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遠遠地傳來一陣駝鈴聲,鈴聲輕徐緩急,錯落有致,不一會兒就帶著騎駝人一起出現在眼前。櫻木不知何人會在此時到達,好奇心起,便伸頭往外看去。
忽的噫了一聲,轉頭道:」是那個惡女人。」見晴子正牽著流川衣襟,依偎在他身旁,不禁一皺眉,對流川道:」你拉著她幹麼,快放開。」
流川瞪了他一眼,不去理會。
櫻木更怒,低吼道:」我叫你放開她你聽到沒有?」
四個護衛不知他何以動怒,都詫異地看著他。流川心中惱怒,想這當頭這小子居然平白吃起我的醋來,哼,以為我有強敵環飼,便怕了你麼?當下一手搭在晴子肩上,將她往自己懷里拉了拉,道:」別怕,這女人現在來正好送死。」
晴子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目中禁不住露出歡喜的神色,輕聲道:」我不怕。」
櫻木狂怒不能自已,立即便想衝過去拉開他們。紅帽護衛已看出些門道,暗暗搖頭,忙拉住櫻木問:」你瞧清楚了,是那天追你們的女人嗎?」
櫻木急道:」不會錯的,是她。」
來者正是神隨雲。她見機得快,流川憐的帳中炸藥只炸了她一點外傷,她搶了匹馬回山洞檢查過後知無大礙,立刻便回去探測。彼時流川憐已死,赤木剛憲正主持人為她操辦後事,料不到她會這麼快回轉,神隨雲輕功了得,潛藏於一旁偷聽,正好聽到寶兒與哈虎談論」小主公」的事,寶兒憂心忡忡,哈虎勸她寬心,說早聽聞白髮魔的厲害,此去必然無險。
神隨雲想流川憐既然已死,《縱橫》一書只好著落在流川楓身上尋找。她本料到流川楓不是去赤木鐵樹處便是去投奔安西。她不知赤木鐵樹率兵攻打名鵬,只道臨時有事將兵遷往別處。想流川楓若是去找他,雖千軍萬馬她也不怕。但若是去安西處可麻煩了。江湖上有一句名言:」寧教閻王抱住腳,莫惹白髮與紅顏」,這」白髮」與」紅顏」指的是當今武林武功最高的兩人:白髮魔與紅顏女。二人一北一南,一般的濟危扶弱,一般的鏟惡鋤奸,也是一般的心狠手辣,當年流川炎武功雖高,但他熱心俗事,軍務倥傯,在江湖上的名頭反而不如這兩人響。現下白髮魔已隱居十餘年了,紅顏女也早已不聞蹤跡,有說是她得罪了海南王被他用計毒死了,但江湖中人對他們仍是十分畏懼。幸好童山離此尚有一段距離,她當下去附近的集市打聽了路途,又買了匹駱駝,備齊食水,朝童山進發。她怕流川楓馬快先到童山,日夜趕路,無巧不巧,這日早晨,正好來到大牯子嶺。
以她的眼力,自是很快發現了異常,心中驚疑,想難道赤木鐵樹料到了她的行蹤,故意派人阻截她?正猶豫是否要改道,忽然瞅見一個紅腦袋在一個屋棚前一探又縮了回去,正是那日晚間救走流川楓之人。
她微微一哂,已有了決定,輕瓢瓢下了駱駝,逕直向那座屋棚奔去。名鵬軍中有人想攔,但眼前一花,她早已過去,身形似鬼魅,卻如何攔得住。
四護衛知道不好,一人護著流川楓,其餘三人出外迎敵。
名鵬士兵中射來一箭,神隨雲捲袖接住,隨後甩出,箭勢兇猛,在空中劃出嗖的一聲響,一護衛舉刀一擋,刀頭竟被箭撞斷,飛了出去,而箭的餘勢不減,一下子戳進他心臟。雙方見了她這等本領,都驚得呆了。
屋中護衛知道此時再不逃走,頃刻間便要送命,當下抱起流川就往後門逃出。名鵬士兵上前阻擋,他自是不放在眼裡。搶了一匹馬,正待躍上,猛聽得一聲呼哨,名鵬士兵忽然一齊衝向前去,原來這夥人首領見久等的赤木部隊終於到來,自己這邊卻有爭亂,蹤跡反正已顯,便不再顧慮,領兵上前廝殺。
這一來護衛登時抵不住他們的衝勢,三兩下又退回屋棚,但神隨雲卻也被亂軍衝散,到了離此十幾丈遠處的另一間屋棚。她跳到屋頂上,遙視這邊,怕他們趁亂逃走,有箭射來,都被她隨手擋去。
