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鈴。
彷彿回應著先前的討論,深夜中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驚醒了幾乎整棟迎賓樓的人。
叮叮鈴。
當那陣清脆的鈴聲第二次響起時,唐億情就帶著一身冷汗驚醒了。蕭子靈已經坐在他的床邊。
「別怕,億情,別怕。」蕭子靈只是低聲說著。
「她曉得我在這裡嗎?」唐億情抓著蕭子靈的衣服,用著微顫的唇說著。
「我不曉得。」蕭子靈低聲回答著。「可是別擔心,她傷害不了你的。」
原本康復中的身體,讓唐億情的食慾變得很好。然而,不曉得是不是顧忌著自己的師姐,面對眼前的湯湯水水,唐億情總只是皺起了眉,輕輕把東西推到了一旁,連碰也不想要碰。
「擔心有毒嗎?」蕭子靈低聲問著。
唐億情只是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
這麼多天來,他只有偶爾地喝一點清水。
相對於現在同桌看著他,同樣滿懷擔心的朋友,夜夜的鈴聲也讓他睡不好。
那是很輕很輕的鈴聲,不仔細聽也許還聽不出來。但是卻讓唐億情夜夜睜眼直至天明。
病態的恐懼讓他根本食不下嚥。
黃河依舊過不了,這個鎮裡聚集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了起來。
漸漸的,對於這棟迎賓樓,詢問的人也多了起來。
雖然回答都是一樣的,可得罪的人也真的是越來越多。
這棟迎賓樓,本就不是所有人都能住的。
「煩惱什麼?」
這一夜,清涼如水。華清江本站在黃河岸上仰望明月,腳旁就是滔滔大江。
震耳的水聲卻是掩不住那柔和的聲音,華清江沒發現竟然有人站在身後,一驚之下回過頭時差點就要拔劍。
然而,見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同樣困在黃河此岸的醉仙教主,緊繃的肌肉才在一笑之下舒緩了開來。
「原來是您,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眼前的醉仙教主,一身亮白的長袍,看著華清江的臉色比此時的月色還要柔和。
「本在樓上獨賞月色,卻見到河岸有人與我同賞明月。此情此景,怎堪寂寞。」
最後的二字,說得輕,份量卻是不輕。
理解似的一笑,華清江還是回過了頭,繼續看著他的明月。
於是,岸邊的二人,一前一後,同賞一輪明月。
河邊風大,吹得二人衣袍翻飛。
「抱歉,沒能送貴派過河。」
略略回過頭,華清江低聲說著。
「我沒過河,不是因為唐門,為的是你。」
沒料到醉仙教主卻是如此的說法,華清江有些驚愕地回過了頭。
「唐門那小妮子,我沒放在眼裡。想我初到中原的時候,也許她根本就還沒有出世。」
「……請得教主重遊中原,實是本人的榮幸。」
醉仙教主只是微微一笑,就是繼續說著。
「我來這一趟,本只是看著葉月明的面子。」醉仙教主說到一半,只是苦笑著輕歎一聲。「我欠他一份情,時代久遠,沒想到他倒記得一清二楚。」
「葉大俠的記性一向很好。」華清江也是笑著。
「……沒有我在,你過不了這一關的。」醉仙教主微微笑著。「那小妮子的手段毒得很,你們竟敢得罪她,當真膽大之至。」
「唐門與中原各派本就勢同水火。」華清江聳著肩,不置可否。
「……你……叫作華清江?」教主問著。
「沒錯。」華清江回答得爽快。
「進華山派前,就姓華嗎?」
「恩……不記得了。」華清江笑著。「師傅牽著我的手進華山門時,我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
「這樣嗎……」輕輕說著的醉仙教主,語氣裡帶著些輕愁。「那又為何,你在這裡?」
「報一個知己之恩。」華清江輕聲說著。
