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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 第八章 作者:幽靈貓
    我的心撲撲的跳起來,邢傲,你要做什麼?難道你想廢了我的腳嗎!

    我習的行雲流水,可算得這天下最強也是最弱的武功。行雲流水本由舞蹈演化而來,不需要多麼深厚的內力,靠的多是舞動時的巧勁與奇巧的兵器,我這一身的武藝全在這雙腳上,這承自師傅的武功,若是被廢了,若是被廢了,我……

    邢傲似乎沒發現我的情緒波動,只是握著我的腳踝,慢慢收緊。已經可以感覺到痛了,這麼近的距離,我根本不可能是他對手,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痛!更痛了!如果突然出手,我有幾成把握?就算這一刻偷襲成功,又有什麼用?我根本逃不出這個深院。不行,我不能就這樣等著腳被他廢掉!

    我暗地裡已捏緊了拳,正想動,邢傲卻突然鬆開手,就彷彿要甩掉什麼炙手的東西般。我的心跳得更快,難道他發現了?若是他有防範,我此刻連百分之一的勝率都沒有。

    我凝神注意著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心跳卻緩和下來,頭腦也越發的清醒,越是緊張的時候,我反而越容易放鬆自己。

    過來了!就是現在--邢傲竟沒了進一步的行動,只是如往常一般,緊緊貼著我,手搭過我的腰握著我的手躺下了。

    彷彿剛剛的事只是我在做夢。

    什麼意思?邢傲,你這是什麼意思?

    「靜顏,我該怎麼辦。」他忽然開了口,聲音小小的,如同夢囈一般。雖是叫著我的名宇,卻又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

    邢傲,他難道不知我醒著嗎?

    「靜顏,我知道你恨我,義父死了,你恨我接這位置。可是,可是我有責任啊!不管義父心裡願不願意,這都是他用生命才換來的,我--我怎麼可以丟下不管!你恨我接這位子,可你想過我的感受嗎?義父死了,我的傷心難道會比你少嗎?我難道不恨嗎?可是……可是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讓他就那麼白白死去?我……靜顏,你還可以恨我,我呢?我去恨誰?」

    我的心又顫抖起來。不,不要聽,他騙我的,他又是騙我的!

    「我事先什麼都不知道啊!突然,義父就死了,為了我死了,我還要心安理得的接受,我還要背著這個罪名,一輩子不得安寧!我也心痛,可是誰會關心我!我也有恨,可是我向誰發?從頭到尾,有哪一件事是我願意的?」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他騙我,他又開始騙我了!

    「連你都恨我,除了義父,你是唯一寵過我、疼過我的人,可是連你都恨我……」他握著我的手,收緊了臂膀,頭深深的埋在我的肩上,「你說我為了權力……我是為了權力,這義父用生命換來的權力,我怎麼可以交給別人!坐上這個位置,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可一旦坐上了這個位子,我就有了這份責任啊!我……」

    別說了,別說了,你這是借口,騙我的借口!我不要再聽了,我不要再相信你了!

    「靜顏,我真羨慕你,我好羨慕你!義父生前那麼疼你,現在他死了,你也可以毫無顧忌的去恨,去為他報仇……我呢?我除了一輩子背著這個罪,一輩子為了這份我不想要的責任打拼,我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我連你的原諒都得不到……連你都不要我,連你都恨我……」

    他騙我的,他騙我的!不能再心軟了,不能再錯一次了!