屋中紅帽護衛見自己的另兩個同伴也已被神隨雲打死,自己一時衝不出去,而名鵬士兵奮勇前進,已衝亂了赤木陣腳,瞧情形片刻間便會離開土坡,不由得心憂如焚。
流川自見到神隨雲後就心中一涼,想起母親臨別時的決絕,不知她現在可好。他於自生安危並無多大掛慮,但眼見自己的部下為他而死,神隨雲幾次三番追逼他,不禁對自己的無能很是氣惱,暗暗下定決心:」即使我武功遠不是她對手,臨死前也要和她鬥將一番。倘若這次竟能不死,定要她今後死在我手上。」
櫻木撿起兩名已死護衛的兵仞,自己拿了大刀,將劍扔給流川,道:」待會兒我們一起打她,你敢不敢?」
流川哼了一聲,抓緊劍,與櫻木分站門兩側。
紅帽護衛明知不妥,卻想不出其它辦法,當下道:」好,咱們跟她拼了。」
此時名鵬伏兵大部已離去,神隨雲知他們逃不掉,也不著急,耐心地待剩餘的兵士走光。
流川等三人自知大限將至,心下反而寬慰,櫻木道:」你這小子驕傲得緊,居然有福氣讓我這個大天才保護你,你心裡一定很開心吧。」
流川不屑道:」白癡,害怕就走,反正不關你事。」
櫻木怒道:」誰說不關我事?你是我救的,我就要負責到底。何況我也答應了大猩猩,要和你一起去他師父處的,我——「他欲待再說,忽聽背後一聲馬叫,回頭一看,見是赤木晴子挽了頭髮,穿著流川的衣服正騎在被紅帽護衛剛才搶來的馬上,不由得不滿,道:」你穿他的衣服幹麼?臭的,穿我的吧。」伸手便脫自己的上衣,忽然想起睡覺前扔一邊了。這時流川已大聲道:」快下來!我才不領你情。」櫻木嚇了一跳,不知他為何發那麼大火。
晴子淡淡一笑,對紅帽護衛道:」伯伯,麻煩你帶我衝出去。」
紅帽護衛也已明白過來,心下感動,知道流川年紀雖小,卻是心高氣傲,絕不肯讓一個小女孩替他送死,但他是炎王之子,赤木將軍說了,以後他就是湘北之王,自己怎麼能讓他死在這裡?當下點了流川的穴,讓他一時半刻間動彈不得,自己躍上馬,一拉韁繩,馬朝前衝去。晴子不看流川,輕輕道了聲」保重」。
變起倉促,神隨雲見了兩人一馬,料定是紅帽護衛保著流川楓去投赤木大軍,當下離開屋頂,追了下去,只是大軍在隔,一時半會兒接近不了。
流川氣憤至極,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卻咬緊了嘴唇不哭出來。
櫻木攀著門看了半晌,流川以為他要大吵大鬧,但他轉過身來時卻是一臉嚴肅,只道了聲」我出去一下」,就不見蹤影。流川動彈不得,想他不過為了晴子留下的,自己和他有仇,上次他糊里糊塗地救了自己,這次絕不會再救,定是一個人逃走了。
哪知過不多久,櫻木又回來了,只是手中刀不見了,額上流下一道血痕。流川微感奇怪,想要詢問卻開口不得,櫻木來到他跟前蹲下,看了他半晌,流川心中有氣,怒目回視。櫻木道:」你這小子有什麼好?幹麼大家都這般不顧性命地救你?」
流川咬緊嘴唇,不去看他,忽覺身子一輕,已被他抱了起來,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櫻木卻沉聲道:」已經這樣了,你就認命吧。也珍惜點你的這條狐狸命,別讓大夥兒白死了。」
流川心下一凜,閉目不去看他。但不久身子震動,他忍不住又睜開眼,原來適才櫻木出去搶了一匹馬,此時已將他橫放在馬上,跟著自己躍上。櫻木不識道路,但想離神隨雲越遠越好,便策馬往反方向奔去。
紅帽護衛功力不深,又沒想讓流川一直動不得,櫻木放馬跑了一個多時辰,流川的穴道已自解了,但手足麻木,他略一動,便從馬上滑了下來。櫻木嚇一跳,一邊勒馬一邊去扶他,結果兩人一起摔了下來,櫻木做了流川的靠枕。
