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也不生氣,仍舊笑呵呵地道:」為什麼失望?嫌我長的不夠威風,不像法王的樣子是不是?」
仙道道:」倒不為這個。在下只是奇怪,前輩既是炎王手下,卻又為何這般為難炎王之子?別說他並未拿走你什麼東西,便真拿了,又能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命都可以不要,又何況區區身外之物?你這般以下犯上,未免——」說著連連搖頭。北野笑道:」原來這娃兒便是炎王的兒子,難怪我瞧著他總有點眼熟。你說我以下犯上,嘿嘿,當初我跟著流川炎打天下,也不過是貪圖他手中的武學秘笈,又豈是真心了?我幫他立了多少功勞,到頭來非但書沒到手,還被門人趁機陷害,若非我徒兒們忠心救我逃出,我何止失了豐玉,連命都沒有了,如此也算對得起流川炎了吧?我丟失的東西麼,也不怕被你知道,和我奪回豐玉掌門之位大有干係,別說是流川炎的兒子,便是他親自在此,小老兒也絕不留情。」
他向莫子須一揮手,莫子須會意,對流川道:」既然你不肯將東西交出,我就無禮了。」
仙道一直不知流川是否拿了別人什麼東西,適才聽北野之言,知道這小老頭兒雖言語親切,笑容滿面,但不要回東西絕不會善罷甘休,又聽他說這東西和豐玉掌門大有干係,心念一動,想流川炎和豐玉聖女聽說大有交情,他領兵打仗之時豐玉為他出過不少力,莫非《縱橫》與《天下》最後是落到了豐玉手中,流川楓卻不甘心,搶了回來麼?他本就有意擊拿流川誘田崗拿出書,這時見流川與莫子須動手,便在一旁觀戰,兩不相幫。
莫子須在巫雲街頭幾招內便敗給流川,心中先自存了幾分忌憚,但他成名已久,十幾年前,為了躲避仇家投奔北野,適逢北野被豐玉叛徒逐出豐玉島,正籌謀以圖復島,見莫子須身手不弱,便收至門下。十幾年來,莫子須怕被仇家尋至,拚命練功,須臾不敢耽擱,再加上北野傳他的一些毒術,武功大進。他雖一時挫於流川,但見他年紀幼小,料來真實功夫必定有限,自己上次一個大意敗給了他,這次未及傷敵,先護自身,要待看明瞭他的武功路數,再行出手擒拿。
流川上次幾招便將此人擊敗,未免輕敵,幾招一過,劍招中微露破綻,險些被莫子須擊中脅下。他見莫子須身法快捷,兩隻手忽作爪形,忽呈蓬狀,變化萬端,自己雖手中有劍,卻仍是奈何他不得,這才信他武功確有獨到之處,收起了小覷之心,劍法一變,以飛花劍術迎敵。
這套劍法乃安西隱居童山後所創。童山之上叢芬織稿,日日可見花隨風舞的景致,一日,他賞花時突然來了興致,持劍站在一棵花樹之下,風起處,花落如雨,將他週身裹住,他將眾多落花視為十數名武林高手同時向他進擊,他以少敵眾,出劍如飛,在身周每一片花瓣上俱刺了一劍,令它們不得近己。花落時沒有固定方位,花瓣又輕,不易察覺,以安西的劍法之快,仍不免身上沾了十幾片花瓣。他望著這些花瓣,忽有所悟。其實他若運真氣護身,花瓣自不能近他身,但他一念好勝,偏要單以劍速取勝,當即閉關十日,思索出了這套飛花劍法。這套劍法的每一招中都含有八八六十四般變化,合起來有三千多種變化,無論花瓣有何輕微變化,敵身如何騰挪,都能因勢追擊,立即封敵退路,是安西的武功中變化最為繁複的一套。
