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離開人聲鼎沸的庭院,紫荊疾步往記憶中的方向走。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總覺得今晚封輕嵐看她看得特別緊,即使趙府千金找他私下談心,他還是堅持要她跟在附近。
就似風吹草會動一般,她只要一有溜走的念頭,他便能輕易察覺,並將她喚回他視線範圍之內。
難道他知道她今晚的計劃嗎?
不!不可能!
這計劃她只跟自己說,沒有其它人會知道,包括與她心靈相近的封輕嵐。
他也許只是怕她走失或受冷落罷了,走在又曲又長的迴廊裡,她越過一間又一間長得一個樣兒的廂房,然而,她卻能分辨,她心裡想要的東西並不在裡頭。
因為夜風裡,除了迎面飄來的陣陣花香外,還有著引所有妖魔垂涎的濃濃訊息。
先前,她也曾懷疑:既然舍利在此,怎會沒有其它異界分子騷動?
而現在,她明白了。
原來副相府邸內,奉有佛、道至尊,整棟宅第皆由正氣護著,如果沒有近身接觸,根本不會察覺這裡頭藏了寶!
而她就因為上一回的偶然,得知了舍利的存在。
或許是天意如此——她給了她暗示,她便遵照她的意思去做,這樣她並不算逆天而行吧?
不算吧!
腳步又加快,紫荊憑著妖的本能,迎著不遠處舍利散發出來的氣息,迅速地往安著舍利的書齋接近。
怎知,就在離書齋十個廂房遠的一個轉彎處,她撞上了一名從另一方向走來的婢女。
「哎喲!誰呀?」
婢女痛呼一聲,站定身子,跟著拿手上的提燈往紫荊身上一照。
原本只想看清楚撞了自己的是誰,哪知這一照,讓她差點沒嚇飛了魂。
提燈的光暈中,紫荊因驚愕而瞠大的眼,居然呈現駭人的鮮紅。
「你……你的眼睛……」
「眼睛?」被婢女一嚷,紫荊前一刻還奔竄著的妖性,驟時減了許多。她拿袖一抹,眼兒一抬,瞳仁便回復到凡人的黑。「我的眼睛怎麼了嗎?」
「你的眼睛……是紅……」
咦?這下換成婢女揉揉眼,她又將提燈更近一照。
怎麼變成黑色了?難道是她眼花不成?
「這位姐兒,紫荊的眼怎可能是紅色的?我是人,又非鬼!」紫荊甜笑。
「對不住,真的是我眼花,應該是簷上那頂紅燈籠害的。」
「原來。」紫荊又笑,但心底卻是著急。嵐大哥要發現她不見,鐵會來找人的!
而這個人……婢女才釋了疑,這回又發了疑問:「對了,這位小姑娘應該是來參加夜宴的,可是所有人都在院裡頭,你怎會一個人往宅子深處走,萬一迷路怎辦?」
「紫荊是來參加夜宴沒錯,但是剛剛貪吃,所以肚子有點不大舒服,正急著找茅廁呢!」紫荊佯裝肚疼地捧著腰腹。
「原來是這樣。但我可要告訴你,你走的是反方向呀!茅廁在那一頭,你運氣好碰上我,我帶你過去吧!」
婢女一手提燈,一手拉住紫荊的手,讓紫荊要拒絕都不能。
看來,她只好這麼做了。
「嗚……痛……等等!」紫荊痛呼,並彎下腰。
「怎麼回事?真這麼痛?今天吃的都是出於名師之手,看來你真沒口福呢!」
婢女欲牽起紫荊,豈料紫荊一站直,手一揮,婢女便應聲倒地。
「對不起了。」她對了她施了妖法!
掉落在地上的提燈讓吹來的夜風刮熄,突然罩下的闋暗裡,但見一雙鮮紅的眼眸閃著冶艷的星芒。
她的體液在怒吼,她的慾望在喧囂!
搶吧!快搶吧!