「葉月明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醉仙教主低聲說著。「你必有過人之處。」
「這個倒是教主過讚了……」話才說到一半,華清江就是噤了聲。遠處傳來了幾個夜裡都有的鈴聲,在天與地連接的地方,有著幾把火炬照亮了夜空。
「來這不善。」醉仙教主回過頭,低聲說著。
「教主請先回迎賓樓暫避,我去會會。」華清江低聲說著。
很深的夜,同樣的鈴聲,音量卻是大得嚇人。
現在,不只是唐憶情推開被褥、擁衣下床,蕭子靈也是翻身而起,警戒地推開了紙窗朝樓下看著。
這一瞧,才徹底醒了來。寂靜無人的街道,此時卻讓火把照亮了整個夜空。
兩行穿著黑衣的少年少女,手持火把,表情冷漠、大步走在了大街上。
對於這仗勢,同樣好奇的人也多了。不止迎賓樓每個樓層都打開了窗,就連鎮上其他的住戶也都好奇地下床看著熱鬧。
在黑衣行列的正中央,六個壯碩的男子抬著一張軟榻。軟榻上依稀側臥著一個女人。
因為隔著太遠,所以看不到她的臉。但是他赤裸的手臂跟從她身上傳來的鈴鐺的聲音,已經讓蕭子靈身旁的唐憶情曉得她是誰了。
在那行列的正前方,前往迎賓樓的路上,華清江一個站著。
「子靈。」唐憶情抓著蕭子靈的手臂,擔心地喚著。
「我知道,是華清江。他一個人站在那兒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同樣擔心的蕭子靈低聲喃喃念著。
同一個時候,對面的房間傳來了開門聲以及快步下樓的聲音。謝衛國應該不會蹚這趟渾水,那麼那個人的身份也應當猜得出了。
望向了聲音的來處,唐憶情擔心的表情沒有逃過蕭子靈的眼睛。
「華清江是個好人,我也下去幫他。」蕭子靈低聲說著。「你去找師叔,不要一個人落單了。」
「……你自己小心。」唐憶情低聲說著。
隊伍在華清江面前停了下來,離迎賓樓還有數丈遠的距離。
「回去。」華清江說得堅決。「貴派並沒有得到邀請。」
「沒有邀請就不能來嗎?」俏生生的女子聲從軟榻上傳了過來,有些懶洋洋的,也有些挑釁的意味。「葉月明呢?我想……見見他,他應當只是忘了……我這個好朋友。」
獨自站著的華清江沒有回答,於是,黑衣人漸漸包圍住了他。
女子打了個手勢,於是壯漢將軟榻放了下來。女子慵懶地走下了軟榻,慢慢地走到了華清江面前。
「不用瞞我,我曉得他在。」女子說著。「叫他出來。」
「叫誰出來?」華清江只是平靜地說著。
「葉月明。」女子緩緩地說著。「他這麼做,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裡。」
此時,華清雨已經快步走了過來。
黑衣人沒有阻擋他,只是讓他走到了華清江身旁。
「來了個幫手?」女子冷聲笑著。「華清雨,華大俠。怎麼,華山的掌門不當啦?」
「你是誰?」華清雨問著。「找我師兄何事?」
「……我沒有找他,是他找上了我。」女子不經意地抬手略略撥了下頭髮,一股幽香登時盈滿了黑夜。
華清江警戒地後退了一步,隨手也拉著華清雨避開。
「……這麼多疑?」女子嬌媚地笑著。
「連洗碗水都要下毒的人,就別怪我多疑。」華清江說著。「毒娘子,回去四川吧。」你曉得為了什麼沒有受到邀請。
「……說到這兒,我還有算不清的帳要跟他算。」女子的表情有了些憤怒。「他究竟那我師弟藏哪兒了!」
「一個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蕭子靈也大步走了來。
「……蕭子靈。」女子的眼睛閃著危險的光芒。
「……真的只有仇人才會永遠都認得出我。」
蕭子靈對著華清江苦笑著,而他只是欣慰地說著。
「我也認得出,別傷心。」
「三個對她一個,你說哪邊會贏?」蕭子靈略過了華清雨,自顧自地跟華清江講著話。
「四個。」平靜而柔和的聲音從夜裡傳了出來。蕭子靈一愣,轉向了聲音的來處。
醉仙教的教主靜靜站在了人群的邊緣。
黑衣教眾慢慢散了開,而那教主則是緩緩走了過來。
