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大陸 >> >> 縱橫天下作者:Ivia | 收藏本站
縱橫天下 (三)自在飛花輕似夢(2) 作者:Ivia
    豐玉派一走,櫻木先忍不住問:」老爹,他們幹麼走了?你還沒顯功夫,他們就怕了嗎?那書上寫的那麼厲害,你幹麼把書給他們?」他見安西年老慈祥,當即稱之以」老爹」。

    安西也不在意,呵呵一笑。三井卻訓斥了他幾句,但也好奇那書的來歷。

    安西道:」我雖沒看過這書,但聽流川兄弟對我講過其中內容,雖是上乘武學,卻也不見得有什麼出神入化之處,只因祖上傳下來時說這書中間有個大秘密,若參透了即可練成天下無敵的功夫,豐玉才將它算為豐玉三寶之一。其實又有什麼秘密了?聽櫻谷姑娘說,贈這書的人與他們豐玉開山祖師間頗有淵源,想那豐玉祖師是要子孫紀念此人,才編出這麼個謊話來讓他們保存此書。豐玉派的人見書中記載的不是什麼神奇武功,與他們本身所學家數又不同,所以也不去練。」

    三井問:」那這書怎麼會到了炎王手中?」

    安西道:」剛才你沒聽南烈說麼?豐玉歷來除掌門之外另有一個聖女,櫻谷姑娘便是豐玉聖女。她來湘北採藥時,適逢流川兄弟所在的部落被另一族人殺散,他是族長獨子,僥倖逃出,與櫻谷姑娘相遇,他不願加入豐玉派,櫻谷姑娘便將這本書和跗血陰娃給了他。」他不願在流川楓面前提到他父親與別的女人的私情,轉問三井道,」你是怎麼找到他們的?」

    三井會意,將自己怎樣奉命去迎南烈,怎樣遇到流川,怎樣與神隨雲相鬥,又怎樣將他們帶到山上的事說了,只是將南烈途中騙誘流川一節略過不提。

    安西聽後沉默良久,對流川道:」我與你父相識已久,他實是一個奇男子。當年他舉兵起事,也曾力邀我前去助陣,只是那時我的一個弟子正好出了事——「

    櫻木搶著問:」出了什麼事?」

    安西黯然道:」那是我生平收的第一個弟子,叫谷澤。他根骨奇佳,是練武的奇才,也是我一意想要教出個不遜於我的徒弟來,好讓江湖中人知道白髮魔不但自己武功好,也會教徒弟,一念好勝,對他不免苛刻。我的武功練起來另有一套辦法,谷澤不解,多次詢問,我那時性子暴躁,不耐煩多解釋,只一味督促他練功,他疑我故意騙他,不教他真實功夫,竟然不辭而別,棄我另尋名師。」

    三井等早知這段往事,知這是師父的生平恨事,此時都默不作聲,櫻木卻道:」老爹你人很好啊,怎麼會騙他?這人無端懷疑自己師父,壞死了,你別去理他。」

    安西淒然一笑,摸了摸他的頭道:」這也不能全怪他,當年我的脾氣——唉。他離開我之後沒多久便遇上了紅砂手,那是邪教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當時他正在強逼良家女子,谷澤那孩子心腸熱,上去與他理論,幾句不合就打了起來,竟被他打死了。」事隔多年,安西想起此事仍忍不住淚含雙目。

    櫻木本想問什麼叫」強逼良家女子」,但看了看流川,又強自將這句話嚥了下去。

    安西定了定神,又對流川道:」經此事後,我心灰意懶,自忖往日做事偏激,不給人留情面,這才毀了賢徒,便拒絕了你父親的邀請。以後你父統一了湘北,又聯姻陵南,四處侵略他國,我就更不願加入了。也曾幾次勸他罷手,但他執意不肯。想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強他了,只說日後他若有難,童山隨時為他敞開。當時他志得意滿,也不將這話放在心上,哪料世事不定,終於還是到了這麼一天。」

    他將流川拉到近前,直視他雙目道:」孩子,你母親和你父舊部養你這麼大,一定要你時刻記住為父報仇,對不對?但想當年死在你父親所率鐵騎之下的萬千百姓,又去找誰報仇?我受你父所托,必當全心全意教你武功,但你若要效仿你父親所為,那麼,我只傳你武功,不收你為弟子,將來藝成後,你下此山,我們再無瓜葛;若你願放棄上代恩怨,以自己之心分辨是非,那麼,無論你將來志向為何,哪怕仍與你父一樣,我仍舊收你為徒。你好好想想吧。」