只因飛花劍法的要訣在於一個」快」字,對練的人輕功要求便高,流川身子單薄,不以內外硬功見長,卻是安西的弟子中輕功最佳之人,是以安西將這套劍法傳他。他在童山之時已將這套劍法練的爛熟,下山後卻只在廟外和無極門弟子相鬥時用過一招,當即將他們逼退。此時施展開來,只見他出劍如電,一劍未畢,一劍已至,劍斷意連,綿綿不盡,剎那間將莫子須逼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仙道與流川交過三次鋒,一次在巫雲海灣邊上的小樹林中,他搶得先機,一十五劍逼得流川沒有回手之力,隨後又以巧取勝;一次在廟外,他假裝重傷躺於車中,流川不欲乘人之危,出劍不凌厲,他又識得他的劍法,致敵機先,身不動,手不抬,就點中他穴道,差點搶過他的劍;第三次在無極宮他的臥房中,這次是流川使詐,在黑暗中向他出招,將劍柄劃過他脖子。三次都不算正式交鋒,流川的這套飛花劍法雖在廟前使過一招,但其時他臥於車中,未能得見,因此這時看到他使將出來,心頭先是一喜,隨之又一驚。喜是因為這套劍法實乃武林一絕,他是習武之人,看了不免心情大爽;驚是因為他低估了流川武功,如此一來,要利用他取書恐怕更加不易。
這時莫子須已全然落於下風,仗著內力高深,還在勉力抵擋。流川的劍如流星趕月,他自顧不及,也沒時間去取毒藥傷人。
流川心頭卻暗暗焦躁,想飛花劍法已使了四分之一,仍未能制服這人,仙道在旁看著,豈不讓他小覷了?一招花前月下,一劍自上而下斜刺莫子須前胸天突穴,這招來勢極緩,流川只以右手拇、食、中三指輕捏劍柄,劍一路晃晃悠悠,似要被風吹落。莫子須不知他弄什麼玄虛,他被快劍逼得喘不過氣,這時正好藉機喘息,身子斜閃,躲他一刺。哪知他身子甫動,流川已用右手四指握住劍柄之身,拇指按在劍柄頂端,朝他腿上直戳下去。劍速由慢變快也非不可能,但如這般前後緊接兩劍速度相差如此之多,莫子須還從所未聞,他哪知流川通過改變握劍方式來增加劍速之差,於對方放鬆警惕之時突增劍速,加上他以拇指頂劍柄,更增劍力,一下子插進莫子須右腿。
莫子須啊的一聲,摔倒在地。流川抽出長劍一甩,揮去劍上所沾血跡,冷冷地看著他道:」我說沒拿,現下你信了麼?」
莫子須臉色慘白,道:」我一時不慎中了你的劍,就憑這個讓我信你麼?除非你脫下衣服讓我查一查。」
流川劍眉一豎:」只怕你沒這個本事。」
莫子須不再多言,匆匆包了下傷口,從懷中摸出一對爛銀打製的尖鉤,猱身又上。這次他不再閃避,竟是與流川同歸於盡的打法。本來他銀鉤的招數詭異,也是武林一絕,他若仗著功力深厚,守緊門戶,尋隙進攻,流川的飛花劍法雖厲害,一時之間也奈何他不得。但他一意爭回面子,仗著銀鉤尖銳,竟與流川比起招數來,以快打快,如何是流川對手?流川抓到訣竅,將飛花劍法使得忽快忽慢,似慢實快,快中有慢,變幻萬端。十幾招一過,莫子須左手手腕中劍,拿捏不定,銀鉤飛出。
北野微一皺眉,想看不出這女娃兒一般美貌的少年武功倒高,這邊這個看來城府甚深,身手也不會在他之下,要是他們一起動手,倒也麻煩。
他向圍在流、莫二人周圍的七個童子使了個眼色,七人忽然改變隊形,穿插在二人之中,但彼此之間的距離卻又不超過雙臂之隔。
流川見莫子須一鉤抓來,勢道猛惡異常,正要退後閃避,忽覺身後一陣陰風襲到,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忙斜趨至左,但身後又是一陣陰風追來。
仙道看的清楚,見七個童子每人伸出一臂與另一個肩頭相搭,流川退到何處,離他最近之童子便伸出雙手向他推去,只是平平一推,力道既不渾厚,招式亦呆板之至,不知流川為何不敢與童子的雙掌相碰。
他初時固存了個隔岸觀火的心,但一來他幾次與流川相遇,對他印象頗好;二來要著落在他身上找書;三來剛才見識了他的武功,對其更增好感,便決心助他。此時雖不明那些童子在玩什麼把戲,但瞧出這把戲是那些童子合力使出的,當下叫道:」流川,不必手軟,先殺幾個童子再說。」