靜靜打量著來人,女子沒有說話。
看熱鬧的眾人,眼見情勢似乎一發不可收拾,也慢慢散了開。
百姓關上了門戶,江湖中人也遠遠退了開。
「我得不到的東西,沒有人可以得到。」女子緩緩說著。「就好比說,迎賓樓。」
砰。
呼應著女子的話語,一個小小的聲響在夜裡炸了開。
不大的聲音,然而卻伴著兇猛的火焰。
回過頭的四人,同時手心冒了汗。
火龍從廚房冒了出,蜿蜒而上,纏繞著整棟迎賓樓。
深夜的黃河邊,彷彿憑空冒出了一把火炬。
驚惶的吼叫聲以及木頭燃燒的刺耳嗶啵聲遠遠的就聽得見。在四人的驚愣中,女子只是輕輕笑著。
「送你們一份小禮物,我們要過河了,那就江南見啦。」
「混帳東西!憶情還在裡頭!」轉回頭,蕭子靈又驚又怒地喊著,接著就飛身直奔烈火中的高樓。
女子的笑容登時消失了,而此時華清江也動了。
一把抽出了長劍,伴著陳舊的劍穗,華美而致命的劍。
女子的身軀輕飄飄地偏了開,彷彿是被劍氣吹起的罌粟花。
華清雨也拔出了長劍,封住了女子的去路。
此時此刻,必須先除去這只毒蠍。
眼見纖細的頭頸就要讓長劍劃了來,女子揮起了衣袖,那精湛的掌風甚至讓華清雨的劍鋒走了偏。
嗡。
兩力交擊,在夜里長劍發出了嘹亮的共鳴。
華清江劍劍指向女子要害,既快又狠。
劍影交錯著,華清雨與自己師兄不曉得在華山頂上共同練劍幾個寒暑,如今合擊,自是雷霆萬鈞之力。
然而,一旁的唐門人卻沒有插手的意思。只是越避越遠、越避越遠。
女子一人應戰,身沙鍋內的鈴鐺震得作天響。響得旁觀的人個個心慌意亂。
年輕的女子,面對兩大劍客夾擊,竟是從容不迫。
「唐門事物,外人避閃。」突然的,一個黑衣人高聲喊著。
一語方歇,不管是看熱鬧的,還是逃出迎賓樓的,同時下意識地退了開。
「小心暗器。」
重重的劍影中,女子纖纖長指才一動,一旁觀戰的教主就是一句警告。
於是,當警告聲落,華清江與華清雨就是舞動了三尺青鋒。
兩串光芒在月光下閃了起,一串擊向了兩人,一串卻是擊向了醉仙教的教主!
好快的暗器,才一個眨眼就是千隻銀針。彷彿狂風暴雨,針針力道都可釘入骨髓。
就在同一個時候,另外一道金芒也閃了起。
穿越了狂風暴雨,彷彿另外一道閃電擊向了女子。
同樣都是快絕的暗器,以及兩把快劍。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旁人只見得到在四人間亮起了刺目的光芒,這凶險的一刻根本連看都看不清!
等到平靜之時,兩個劍客都放下了長劍。白衣教主依舊平靜地站在了原地,而女子的胸前則是出現了一點血花。
女子捂著胸前的傷,只是陰狠地微微笑著。
「好,好一個醉仙教。」
「好一叢千針錯。」教主也是低聲著說。
「我沒有解不開的毒。」女子低聲喊著。
「我的毒還沒有人解得開,相信你也是一樣。」教主依舊微微小著。
女子美麗的眼睛只是直直盯著眼前的白衣人,接著,才一揮衣袖,帶著憤怒的神情走回來時的路。
在他身後,黑衣人拿著火炬,恭恭敬敬地跟著離開了。於是,約莫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這群暗夜的煞星才從眾人的眼前消失了。
一直到這個時候,華清江才倒了下來。千年的古劍從他手上落了地,揚起了一小片的沙塵。
教主扶住了華清江,當暗器到來時為他擋下的華清江。
華清江擋去了華清雨未及擋下的銀針後,又為他擋下了暗器。
很快的劍,可依舊漏了兩枚。
華清江沒有說過理由,也許,以後也沒有機會說的出口。教主的手,緊緊抓著華清江的肩膀,指間都泛了白。
在四人身後,迎賓樓傾倒了。幾聲驚吼在黑夜裡響了起來。
今夜,有幾個人永遠離開了他的故人身邊。
唐憶情被謝衛國帶了出來,除了幾撮被烈火燒焦了的黑髮,沒有大礙。
重新相聚,又回到了以前住的客棧,住的還是同一間房。
蕭子靈站在床邊,看著床上的華清江,不發一語。
那醉仙教的教主坐在床邊,眼神有著更甚以前的哀傷。
