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當我醒來,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你的元神已進了大家的口。」
「縱使你已後悔,但你依舊選擇了舍利,不是嗎?」
「當時……我是選了舍利,但後來,我還是後悔了。」
「後悔有個屁用!她死都死了,本來還是妖,最後卻只剩空氣一道,真是可悲又倒霉!」
「不!我趕上了。」
「趕上什麼?趕去收屍嗎?喔!對了,妖怪死掉可能連屍體都沒有,你是趕『好看』
的!」
「我趕上你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離開副相府,你回到了原來我發現你的地方——那個破宅第,看見當時的你如此痛苦,我的心都碎了。」
「哼!她對你這麼癡心,換來的卻只是你的冷血無情。」
「我對不起你,可為了你,最終我竟連師父的托付都違背了……」
「你師父?」
「法孤寺高僧金身舍利子的托付人。」
「喔!瞭解,可是你是怎麼個違背法?」
「……我徵得副相府同意,將舍利子帶到了破宅第,一顆和著我的血給了你,一顆想給你時已經來不及,你虛弱地吐了血,血染紅了第二顆,所以現在它的顏色才會成了紫紅色。」
「那就怪了,死都快死了,要那個死人骨頭的渣渣有什麼用?」
「呵!你忘了你是妖而舍利子是聖物嗎?有我的血作緩衝,它可以替你續命。」
「續命?可是最後她……不都魂消魄散了?全部……沒了。」
「你是走了,但還記得最後一刻我對你說的話嗎?」
「……」
「舍利子能夠續命,可惜卻為時已晚,你有了一顆,如果能夠因此脫離妖道,進入輪迴,你……可會記得我?」
二□三□年,某棟商業大樓的第七十七層樓,明日科技公司的專用辦公室裡,水般的冰涼藍光宣而天亮在即的消息。
辦公室的某角,那張只能容納一個人的長型沙發上卻塞了兩個人。
手長腳長的商繼人將身形嬌小的梁無心擁在自己結實寬闊的胸前,兩人極親密地貼靠在一起,彷彿已前嫌盡釋。
前嫌盡釋?
不!該說是梁無心一場催眠下來,又給折騰得全身麻痺,所以才會乖乖地躺在她認為很討人厭的男人身上。
手指圈纏著她的發,他剛毅的薄唇出現一道耐人尋味的笑——像心痛了好久,痛入了骨髓、靈魂一般。
「如果進入了輪迴道,當了人的你,還會記得我嗎?」他情不自禁地低頭,高挺的鼻埋進她飄著淺淺花香的黑髮間。
然而他這一問,梁無心的心就像被人重重一擊,紊亂了起來。
在她深層的記憶裡,似乎真有人這麼問過她,那聲音雖然同樣帶笑,卻是徹底悲傷的,悲傷到連她都要替他掬一把清淚。
那聲音……是屬於夢裡男人的嗎?
好……詭異!這些從不自出現過的片段記憶,居然會在他對她動了手腳之後,全都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難道她是被他下了蠱不成?