流川也已看出訣竅,他當然不會手軟,但那七個童子不斷變換腳步隊形,他輕功雖高,卻追不上他們,反而漸漸被他們圍住。莫子須有了眾童子之助,卻是精神大振,將單鉤使得虎虎生風,流川登落下風。
仙道暗暗著急,凝神瞧眾童子腳下步法,雖似無心亂走,其實亦有一定規律可循。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醒悟,道:」流川,他們走的是錯亂八卦步法。」
八卦分震、離、兌、干、巽、坎、艮、坤八個方位,震在東北,離在正東,兌在東南,干在正南,巽在西南,坎在正西,艮在西北,坤在正北。震至干為順卦,巽至坤為逆卦。武學中有以八卦化入拳法、掌法乃至腳法的,自來便是順正逆而衍生變化,或再融以五行相生相剋之變,可謂神出鬼沒,人所難防。但瞧這七名童子腳下所踩方位,雖與八卦步法隱隱相合,但轉動間又頗有不同,仙道知道豐玉有一門錯亂八卦的步法,不按常理,或從離走至巽為順卦,從坎走至震為逆卦,由此為軸心衍變;或倒行逆施,以巽至坤為順,以震至干為逆,由此不一而足,端的是艱難深奧,繁複無比,他也只是粗通,未得盡窺奧妙。但看眼下這七名童子所踩步法,只是將原來的順、逆之位倒了個頭,此外不再見其它變化,想是童子年紀尚幼,未能記住多少。仙道明白是以八卦作基礎衍生的步法後,只看了片刻已瞭然於胸。
眼見流川已險象環生,當即道:」搶歸妹,轉無妄。」
流川跟安西學武時也學過五行八卦,雖不甚熟,但也知道方位,此時照著仙道所指佔位,片刻間已脫出圍困,一招瓦解星飛向莫子須刺去,嚇得他連連後退,若不是流川顧忌那七個童子聯使的寒陰掌力,這一劍登時便要了他的命。
北野見仙道居然看出了童子們的步法,心中暗暗欽佩,聽他一個勁地提醒,流川又佔了上風,當下不再猶豫,一掌向他拍去。
仙道一邊觀察流川那邊的戰況,一邊暗中留神北野的動靜,見他臉上猶帶笑容,雙目卻閃爍不定,不由的暗自戒備。果然,這老兒出招前絲毫也沒預兆,下手便打他胸前要穴。他往左側一閃,北野右掌橫劈而至,同時左手食、中二指分叉,取他雙目。仙道見他將力劈華山與雙龍搶珠同使,右掌勁剛,左指力柔,掌雖先發去勢卻緩,指雖後出來速卻急,剛柔並濟,快慢互佐,單這一出手便不同凡響。他心中暗叫了聲好,不閃不避,左手二指併攏放於腰側,指尖對著他掌側穴道,右手五指箕張,向北野的二指套去,以剛對剛,以柔對柔,還招既快,招數又巧妙。北野噫了一聲,突然雙掌護胸圍著仙道跑了起來。
仙道知他要施展豐玉絕招如影隨形,他於這套武功甚為熟稔,見招拆招,毫不懼怕,但北野的真實功夫實是高出他許多,他雖知北野的後招,但北野出招奇速,他也只來得及在北野招下自保而已,虧得他機變百出,這才和北野過了十幾招。這麼一來,雙方都暗暗吃驚。
這時流川失了仙道提醒,又陷入了苦戰。他右手與一童子對了一掌,只覺一股極細的寒氣迅速竄上手臂,急忙運氣將它逼出,見這股氣從手掌逸出時呈淡紫色,知道氣中有毒,更是不敢大意。
仙道想眼下只有自己和流川聯手或許能擋得北野一擋,再俟機逃走。當下裝著氣喘吁吁的樣子叫道:」前輩住手,晚輩受不住了,我這就去勸流川將東西還給你。」
北野一笑,退開兩步,道:」這就對了,還是你這個娃娃懂事。」
仙道又站著喘了會兒氣,這才慢慢向流川那邊走去。