    「我明知道你恨我,我還是想要你留在我身邊……你為什麼一定要離開我?我好想廢了你的腳,可是,可是我下不了手……靜顏,我好累,你知不知道?我好累。你若是不在了,誰可以陪我,誰可以陪我--說說話?」

    騙人!你騙人!借口!是借口!我不信你!不能信你,不能再信你……

    邢傲忽然停了下來,我這才發現,我竟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他的手,雙眼不知何時也已睜開。我一驚,頭一偏,正對上了他的眼睛,想躲開已是閃避不及。

    「靜顏!」他的聲音一下子充滿了驚喜,我有些慌亂,想鬆手,已被他牢牢抓住。

    「靜顏!我知道,我知道你還是心疼我的!」

    「不!不是!我沒有!放開我!」

    「你有!你明明心疼我的!」

    「不是……嗚--」

    他劈頭蓋臉的吻了下來,我的心更亂了,一時間除了想逃跑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靜顏……靜顏……」

    傻瓜,你是個傻瓜,又心軟了,又被他抓住了!

    「邢傲!放開我!」

    「靜顏!你心疼我的!你還是心疼我的!」

    邢傲的力氣本就比我大很多,此時我被他壓著,心慌意亂之下更是反抗無力,不出片刻已是衣衫盡褪,癱在他懷裡任他撫弄。

    他辱了我,他又辱了我!

    心如同被一根繩子緊緊勒住了般,痛得透不過氣來。

    你看,又被騙了吧!他騙你的,他還不是騙了你,利用了你,得了你的身子,還想要你的心!

    「靜顏……靜顏……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啊!你明明心疼我的,你心裡明明有我的,你為何還要走,為何就是不肯順了我!」

    你還問,你竟還問我!

    「邢傲!是!我是心疼你,所以才會被你利用,被你騙!」

    我承認了,我不躲了,可是承認,承認又如何?

    「邢傲,你給我聽清楚!你喜歡我,不代表你就可以隨意傷害我!我心疼你,不代表我的尊嚴就可以扔在地上任你踐踏!你這個混蛋懂不懂!」

    我一口氣衝他吼完,兩個人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屋子裡一時間只有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看著那雙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般的眼睛,再看我自己,敏感的身體已在他方纔的挑逗之下有了反應。尊嚴,這種情形,我還和他談什麼尊嚴!心中苦澀,我偏過頭去閉上眼睛,輕聲說:「我很難受,你快點行嗎?」

    身體被他輕輕放下,沒有得到他的回答,耳邊傳來他脫衣服的聲音。說來說去,我們的關係卻似早已成了定局,除了惡化再難有什麼改變。

    感覺到邢傲再次覆了上來,不可抑制的恐懼與羞恥在我心中迅速的蕩漾開去,緊緊閉著眼睛,下意識的抓緊了被褥。

    這感覺--「邢傲!你做什麼?」我猛地轉過頭來——邢傲,他竟,他竟坐了上來!

    該是第一次,又沒有做什麼準備,我才進入一點,他的表情已是痛苦至極。

    「你又搞什麼!」我忽然生起氣來,想撐起身體,我一動,只覺得又深入了一點,邢傲輕呼了一聲,用力抱住了我的肩膀,靠在我胸前猛地喘氣。

    我一下子不知是怒是急,叫起來,「你……你又亂來!」

    忙伸手扶住他的腰,正想托起他,他竟一下子急了,慌亂的按住我的肩,「不!別不要我!別不要我!」一邊叫一邊更用力的想坐下去,才一動,我便覺得結合處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他更痛苦了,頭頂在我肩上,帶著哭腔,仍小聲的說,「別不要我……我沒有辦法了,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邢……」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摟著他,早已被挑起的情慾隨著下身傳來的觸感竟越加的高昂起來,咬咬牙,「好!你忍著點!」握著他的腰猛地一用力,邢傲低呼一聲一下子仰起頭來,我已完全進入他的體內。

    「乖,忍著點……」我慢慢動了起來,看到他的樣子我只想快點結束這對我兩人來說都無比痛苦的酷刑,面臨崩潰的慾望也由不得我再浪費時間。

    「靜顏……靜顏……」整個過程中,他一直抱著我的肩,在我耳邊小聲的哭。

    ***

    那晚雖然兩個人都疲憊不堪,卻還是忙碌了好久。喚人抬了水進來,給他洗浴,換被褥,給他上藥。本來後兩項輪不到我來作,可是看邢傲咬著嘴唇望著我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平素裡心高氣傲的傢伙不可能忍受得了讓別人看到他這副模樣。