他也不假思索,一拳便朝流川身上打去:」你要謀殺我啊,死狐狸!」
流川不料他突然動手,閃避不及,正中肩頭,痛入骨髓。他本已對櫻木略有好感,這拳卻將好感打了個沒影,登時跳起來道:」你幹什麼?」
櫻木也跳了起來。此時二人已進入沙漠,周圍無人,他想到赤木晴子現在多半被那惱羞成怒的女人殺了,心中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晴子姑娘,我和你拼了。」
一個頭錘衝向流川小腹,流川順手一招童子托塔,櫻木腦中靈光一閃,登時照父親指示的順勢一抬下巴,一手斬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那手。流川噫了一聲,撤手反打,櫻木只注意用腳勾流川,沒注意上面,手上一痛,被他打中了,但流川被他踢了一腳,也痛得不輕。櫻木想轉到流川身後抓他大椎穴,但他毛手毛腳的,又不知大椎穴具體在哪兒,流川哪容他到身後,三拳兩腳將他勾倒。
櫻木學會的招數沒法用,只氣得哇哇亂叫,若不是流川看在他剛才奮不顧身救他脫險的份上,他這番苦頭可吃得大了,但他一味糾纏不休,卻也惹得流川火大。
櫻木又被打中一拳,索性故計重施,倒在地下裝死。流川冷笑道:」你死了麼?我戳一刀試試。」他取出貼身匕首,貼近櫻木面孔劃了幾圈,他這把匕首乃是赤木鐵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切金斷玉,加上他的手勁,劈空風聲頗為凌厲,他見櫻木仍不動,忽的手一鬆,匕首貼著櫻木面頰落了下去,陷入沙中。櫻木還不動。
「喂,你真的死啦?」他雙手搖他肩膀,心裡暗暗提防。櫻木輕輕哼了一聲,勉力睜開眼睛,嘴唇動了動。
「什麼?」流川略湊近了些。
「你——「
「什麼?」
櫻木見他又近了些,抬起頭到他耳邊道:」你上當啦!」他飛速說完,使開父親教的招數,將流川臉朝下壓在下面,知道機不可失,忙拉下他衣服露出脖子,去抓大椎穴,想這次準成了,只要抓住這個地方,狐狸只有乖乖求饒的份兒。
流川脖頸纖細,櫻木一掌就抓了半個,他正想用力往上提,但覺觸手處皮膚光滑如絲,心中一慌,竟使不出力來了,心道:」我這是怎麼了?」
沒等他弄清自己到底怎麼了,已被流川翻身一拳打飛了出去。流川氣他使詐,這招力氣用的不輕。櫻木人在空中失去平衡,揮手亂抓,右手忽的抓住一物,登時緊緊握住,連人帶物一齊摔在地下,耳邊只聽流川輕呼了一聲,自己已被晾在一邊。
原來櫻木適才所抓之物居然是他們的水袋,袋落蓋開,水迅速流了出來,流川將它們搶救起來時,兩袋水加起來只剩一袋。
櫻木也知自己闖了禍,但見流川恨恨地瞪著自己,心中不服氣,倔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行了吧?你放心,我是天才,不喝水也死不了,就當我灑了自己的水總行了吧?」
「白癡。」
櫻木剛想再打,流川已道:」若想那女孩活,當時幹麼不戳穿?已經這樣了,你也認命吧。」
櫻木一楞,呆呆道:」你盡敢搶走天才我的名言。」
流川也不理他,將剛才水流過處的沙捧起來放在嘴裡用力吮吸,櫻木也跟著做,不久,濕沙盡被吮乾。流川挖出沙中匕首放回懷中,當先上了馬,又招呼櫻木上。
但櫻木適才抓流川大椎穴時心情有異,一時猶豫。流川冷冷道:」待會兒那女人趕來,我可不會救你。」
櫻木大怒,跳上馬背催馬便行:」我就知道你這隻狐狸忘恩負義,是天下第一大奸人。不,奸狐。」罵罵咧咧了一陣,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西北。」