流川將二人對話聽的清楚,他可不信仙道是那種輸了就討饒的人,何況自己明明沒拿他們什麼東西,見仙道向自己走來,目光微閃,知他必有用意,也向他那邊靠去。莫子須卻於此時躥到他身前,隔斷了二人。流川怒道:」讓開!」手一揚,四枚無常釘分兩個方向向他飛去,兩枚打他正面,勢道猛惡,兩枚卻無聲無息地繞到他身後,轉了個彎,擊他後腦。莫子須不知厲害,縱後避開前面兩釘,卻正好迎上後面兩釘,被打穿腦骨,登時喪命。這無常釘乃精鋼所製,一個無常頭張著口,吐出的卻不是舌頭而是一枚尖釘,釘尖喂有鶴頂紅中淬練出來的毒,見血封喉,加之釘會轉彎,陰狠無比,是白髮魔少年時闖蕩江湖用的暗器。流川心高氣傲,若非情勢危急,也不會發暗器。
便在此時,仙道已踩著明夷位,放倒了兩名童子,餘下五名童子見陣法被破,驚慌四散。
變故突起,待北野驚覺,仙流二人已站在他面前。仙道見北野雙目瞇起,知他這次出手非同小可,雖然他要從流川身上尋落失物,不會輕易便向他們下殺手,但豐玉之毒天下聞名,落到他們手中若是不死,恐怕其慘無比,當下對流川低聲道:」待會兒我接他的招數,你從旁下手,不用容情。」流川n了一聲。
仙道從懷中取出一副黑金絲所製的手套來戴上,這副手套看似與尋常手套相類,卻是刀槍不入,包繞五根手指處鑲有細密短刺,尖銳處與刀劍無異,手套背上另有四根細長管子,與掌骨同向排列,只要按動小魚際肌處的機關,管中便有鋼針射出。仙道到了陵南後從未用過這副黑金絲手套,這時自知局勢緊迫,才拿了出來。
北野也從懷中取出一支判官筆,二人均是笑容滿面,卻同時出招攻擊對方要害。這一番較量比之剛才更是凶險萬分。仙道戴著黑金絲手套,北野不敢與他正面較量,他刁、拿、鎖、帶、勾、打、崩、挑、劈、砸,出手引手,見手使手,將擒拿、反擒拿手使得得心應手。北野一則懼他手套厲害,二則不欲傷他性命;三則見他似乎熟知自己武功,自己對他的武功招式卻不甚瞭然,不知他與豐玉有何瓜葛,因此一時與他打了個平手,幾次想引他使出本身功夫,但仙道極為精明,以巧化險,使的總是江湖上再平常不過的武功。
過了十招,北野筆中內力激增,逼得仙道不住退後,但流川揮劍也加入戰團,這一來,北野勢必得分心對付二人,他的武功以狠見長,此時既不欲傷他們性命,功夫的威力倒去了一半;仙流二人則毫無顧忌,一心致他於死地。
此時天已微明,只見遠處野水渺hao,近處古木滯翳,半山腰中,衣袂飄飄,劍風颯颯,一個白髮老翁,兩個俊美兒郎,斗作一團。
北野畢竟功力深厚,漸漸地又佔上風。仙道見右側不遠就是亂石坡,想在地勢平坦之處看來難以與北野對敵,只有將他引往亂石坡,那麼流川輕功卓絕,尚有機可趁。當下搶到右側,假意不斷後退。流川也是一般心思,將北野後路封住,猛使殺招,迫使他退向亂石坡。
那五名白衣童子適才陣破後便站在亂石坡中,亂石坡上長草過膝,仙流二人此時專心對付北野,沒注意到他們。一童子見仙道朝自己這裡退來,深恨他適才出手殺死自己同伴,向餘下四人一招手,五名童子矮身聚到一處,仙道一個後躍,正好落在他們前方,那童子忽然站起,雙手拍向仙道腰部。
他這次出手無力,要待貼上對方身體時才發揮內勁,因此仙道尚未知覺,他對面的北野和流川卻看得一清二楚,一個大喜,一個大驚,眼見他要被五名童子的陰毒之掌拍中,流川甩手擲劍,這一劍他用了十成功力,貼著仙道大腿而過,將第一名童子身體刺穿後,餘勢未盡,接著將第二名童子也釘在地上。
北野大怒:」好哇,你連殺我門下數人,我今日再也饒你不得。」一掌一筆向流川撲去,勢道極猛。他手掌未至,流川已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渾身裹住,說不出的難受,眼見他一筆向自己膻中點來,竟無法閃避。仙道見他勢危,忙出掌攻擊北野背部大穴,要他回身救己。哪知北野攻流川是虛,引仙道是實,忽的向前一躥,往流川身後一躲,仙道怕傷到流川,忙將掌力旁引,擊得一塊大石石屑紛飛,與此同時,覺得小腹中脘穴上方兩寸處一痛,似被什麼尖針紮了一下。