紫色的影子旋過身,眨眼落到了書齋前。
她安安靜靜地進了書房,攏上門,跟著走至奉著舍利子的五斗櫃前。
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她凝血似的瞳仁裡只看見眼前那只精雕的木盒,木盒表面因銀亮的光線而突顯出上頭的精雕圖案——是古老的梵文!
那梵文驅邪鎮寶的能力固然還在,但卻阻止不了紫荊狂濤般的慾念。
「我要……十世金身……」
伸出細枝一樣的手指,她掀開了木蓋,驟時,盒內護法的靈力盡出。
「嗚……」遮起眼,不知怎地,她居然有些承受不住。
活了數百年,她只知妖的力量會隨月亮的圓缺而增強減弱,卻沒聽說過,諸如此類的聖物,法力也會因太陰的變化而變化!
今夜她接近不了它嗎?
不可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惜一賭!
五指再度伸向盒內,就在觸及兩顆舍利的同時,她的手指竟被打回了原形,變成了細尖的紫荊樹樹枝!
「怎麼會這樣?」她極度驚愕,但情況顯然不容她再猶豫。
無論如何,先帶走再說吧!
蓋上木蓋,她索性捧起木盒,接著轉身想離開書齋。可是當她人還未走到房門前,那未徹底合攏的門縫間,卻出現了一道人影。
「放下舍利。」低沉的聲音梵唱似地飄了進來。
誰?
門縫很細,紫荊一時分辨不出來人身份,但書房裡頭是暗的,他該也看不見她才對,怎會……先躲起來吧!
「放下舍利。」只是她連腳跟都還沒機會抬起,那人又說了。
無庸置疑,門外人是看得見她的,而她也在這個時候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封輕嵐!她的嵐大哥!
他的聲音變了,變得肅穆、幽遠且陌生!
既然不是別人,紫荊暫且鬆了口氣。
這時,門外的封輕嵐推門而進,他背著光站在紫荊身前,像尊不可動搖的羅漢銅人,表情不明……抬眼望住他,她深吸了口氣,並心虛說了:「嵐大哥……紫荊只是想借用這盒子裡的東西,等用完,一定會歸還給副相府的。」
她撒謊,只要東西讓她帶走,自然不可能歸還。
因為它將溶進她的身、強大她的靈,而後過渡給他。
待他有了不老的肉身,而她也有了比以前更強的能力,屆時再想辦法將他這一段記憶消除,一切也就跟沒發生過一樣了!
「我說放下它,紫荊!」
封輕嵐一寸寸朝前逼近,他身上的氣味鑽進紫荊的鼻問,卻不是以往那令人輕鬆的淡香,而是一股像在寺廟裡待久而染上的濃濃檀香。
現在的他不是他嗎?
紫荊困惑,不過還是緊緊抱著木盒,將它貼近胸口,感受它威脅自己心跳的存在感,即使封輕嵐的眼神在在說著她已褻瀆了它!
褻瀆……「不放,我不放!」
他進,她就退,直至後背貼住了小茶几,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未久,封輕嵐沉聲開口:「它不屬於你,強行佔有,是逆天!」
是逆天!他腦子裡的一道聲音這麼告訴他,且不容任何人質疑!
誰敢以身試之,他拼了命也不放過他!
紫荊瞪大了紅色的眼眸。
「我沒強行佔有,只是物盡其用,既然它擱在這裡只是作為觀賞之用,那我拿走它,又會有什麼大影響?」
別人拿它只為觀賞,而她卻能拿它來幫他,也幫自己,兩人受惠比起存在卻無用孰重啊!
聞言,封輕嵐靜了下來,他像在思索,思索那出閘未久的塵封記憶。
見狀,紫荊念頭一轉,試著想先避開他。
只是她才斜身想趁機掠過他,他卻抓她個正著,他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扣住她柴枝一樣的手腕,並掐得死緊。
她駭了一跳,而方才因為碰了舍利子而給打回原形的手指則反射性地拳緊——拳緊的動作讓指與指間發出了樹枝摩擦的嗶啪聲。
「啊!」始料未及,紫荊倉皇地以袖子掩上,隨後心慌地看向他。
他該沒發現吧?