愈想愈不對,梁無心乍時激動起來。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要洗腦就乾脆洗乾淨一點,別在我腦袋裡裝一些有的沒的!」
「你記起來了?」
「記什麼?你那些聊齋故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年代,虧你還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負責人!」
算他倒霉,說了半天,她根本是個無神論者,即使那夢境跟真的一樣。
梁無心想爬起來,卻被商繼人擁得更緊,緊到兩個人的心跳、呼吸就快融合為一了!他歎道:「……別否認這些,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知怎地,他聲音裡的歎息,竟像一雙手,緊緊地扼住她的喉間,讓她失去了再逞口舌之爭的力量。
她是怎麼了?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她為何會這麼在意他的情緒起伏?好似他高興,她就會跟著他高興;如果他心傷,她就隨著他心傷一樣……感覺她稍微平靜,商繼人便繼續著他的話——他藏在記憶裡一直沒機會說的話:「對於高僧,我負了他的期望;對於你,我辜負了難能可貴的感情,同時我也對不起自己,因為我故意漠視心底的感覺,而拿責任來搪塞……」
「你……」
「別動,讓我說完!」雙臂紮實圈住蠢蠢欲動的梁無心。「十八歲之前的商繼人是商繼人,但當我在中國開封碰上這一顆僅存的舍利子時,我就不再只是我了。」
他的記憶便由那時開始重疊,經過了茫然、矛盾,而到了今天不得不信的地步。
為何非得相信?因為證據歷歷。
今天,他必須親眼瞧見那悠遠的故事是不是同樣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
驟時,商繼人的手由梁無心的腰間,緩緩移至她的下巴,他靈活的手指穩穩扣住她貼身夜行衣的拉煉,並瞬間拉至上腹部。
「你做什麼?」梁無心殺雞般地尖叫。
因為薄如蟬翼卻輕暖有彈性的黑色衣物下,一如其它愛用者,她當然也是一絲不掛。
天哪!這個腦筋打結的男人該不會想對她怎樣吧!
但在商繼人強而有力的挾持下,她是一動也不能動,就只能抬頭看見他有型的下顎。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聽了,梁無心更是激動。
「這是什麼屁話?哪個男人要對女人怎麼樣不都這麼說的!」
真該死!
她的腕型輔助器不在手邊,要不然她鐵電他個哭爹喊娘!
「呵!很可惜,我並不想對你怎麼樣,我只是想看看你胸前的疤。」他笑了。
疤?
聞一言,梁無心不禁僵住了。
「胸前的……疤?」他怎會知道她的胸前有疤?
這個秘密除了她師父,沒有人會知道的呀!
從小,她便有著心臟方面的疾病,如果不是她的神偷師父領養了當時還在孤兒院的她,還拿他為人完成托付的佣金替她應付了一次又一次的醫療費用,說不定,她今天已經不在人世了!
而她胸前的淡色紅疤,雖然不是醫療時所留下,卻是自她出生便有的!
連師父也是在她十歲犯心痛時才發現,這條大約一個手掌長的疤痕,顏色會隨著她的疼痛加劇,而由淺變深。
它就像一條本身不會疼痛的烙痕,跟了她二十二年。
無心就不會痛了,不會痛了!
無心這個名字,就是她師父當時為了哄她,而另行替她起的名……「因為你是紫莉,紫荊就是你。破宅子裡,我剖了你的胸,滴入我的血,再放進舍利,所以你的胸前必定有疤。」
「哈!」
原以為他神通廣大,沒想到說來說去居然還是剛剛那個故事!梁無心斜睨著眼。
「可是,那終究還是救不了你。」歎了口長氣。「無心就不會痛了,只要剖了你的心,你的心就不會再為任何人痛了……」
他鬆開手,讓梁無心能行動自如。
「什麼?」
這日,原本還暗笑著的梁無心,幾乎是像被高壓電電到一樣,咻地自沙發上彈跳起來。他怎也曉得這句話?真見鬼了!
「知不知道當時的你這麼說,對我有多殘酷?知不知道當我問你如果轉了世還會不會記得我的時候,你卻已經不在,有多麼令我心痛?」
屋內的晨光漸漸轉白,映照著商繼人寫滿悲愴的臉龐。
梁無心被他深情的神情迷惑住了!
她一直盯著他,直至他接了下一句話:「……咳!不過……雖然我現在心情很糟糕,但還是麻煩你把拉煉拉上,要不然我沒法保證我等一下會出現什麼反應。」
他耙耙頭髮,眼睛直勾勾地盯住眼前那躺著一條粉紅疤和象徵高聳的陰影的誘人雪白。
「該死的你!」沒想到他前一秒還傷心得像死了誰,下一秒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個變態男人!
梁無心狠狠地咒了一聲。她刷地拉上拉煉,反應極快地往房門口跑。
到了門口,她伸出拇指往門框上的感應器一印。
「喔喔!你不是商大帥哥,斃了你!碰碰!」
什麼玩意?不可能的事!