他的弟子們毫髮無傷,然而見到了自己的教主傷心,也都收起了平時的媚態,安靜地在門外守著。
「……前世今生,恩愛傷痛,聚散離分,愛恨交錯……」突然的,低聲地,那教主低聲唱著。那幽幽怨怨的歌聲,讓華清雨的眼淚都跟著掉了下來。
他見過千針錯,也曉得這毒傷。
教主輕輕撫上了華清江的胸口,那十餘枚毒針已經用磁石吸了起來。只留下滲著黑血的點點傷口,以及依舊沒有醒轉的華清江。
「……既然有緣,就由我送你最後一程路吧。人世百年,本來就只是過往雲煙。」教主輕聲說著,從袖中取出了把匕首。
唐憶情哽咽了一聲,別過了臉去不願再看。
華清雨沒有避開。他只是看著華清江,緊緊握著雙手,直到掌心都滲出了鮮血。
匕首抵著華清江的心窩,持著匕首的人,手卻不由自主地抖的厲害。
直到……直到華清江疲憊地睜開了眼睛,那教主手上的匕首就落了下來。不是落在了華清江的身上,而是落在了地上。
看著房間的地板,那教主緊緊抓著床沿,一句話也不肯再說。
因為,那眼眶,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流出淚來。而他,已經將近要有20年不曾再流過一滴淚了。
「這些帳,我一筆一筆記在心上。」蕭子靈咬著牙說著。
唐門暫且沒有消息,而黃河邊的船家也開始載起了客人。
只見一船又一船的江湖人,越過了黃河。蕭子靈一行人卻沒有動身的打算。
因為,華清江的氣息越來越弱,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
醉仙教的教主帶來了美酒,偶爾地,在華清江清醒的時候與他共斟。偶爾地,在他喝醉了之後,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雖說等不到解藥,也沒有解藥,不過華清江卻沒有太大的痛苦。也許,是因為那醉人的美酒麻痺了痛苦。
醉酒讓華清江避開了疼痛,也讓他的臉色一日比一日紅潤,然而,那醉仙教的教主看著他的眼睛,卻是一日比一日還要哀傷。
「大哥應該會有辦法。」唐憶情低聲說著。「我先前也中了千情錯,是他治好了我。」
「而且迎賓樓上,不是有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嗎?」蕭子靈說著。「問問華清江,就曉得他去哪兒啦。」
「他沒有力氣說話。」從門外走進的醉仙教主,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十多天來,他沒有一個晚上是睡的穩的。但是,他走路的姿態依舊優雅而從容,而隨侍一旁的年輕弟子,還是一樣總是轉動著靈活的眼睛。
其實,這十來天裡和他們相處久了,蕭子靈也漸漸喜歡上了他們。
雖然不是出身中原,習慣風俗也跟他們大不相同,不過他們不經意時候的笑聲卻是清脆而響亮的。毫不做作的個性讓蕭子靈真是從心底就喜歡起了。
華清江一天總是可以睡上近十個時辰,就算醒了的時候也是有些迷迷糊糊的。這症狀隨著日子的過去,越來越是明顯。
「醫術高明的大夫?江南城裡就有一個啊。」規規矩矩坐在一旁軟榻上的古月,用著還有些天真的聲音說著。
眾人的眼睛都瞧了過來,古月則像是在回想著什麼一樣,繼續說著。「我離開江南城前,藥材行的掌櫃就跟我提起過蝴蝶山莊的莫言前輩。他訂了大批的藥材,指定送到張家渡。想來,他現在不是在江南,就是在張家渡。」
「二師兄嗎?」謝衛國低聲說著。
「我曾經聽師兄提及,葉月明大俠有意托予重任。也許,商請葉月明大俠相助也是一個辦法。」華清雨說著。「如今江南大會在即,葉月明大俠應該在江南城。」
「所以,不管請誰幫忙,反正去江南城的船也曾經過張家渡,所以江南城這一趟是一定要走的了。」蕭子靈歎著氣。
莫去江南。
這個時候,突然的,沈雲開囑咐過的話語在唐憶情心裡響了起來,由不得一震。
然而,如今是一個命在旦夕的人,一個被自己師姐所傷的人,他難道真可置身事外?
