庸對打出船艙,在一招成功劃傷齊盛庸的手臂後,自己卻失足落水。
該死。南天仇忽然歎氣。
「天仇哥哥?」這聲歎息,引來身旁兩人的注意。
「你們先離開,最慢一個半時辰,我就回去。」
說完,他飄然的身影輕易躍上岸,消失在岸邊。
「天——」水玥連喚聲都來不及,只好不滿地嘟嚷:「怎麼跑這麼快?」
「可能他有急事吧。」藍鐳摟著她回艙房,下令靠岸。
從認識以來,天仇一向以儒雅、不急躁的形象見稱,完全符合「慢郎中」這個說法,只有在處理水玥的事時,他才刻意顯出強勢的魄力,但不急躁。
他這種急切的模樣……只怕就算是雲流宮的人,也沒看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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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仇順流而走,動作比都尉府的搜索人馬快了一步,在城南河道轉彎處,發現了一抹載沉載浮的身影。
哎!
他順手抽出岸旁人家的竹竿丟向河裡,從岸上一跳,輕易人止於河中央,再伸手摟起那抹身影後,隨即躍口岸上。
不意外的,遠遠又傳來士兵搜索的聲音。
「仔細地搜!只要找到刺客,都尉大人重重有賞!」
南天仇脫下她濕透的外衣,將那套她老是用來當刺客的夜行衣丟沉入河中後,再脫下肩上的保曖披衣,將她冰冷的身軀包住,打橫抱起。
望著她沉閉的蒼白臉孔,南天仇只能歎氣。
「難道每次遇見你,你都非得這麼『驚天動地』不可嗎?」
前有追兵,走不得。南天仇抱著她躍上屋簷,再迂迴繞向另一邊的街道,速速奔回定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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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情況特殊,南天仇沒從王府正門口進來,而是將昏迷受寒的人兒安置在床上,喚來女婢為她脫下濕衣眼、泡過含藥的熱水、再換上衣服,而他餵她喝進祛寒的藥湯後,才回到王府前廳。
結果,水玥與藍鐳都在那裡等他,非常好奇他急著跑走是為什麼。
「天仇哥哥,你救了一個刺客回來?!」水玥瞪大眼。
「身為醫者,我不能見死不救。」南天仇回答得很平淡,但才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是這樣嗎?」水玥極度懷疑。
「水玥。」藍鐳摟圓滿是疑惑與好奇的妻子,以眼神安撫她稍安勿躁,才轉向南天仇。「你認識她?」
「認識。」南天仇點頭。
「她就是你在等的人?」藍鐳深思地問。
南天仇只是笑了笑,不正面回答。
「等她醒來,我會帶她回分堂口休養。在這種情況下,她留在王府,只會帶給你麻煩。」
「你和她,都得留在這裡。」藍鐳糾正。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他讓他們離開,才真的不安全。
「對,天仇哥哥,你不能走。」水玥附和丈夫的說法。「如果她的身份被發現,齊盛庸一定不會放過她的。留在王府裡,至少沒有人敢隨便抓她。」
「你和藍鐳的好意我明白,但你們現在應該過的,是無憂的新婚生活,而不是為我、或為一個陌生人擔心。」
「天仇哥哥,我們是一家人呀,你怎麼可以這麼見外?!」水玥嘟起唇。「如果讓宮主知道,她一定也會要我幫你的。」
南天仇笑了。
「水玥,你忘了這裡也有宮裡的分堂嗎?齊盛庸動不了我的。」南天仇相當有自信。
藍鐳蹙眉。
「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要救她而已。」他如兄長般,慈愛地望著水玥。「水玥,你應該很清楚我的能力。四堂之主,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難道你對天仇哥哥,一點信心都沒有嗎?」
「不是啊。」她低應一聲,小小聲地道:「人家……只是想幫忙嘛……」「真想幫忙,就把藍鐳的船跟總管李叔借給我如何?」南天仇微微一笑。
「借船?」水玥和藍鐳都是一愣。
「借船躲人,也許順流而下,再往南遊歷。」而李叔是最適合開船的人,河上出現任何狀況,他都能應付。
「就天仇哥哥……跟那位姑娘?」兩個人?!