    「應該上什麼藥?」

    「我怎麼會知道?」悶在被子裡。

    「……金創藥應該可以吧?」

    「……大概可以吧。反正死不了!」繼續悶在被子裡。

    「……我現在去找葉要金創藥會不會很奇怪?」

    「我房裡就有!」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指指,「那邊第二格。」

    「……那我擦了?」

    「唔……」

    好不容易折騰完,等我回到床上,邢傲一翻身便貼了過來,伸出手緊緊摟住我。

    這孩子!我歎氣,理了理他的發,「邢傲,我發現我真是一點都不懂你了。」

    「你懂的……只是你不信……」他悶在我胸口,委屈的回答。

    「我不懂……那個暴虐的龍帝,那個寂寞的孩子,哪個才是你?」

    「都是。」

    我愣了愣,都是?都是……是,人的性格思想,何其複雜。我又怎能用一個兩個詞,便定了一個人的性子?

    邢傲臉貼在我胸口,小聲笑了起來,「靜顏剛剛又衝我生氣了,我就知道靜顏還是心疼我的。」

    「邢傲……」

    「你叫我的名字了,你已經好久沒叫過了……真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說那話時,我知道你醒著的,我故意說給你聽的,我知道你聽了一定會心軟……」

    我的心又撲撲的跳起來,邢傲貼在我胸口,聽著我的心跳,笑著繼續說:「你看,我知你的,我一用苦肉計,你就招架不住了。你這人就是吃軟不吃硬,我懂的……我……我又做錯了,是不是?」

    我愣愣的聽著,忽然覺得不對,這才發現他的語氣已帶上了哭腔,「我又做錯了……你討厭這種事的,你根本不想要我的……是我強迫你,我污了你的身子,還要你對我心存愧疚……我這人真的夠狠毒,是不是?」

    「邢傲……」

    「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不知還能做什麼,我不知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你安心留在我身邊……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我怎麼做都做不對……」我的胸口,已是一片濕漉漉的,邢傲仍埋著頭,抱我抱得更緊,「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我不知道該問誰……」

    我歎了一口氣,「你把我關在這裡,還想要我心甘情願。邢傲,你本就是想做一件錯誤的事,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不可能是對的。」

    「可是……可是……」

    「你為什麼不問我呢?你為什麼一開始不跟我說呢?如果你一開始就跟我說,我會不幫你嗎?可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在利用我!」

    他抬起頭,望著我,「可以嗎?如果那時我說了,如果那時我說了……」他的淚水湧了出來,抽泣著說,「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如何說。十幾年,從來沒有一個人認真聽我說過,我做什麼事情,從來沒有一個人關心過我的想法,我從來都沒有跟別人商量過……從來都沒有……我十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叫我如何想得到……我那時只是想,等一切都成定局了,你便走不了了,便只能留在我身邊了……我如何想得到,如何想得到……」

    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把,生痛生痛的。看著他不斷湧出的淚水,我心裡只想著「不要哭,不要哭」,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忍不住探過頭去,輕輕舔著他的臉,他的淚。心裡小小驚了一下,看著他的眼,卻不忍停下來。

    「靜顏……靜顏……」他似乎是含著淚笑了,手摟得更緊,「我喜歡你,從小就一直喜歡你……我知你心疼我,從小就心疼我……我們,我們究竟什麼地方弄錯了,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靜顏,就算錯了,我也不讓你走,不讓你離開我……無論做什麼,我都不讓你離開我……」

    那晚,我睡了,和邢傲緊緊的擁著睡了。夢裡一直聽著他的聲音,和習習的慘叫。

    交織在一起,那是詛咒!