她的拇指上明明就有著事先複製好的指紋,而且幾個小時前她也是這麼進門的,沒有理由現在不能用呀!
心頭一急,她又往感應器猛印,卻只聽到那機器擬人化的聲音傳來:「難道你不曉得冒充俊男是不道德的嗎?」
「笨的人試兩次就該知道自己笨了!」
「豬還有腦袋,這個人居然連一點腦汁都沒有呀!」
「喔喔!不予置評,列入保育類動物。」
試到這兒,梁無心就差沒將腳往感應器上踹了,而此時,她也正抬起腳——「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想要將它踹壞。這感應器最痛恨人使用暴力,你只要施力超過一千公克,門框上的雷射武器就會對著你掃射。」
無聲無息的,商繼人已經來到了梁無心的身後。梁無心被嚇了一跳,倏地跳至遠遠的一旁。
見他可惡地笑著,並拿著他自她拇指上撕下的薄膜在半空晃蕩,她再也忍無可忍。
「看來你早已看穿我的一舉一動,我懷疑,今天根本就是你設下的陷阱。」
「我不否認,也不承認。」
梁無心氣得翻白眼。「那你現在到底想怎樣?」
霎時,笑意自商繼人臉上消失,換上的是平靜。他提起手,拇指往感應器上一印。
「叮咚!謝謝光臨!」
門應聲打開了,而他也跟著退到一旁。
「你可以走了。」
「!」梁無心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究竟是存著什麼心態?在戲弄她嗎?
久久,兩人皆未再說話,而落地窗外,天色也開始大亮。
「你再不走,我就真不讓你走了。」他說真的。
理不清心裡頭那怪異的滋味,梁無心只好牙一咬,輕盈地閃至門邊。當她就要出門之際,卻又被商繼人抓了個正著。
「你又……」
本以為商繼人反悔了,沒想到他居然將她往他懷裡一欖,唇更順勢貼上了她的唇。
什麼跟什麼,他居然……吻她!
嘴巴被緊緊地貼住,梁無心僅能發出咿咿嗚嗚的抗拒聲,她手腳並用的胡亂掙扎,卻被商繼人技巧性地一一制伏。
天!
他一定常常這麼欺侮女人,要不然她怎麼絲毫找不到他的破綻?左一記勾拳被牢牢抓下,右一記膝頂被穩穩鉗住。
她可是柔道、跆拳雙黑帶高手呀!
他柔軟的唇瓣吸吮著她的,肆無忌憚的舌誘引著她。
梁無心只覺一股熱氣由頭頂衝到下腹,又由下腹回衝到臉上,整個身體就快要被那可恨的反應給撐爆了。
就在她理智的想給商繼人來個力道十足的腳跺時,商繼人卻在這時放開了她。
可是因為她的腳早已經懸在半空,所以突然失去他的扶持,她就只能像只可笑的金雞,以獨立的方式往後踉蹌了去。
好不容易站定了腳,以為維持住了尊嚴,卻見商繼人雙手擺了投降狀,臉上卻掛著讓人想拿槍轟爛的可惡笑容。
「Kissgoodbye!!」他說。
「你……你……等一下……呼呼——」哪知道肺居然就在這時不爭氣,她拚命補足剛剛「惡鬥」後用完的空氣。
但商繼人卻沒等她的意思,他斜倚在門邊,並將不知何時拿在手邊的腕型輔助器拋還給梁無心。
「天亮了,你已經沒時間了,清晨固定的巡邏人員現在已經準備就緒,你只剩五分鐘時間,不過我相信你能出得去。」
「你!」他居然……「如果不介意,芯片我已經拿回來了,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帶走它。」
「芯片?」一個字——慘!
但是依目前狀況看來,就算再不想承認,她還是得承認行動失敗了!