    流川這幾日來一直在想此事。他母親的確一直教他不忘父仇與父親未盡的事業,但他想父親是父親,他是他,幹麼父親沒做完的事一定要他接著做?他性子孤僻,冷淡名利,於什麼統一天下實是不感興趣。只是母親和赤木鐵樹等都是這麼說,彷彿子承父業是天經地義之事一般,他不喜與人爭辯,心頭雖然疑惑,卻一直未問出口。臨別時一番話,又氣得母親不輕。

    這次聽聞母親遇害時,心頭雖然難過,但哀戚之情一閃而過,便也不縈於懷了,反而隱隱覺得擺脫了個大包袱似的,一身輕鬆。薄情如此,將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但他對己素來誠實,不願硬叫自己傷心難過,只是將事實作為事實接受了下來。

    拜見了安西後,他已然暗下了決心:這老伯若仍和以往那些人一樣,要自己做什麼為父報仇,統一天下的事,自己甩手就走,就算死於沙漠,也不能再次受制於人;如果他不逼他,那麼他就向他學藝,他知這老人貌不驚人,一身肄業卻非同小可,自己若認真習練,指不定哪天就能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到時他再也不必東逃西竄了,也不會再胡亂欠人情了,一人一身,自由自在。

    因此安西這麼一說,正合他心意,也不多想,立即跪倒拜師。

    安西倒是一楞,問道:」你想清楚了,真的不為父報仇?」

    流川道:」想清楚了。」

    眾人本覺安西硬要兒子不為父親報仇不免有點過分,雖然照樣教他武藝,但住在童山上卻不收他為弟子,分明見外,讓這剛死了母親,又無父親的孩子如何受得了?三井向彩子使了個眼色,知她善哄師父開心,要她向師父求情。彩子點頭答應,正要說什麼,卻聽到流川這番話,登時驚呆了,還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櫻木已搶著道:」你怎麼說的出這話?不報父母之仇,你還算是人嗎?」

    流川道:」我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難道報仇不是心甘情願的嗎?」

    櫻木知他大錯特錯,可又不知怎麼說,口不擇言道:」你定是怕了那個姓神的女人。」

    流川背脊一挺:」我遲早會殺了她。」

    「那你又說不想報父母之仇?」

    流川道:」殺她是為了報她欺侮我們的仇。」

    櫻木給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不喜思考,搖了搖頭,就把這事扔一邊了。

    安西卻凝神瞧了流川很久,見他神色如常,便似敘述再平常不過之事一般,心道:」這孩子心腸剛硬,尤勝其父當年,只是他能直言心事,也不怕別人責難,這份氣魄,便非他父親所及,將來命運,實所難料。」

    他扶起流川,道:」如此甚好,從今後你便是我門中弟子了。」

    接著櫻木也拜了師。彩子欲將二人帶到後面休息,見三井盯著自己,臉微微一紅,衝他一笑,他也回報一笑,朝流川努了努嘴,又衝她點點頭,意示拜託。彩子暗暗好笑,故意搖搖頭表示不知道,見他瞪眼,便衝他吐了吐舌頭,咯咯一笑,帶流、花二人走了。

    流川見彩子一路上不斷看自己,想起三井曾說的話,對她忽然心生親近之意,上前拉住她手,問:」彩子姐,怎麼了?」

    彩子本想數說他幾句,要教他點為人子的道理,又怕自己措辭太嚴嚇壞了他,見他對自己親近,心中一軟,笑著搖搖頭道:」我也搞不懂你,算了,反正你還小,有些事長大了自然會明白的。一路上辛苦了吧,先去洗個澡。對了,以後你們要稱我為師姐,不許叫彩子姐,知道嗎?」

    流、花二人見她故意裝得凶霸霸的樣子,都覺好笑,彩子自己也覺不對勁,咯咯咯笑了起來。

    安西教導弟子果然別有途徑,一般師父教弟子武藝,都從簡單拳術掌法入門,慢慢再教內功;安西輕功之術睥睨天下,教弟子時,先練內功,以此為基,再練輕功,往往要等凌霄功有了小成後,才開始傳授各路拳法刀劍暗器。