    ***

    「我不吃藥!不吃不吃不吃!」蒙著被子,撒嬌。

    「靜顏餵我好不好?」露出兩隻眼睛眼巴巴的望。

    「等一下等一下,我吃我吃,別走!」一下子鑽出來端起碗咕嚕嚕一口氣喝下去,被嗆到,咳嗽。

    「咳--咳--好苦好苦,」眨眨眼睛,「真的好苦……靜顏親我一下好不好?」

    「……」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我是病人,你也讓我靠一下嘛!」

    我有些無奈的看著這個鑽到我懷裡死死抓著我的小傢伙,如果不看臉,沒人會想到這便是那個冷酷暴虐的龍帝吧?

    那一夜之後,第二天邢傲死活不肯起來,葉只好對外說龍帝在閉關修煉,對我則說——

    「內——傷?……葉,我長得很像傻瓜嗎?」那種事會讓人受內傷?打死我都不相信。

    「他本就有舊疾,氣急攻心,一點小傷就引發了。」葉恭恭敬敬的回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雌黃。

    我只能無語。

    為了不讓外人發現邢傲此時是「臥病在床」引來麻煩,照顧他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我這個「罪魁禍首」頭上了。

    我就知道不該對這傢伙心軟,那晚之後,邢傲彷彿更篤定了什麼事般,充分利用這個機會在我身邊撒潑打滾,竟像足了一個被人寵壞的小孩子。

    看著埋在我胸口烏黑的腦袋,順順他的發,我歎息,「你不是怨沒人寵嗎?什麼時候學會這招的?做起來這麼得心應手的?」

    「我看過別的小孩子這樣做……每次看到,我都很羨慕……其實我心裡想過很多次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我都想過--我學得像不像?」他問得很認真,就像完成了什麼功課等待被肯定般。

    我笑笑,有些苦澀。我是有撒嬌的記憶的,在我的雙親死於非命之前。而邢傲,怕是幾乎沒有過吧?這孩子,師傅心裡應該是疼他的,可師傅那種處境,再疼他始終也有個限,何況還有青帝在,在她看來,將來要成大事的邢傲,學習的內容該是不包括向人撒嬌這一項的。

    「……你早已過了那個年齡了。」

    「那個年齡,沒人告訴我可以那樣做;等我知道了,你們又告訴我我已過了那個年齡了……」他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望著我,「靜顏,我的時間到底是被抓緊了,還是被浪費了?」

    他的問題,我無法回答。

    他望著我,等不到回答,又把頭蹭到我的肩上,「其實我也有過的,這段時間看著你才想起來,很小很小的時候,靜顏寵過我的。」他的語氣在我聽來,似乎帶著一絲幸福,在無限的酸楚之中。

    「邢傲,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第一次看到邢傲,我七歲,邢傲四歲。

    師傅把我領到他面前,一手搭著我的肩,一手搭著邢傲的肩,說:「靜顏,這是你師弟;傲兒,以後他就是你師兄了。」

    「我記得第一次見面,我跟你打了招呼,你鼓著眼睛瞪了我半天,哼了一聲甩開師傅的手就跑掉了。師傅在後面叫也叫不回,只能衝我聳聳肩。我當時就想:這小子很欠揍。」

    邢傲一下子抬起頭來,「真巧,我對你最早的記憶就是你揍了我一頓……」

    我和邢傲對望了一下,兩個人都忍不住噗的笑出聲來。

    「……靜顏,原來從小你就欺負我!」

    「……原來你從小就有受虐傾向……」

    「我哪有?」

    「還說沒有,我記得那次我揍了你之後你就很粘我了!」

    邢傲忽然止住了笑,目光變得認真起來,「靜顏,那天的事情,你還記得清楚嗎?」

    「記得什麼,我三更半夜的被你叫出去,揍了你一頓,結果還要把你抱回去給你上藥哄你睡覺,想起來我好像還虧了。」

    小孩子打架而已,也不過就是推推搡搡把一人推倒在地補兩腳就完事了。這小子挨了揍也不吭聲,晚上黑漆漆的又看不清,我以為沒怎麼,又在氣頭上,揍了他轉身就回去睡覺了。想想不對再轉出來,竟然看見他很艱難的扶著牆壁往回走,要幫他他還不肯。我是仗著個頭比他大直接抱起他進的屋,點了燈才發現他的膝蓋紅了一大片,血混著泥土往下流,該是跌倒時磨破的。