「好啊,反正我要回江南學批綢緞。我們就一起走吧。」古月的話語裡隱藏著一些小小的興奮。
「江南城最近不平靜……」謝衛國欲言又止。
「沒關係的,師叔。我們又沒有要去什麼武林大會。就只是找幾個人,把華清江的毒治好,這樣而已。」蕭子靈說著。「華清江是個好人,好人應該要長命百歲。」
「我的藥酒,頂多再延個十天。」靜坐在一旁的教主,緩緩說著。「教主餵了毒娘子一枚金針,想必毒娘子現在也是心急如焚。如果教主肯以解藥相換……」
「那也要她肯換才行。」教主緩緩說著。「至今她毫無音訊,想必還在苦苦思索解毒良策。等她低頭,緩不濟急。」
「好。那我們就去江南城找葉大俠和莫言師伯。」蕭子靈低聲說著。「總好過在這兒相對無言的好。」
「他不能移動,也吹不得風,也受不了舟車勞頓。」教主說著。「毒行一發,他會死在船上。」
「……是了,這些渡江小舟是要怎麼載得動病人。」謝衛國低聲說著。
「坐我的大船去啊。」古月說著。
「等你讓他們劃來,都過幾個月了。」謝衛國說著。
「新的就快造好啦。」古月說著。
「什麼?」蕭子靈睜大了眼睛。
「我那時候不就說要造新船嗎?」古月說著。
新造好的船,足足是別的船的幾十倍大。靠著這艘大船,渡海都成了。
「你一定很有錢。」蕭子靈喃喃說著。
船艙很大,十幾個人平躺著都容得下。
先將華清江安置好後,眾人就回到了甲板討論。
「還好,虧不了的。」古月說著。「這麼漂亮的船,等我們開到張家渡,一定會有人買。我就不信江南大會後,沒有人回來。」
「說不準。」謝衛國依著木頭欄杆,看著河面只是低聲說著。
「就算沒有人買,光靠往來黃河兩岸的渡船資,三個月就可以回本。」古月眼睛一轉,就是這麼說著。「再要不然,就拿來跑貨。多了艘船,貨也流動的快些。」
「你是先造船再想,還是想到了再造船?」蕭子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當然是先造船啦。」古月說著。「坐這艘船到張家渡才有面子。」古月如此說著。
豈至有面子,就連張家渡的港口都容不下這艘大船了。只見古月望著遠方的陸地發呆,蕭子靈走了過去嘗試安慰著。「你瞧,所有人都看著我們呢。」
面對著一艘大船,張家渡口的百姓跟過客都站在了岸邊,竊竊私語著。
「可現在要怎麼上岸……」唐憶情忍不住問著。
正當三人愁目相對的時候,遠遠地,一艘小船就劃向了船邊。小船上的人先是對著這艘大船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接著就是搖起了船上的紅旗。
「恩……是方爺的夥計……」古月睜大了眼睛之後,就是快樂地揮著手。
「少爺回來,方爺一定高興的緊。」
小船上,蕭子靈與唐憶情,跟著古月先上岸。一邊划著小船,那夥計就是高興地說著。
「接到少爺的信後,方爺一直在張家渡等著少爺回來呢。」
「對不住,讓你們擔心了。」古月深深地彎了腰。
「哪裡哪裡。」那夥計連忙跟著也行了禮。動作之匆忙,差點翻了小船。
蕭子靈兩人合作無間地在危險邊緣穩住了小船,對看了一眼之後,就是忍不住笑了出聲。
劃到張家渡這途上,蕭子靈好奇地打兩岸上的人。江湖人打扮的不少,也許全是要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看起來那個什麼大會的一定很熱鬧。」蕭子靈小聲地跟唐憶情說著「想不想去看一看?」
「不行!」嚇了一跳,唐憶情連忙說著。「
「喔……」蕭子靈只是低聲歎了口氣,「算了,先回山莊再說吧。」
「是啊,別去……」話是這麼說著,唐憶情還是有些掛心。
上了岸,三人站在了岸邊等,而那夥計則是繼續把船划向大船接人。
古月望著大船的方向看,唐憶情陷入了一個人的沉默,而蕭子靈則是哼著小曲打量著四周。
來來往往的人,有莊稼打扮的,有商賈打扮的,也有武林人打扮的。武林人打扮的佔了多數,經過三人身後的時候也都會沉默地大量他們一會兒。
有幾次跟他們的眼光對上了,蕭子靈也會不甘示弱地打量回去。
有的人在這樣地眼光下就是連忙低著頭快步離去,也有的人則是寬容地笑著。
不曉得光張家渡就有多少人了。蕭子靈在心裡暗暗想著。到時候,江南城容得下這麼多人嗎?
然而,突然間,從眼角的餘光,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了過。
蕭子靈不由自主地轉身看了過去,遠遠的,那從容的背影卻是極似一個古人。
一個現在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古人。
因此,蕭子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因為他的身體根本就不聽他的使喚。
「子靈?子靈?清雨跟華清江大俠過來了。」唐憶情連忙跟著去扶華清江的時候,也是回過了頭喚著他。
然而,蕭子靈卻像是一尊雕像一樣,只是呆呆地站著,連動也沒動一下。
「怎麼了?……子靈!」唐憶情正在問著的時候,蕭子靈卻已經像是飛箭一般地衝了過去!