北野用三稜針刺了仙道,極為得意,順手回帶,扣住流川脈門。便在此時,亂石坡的草叢中突然又跳出一個人,舉雙掌就向仙道背脊擊去。
流川叫道:」快躍前!」
仙道中了針後頃刻間便覺四肢麻癢無比,忙運功抗毒,聽得流川叫聲後明知不好,但雙腿無力,只略向前傾,後背便中了兩掌,身子向前飛去。
流川不顧脈門被扣,向前撲去接他,北野一驚,倒也不想就此殺他,放手後躍。
流川一將仙道抱住便知不好,忙翻轉他身子,見他面如金紙,嘴角一道鮮血流下,已經閉過氣去。他也不管大敵當前,自身難保,將他身子扶正,一手抵住他膻中穴,將內力慢慢輸進。
北野見他如此大膽也是一驚,待看到那出手偷襲的人時更是一驚:」是你?」那人冷笑一聲:」想不到你我二人在流川炎死後仍會相逢,你還好吧?」北野怒道:」我有話問這兩個小子,你幹麼跳出來將一個弄死了?」那人道:」我自管教逆徒,與你何干?」北野奇道:」他是你徒兒?」
那人正是田崗茂一。他中了仙道的計去取書,跑到一半卻聽到身後有打鬥之聲,循聲返回,見到一美貌少年正與一人相鬥,自己的逆徒仙道彰卻在一旁觀看,而仙道對面之人竟是自己昔年的同僚兼對頭北野。他見到仙道後便知不對,略加思索,登時明白了他的計策,暗叫好險。他不知他們怎會與北野相鬥於此,知自己武功雖高,論智謀卻萬萬比不上這個狡詐無比的逆徒,怕他又用陰謀暗算自己,當下躲入亂石坡的長草堆中。這時見仙道中了北野暗算,想起自己連日來受的折磨,怒火攻心,也不管是否又是圈套,跳起來給了仙道兩掌。
流川運了好一陣功,仙道才慢慢睜開眼來,見到田崗後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
田崗冷冷地道:」這麼輕輕兩掌,讓你死的便宜了。」北野搖頭晃腦地歎息道:」田崗兄,想不到你這麼大把年紀了,火氣仍是不減當年。徒兒有什麼不是,責罵幾句也就是了,何必出這麼重的手呢?這樣一個人才,唉,可惜,可惜。」田崗仍是冷冷地道:」我做事不要別人管,你若為他的死感到可惜,儘管找我便是。」北野搖頭道:」人死不能復生,我找你作甚?」
二人一對一答,竟已把仙道當作死人了。流川忍無可忍,道:」他又沒死,你們不生眼珠麼?」
北野道:」這娃兒中了我三稜針上的赤火龍之毒,本來毒只是聚於體內一處,每天到了固定時候發作一次,但田崗兄在毒入血脈時這麼一掌,已將毒逼入他全身筋脈之中,日後發作起來,唉,腸穿肚爛而死。現在我手中的解藥可救不了他的命羅。除非——」他笑嘻嘻地看了田崗一眼,不再多言。
田崗對仙道道:」海南的奸賊,枉我一片真心對你,你居然害我如斯。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仙道苦笑道:」你雖於我有傳藝之恩,但海南、陵南勢不兩立,彰豈可為私恩而棄大義於不顧?你我各為其主,今日我功敗垂成,卻也絲毫不悔,如你現在要殺我,儘管殺便是。」田崗見他面無懼色,臨死仍是面帶笑容,也暗暗欽佩,道:」好,看在你我二人師徒一場,我便再送你一掌,免得你受毒發之苦。」仙道雙目一閉,道:」多謝成全。」
閉目良久,卻不見動靜,只聽田崗道:」你讓開。」心中一奇,睜開眼睛,見流川雙手張開,擋在自己面前,心中奇怪,推推他道:」流川,你沒聽我師父說麼?我騙你的,那大個子是我雇的,他和越野都不是海南的人,我才是,我陷害了你大師兄,我又騙了你的玉牌,要引師父帶我去找——」
「閉嘴!」流川心中大怒,想這人怎麼這麼不分輕重緩急,都什麼時候了,還來跟自己解釋些雞毛蒜皮的事,陷害他大師兄又怎麼了?反正他大師兄又沒死。難不成這人是白癡?懷疑雖這麼懷疑,救卻是不能不救的。