兩人按轡急行,既怕神隨雲追來,荒漠之中無可掩蔽,又怕水喝完了還沒找到綠洲。但朝西北方向奔了一天,神隨雲雖然沒追來,綠洲卻也沒見著。別說綠洲,連小村莊也不見半個。
沙漠中正午時分太陽當頭照射,兩人怕馬累死,只得下馬緩行一陣。流川拿一袋水餵了點給馬,一袋自己喝了點,想招呼櫻木喝時,他卻極其硬氣,說自己一點兒不渴,才不會喝狐狸與馬喝剩的水。流川有時故意在他面前喝得漬漬有聲,他便轉過頭,以手掩耳繼續走路。
流川心道:」臭小子,我看你能忍耐到幾時。」
當夜兩人動手拔了一大堆拔山蒿圍在周圍。兩人的火折子都放在外衣中,流失於大牯子嶺的棚屋裡,幸好櫻木以前追蹤獵物時常徹夜不歸,於這露宿野外的經驗頗為豐富,當下取石摩擦點火。
沙漠的夜晚寒氣逼人,加上二人一天未吃東西,冷得身上瑟瑟發抖,但二人爭強鬥勝,都咬緊牙關暗自忍耐,不在對方面前露出一絲弱態,櫻木更是故意將衣服下擺撩起,上下扇動,大聲嚷著好熱。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流川就冷醒了,見周圍蒿草已成一堆灰燼,櫻木兀自在馬旁倦成一團睡覺。他起來動了動麻木的身體,想去附近捉些野兔什麼的裹腹,但四週一片岑寂,別說兔子,甲蟲也不見半隻。
他餓得發昏,當下喝了幾口水,叫醒櫻木繼續上路。櫻木一天一夜未進水米,面色灰敗,眼望水袋,露出飢渴之色。流川冷哼了一聲,將水袋遞給他,他卻一把推開,硬嘴道:」我說過不喝就不喝。」
兩人這天仍是沒遇到有綠洲或有人家之處,比昨天情況更糟,這日傍晚,走著走著,越過一處高地,櫻木突然驚呼了一聲。原來面前地勢忽低,除了拔山蒿外,馬蓮花遍地盛開,黃石層疊突縮,狀似秋雲,西邊窪地中居然有一個大湖,湖周約二十里,沙灘白鹼如霜,夕陽下熠熠生輝,刺人眼目。
櫻木歡呼一聲,朝湖奔去,身邊本已委頓不堪的馬兒卻比他更快,箭一般朝湖奔去,但快到湖邊時一個趔趄,居然就此陷入白灘中。
櫻木一驚,覺得右足一軟,身子也已往下沉陷。
「快抓住。」背後流川瞧出不妙,將身上衣服脫下甩給他,櫻木接住了,流川用力將他拉出白灘。
馬兒哀鳴不斷,眼睛望著流、花二人,似乎在求他們相救,但二人既知白灘下便是沼澤,怎麼還肯進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馬兒已全身沒入沼澤中,再也不聞半息聲響。
流川緊了緊手中的水袋,想幸好自己將水袋拿在手中,死了馬雖然可惜,到底不比水珍貴。
櫻木驚魂甫定,想起自己還抓著流川的衣服,訕訕的很不好意思,啞聲道:」這下你我扯平啦,現下怎麼辦?」
兩人沿白灘走了一圈,本還指望興許有一條通湖邊的路可以行走,哪知沼澤竟是繞湖一周,密密實實封住了通路。想來這片沼澤也是由湖水變來的。櫻木拈起幾粒白白的結狀物嘗了嘗,立即皺眉道:」鹹的。」他本已乾渴,這下更是口渴難耐。
其實這湖名叫察汗,乃是湘北後來有名的天然鹽場,此時卻仍未被發現利用。
流、花二人怕自己忍不住口渴衝進白灘終陷沼澤,又向西走了一段,直到看不見那湖了才生火睡覺。
流川知櫻木這下必會向自己索水,等他來向自己開口,哪知他仍是一聲不吭,心裡倒也佩服他的倔強,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不塌實,半夜即被冷醒,他縮了縮脖子,見火光已滅,暗暗罵了櫻木一通,自己動手磨石取火。火燒著了後他卻一驚,原來櫻木竟然不見了。他心中一陣恐懼,想難不成他去了湖那裡?