「放下它吧!你……受不住的。」封輕嵐眼裡沒有驚訝,只是堅持。
「我……」
受不住?他指的是她被打回原形的事嗎?
「放下它,我們回去,當作沒事發生,好嗎?」口氣稍稍柔化,但眼神仍是嚴厲。
剛剛他已在外頭瞧見一名被打昏的婢女,素來善良乖巧的紫荊連這事都敢做,他怕她下一刻還會再做出什麼令人無法置信的事來,他的直覺這麼告訴他!
可紫荊心意已決。
「嵐大哥……對不起!舍利我非要不可。」如果現在放下它,以後便不會再有像今天這樣的機會了。
「你不聽我勸?」封輕嵐語氣持平。
紫荊搖搖頭。「我有我的想法,而這想法關係著我們的……將來。」
是啊!她多麼渴望有個將來——有他陪伴的將來!
雖然眼前她是妖,而他是人,但只要讓他的肉身永不死去,那他倆也就沒有什麼差別了。
她要跟他一輩子,跟他永生永世,不要再孤孤單單一個了!
然,轉眼之間,封輕嵐卻激動起來。
「聽著,不管如何,你只有一條路走!」
「一條路?對!我要帶走它,乾脆……乾脆嵐大哥也跟我一起……」她沒發現他的怪異,只是一味地期盼。
她懷抱著木盒,試圖拖著他走。
「住口!」他的掌握在她的腕間留下紅痕。
「嵐……」
「放下舍利,紫荊。」
「不放,我不……」
「放下它,妖孽!」???妖……孽?
他喊她什麼?妖孽?
是啊!她生來便是妖,這點她無法否認,但他喊她時的眼神卻是無窮無盡的……排斥?
怎會變成這樣?心頭一顫,紫莉險些掉了捧在心口的木盒。
她又是困惑、又是揪心地望住表情冷峻且毫無感情的封輕嵐。
「你是我的嵐大哥嗎?」她問得膽卻。
「我是,同時也是守護金身舍利的法孤寺弟子。」先前他仍囚困於夢境與現實之間,但今夜他卻豁然了,因為紫荊的蠢動,和舍利子的呼喚。
「你已知道我是……」
封輕嵐以行動代替回答,他自懷中取出一隻布袋,遞給紫荊。
「這是我的……樹根?」她的元神今天看來很是異常,除了先前發的新芽之外,還開了花!
滿滿的紫莉花密密地發滿樹根,極度詭異,而它的紫紅花瓣,更像飽飲了鮮血,嬌艷欲滴。
怎會這樣?是因為她碰觸了舍利的關係嗎?
是因為今夜她妖性顯露的關係嗎?
「金身舍利是佛家聖物,你不該碰觸它,更不該想盜走它。你修得肉身,已是上天最大的澤被,怎可還癡心妄想?」
不得已,他非得這麼說,因為他能感覺得到紫荊的執迷。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而且他還開始排斥她了!