仙道見他仍擋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感動莫名,哽咽道:」流川,你幹麼對我這麼好?」
流川一愣,心道:」我哪裡對他好了?」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不遠處山上傳來一陣長嘯聲,他一聽即知是櫻木到了,想必是他久等自己不歸,怕他出了意外前來尋他,心道:」不知大師兄是否到了,憑我們倆還擋不住這兩個老頭。」但此時多一份援助便多一份轉機,當下也是一聲長嘯作答。
田崗不錯眼地看著流川道:」你便是炎王的兒子?」流川點點頭。田崗怒道:」你父親當年攻打海南失敗後才被人所害,這人是海南的奸細,你不為父報仇殺了他,反要護著他嗎?你懂不懂為人子之道?」流川冷冷地道:」你是誰?」田崗道:」你不知道麼?我便是你父親昔日的部下,說起來你我也算是一家人。」
流川道:」什麼一家人?你大還是我大?」
田崗一怔,隨即想到有他在手,自己恐怕便能脅迫那人說出秘密,這少年看來極為單純,自己應先獲取他好感,當下恭恭敬敬地道:」說來你還是我的小主人,自然是你大。」
流川道:」好,那你放我們下山。」
田崗又是一怔,道:」那不行,仙道是海南的奸細,絕不容他活著下山,小主人你也不必急著走。」
流川道:」你說是我大,卻不聽我的命令,自己以下犯上,不懂為人臣之道,有什麼資格指摘我?」
田崗怔在那裡,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麼好。北野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仙道見這個一向自視甚高的師父被流川幾句話問的無言以對,也不禁好笑,又不得不對流川刮目相看,心道:」看不出這小子一直沉默寡言,一開口就是尖酸刻薄,讓人下不了台的話。」
田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見流川一手扶著仙道,一手持劍,冷冷地看著自己,顯是要仗劍硬闖,正猶豫不定,是否要強行出手相攔,忽見半山腰處一團紅影飛一般地向這邊竄來。人未到,聲已至:
「死狐狸,扔下我一個人,你又跑去哪兒出風頭啦?好事總想不到我。」
流川將仙道輕輕放在一塊大石之旁,仙道道:」相救之情,仙道極感大德,此處不宜久留,你們快走。」
流川道:」你受傷我也有責任,豈可扔下你一走了之?」他長劍一揮,只聽幾聲慘叫,剩餘的三名白衣童子已一一倒地身亡。他知自己和櫻木與田崗的打鬥一時三刻恐怕難分勝負,看北野身手當是一代宗師,應該不會對一個重傷垂死的後輩出手,只怕這些小鬼陰毒,到時趁火打劫,又去攻擊仙道,因此上先下手為強,除了後顧之憂。
田崗、北野見他出手迅捷狠辣,對小小孩童也是毫不留情,不禁心下一凜,想起了流川炎昔年的行事。櫻木不知緣故,哇哇大叫:」你失心瘋了,下這般重手殺幾個小孩。」
流川道:」你是不是我兄弟?」櫻木一怔,囁嚅道:」自然是——這個,你——問來幹麼?」流川長劍一指田崗:」這人使奸招害我朋友,又不許我下山,我要打他,你幫不幫忙?」
櫻木一聽大怒,吼道:」誰敢攔我師弟?」雙拳交錯攻了上去。
田崗滑步斜退,堪堪避過櫻木剛猛無儔的拳風,身後流川的長劍已然攻到。流川的這一劍來時無聲,待他察覺,已至脅下,田崗心下一驚,左手穿插,從下往上在劍平面一彈,盪開劍鋒,右手使擒拿法抓流川手腕,流川手腕一抖,挽過一個劍花,刺他手臂,與此同時,櫻木的雙拳又到。