他拿了一根燒著的樹枝在手中,大著膽子向湖那邊走去。走了沒多久,耳邊似乎聽到什麼怪聲。此時荒漠中冷風襲襲,長草淒淒,萬籟俱寂,流川素來膽大,也不由得想起一些聽說的鬼怪故事來。細聽聲音,發自一塊突起的黃石後,彷彿什麼人正在吮吸什麼東西。
他眼前浮現出一個醜鬼正捧著櫻木腦袋吸取腦髓的場景,手一顫,幾點火星濺上了手背。手上疼痛,心中倒漸漸不似剛才那般驚懼了。他握緊了火把,吸一口氣,猛的縱躍到那塊黃石前,喝道:」什麼人?」
那人正捧著自己的一隻手腕吸著,看到他嚇了一跳:」幹麼?」
流川清楚瞧見櫻木唇邊的血跡,又見他只微一抬頭便迅速低下頭去喝那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鮮血,心中大震,手上的火把落在地上,被風吹了幾下,滅了。
櫻木也不再喝血,抬頭呆呆望著他。兩人對視良久,櫻木有點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誰叫我弄灑了自己的水,又不能搶你的,只好喝我自己身上的了。你幹麼這般看著我?你可別想歪了,我可不是為了你,你是死是活我一點,不,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流川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但那天你灑在沙裡的水我也喝了,所以你也可以喝我的水。」
櫻木一楞:」這倒是,我怎麼沒想到?」
流川自有記憶以來便被母親逼著學習各種本領以報父仇,流川憐本身年紀不大,以前養尊處優慣的,加上深愛之人死去,脾氣頗為古怪,流川楓怎麼做都不合她心意,他練功稍一疏懶,便要受她嚴罵責打;赤木鐵樹等雖然忠心耿耿,卻也是瞧在他父親份上,何況年紀又大著他好多,未免對他尊重有餘,憐愛不足;他性子孤僻,少有同齡朋友;女孩子見他俊美冷漠,只敢在一旁偷偷看他;寶兒倒是待他溫和慈愛,既如長姊,又同母親,但她忙著侍侯流川憐,又怕耽誤他功課,與他接觸時間不多。這幾日與櫻木患難共處,此人與他素昧平生,第一次見面就生了嫌隙,自己待他頗為惡劣,差一點打死他,但他居然幾次奮不顧身地救他出險地,甘願陪他一路到童山,為了讓他心安理得地喝水,居然半夜裡背著他喝自己的血解渴,雖然這人似乎自己並未明白,但正因其不明白,才更令流川感動。
當下流川拉起他回到適才休憩處,添了幾根樹枝,將水袋給他。
櫻木舔舔嘴,搖頭道:」剛剛喝過,現在還不渴,留著明天喝吧。」
他飲食自己鮮血後雖然一時解了渴,但經胃腸道的血液不能被盡數回吸入血管,失血後身子禁不住嚴寒發起抖來,牙齒也上下磕碰。他怕流川笑他,雙膝拱起,將下巴固定在兩膝蓋中央。突然,身後一緊,已被流川抱住。
「干——幹麼?」
「我冷得很。」流川道。
櫻木鬆了口氣,笑道:」我就知道你這隻狐狸沒用,還是要求本天才了吧。」便反身抱住流川。兩人靠近火堆,相擁而眠,覺得果然暖和許多。
櫻木覺得流川衣服下的身體很是瘦弱,腰身簡直不禁一搦,正要嘲笑他幾句,聞到胸前傳來的陣陣呼吸聲,他竟然已睡著了。他被他的氣息弄得一陣溫熱,也睡了過去。