「妖可以是心地善良的妖,我曾說過。」
她激動地抬望。「取走舍利子的妖也並非是出於惡意呀!我只是想要與你同生共死而已,我並不多求呀!」
「我有我的命,你有你的路,人和妖本來就不可能永生永世。」這點體認,連他都心痛。
「但是只要有了舍利子,一切的問題就都解決了;你能長生,我也永遠不離開你,嵐大哥……」
門內,月光迤邐出一道寒色,映像著兩人暗晦不明的掙扎表情,如果不是這時外頭來了人,也許便會這麼沒完沒了了。
「原來你們兩個在這裡,我還以為是心虛先逃了!」
書齋外來了一群焦躁的人,其中包括上一刻還在庭中與趙香蘭舌戰的武人,而說話的正是他。封輕嵐和紫荊不約而同觀向聲音來源,而原來在兩人之間節節冰凍的氛圍乍時消退了些,但他仍緊抓著她不放。
「看來你們兩個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原本聲如洪鐘的武人,此刻說話聽來卻異常地虛弱,臉色也不佳。他回過頭。「把人帶過來!」
門外的數人將一個人拉進門,是封棲雲。
「輕嵐……」
「大哥?」他臉色也和其它人一樣差。
「剛剛所有的人都……吐了,大家都說是咱家的乾貨不乾淨引起的。」封棲雲面帶難色,一句話說得保留。
其實也就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前一刻還因為武人搗亂而亂哄哄的庭子裡,轉眼嘔吐聲四起。甚至連趙家小姐都給攙回房了。
「怎麼回事?乾貨應該不會有問題,是不是烹調的過程出錯?」封輕嵐疑惑。
他在發現紫荊不見之後,便離開了庭園,之後的事,他一概不曉得。
但,這也太突然了!
聞言,無力的武人居然還笑了。
「哈!不乾淨指的是被下了毒,幸虧毒性不強,也幸好吃得多的都是我這種粗人,要是香蘭小姐有個差池,你們就一個個拿命來賠!」
「下毒?不可能。」
「難道這事情純粹是副相府樹大招風,才惹來不肖之徒下毒嘍?」武人換上了一臉捍衛。「京裡頭誰不知道副相爺廉正清明,恩澤廣被於庶民,你這麼說是想譭謗副相爺的清譽嗎?」
今天機會難得,雖然他這麼做實在陰險,但對手能除一個是一個,他非當上副相府的駙馬爺不可!
「這……」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武人明顯別有目的,但是下毒之人誰都有可能,誰也脫不了關係。
而負責今天食餚的封記自然責任重大,相對嫌疑也大。
「怎麼?無言以對?」
要人背黑鍋,訣竅在速戰速決,不給對方辯駁的機會。
今天站在他這邊的人多,固然不搭腔,心裡頭多少還是會有點「借刀殺人」的快感的。
「我覺得……你的話有偏頗,我們封記出的貨全都經過嚴格挑選,副相府裡的總管也點了頭的。」
愈想愈怪,封棲雲頂了一句回去。
「嚴格挑選?你挑,他挑,還是……她挑?」武人不懷好意地盯著被封輕嵐抓著的紫荊。「一個才剛斷奶的娃兒把守挑選大關?說不定下了毒的就是她!」
封棲雲不提,武人還不曉得拿這點添油加醋。方才封棲雲在亭子裡還一直豪誇著她的!
「我沒有,別含血噴人!」攢起了眉頭,紫荊嗔道。
「不會是紫荊,她沒那必要。」氣死了,居然連她也想拖下水!
「是這樣嗎?那麼她手裡拿的是什麼?」前一刻的發現更是令他合不攏嘴,武人就差沒大笑。真是天助他呀!
「東西?」封棲雲瞥向紫荊,果真看見她胸前捧了個木盒,木盒看起來有點歷史。
「紫荊,你拿了什麼?」
眾人投射過來的目光殘酷而無情,紫荊禁不住將木盒更往懷中藏。
「什麼?不就是副相府裡的東西,所有的人都在院子裡,就惟獨他們兩個不見人影,你覺得這會是怎麼樣的情況?」
語意誤導的成分強大,所有的人皆不作他想,包括直腦筋的封棲雲。
「紫荊你……你……我真是看錯你了,虧我們兄弟還將你當家人一樣看待,你居然會為了偷東西,在貨裡頭動手腳!」
失望加惱羞成怒,令封棲雲不但嘴裡叨叨嚷著氣話,還頻頻不可署信地看著紫荊。
那眼角含淚的眼神足以殺死一個人的自尊了!
「封大哥……你別信他,我……沒做這事呀!我是無辜的。」
縱使看遍人性的良與惡,這種突發狀況還是令她措手不及。
好像那套好的圈套就直撲著她而來,讓她連門的機會都沒有!