    一般才四歲大的小孩,這樣子早哭得淅瀝嘩啦的了。沒想到這小子雖然眼眶濕濕的,卻是死咬著嘴唇狠狠的瞪著我不肯出聲。

    畢竟是比我小的孩子,當時我極是愧疚,也許還帶著佩服,又怕師傅責罵,忙幫他洗了傷口給他上藥,他一動不動的靠著床坐著,瞪著眼看我忙,上藥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呼了一聲,好像做錯了什麼似的又連忙咬緊了嘴唇。

    「痛不痛?」

    瞪我,微微點點頭。

    我一下子叫起來:「痛你不會叫啊?要不是我出去看看,你就準備這麼捱著啊?」

    他本是努力忍著淚的,被我一罵,淚水一下子就決堤了。使勁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忍不住張開嘴哭起來。仍然沒有號啕大哭,只是大聲的抽泣,好像被哽住了一樣,聲音很難聽。

    那是拚命壓制的結果。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堅忍,只是他學習的一部分。對他來說,哭是不被允許的。

    但在當時,面對這樣的小孩,我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好爬到床上一手摟著他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哄他睡覺。

    那天晚上我很煩的,他雖然能忍,一旦哭起來就真是沒完沒了的,等把他哄睡天都快亮了。

    第二天他睡醒時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之後就開始整天圍著我打轉,連睡覺都非要蹭到我床上來。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我發現師傅的事,然後就開始和邢傲兩看兩生厭了。

    回想起來,他是真的不會撒嬌的,想跟我睡也不和我說,只是等我睡下了他才偷偷摸摸爬上來,一上床就閉著眼睛裝睡,生怕我醒了趕他。

    即使到了現在,他所謂的撒嬌,也不過是看了別的孩子依葫蘆畫瓢,甚至還要看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行事,根本不是如一般的孩子般率性而為。末了還認真的問:

    --我學得像不像?

    這孩子,我是心疼他的,真的心疼他的。

    止住了笑,我問他:「邢傲,我不懂,你對我到底是種什麼感情?」

    「不知道。這次你到這裡,開始只是覺得你像義父,可是相處幾日下來,想起了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感覺就不一樣了。

    「義父像是天上的月,我仰慕他、膜拜他,卻只能抬著頭遠遠的望他。靜顏不一樣,靜顏寵我疼我,只有在靜顏這裡我才真正覺得舒服,可以真正鬆弛下來,可以毫無顧慮的說話、毫無顧慮的哭。

    「靜顏,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

    他湊過頭來,想吻我,被我躲開了。

    「在我這裡才能真正鬆弛下來,邢傲,你現在仍這麼覺得嗎?」

    「靜顏……」

    「我對著你,卻很累,我總是在想,你是不是又算計我了?你做的那些事,我能不能原諒你?你還會不會再利用我傷害到別的人?而你呢?也是一樣的吧?我若給你臉色,你會很傷心很難過,我若對你好了,你又忍不住要猜我是不是在算計你。我現在只能讓你整天繃緊了神經,小心防範。邢傲,已經到了這一步,你留我在你身邊還有何用?」

    習慣性的咬咬嘴唇,他仍堅持著,「不管怎麼樣,我就是要你!就是要你留在我身邊!就當我騙自己也好,至少我一覺醒來時你還在我懷裡,這就夠了!」

    他又湊過頭來,我想躲開,卻被他牢牢按住了。

    傻孩子,這不夠的,不夠的!