論功夫,田崗內外兼修,練功幾十載,豈是流、花二人區區五年的功力可及?但流川恨他暗傷仙道,又急於奪路而走救治仙道,下手毫不容情;櫻木雖渾渾噩噩,但他與人打鬥向來喜歡使出全力,見田崗武功高強,更是拳風呼呼,形同拚命。田崗從密室中匆匆逃出,未及攜帶兵仞,他身受酷刑,內功恢復未久,武功不免大打折扣,一時之間居然與流、花二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又鬥數合,田崗腳下一個踉蹌,踩到了莫子須脫手的尖鉤,腳背翻踢,抓了尖鉤在手,一手防著流川,一手揮尖鉤向櫻木猛攻,竟是欲致其於死地。櫻木手忙腳亂,一個不留神,被他在肩上劃了一道口子。
流川忙道:」快退開。」櫻木躍在一旁,見傷口中流出的血顏色鮮紅,傷口無甚麻癢,知道鉤上無毒,撕衣襟裹了傷後,拔劍重上。
流川單斗田崗,已頗為勉強,見他又入戰團,問道:」傷口怎樣?」櫻木道:」沒事,放心。」他得流川關心,不知怎的精神大振,一招龍生九子,劍光分叉,刺向田崗面門。櫻木跟隨安西,練的兵仞以千斤錘為主,但這次安西閉關時想出了兩套劍法,一套《鳳嘯》傳了流川,一套《龍吟》傳了他,他為證明自己在練劍上的才能也不輸於流川,這才捨錘帶劍。他不懂別般劍法,一出手便是《龍吟》中的招數。
田崗見他劍勢大開大闔,不敢小覷,側身閃躲,要待看清劍路。櫻木不待招數使老,已改成一招龍飛鳳舞,劍尖由下往上挑他下頜,流川心念一動,也是一招龍飛鳳舞,這招名稱雖同,形式卻是大異,他長劍四下亂削,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將田崗的四方退路俱已封鎖。田崗一驚之下,櫻木的劍尖已劃上了他下頜,他忙一飛沖天,仗著反應敏捷,只前胸衣裳被劃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如此一來,三人俱驚。流、花二人雖在安西督促下合練過此套劍法,但未與第三人動過手,劍法威力如何自是不得而知,他二人逞強好勝,又不肯多練,是以一上來均未想到以此克敵。哪知這下誤打誤撞,竟收奇效,當下更不猶豫,將《鳳嘯》《龍吟》一一使將出來。
田崗心中暗暗叫苦,此時自身難保,也不顧流川安危,一道尖鉤化成幾點銀光向流川身上招呼,流川使招鳳凰在nu,劍光團團將自己圍住,櫻木立即一招龍行虎步,劍勢沉穩,刺向田崗。田崗剛剛架開,流川已使有鳳來儀,劍成蛇行,連人帶劍,從田崗身側掠過,反手向他後背削去,姿勢美妙,飄逸若仙,櫻木跟著一招龍效于飛,封住田崗胸前,田崗腹背受敵,只得橫移三尺,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過劍身穿身之慘,卻已驚出一身冷汗。流川不容他歇息,龍蟠鳳逸、龍躍鳳鳴、龍章鳳姿,連使十幾招殺招,幾次已險些致他於死地,但每每在關鍵時刻被他躲開。
流、花二人不知安西懊悔昔年殺人太多,晚年所創的這套武功旨在克敵,不在殺人,是以這套劍法雙劍合壁威力雖然奇大,若論殺人,尚不如飛花與攜月劍法。流川一招龍鳳戲水,劍從左手拋到右手,又從右手扔回左手,櫻木使劍古拙,一下一下,如砍木柴,田崗卻招架不住,不斷後退,不知二人更有何怪招。
流川見這招也被他避過,突然撤劍跳出圈外,道:」住手。」櫻木故意又使了一招,才退到他身邊,嚷道:」眼看快贏了,幹麼住手?」流川向仙道看去,櫻木順著他眼光一瞧,道:」這人昏過去了,他怎的這麼弱不禁風?他是你朋友?」