    第二日,安西將流、花二人召至面前,先教他們認明人身各處穴道。櫻木想到念《縱橫》時從右至左橫念,將」承泣」念成」泣承」、受豐玉諸人嘲笑一事,臉上一紅,擔心流川提出恥笑,幸而他似乎早已忘記此事,略略心安,凝神記憶。

    兩人於武學之道俱是天資奇佳,流川在入門前更有過習武經歷,上手更快,不幾日就將人身上三百零九對穴、五十二單穴記熟。安西又傳以入門口訣:

    「兩腳平行膝微屈,鬆腰收腹襠要圓。松腕拔背胸內含,垂肩垂臂肘外翻。舌頂齒交頂懸天,兩眼內視守玄關。拇指點按中衝穴,垂於風市須自然。」

    二人以此為基,依法修煉。不出一月,流川已能凝神煉氣、凝神入靜、氣沉丹田而聚。兩月後,煉氣生精。五月後,煉精化氣,小周天功初成。九個月後,煉氣化神,大周天功成。過了一年,已能煉津生精、食氣吞津入下丹田,使其轉化為精。櫻木性子暴躁,平時不耐練功,常常在山上四處玩耍,磨著三井、木暮等人傳他打鬥的招數,進境便慢了一點,但一年後也將大周天功練得似模似樣,於吹、呼、唏、呵、噓、xi(抱歉,這字打不出,只好打拼音,原字為」口」字旁一個」四」)六種練氣法門已然熟習,所差只是火候而已。

    安西自谷澤死後一直鬱鬱寡歡,覺得如此弟子今後再難尋到,初時答應收流、花二人為徒,不過看在故人情面,哪知二人練武的資質竟還遠在谷澤之上,不禁心中喜悅,對二人所抱希望也愈大了。

    流川於內功有了根基後便隨安西練凌霄功。童山地勢險要,正是練輕功的絕佳所在,安西傳了他輕功要訣後,他便自行在山中琢磨。

    他開始練武不過為母親所逼,赤木鐵樹武功平平,傳他的儘是行兵打仗時馬上的功夫,赤木剛憲與他相處日子不多,也只教了一套小擒拿手給他防身而已,是以他甘願拜安西為師學習武藝,初時只為了變強後找神隨雲報當日千里追蹤、凌辱之仇。但安西的功夫博大精深,練不多久,體內境界已完全不同,他本是學武奇才,進展又快,竟爾從此沉迷其中。

    安西將基本的內功、輕功傳給他之後,就著手教他掌法、劍法、暗器及諸般破敵的法門。他年紀已老,內功雖爐火純青,精力卻已不復少年之時,加上性子疏懶,這對練的功夫就教給了三井和彩子。

    安西生平收過八個弟子。谷澤已死,流川、櫻木入門不久,赤木剛憲忙於軍務,木暮公延性子平和、兼之限於資質,難以領會上乘武功的精義,電光火石宮城良田上次出去迎接流川時偶然發現紅砂手蹤跡,此後一路追到陵南,不在山上。惟有三井與彩子二人,武功高強,安西便命他倆與流、花二人對拆。

    三井將櫻木推給彩子,自己來教流川。

    光陰似箭,轉眼過了五年。

    這五年中,流川過得自由自在,平時不是練功,便是睡覺。師父和師兄師姐待他甚是親厚,只櫻木仍喜歡找他的碴。

    那日赤木鐵樹與名鵬之仗小勝,此後,名鵬勢力雖仍是不小,卻漸漸地無法與赤木所率炎王舊部相抗衡了,赤木父子不時將戰報派人送上童山交於流川,盼他早日學成後下山統領兵馬。流川知這二人俱是固執之輩,對父親又忠心不二,難以勸說明白,好在自己還小,竟可以此推托,總是將戰報扔給三井,自己自去練功睡覺。

    這日一早,久別的宮城良田突然回到山上,一見面就纏著彩子問長問短,讓她哭笑不得。

    三井聞訊也趕到前廳。這個四師弟個子不高,眼皮外翻,面色焦黃,樣子頗為陰鶩。三井與他昔年為了彩子之事不甚和睦,這幾年見他為了師門之事四處奔波,精幹的臉上頗有憔悴之色,不禁心軟,上前一把抱住他道:」四師弟辛苦了。」

    宮城正在向彩子敘述自己怎樣戲耍紅砂手手下的一個人物,於三井進來渾沒注意,這時突然被他抱住,嚇了一跳,忙推開他,冷冷地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可欺侮了師妹沒有?」