    ***

    「靜顏,你說什麼?」

    「我要離開這裡。」我平靜複述一遍,看著葉難得的變了臉色。

    「靜顏,這幾日你和邢傲不是處得很好嗎?你為什麼非要想那些事呢?就在這個院中安心住下不行嗎?」

    我微微揚了揚唇角,「住在這裡?那我能做什麼?去學繡花?這幾天……哼,邢傲是很懂得趁熱打鐵。他還不是怕我跑了,膩在我身邊親自監視我。」抬頭望了望窗外那片藍天,「葉,難道今後屬於我的天空、就只有這麼大嗎?」

    「靜顏,以你現在的身份,又沒有夜嵐在手,如何出得去?」話一出口,葉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有些驚異的望著我,「靜顏,你該不是……」

    「我是。葉,我有我的驕傲。邢傲越是想用這些法子逼我留下,我就越是想走給他看!更何況,我留下,只能使我們的關係更加惡化而已。我和邢傲現在就像走進了死胡同,越走錯越多,最後只有死路一條。

    「葉,我這幾日越發的想得清楚了。邢傲心裡知道錯的,也知道這樣下去我們最終會面臨什麼,他卻放不開手!他現在是過一天算一天,明明整天提心吊膽,又傷心又傷神的,還要騙自己覺得很快樂。葉,他已經要靠傷害自己來留住我了!你覺得我們這樣子在一起很好嗎?

    「我是真的疼邢傲,所以我更不能任他就這麼錯下去!他早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漢,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如此優柔寡斷?長痛不如短痛,當斷即斷,當放手就放手;既然知道錯了,就該有面對現實的勇氣,承擔後果的氣度!

    「葉,你不是說過,我和邢傲的性子不同、他是得了我才算完整嗎?所以他下不了決心的事,我來幫他下,他惹下的禍事,我來和他一起承擔!

    「葉,我要離開這裡!」

    「靜顏……看來我是真勸不了你了……」

    我站在窗邊,轉過頭來看著他,「你不僅勸不了我,你還要幫我,黑帝。」

    後兩個字一出口,便見葉渾身打了個顫,一直佝僂著的背,突然直了起來。

    ***

    我的師傅水驚穹,是江湖上人人稱道的一個奇跡。

    天生體弱無法修習傳統武學,他竟在十二歲時就從舞蹈中演化出了適合自己的武功——行雲流水,縱橫天下難尋敵手;十四歲接過父親的位置,在一片懷疑的聲浪中成為龍壇五帝之一的水帝,人們才發現這個深居龍壇十來年的少年竟然天文地理、兵法列陣、奇門遁甲無所不通。

    驚歎的同時,多讚的是他是如何的天資過人,平素又是如何的勤奮刻苦,卻很少有人想得到,一個無法修習武學的孩子要參透武學的種種奧妙有多困難,一個從沒出過自家大院的孩子從百家雜著中熟捻天文地理、兵法列陣又是多麼不可思議。

    即使是對一個成年人,都太過困難,何況是一個年幼的孩子!

    縱是水驚穹也不能!

    所以他其實也有自己的老師,一個能給他詳細的講解武學精髓、正確的解讀各種兵書的人。只不過他的老師不光對於整個江湖,即便是在龍壇內部,都是一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影子般不確定的存在。