「無辜?那麼你能讓大家看看你手裡拿了什麼東西嗎?如果那東西是你自己的,那你就是無辜,如果那不是你的,那麼……」武人道。
「這東西……」
頭一遭,紫荊嘗到騎虎難下的窘迫感。
可是,她還是不能將舍利放下,它是她的希望她和她嵐大哥的惟一寄望!
她的……「嵐……大哥。」
抬起眼眸,紫荊渴望由封輕嵐那裡得到僅存的信任,但是結果卻令她徹底失望了。
身旁,封輕嵐雖只是靜靜地望住她,但那冷淡的眼神,卻能夠將她身上殘餘的溫度凍結。
他也懷疑她嗎?他也認為是她做的嗎?
看來是了!
她為了要更順利盜取金身舍利子,所以在乾貨裡下了毒!手抖顫著,心撕痛著,她在他眼裡讀到這訊息。
難道她在他心裡就是這麼惟利是圖、沒有人性嗎?
她不信!
「我沒有,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我雖然想拿走舍利子,但也絕對不會拿大家的身體開玩笑,你……不信我嗎?」
「……」
「我想要舍利子,也是為了……我們。有它,你的肉身才能不死;有它,我們才能永永遠遠在一起,嵐大哥……」
此刻,她的眼裡只剩下他——她所喜歡的他、她希望永遠跟著的他,他讓她有了繼續當妖的慾望!
如果他不信她,那麼有舍利子也毫無意義了。
「嵐……」
「東西給我吧!」他知道不該懷疑她,但他又能說些什麼呢?他望向門前一群人。
「她還只是個小孩子,一時起了貪念,一切責任由我來擔,你們放了她吧!」
依眼前的狀況,這麼解決是最好的了。
「由你來擔?」這句話差點樂歪了武人。
但紫荊卻被他這一句話寒透了心扉。
「……你真的不信我?」
她的心在淌血。
「紫荊。」他的眉頭鎖著痛苦,大掌則攤向她。「給我吧!我們兩個不會因為舍利……而有任何改變的,因為我是人,而你是……」
對舍利子,他有著不容卸除的責任,即使他現在心裡有著百般的矛盾、掙扎,還是無法背叛!
人和妖!人和妖!人……和妖!他這是在跟她撇清關係嗎!紫荊無法相信。
「妖!我是妖!可是那又怎樣?比起這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可好得太多了!
你看不見嗎?看不見嗎?」她的心碎了。
悲憤的情緒在她體內狂竄,轉眼之間,又染紅了兩隻眼瞳,袖裡的五指更急遽生長。
但沒見著的人,卻還是沒有危機意識。
「哈!偷了東西還義正嚴詞,沒想到你個頭兒雖小,嘴巴倒挺厲害的。」武人又說。
「我說東西不是我偷的!」發在騷動,妖氣在奔騰,紫荊狂怒的眼倏地瞟向他。
「有哪個偷兒會在被逮的時候承認自己偷了東西的,你們大家說是不是?」他還想煽動其它人。再也忍受不了被人誣陷的苦楚,紫荊豁出去了!
「你——就是你,你……該死!該死——」
「啪!」
就在紫荊快掙脫封輕嵐的掌握之時,封輕嵐卻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很重,重得她撐持不住跌倒在地,掉了木盒,掉了樹根,也掉了心。
「嵐大哥……」他打她?他不要她了嗎?
「你……別傷人,走吧!快走吧!」她駭人的變化讓他不得不作此決定。
只有和她站得如此之近的他,才曉得她的忍耐已經到了一定限度,只尋一個缺口處爆發;也只有這麼瞭解她的他,才會曉得今夜的她已再歇不了手,回不了頭。
但他又能如何呢?
打了她,他也跟她一樣痛呀!她可明白?