    三井尚未開口,彩子已搶著道:」他能欺侮了我去?別做夢了。倒是你,這幾年不見蹤影,追紅砂手到底有什麼進展了?別淨撿沒要緊的說。」

    「彩子,你關心我麼?」

    「那當然,你是我師哥麼。」她微微一笑,百媚俱生。

    宮城自幼苦戀她,這五年來在外追敵,一直不得見她,但魂牽夢縈,沒有一時半刻忘得了她,此時聽得她這一句溫言婉語,見得她這麼燦爛一笑,五年來的辛苦盡數拋諸腦後,只覺身子輕飄飄的,如在雲端,心道:」若得她這麼對我,再辛苦五年,也是值得。心下激動,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三井知他性子豪放,欲哭就哭,欲笑就笑,也不以為異,心道:」流川還未見過他的四師哥,他這幾日連日練飛花劍法,別練出病來了,正好讓他見見宮城,分分心也好。」

    彩子安慰宮城不停,哪知她越安慰他哭得越厲害。她向三井歉然一笑,但三井想著流川的事,沒看到。彩子微覺尷尬,別過了臉不去看他們,道:」師父正在閉關修煉,說要創一套二人合使的劍法,現下也該出來了,我去瞧瞧。」

    宮城忙道:」我也去。」

    彩子道:」那敢情好,讓師父開開心。」

    三井卻道:」宮城,你不在的時候師父又收了兩個弟子,你不想見見他們麼?」

    宮城早知此事,問:」是炎王的兒子麼?另一個是誰?」

    三井道:」是他朋友。」說著也不等他答應,轉身就走,邊走邊道,」你先等著,我這就去帶他來。」

    宮城見他走時竟用上輕功,嚇了一跳,問彩子道:」炎王的兒子有什麼特別的麼?他幹麼這麼興奮?」彩子垂頭不語。宮城心知有異,上前拍了拍彩子的肩膀,柔聲道:」告訴師哥,怎麼了?」

    彩子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頭抽泣起來。

    宮城知她性子開朗,兼且逞強好勝,自認識她以來,只有別人吃她的虧,沒有她被人欺侮的,眼淚更是不見她掉過半滴,此時不由得手足無措,見她哭得傷心,他也張口大哭起來。

    彩子見他哭了,自己倒收住了,拭淚道:」你哭什麼?」

    宮城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見你哭了,我便也忍不住哭。」

    彩子想笑,但又笑不出。宮城突然醒悟,氣道:」定是三井那個混蛋惹你生氣,對不對?我找他算帳去。」彩子忙攔住他:」我想念你才哭的,不干別人的事,你冒冒然地找他理論,又沒什麼事,惹人笑話。」

    宮城聽了這話也不知是喜是悲。其實當年他與三井一起追求彩子,彩子表面上看來對誰也不假以顏色,暗中卻傾心三井,旁人看不出,他對彩子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卻均刻骨銘心,又如何會看不出?他知三井看似隨意,對彩子卻是真心的。他之所以自告奮勇去追紅砂手,一去五年,便是想避開二人成婚的場面。他想他們一旦結婚,自己的這份癡心念頭也該斷了。哪知他回來後,事實竟然全不是如此,三井與彩子非但沒成婚,互相間關係竟似還退步了?他不明所以,愣愣地盯著彩子。

    三井未到天水閣,便聽到了劍氣縱橫的刷刷聲響,忙緩了腳步,慢慢轉過山峰,心中苦笑:」若沒這個借口,我便不敢來見他了麼?我是怕他,還是怕我自己?」

    一柄長劍,正揮成一片白光,將一個白衣少年裹在劍氣之中,四周是落櫻繽紛,那人不待花瓣墜地,便伸劍去挑,每一片花瓣受了他的劍都碎成一十六片,在他身邊環舞。他的劍越來越快,身邊的花瓣越來越多,到後來劍聲漸漸隱匿,他的人也成了一團白影,被萬千碎花卷圍在其中。忽的,他身形凝住,劍尖指地,身邊飛舞的碎花力盡般悠悠地落下,在他周圍的地上鋪成一片,寂然無聲。他雙袖一揮,將劍插入劍鞘,碎花才脫離他的掌控,隨風而起,自尋歸宿。