    他的老師就是龍壇主司暗殺和懲戒的黑部之長--黑帝。

    我黑帝兩字一出口,便見葉渾身打了個顫,一直佝僂著的背,忽然直了起來。

    我心裡便有了底。

    這個龍壇中影子般的神秘人物,這個可以當得起我師傅老師的人,我見到他是十三年前,那裡他已經是青帝手下一個只管給人治病的長老了。

    「黑帝,你當日答應我師傅的話,還算數嗎?」

    「我欠了他的,當然算。」葉挺直了背,身形一下子高大了許多。他說這話時,顯得格外的蒼老。

    龍壇之內知道葉身份的,據說除了我師傅,便只有寒舒。

    而寒舒,救過葉的母親。

    百善孝為先,葉的母親雖說早已辭世,這個情仍大到足以讓葉償上自己生命來還。聽師傅說,寒舒是個嘴角永遠掛著笑,氣質極溫和的人。他沒有讓葉為他做任何事,他只是要葉不要插手他所做的任何事而已。

    我當時一聽這話,便明白寒舒是個多麼可怕的人物。這要求彷彿是給了極大的恩惠,一般人感激還來不及,更別說是拒絕。而事實上,寒舒是不敢用葉,他要葉為他做事,若是葉心中不願,還可能陽奉陰違,反而壞他的事。所以他乾脆要葉什麼都不管,雖然看起來是少了一個強助,卻是暗中除去了一個勁敵。

    葉心中雖不安,也只能答應下來。

    他就這樣,失去了救我師傅的權力。

    葉總覺得愧對我師傅,曾經承諾要幫我師傅做三件事,無論難易。我想師傅那樣的人,怎麼可能真的怨葉?當日一口答應下來,該只是想解了葉的心結而已。

    後來師傅收了我,到我十六歲時,才許了第一件事--要葉想法送我走。師傅怕龍壇的人尋我麻煩,我又是個孤兒沒有依靠,葉還欠我師傅的兩件事,便轉到了我頭上。

    這些事,連邢傲也是不知的。

    「葉,我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離開這裡。你指辦得到嗎?」

    「靜顏,你師傅心中是希望你們師兄弟能好好相處的……」

    我看著葉,知道他在做最後的努力,「葉,我知道你想幫師傅達成最後的心願。你不用擔心,如果師傅還活著,他一定會贊成我這樣做的。」轉過頭去,望著窗外那片藍天,「因為師傅他其實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渴望自由,你能懂嗎,葉?」

    師傅當日不是不想走,他是走不了,畢竟他的病只有那麼寥寥幾人可以治,他一走便只有死路一條。

    我是不同的,我身上沒有這些束縛,既然可以在藍天下自由呼吸,又怎能浪費這權利將自己鎖入囚籠?

    「你想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

    葉的頭又低了下去,佝起了背,回復成了那個卑卑微微的樣子,「今天下午,等我的消息。」

    ***

    那天下午,葉領了我七拐八拐的去了柴房,讓我換上了小廝的衣服。又招呼我坐下,忙碌起來。

    「靜顏,此去凶險,你一個人,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的。」

    「你這人,平素雖聰明細緻,心腸卻太軟,你要時時記著你的處境,切莫太過感情用事。」

    「我記著的。」

    「你內功修為不好,小時候生病落下的病根還在,記著要多休息,不可著涼。」

    門外輕輕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好了麼?時間不多了!」

    「葉!」我睜開眼有些感動的看著他,「這麼長時間,謝謝你了。」

    「唉--」葉停下了手中的活,拿過一面銅鏡給我照著,「靜顏,你自己看看。」

    鏡子裡印出的是一張很普通的中年人的臉,普通到讓人見過轉身就能忘記。葉的技術果然很高,完全看不出修飾過的痕跡。

    葉拿著鏡子,前後看看,皺了皺眉說:「眼神不對……沒辦法,你還是盡量低著頭好了,千萬不要看別人的眼睛。」

    我笑了,鏡子裡那張陌生的臉也裂開了嘴,「葉,你是不是就為了這個才總低著頭。」

    葉聞言,猛的抬頭看了我一眼,一瞬間精光乍現,看得我一時愣了神,只覺得時光飛逝,自己彷彿在那一瞬間將這二十年所經歷的種種、心中所思所想全部毫無保留的展現了出來,盡被那一雙眼收了去,而我所看到的,不過一潭深不見底湖水。