流川瞪了他一眼,見田崗氣喘吁吁地站在原地,道:」田崗前輩,我不知你為何定要留我,但剛才你也試過了,憑你,還留不住我。現在我急於給他治傷,你若放我們走,待他好後,我自會上山見你,否則,今兒個你我玉石俱焚。」
田崗沉吟不語,櫻木卻奇道:」狐狸,你今天說的話可多。」
流川逼視田崗,田崗心道:」這逆徒眼見是不活的了,若流川日後能親自上山,我又何必要在今日與他硬拚?」當下道:」你以後真會親自上山?」流川豎起長劍,伸指在劍身上一彈,劍聲吟吟,回縈山谷,流川朗聲道:」君子一言既出,生死無悔。」田崗又道:」那若是他傷重不治呢?你也上山來嗎?」流川雙目中精光爆射:」他若不治,我要你無極門滿門陪葬。」
田崗心中大怒,卻被他氣勢所懾,一時之間發作不出來,也知憑自己之力留不住他,一揮衣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道:」白髮魔一向行俠仗義,疾惡如仇,沒想到門下弟子居然這般是非不分,去助敵國奸細,可憐他一世英名,就毀在你們兩個叛徒手中了。」櫻木大怒,喝道:」你說誰是叛徒?」田崗冷哼一聲,道:」仙道彰搶你們大師兄未婚妻,你們非但叛國,連對師門也是不敬。你問你師弟自知我所說是真是假。」他嘿嘿冷笑而去。
櫻木一頭霧水,見流川正為仙道運氣,便看著北野:」你是誰?是狐狸的朋友還是敵人?那人說什麼叛國叛師?仙道彰不是燒傷了麼?他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北野笑著聳聳肩,搖頭道:」這個麼,你可問住老朽了。」櫻木見他嬉皮笑臉,怒道,」那你笑什麼?我看你八成不是好人,不然幹麼剛才不出手幫我們?先吃我一拳。」說著右手晃動拳頭威嚇。北野見識過適才他與流川的雙劍合壁,知道自己的武功與田崗在伯仲之間,他贏不了他們,他自己也討不了好果子吃,一邊戒備一邊籌思脫身之策。
這時仙道醒轉,四下一看,笑道:」你們的劍法真厲害,師父他——走了麼?咳咳咳——」流川一皺眉,忽的想起了什麼,從懷中取出一隻瓶子,倒出幾粒雪白滾圓的藥丸,放到仙道口邊:」吃。」仙道也不懷疑,吞了下去,只覺口齒生涼,丹田卻升上一股暖意,知道這藥非同小可,忙斂神運氣。
櫻木卻在旁叫道:」你要死了,這九轉回魂丹調製起來多麼不易,全童山也不過二十幾顆,你一下子給他吃了五顆,小心師姐知道了罵死你,我可不給你撒謊。」說著氣鼓鼓地看著仙道。
北野一驚,道:」這藥是九轉回魂丹?」
流川冷然道:」也不算什麼,治本還得前輩賜教。」
北野笑道:」你們既然有九轉回魂丹就好辦了,毒已被壓在一處,我給他解藥,讓毒暫不發作,若他再服了藥果,這毒便可盡解,」他扳指一算,」這藥果是豐玉特產,每五年開一次花,十年結一次果,這娃娃運氣好,今年正是藥果開花結果之年。不過得快,這種漿果花期極短,我那些徒子徒孫們又猴急著要果子,果子一熟,立即便會摘果,若果子離枝超過半個時辰,便會失去解毒作用,反成毒果。現在看來,離果子成熟只有十日之期了。」
流川一拱手:」便請前輩帶路。」
北野道:」你這娃娃倒也爽快。也罷,反正我早已準備好去豐玉,既然你不肯將那東西給我,那麼你跟著我去也是一樣。我得回巫雲準備一下,今日就動身,你說我們約在何處?」
流川想了想,道:」日月樓。」
「好。」北野笑笑將一粒藥丸彈向流川,道,」讓他嚼碎服下,毒解之前不可再用真氣。」臨走前,向仙道看看,又向流川看看,目光中隱含調笑之意。流川在喂仙道吃藥,全沒留神北野的目光,櫻木看後卻極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