    「恭喜,」三井道,」飛花劍法終於大功告成了。」

    流川楓點頭示謝。如今他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長挑身材,清奇骨骼,瘦弱卻不掩剽悍,面容與兒時並無多大改變,只是略為消瘦一點,少了份孩童的稚氣,多了份少年的銳利,一雙狹長的鳳眼也依舊澄如秋水,冷若玄冰,只因他內功紮實,眼中多了一份圓蘊的光澤。

    三井見他如玉樹臨風般向自己走來,又想起師父形容流川的一句話來: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他輕輕歎了口氣,流川卻在他身前幾尺停住。

    「三師兄。」聲音低沉清冷,純粹沒有一絲負擔。

    「怎麼?」

    流川忽的拔劍又收劍,便在這一瞬之間,三井看清了他劍頭閃過的一團白影,驚叫:」劍mang。」

    流川臉上仍是冷冰冰的不動聲色,眼中卻露出歡喜驕傲的神色:」今天剛練成。」

    三井凝視他半晌,歎道:」師父說你是練武的奇才,將來成就遠勝於我,當時我還不服氣,現下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流川哼了一聲,心道:」明知我現在打不過你,卻來說這般風涼話。」嘴上淡淡道:」找我有事?」

    三井點點頭,道:」你記得我以前跟你提過的電光火石宮城良田麼?他回來了,這人有些意思,我帶你去瞧瞧。」流川雖已十五歲了,他對他說話卻仍似對一個十歲的孩子在說,牽著他手便往前廳去。流川雖然寧願回房睡一覺,但三井對他來說等於半個師父,他多年來順從慣了,一時懶得抗議,便跟著他走,只是到底覺得有些彆扭,將手抽了出來。

    三井心頭一痛,隨即裝作沒事人似的跟他講解宮城為人,不一會兒來到前廳。

    沒進門就聽到櫻木的洪亮粗嗓門在哇哇大叫,安西則呵呵呵呵地笑個不停。

    流川幾不可見地一皺眉,罵了聲:」白癡。」

    二人來到廳中,彩子忙笑著拉住流川的手向宮城介紹。宮城見了他只冷淡地點了點頭,更不向三井看一眼。櫻木隨即上來向流川挑釁,譏他花那麼多時間練武,仍是追不上他天才的進度。

    流川這時早已熟知櫻木性子,知此人的一大惡癖便是惹自己光火,然後和他打架,雖不曉他何以如此,但也少有讓他失望之時。

    眼看二人又要動手,安西忙笑著阻住了他們,道:」今天不忙切磋,你們四師兄回來有重要的事要說。良田,你這就說吧。」

    宮城正奇怪師父收的兩個小師弟怎麼這麼暴躁,聽他一催,不敢怠慢,將詳情一一稟報。

    他五年前在湘北發現了紅砂手蹤跡,知武藝還非他對手,便一路悄悄跟蹤,想尋隙殺了他為谷澤報仇,也為民除害。幾次差點得手,但紅砂手機靈無比,終給他逃走了。到陵南國境後,他更勾結了一批邪魔外道,佔山為王,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他勢單力孤,一時不敢與他正面為敵。

    今年年初,紅砂手的所作所為終於引起武林公憤,無極門邀請了一幫武林同道,共同討伐他們,他便混於其中,想俟機殺紅砂手。

    櫻木聽著得勁,忙問:」後來怎樣?」

    宮城白了他一眼,道:」也沒怎樣,就是紅砂手和他的那群狐朋狗黨全被宰了。」

    眾人唏噓不已。安西想到谷澤之仇終於得報,但他卻是不會再醒過來了,又是安慰,又是難過。

    宮城看了看師父的臉色,心道:」我為集聚眾人討伐紅砂手,也故意做了些惡事栽贓在他頭上,這一節卻不需對師父明說了。」

    眾人中只有櫻木感到可惜,連歎那紅砂手不爭氣,沒等他出馬就先被人殺了,忽然心中一動,問道:」是誰殺了紅砂手?」

    宮城臉一紅,道:」弟子無能,沒來得及動手,紅砂手就被別人殺了。」

    櫻木急問:」是很多人殺的,還是一個人殺的?」

    宮城道;」是一個人。他是這次討伐團的首領,無極門掌門田崗茂一新收不久的弟子。本來他年紀甚輕,大夥兒對他都不服氣,但礙於田崗掌門的面子,不好發作,但此人確實有一套,策劃攻敵井井有條,我們不損一人就將對方全盤俘獲。之後他知紅砂手中計被擒,心中不服,便放了他與他單獨相鬥,說紅砂手如能在他手下過三十招,就放了他走。」