    只是一瞬間,葉的目光又變成了平素畏畏縮縮的樣子。

    耳邊傳來葉的輕笑:「年輕人,是你火候不夠,我連眼神都可以做出來的。唉,你不必這樣看我,我們這些老骨頭,走的時間長了,看的東西多了,心態早已不同於你們。你今日所做的決定,你們現在所有的豪情和勇氣,早已不是我們這些人所能做得到的。靜顏,說實話,我很佩服你,你師傅若還在世,也必定會以你為榮。」

    敲門聲又起,越發的急促,我沖葉笑笑,「葉……你不用太擔心我,我就算不能打,至少還可以跑呀。」

    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人,臨行前,我又轉過頭,想說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葉知道我的心思,先開了口,「靜顏,你放心,我會小心看著那孩子的。」

    我點了點頭,算是感謝,轉過身低下頭跟著那人離去。

    那管家打扮的,便是這龍壇中主管膳食的白副總管。他領著我和很多小廝一起,說是要出門辦事,直接穿過龍壇從正門走的。

    一路行來還算順利,我一直低著頭走著,中途只抬了一次頭,正對上了那天阻我逃跑的人--後來從邢傲口中聽說,他的名字叫雲揚。

    雲揚當時正在和什麼人說話,我抬頭時他似乎也轉過頭來瞟了我們一眼,卻沒有注意什麼似的,只一眼就過去了。

    我跟著他們走著,並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在不停的想,不停的想。

    那天一早邢傲就出去了,直到我走都沒有回來。

    而前一天晚上,他也只是如往常般摟著我睡了,沒有跟我說什麼特別的話。

    再前一天,也是如此。

    再往前,還是如此……

    一路上也沒有見著邢傲。

    走出大門時,我沒有絲毫的猶豫。

    我離開了,離開邢傲的保護了,我要獨自去面對他給我設下的重重艱險了。

    有生之年,我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而我們,甚至沒有好好的道別。

    一如當年。

    出了龍壇不久,便入了集市,白總管讓眾人分頭採購去了,領著我到了一處偏僻的地方,拿出個包裹交給我,「司徒公子,在下只能送到這了。公子自己保重。」

    「白總管大恩,靜顏有生之年,必當重謝!」

    我抱拳向他行禮,他一側身避開了。

    「公子言重了,能慰水帝在天之靈,對在下來說已是天大的恩惠。告辭,公子珍重!」

    目送他遠去,我心中忽然感慨萬分。

    這次事情如此順利,龍壇之內有不少人暗地裡幫了我的,這位白副總管便是其中之一。而他們會如此幫我,不過是因為我太像我師傅--水帝水驚穹。

    當日邢傲便是打著師傅養子的名號扳倒寒舒成為龍帝,擁護他的,除了青帝的手下,大多是師傅的舊部。如今青帝手下那一批人已失了勢,邢傲所依仗的,基本都是對水帝無比忠心之人,我同樣是水驚穹的徒兒,而我更像他們心目中的水帝。

    無論外貌、氣質。那些人心底深處,其實一直接受不了水帝已死的事實,自我到龍壇的第一天,他們便不由自主的將我與他們心目中水帝的影子重疊起來,甚至在邢傲想打我時脫口而出「水帝」二字。

    那一日我以師傅的行雲流水在湖上飛馳,邢敖一聽,便知道我要做什麼--我不是真的想那樣逃跑,我不過是做做樣子給這些景仰師傅的人看,我要堅定他們的信念:我更像水驚穹的繼承人,而且我和水驚穹一樣不甘被囚於此。

    事實證明,這一舉動的確很有效。

    師傅,徒兒今日又托了你的福了。

    徒兒現在面臨大劫了,這是我和邢傲共同的劫。望你在天之靈保佑我們,保佑我們能安然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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