「欸!」古月也嚇到了,因為蕭子靈地臉整張都是白的。
「怎麼了?」華清雨整扶著自己的師兄,見到兩人發愣,連忙就是問著。
「蕭子靈不曉得看到了誰,去追了。」古月指著蕭子靈離去的方向。
「是先前說過的莫言前輩嗎?」華清雨滿懷著希望。
「可能是。」唐憶情愣愣地說著。
話說蕭子靈施展了絕頂的輕功追入了人群,遠遠的,就是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走得越近,心臟跳得就越是猛烈。
然而,那人走得雖從容,卻是往著人多的地方走去。漸漸地,蕭子靈背阻在了人群之中,眼見那人
越走越遠,情急之下竟然就是躍上了屋簷!
「嘩……」
人群中,響起了低聲談論著的聲音。雖說武林人在此時的張家渡口佔了多數,然而,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飛簷走壁的人想必也不會很多。
「師父!」情急之下,蕭子靈就是啞聲喊著,希望能夠緩一緩他的腳步。
然而,那人一個轉身,卻是走入了巷弄之間。
「師父!」
一邊喊著,蕭子靈一邊快步追著。身上淡褐色的衣裳被風刮得作響。
幾個人抬頭好奇地看著,而蕭子靈一邊追著,一邊就是仍不住熱淚盈眶。
遠遠地,看見那人走進了一扇木門之後,蕭子靈就是跳下了屋簷,飛奔而去大力槌著已經被反鎖起來的門。
震耳的聲音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力道之大連門扉都要被槌破了,那人不可能沒有聽見。
槌了十來聲,眼見沒人回應,蕭子靈就是躍上了高牆。
那扇門扉原來是間大宅的後門。而見到蕭子靈竟然站在了牆上,幾個打掃著的僕役莫不皺起了眉頭,大聲喊了起來。
「來人啊!有小賊啊!」
「我不是!」蕭子靈連忙喊著,一邊卻是倉皇地望著。
然而,這院中,卻哪裡有那人地蹤影。
呆在當場地蕭子靈,甚至被一顆擲來地石子擦傷了臉頰。
不見了……
察覺不到痛楚,蕭子靈只是呆愣著。
不見了……
「吵鬧什麼!」一個有些發胖地員外走了過來,大聲喝罵著。
「員外,你瞧那人,是不是瘋啦……」
竊竊私語的聲音,隨著時間,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小聲。漸漸的,就模糊不清了。
蕭子靈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跳下高牆的。當他被人搖醒的時候,只曉得自己已經坐在牆邊很久很久了。久到太陽都下了山,久到月亮都爬上了天邊。他是給守更的人發現的,剛開始,他還以為蕭子靈喝醉了。
「……多謝。」
啞聲跟那人道了謝後,蕭子靈才疲憊地走出了小巷弄。
是啊,自己究竟在期待著什麼呢。他真以為師父會在這張家渡嗎?
也許,只是一個背影相似的人吧?也許,根本就只是自己的幻覺。一個幻影,本來就只會在夢裡出現的幻影,自己究竟在期待著什麼呢!
「靈兒!」
遠遠的,跟著大家一起出來找蕭子靈的玄武見到了他,就是興奮地喊著。然而,回過頭的蕭子靈卻只是哭著。
「……怎麼啦?」玄武擔心地問著。
「……玄武……玄武……」
走了過來,抓著他的衣服,蕭子靈只是埋頭哭著。
蕭子靈的手抓得很緊,而玄武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髮,低聲問著。
「怎麼了,靈兒?被人欺負了嗎?你臉上怎麼有傷?」
只是搖著頭,蕭子靈沒有再說話。
「別哭囉,有事我替你作主。」
無意間,那語氣甚至就像從前一樣。驚覺自己竟然忘了自己只是一個亡國之君,玄武只是無奈地苦笑著。
說什麼替他作主,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話。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想要回家……」蕭子靈只是低聲哭著。「我好想要回家,我好想爹跟娘,玄武……玄武……」
「……」無言的玄武,也只是被逼出了眼眶裡的濕氣。他伸出了手臂把蕭子靈的頭緊緊抱在了懷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怎麼還他,究竟該怎麼樣還他……
以前的他,可以給他金山銀山。以前的他,許諾過要好好照顧他。然而,現在呢?只是一個不得不浪跡天涯的人。
他什麼都給不起,只能緊緊抱著他,聽著他痛哭失聲。
是啊,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緊緊抱著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