兩人經此一事後關係大有長進,櫻木雖然時不時故意挑釁,但流川不是默不作聲就是隨便應付,櫻木便也不好十分發作,暗暗奇怪他怎麼轉了性。但二人的運氣卻未有絲毫好轉。
流川本想童山既在西北,朝這個方向走下去便是,哪知越走越不對,二人第三日上竟闖入了大漠上人人聞名喪膽的」旱海迷津」。
兩人先是發現了一座小山頭,心中歡喜,但小山光禿禿的,一片死靜,二人只好棄山前行,不多久又見一小山,居然與前一般無二。流川疑心頓起,用匕首在一塊石頭上做了記號,繼續往前走,哪知不久又遇一座山,與前兩座一模一樣。櫻木用手指了指山上的一塊石頭,上面正有流川留的記號。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片白茫茫的風沙刮了過來,帶著層層的黑霧,遮天蔽日,中央夾著陣陣惡鬼似的淒厲哭聲,雖是夏日,卻是寒氣逼人,令人怵然而懼。
櫻木待取石點火,火剛一起便被撲滅,他喃喃咒罵了幾句,看著流川,心下暗暗佩服:」都這時候了,狐狸居然仍舊面不改色。」其實流川只是生就一副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性格罷了,心裡也頗為著急。
風沙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流川漸感胸口煩惡,把心一橫,拉住櫻木的手道:」抓著我,我們閉著眼睛往前走。」
櫻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只好照辦。
兩人閉眼走了也不知多少時候,耳旁一會兒是子夜的鬼哭;一會兒是怨婦的尖叫;一會兒是嬰孩的啼聲;一會兒又好似千軍萬馬的哀號。流川實在忍不住了,掙脫櫻木的手,跪下來就吐了出來,旁邊櫻木也吐起來。
但兩人三天沒吃東西,吐出來的淨是些酸水。半晌,櫻木先緩過來,他睜眼朝四周看看,突然一怔,忙推流川道:」你看,房子!」
流川先被他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昏昏沉沉地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可見遠處一片白白的屋宇。沙漠中的喇嘛廟多為白沙泥所建,皎然如粉堊,十數里外即能見到,也是」指點迷津」之意。
兩人強自振作,一步一驅挨到了那幢白屋子之前,果然是座喇嘛廟。看白粉脫落的程度,這座廟修建時日已久,廟的一角黑糊糊的,好似被火燒過。
二人進得廟中,先躺在地上喘了半天氣,這才起來觀看。廟宇極大,左右用布幃隔成十八間房,前後三進,正殿中央供著一具歡喜佛,四臉八臂,揚眉露齒,抱著一尊玉面披髮的女神像,神態親密,頗為偎瀆。余殿所供佛像或立或坐,形態各異,俱是光著身子,身上各處有一個個凹陷的拇指般大小的洞。
正殿上一對對聯,上聯是:一念常惺,才避得去神弓鬼矢;下聯是:纖塵不染,方解得開地網天羅。中央大匾上掛著:縱橫天下。
流川雖覺這條橫匾掛在廟中有點不倫不類,但他此時飢渴交集,對不感興趣之事又素不喜多加思考,便撇過了不理,與櫻木二人翻上翻下地尋找食物。