    安西素知紅砂手的手段,他幾十年前便已成名,武功高強,下手狠毒,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死在他手下,聽宮城這麼說不禁好奇心起,問道:」這人多大年紀?他當真是一個人贏的紅砂手麼?」

    宮城道:」他也只十六、七歲。我們初時只道他年輕氣盛,不識天高地厚,便勸他別和紅砂手逞意氣之爭,但他只笑了笑,顯然胸有成竹。我們見識過他擒紅砂手的手段,只道他已安排下巧計,便不再勸他。紅砂手更是強壓歡喜之情,以為自己已經穩操勝券。結果——那人和紅砂手卻是以真功夫相拼,紅砂手在第二十九招時,被人割了腦袋。」

    木暮顫聲道:」十六、七歲?」

    櫻木好生羨慕,恨不得當日在人前大展威風的人是自己,哼道:」有什麼了不起?我也十六歲。」

    一直沒開過口的流川道:」一看就知道了。」沒等櫻木回味過來,便問宮城:」這人叫什麼?」

    「仙道彰。」

    「仙道彰?」流川喃喃低語,眼睛閃閃發亮,對櫻木的大聲咒罵充耳不聞。

    安西笑道:」收了這麼個徒弟,田崗兄今年恐怕又要派人前來了。」

    原來無極門掌門田崗曾是炎王手下四大法王之一,昔日聽炎王稱讚安西武功,心下不服,與他交過一次手,輸的很慘。炎王死後,他輔佐了陵南新王、即今日的陵南王一段日子,便辭了官,於鷲峰上建立了無極門,十幾年來,幾次派門下弟子上童山找安西弟子挑戰,雖是輸多贏少,卻兀自不肯放手。

    宮城聽了安西的話後,無奈地道:」其實仙道已經代他師父向我下了戰書,約我們今年四月在無極宮中比武,還說屆時無論輸贏,都會將紅砂手的人頭交給我們。」

    安西看了看流川、櫻木二人,知他們躍躍欲試。他對他們的功夫頗具信心,但想如果那個仙道彰真能在三十招內輕鬆戰勝紅砂手的話,以他們此時的功力,恐怕還不是此人對手。

    他知二人心高氣傲,自己若明說,也許適得其反,便道:」田崗收的好徒弟,我便收不得麼?流川、櫻木,為師此次閉關,又想出了兩套劍法,互相配合,到時若有人圍攻,你們便可以寡敵眾,顯顯威風。就怕時間短暫,你們練不成。」流、花二人本聽說要他們互相配合都不樂意,但經不起安西的激將法,又聽他口氣中似有讓他二人下山之意,連忙答應。

    宮城又道:」還有一事:我回來時聽人說海南王要領兵攻打陵南了。偏偏陵南國現在唯一擅長打仗的翔陽王卻又身患重病,臥床不起,他兒子數月前因陵南王一個異想天開,差他去海外仙島尋覓長生不老之丹,一去之後音訊全無,現陵南朝廷亂成一片。」

    湘、陵比肩而居,陵南若亡,湘北也逃不了,因此眾人忙問下文。宮城道:」我回來時碰到大師兄,他說陵南王要將公主嫁給他,聯姻以抗海南大軍,但他想他們父子只是在為炎王出力,便想辭婚,讓王轉將公主嫁給炎王之子。現在陵南的使者還在他們軍營,他讓我趕回稟報師父,希望能盡快定下此事,好合力攻退海南。」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變色。櫻木氣得快哭出來了,覺得狐狸憑父親的名頭居然可以娶到公主,簡直是豈有此理。三井臉上一片死灰,雙拳緊握,身子微微發顫,彩子怕他突然昏倒,向他跨了半步想要伸手相扶,卻又強自忍住了,低頭不語。宮城則微微冷笑,斜睨三井。木暮是真心為流川高興,但想陵南王素來殘暴,他繼位後陵南各地叛亂不斷,如今夙敵海南又將出兵攻打,若非內憂外患,社稷朝不保夕,也不會向湘北求援,不自禁地為流川擔心。