看著從木盒裡掉落出來的舍利,紫荊卻沒有去撿起,她只靜靜抬望表情冷淡的封輕嵐,而後問:「你要我走?」
「……」他沒有說話。
「舍利對你當真這麼重要?」只要他說不,他們就還有機會。
拳緊手掌,封輕嵐強忍住一波酸澀的情緒,矛盾地點了頭。
「呵!呵呵!」
再也關不住眼眶裡泛出的濕意,紫荊掉淚了,只是她的淚不同於凡人的顏色,又紫又紅,是花瓣汁液。
她竟然落「淚」了!
她真的不是人!眾人皆被她臉上的異相嚇得瞠目結舌。
「紫荊。」她的脆弱揪痛了他的心,封輕嵐開始後悔他點了那個頭。
「那麼我走。」口氣轉回平靜,紫荊站了起來,以往在封家的美好記憶,悄悄在她腦海裡流轉。「……謝謝封大哥和嵐大哥對小妖紫荊的照顧,別了。」
她掠過地上的舍利子,在象徵元神的紫荊樹根前站定。她彎腰拾起了它,跟著走至封棲雲面前。
封棲雲下意識地後退了些。
她笑了。「封大哥怕了我了?」
封棲雲盯著她小臉上欄杆狀的淚漬,心裡矛盾,沒有響應。
小嘴笑成彎月。「我喜歡封大哥,所以絕對不會害封大哥。這個是紫荊樹根,除去花瓣,剝下樹皮,熬成湯藥,可以清血解毒,治所有的人,綽綽有餘。」
她遞向封棲雲的手指已回復血肉,但封棲雲仍是顫巍巍地收下。
紫荊樹根?她留下它,那她怎麼辦?
正當封輕嵐發疑,紫荊已掠過畏懼中的眾人來到門口。
她沒再說話,只回眸對著她此生最懷念的人,漾開了一抹動人的笑,而後一躍無蹤。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封輕嵐跑到門邊,空氣中只餘留一股憂愁的淡香,人已再不見蹤影。
「紫荊!」
封輕嵐疼入心扉的呼喊,震醒了前一刻還怔忡的所有人。
「怎麼能讓她逃?先把封家兄弟給我拿下!」
武人習慣性地指揮其它人,忘了腳下踩的是副相府的地。
「放……放開我,你們無憑無據,怎麼隨便亂抓人!」被架起來的封棲雲忍不住罵道。
而封輕嵐卻只關心他大哥手中的東西。
「大哥,把紫荊樹根給我,如果真的煮了它,我怕紫荊……」
武人一把搶過樹根。
「樹根當然得煮掉,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想要眾人死嗎?」
「不……」
「統統給我住手!」一聲嚴厲的喝斥,讓原本還喧騰的書齋,頓時靜了下來。
門外來的是府邸主人趙副相,一旁讓人攙著的是趙香蘭。
「副……副相大人。」鬆開了封家兄弟,全部的人皆恭敬地站至一旁。
惟有陷害人的武人還妄想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副相大人,您來得正好,庭子裡的情況想必您已經都看到了,眼前的兩人正是下毒的人,費了我一番工夫才逮著,不過還給逃了一個共犯,那個奶娃兒竟然……」
「住口,在菜餚裡動手腳的人我已經抓到,她已承認是受人收買,收買的人就是上回暗算封家公子不成的歹人。」
副相身後逮了個丫環,她頻頻拭淚,顯然已知道自己的命運。
「這裡沒你的事,剛剛你搗的亂,一會兒再處理。」副相垂袖一揮,武人也不得不噤聲。
事情水落石出,所有的人皆鬆了口氣,於是倒的倒、癱的癱,只等待解毒湯。
「封公子。」
見封輕嵐臉色慘白,趙香蘭顧不得自己的嬌弱之軀,趕緊上前想查看。
但同樣也中了毒,卻一直沒有吭聲的封輕嵐卻在這時癱下,在意識逐漸朦朧之際,他痛苦地呻吟了:「紫荊……嵐大哥錯了,錯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