幾尊佛像腳下躺著幾粒珠子,他上前撿起一看,覺得顆顆晶瑩滾圓,很像母親首飾盒裡的夜明珠。他拿了顆放在兩手中央,雙手合攏,只留一條細縫,果然見珠子發出一圈瑩白的光。他心中一動,抬頭瞧瞧佛像上的凹洞,比畫了一下,看來這些珠子是從上面那些洞中落下來的,心道:」不知這些珠子晚上能否照明?」
忽聽櫻木在廟後歡呼一聲,他隨手將珠子往內衣兜裡一放,跑到後面去看。原來喇嘛廟後有一個院子,院中雖無水,長的也淨是些紅柳、馬蓮花等旱地植物,卻有幾隻貓頭鷹停駐柳上。
這是二人幾日來除了大鷹外見到的唯一動物,如何不喜,當下櫻木施展開他捕獵天才的本領,逮了幾隻貓頭鷹作食。
兩人當夜飽餐了一頓,覺得自離開赤木營後從未這麼愉快過。
櫻木啃完一條貓頭鷹腿,見流川正津津有味地舔著貓頭鷹的翅膀殘骨,平時不見血色的兩頰上一陣酡紅,模樣甚是可愛,便道:」狐狸,其實我發現你這人也有可愛的地方,如果你不是曾經打過我,我倒想和你結拜兄弟了。」
他是隨口說說,哪知流川斜睨他一眼後點頭道:」你真想也可以。」
櫻木一楞,張大了嘴不知說什麼好。流川罵了句白癡,將舔乾淨的翅膀骨往他嘴裡一塞,向外走去。
櫻木拔出嘴中骨頭,發了陣呆,也跟著出去。
流川是說幹便幹之人,已經在地上勉強用沙砌了兩個小塔,回頭看著櫻木。櫻木心裡一熱,在他身邊跪倒。兩人發了結拜兄弟時常說的誓言,又交換了生辰八字,櫻木大流川八個月,他開心的哈哈大笑,流川則頗不樂意,但聽他仍叫自己狐狸,心想這綽號雖不好但總比被他叫聲兄弟來得好,當下也仍舊叫他櫻木。
兩人結為兄弟後感情又親密了一層,雖然口上仍是誰也不服誰。
他們在這座廢棄的喇嘛廟中一住住了三天,初時因怕風沙迷路,不敢出外,後來因櫻木再也捕不到貓頭鷹,原先吃下去的也害他們腹瀉了幾場,水袋中的水不管他們怎麼省,仍是一天比一天少,只剩下小半袋了,只好以廟的白牆為標記,在附近摸索尋路。
第一天毫無所獲,第二天二人找到了一匹奄奄欲息的老馬,想是旅途中走散的。
依櫻木的意思,這匹馬反正快死了,把它殺掉吃了還可支持幾天,但流川堅持不殺,非但不殺,他還把剩餘不多的水幾乎全餵了這匹老馬。
櫻木不明他用意,氣得直跳。流川也不解釋。
次日,那匹馬飲了水後居然恢復了生氣,雖然那樣子仍不足以馱人,自己行走卻已無問題。流川見它一瘸一瘸地往外走,便拉著櫻木跟著。
走不久,二人一馬又陷入了旱海迷津中。櫻木急道:」那廟看不見了,你別在這個時候鬧著玩好不好?」反手拉著他就往回走,但此時哪裡還知道什麼回路。
流川怕跟丟了老馬,忙道:」誰鬧著玩?這馬是本地的,它認得路。」
一句話點醒了櫻木,二人緊緊跟著那匹老馬,既怕它其實也不認路,又怕它半途倒下。行了一頓飯功夫,風沙消散,只見頭上晴空萬里,四下裡沙漠緩緩起伏,一望無垠,二人歡喜已極,緊緊抱在一起。櫻木更是放聲大哭。
那老馬走出迷津後卻好似突然力氣用盡,打個寒戰,跌倒在地。櫻木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忽聽流川噓了一聲,道:」你聽。」
櫻木顧不得可惜馬,側耳傾聽,居然隱約聽到駝鈴聲,他一蹦而起,拖著流川向聲音傳來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