    安西問流川道:」你意下如何?」

    流川上前向他鞠了一躬,道:」我不娶她。」口氣平淡,態度卻甚是堅決。

    又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櫻木哈哈大笑,想這隻狐狸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公主只有他這樣的天才才娶得起,他便不行。三井宛如瞽者重見陽光,吁了口氣,放鬆了身體,輕笑了起來,定定地看住了流川。彩子聽了流川的回答覺得好笑,但看到了三井的樣子,心中又是一沉,咬住了嘴唇只作沒事般和木暮相視一笑,他的眼中在說:」這孩子還是一樣任性啊」,她說」是啊是啊,有什麼辦法」。宮城捏緊了拳頭,額頭青筋蹦出,他雖不知三井和流川到底怎樣了才惹得彩子傷心,但想就因為流川來了彩子才傷心的,是以一心要流川早日成親,離開童山,沉聲道:

    「若湘、陵不聯手抗敵,陵南必輸給海南,到時唇亡齒寒,咱們湘北也難逃厄運。」

    流川瞪眼道:」兩件事有關係麼?」

    三井也忙道:」師父,小師弟入門之時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他雖是炎王的兒子,卻不必非要繼承炎王的事業。大師兄雖是一片好意,但一來人各有志;二來小師弟從不插手軍務,這幾年名鵬勢弱,湘北逐漸統一,靠的都是大師兄父子及他們部下的浴血奮戰,要小師弟突然成為這些人的首領,未免軍心難服;三來,陵南王既是指名要大師兄聯婚,他隨便推給旁人,陵南王性子暴躁,喜怒難測,不定就弄巧成拙,反而不利於對抗海南大計。依弟子看,師父還是讓大師兄領命吧。」

    他心情愉悅之下侃侃而談,安西也覺甚是有理,對宮城道:」三井說的是,你就這麼對赤木說吧,要他自己斟酌行事。」

    宮城不敢違抗師命,低頭答應。

    當下流川、櫻木各自下去研習安西新創的劍法,流川練的是一套《鳳嘯》,櫻木練的是一套《龍吟》。宮城下山去通知赤木。不久,消息傳來,說赤木同意結親,陵南王要他親自去仁京迎親。

    這時流、花二人均已將劍法學會,安西因太極門所在與仁京相距甚近,流川又和赤木分別數年,便令二人整理行囊,先去草原上會合了赤木後一起去接親,回來路上順便去比武。

    臨行前,彩子在流川房中為他趕製幾件陵南人常穿的服飾,見三井進來道別,起身想走,但又一想:平白無端地反而令人懷疑,便仍舊坐著,大大方方地和他談笑。

    三井只是叮囑流川路上小心,他有些話不便當著人說,有心要單獨和流川談,彩子卻不理自己的暗示,只是不走。

    又想盡借口捱了一盞茶的功夫,流川已是星眼睏頓,奇怪地看了看他,彩子則道:」天也不早了,流川明天還要上路,三師兄先回去睡吧。」

    三井心頭火起,瞪了她一眼,甩袖走了。彩子鼻子一酸,心道:」我豈不知這樣做令你討厭?但即使被你討厭,也得這麼做,免得你一世俠名毀於一旦。」

    她見流川單手撐著頭,呆呆地盯著燭火,忍不住問:」流川,和三師兄分手你不難過嗎?」

    流川一愣,搖了搖頭,心道:」又不是就此不見了,有什麼可難過的?」

    彩子心頭微微有氣,道:」你怎麼這麼冷血?你三師兄為你操了多少心,這次若不是他,你就要娶那個什麼公主了。他心裡喜歡你,你不知道麼?」她說了最後一句,左手指甲都刺進了肉裡,心提的緊緊的。

    流川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道:」知道,我很感激,他要我做什麼事我一定會做。」

    彩子顫聲道:」就這樣?那你呢?你喜——不喜歡他?」

    流川點點頭,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哪裡不對麼?」

    彩子心裡一鬆,又覺慚愧,想這孩子雖然有點冷血,但心如水晶,纖塵不染,自己不可將這些齷齪的事說出來讓他難堪,三師兄雖一時糊塗,終有醒悟的一天。當下笑著道:」沒有,我隨便問問,你累了就睡吧。」

    流川巴不得這句,忙躺上床呼呼大睡。彩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望著他的睡顏又有些發呆,心道:」若我能像你一般美麗,若——「

    燭花爆了一下,流川不安地動了動。彩子憐愛地替他把被子蓋好,卻突然聽到他在夢中異常清晰地道:

    「打倒仙道的人,是我。」

(快捷鍵:←)上一章  縱橫天下  下一章(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