「當然還有別人。」其他如船僕、護船的人等等,他已有人選。「但,不包括你和藍鐳。」
水玥詢問地望向藍鐳,藍鐳點點頭。
「可以。」只是借船,有何難?
「謝謝。」
「公子。」一名女婢匆匆由後院跑來。
「什麼事?」南天仇問。
「那位姑娘醒了,可是她——」呃,女婢不好意思說出口。她正拿著房裡惟一的利器——剪刀自口衛。
「我知道了,謝謝。」打斷女婢的話,南天仇望向藍鐳,「你們先休息吧,其他事先別管。」「嗯。」藍鐳點點頭,便摟著妻子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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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身上僅著素白中衣,她的外衣不見了,甚至連這件中衣、或更貼身的衣物,也不是她原來的……她在哪裡?
寒冷的一月天,即使在房裡,溫度仍然非常低。
她警戒地站在房間中央,背靠著木櫃,她長髮披散、四肢冰冷。
剛剛那名看守她的女婢跑出去,不一會兒,房門口已被另一道身影佔據。
「你不該下床的。」不請而來的人進入屋內,順手帶上門。「你受了寒,應該多休息。」
「你?!」她看清楚他,眼裡閃過訝異,頭卻有點昏。
「我又救了你。」
「多事。」
好熟悉的一句冰冷台詞。
「如果不多事,你會凍昏在河裡。」他不以為忤地朝她走去。
「站住!」離她三步遠,他聞聲止步。「別再靠過來。」她後退,腳步不穩。
「我不會傷害你,你回床上躺好。」他溫言說道。
「我……」為什麼頭好暈、又想吐?她握著剪刀的手放鬆,虛弱地扶著頭,身體感覺虛浮。
「你受了寒,沒那麼容易好。」他跨向前,取開她手上的利器後,在她倒下之前,將她橫抱起,放上床鋪。
「你——」她揪住他衣服,想斥責他的無禮。
「你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還是乖乖休息。就算你想生氣,也得等身體恢復了再說。」他拉起她的手。
「你想做什麼?」她虛弱,但不代表意識模糊。
「把脈。」他凝神.診斷她的病情。
「放手!」
「現在逞強,對你沒有好處。」他搖搖頭,將她的手放回去。
「不要你管。」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我說過,我救人不會只救一半。」他還是這句話。特別是,不會救她只救一半。
「這裡是哪裡?」她問。
「定王府。」
「你住在這裡?」
「不,我是這裡的客人。」
「我要離開。」她深吸口氣,希望自己有足夠的氣力。
「現在不行,你受寒了,而且脈象虛弱。」他定定望著她。
「不要你管。」她閉上眼,好累。
「公子。」房門被推開,剛剛那名女婢端了碗藥進來。
「要我不管你,可以,只要你能養好身體。」他接過那碗藥,揮進女婢,然後攙起她。「喝下去。」
她閉緊唇,也閉上眼。
「如果你不喝,身體好不了,怎麼報仇?」他輕輕反問,她震驚地張開眼。「你知道?!」他知道她殺齊盛庸是為了報仇!
「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將藥湊進她唇邊,不著痕跡地喂飲。「但從你一再地刺殺齊盛庸的舉動看來,那是很明顯的事實。」如果沒有深仇大很,怎麼會一再地殺同樣的人?
「你!」太專注於聽他說話,等她發現時,自己已經乖乖喝完那碗藥。她怒瞪著他。
「好孩子。」他當作沒看見,依然溫柔地輕放下她,蓋上被子。「放心睡一覺,你在這裡很安全,沒人傷得了你。」他話才說完,她已經疲憊地失去意識。
因為受寒的虛弱症狀,也因為他加了較強的鎮定藥方,所以她的昏睡,在他的意料之中。
撥順她的發,南天仇敏銳地察覺,她瘦了,也憔悴許多,眼裡的防備比半年前更多、更深,也更冷。他不由得歎氣。
她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