「還有,今晚的事……不!該說我們的事,回去後你想記得或忘記,就隨你了。你走吧!」
走?他叫她……走?
為什麼這句話聽起來會這麼地令她錐心?
他高抬貴手要放她走,她應該感激得五體投地的,為什麼她會難過得想掉淚,甚至……不想走了?
為什麼?
不!她是怎麼了?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呀!
心緒紛亂,但火燒眉睫,最後她也只能再望那帶給她無數問號的商繼人一眼,隨即轉身出口而去。???行動失敗後的第十天——紫莉,嵐大哥錯了,原諒我好嗎?
如果能脫離妖道,進入輪迴,當了人的你,還會記得我嗎?
……還會記得我嗎?紫荊……鋪著潔白床單的單人床上,一條人影翻過了身,並順勢將柔軟的枕頭硬是折了一半往自己頭上蒙。
嵐大哥,寒冷是不是很接近死亡?是不是人就得死?
很殘酷吧,是人就得死……但生前記著的、愛著的,彌留之時全帶走,很幸福的,不是嗎?
那麼到那個時候,你還會記得我嗎?
傻瓜,嵐大哥當然會記得你,因為你是我喜歡著的紫荊呀!
我喜歡的……紫荊……「啊啊——死商繼人!臭商繼人!我不要記得,我全都不要記得啊!」
被單一掀,坐了起來,梁無心再也控制不住地撫心急喘。
臉上冷汗涔涔,她以手背抹去,又呆了幾秒,便赤足走下能隨人體溫度調整涼暖的床鋪。
像幽靈般輕盈地踱至牆邊,她仍微微顫抖的手指朝牆上的控制鈕一按,隱藏在牆裡頭的寬大化妝鏡、梳妝台與輕便椅,便全數就了定位。
她往椅上沉沉一坐,盯住鏡中的自己,跟著慢慢挑開胸前的鈕扣。
果真,那道跟了她二十二年的淺色疤痕,又變成看似內出血的暗紅色。
很嚇人,也很詭異……她每次一吸氣一吐氣,它似乎就要跟著活起來似的。
有人說,今生身上的胎記,有可能是上輩子或上上上輩子留下的傷痕,那麼她胸坎兒上這一條,真如商繼人所說的,是他為救她而留下的嗎?
就像夢境裡的封輕嵐……和紫荊?
懵懵懂懂之間,她好像對商繼人也有了點感覺。
她真的是紫荊樹妖轉世嗎?
不知怎地,一想起這裡,她的心窩就又像被人踩住一樣,既悶且痛。
好幾年沒發病了,該不會再犯吧?
如果再犯,也都是因為那個故作神秘、滿口怪力亂神、腦袋中毒的商繼人害的!
「呼呼——」好氣!
想到這個名字,她就又禁不住要深吸幾口氣。
都是他害得她神偷英名毀於一旦;都是他對了她的腦子作法,她才會連睡覺都難;
都是他害她任務失敗,交不出芯片,因而前途未卜……委託她盜取芯片的人要不是勢力龐大,就是凶神惡煞,現在交易不成!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她和師父躲在這山中,被挖出來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會怎麼個死法,她真的不敢想!
還有,撇開這悲慘的命運不談,那個變態男人還從她這裡奪走了一樣寶貴東西!
那就是她的初吻!
「啊——」
愈想愈氣,梁無心舉起兩隻拳頭,對著繪了滿天星斗的天花板憤恨地大喊。
「叩!叩,」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中斷了她的發洩。
「無心,怎麼了?是不是心又痛了?」
眨眨眼角不甘願的淚水。「沒:!沒,我無聊,發發起床號。」
門外安靜了一下子。
「……沒事就好,如果不舒服要趕緊跟師父說,聽到沒?」
「喔,知道了。」
「另外,糧食沒有了,我得下山去一趟。你……待在這裡,別四處走。」
男人的聲音似乎摻雜著其它情緒,只是房間裡的人沒察覺。
她還沉溺在前一刻的不甘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