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生氣嗎?」她問。
瞿峰沒應話,因為心裡早就歡欣鼓舞地放鞭炮,不過是想再多裝卸威儀,好讓她不許又為了一尾蒸魚,就把他晾在一旁。
「等我忙完後,我做你愛的番茄炒蛋、熟炒三鮮、味噌煎魚,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她抬頭看他,揉女兒臉頰一樣地揉搓著他僵硬的臉龐。「飯後,再給你和女兒一人一杯甜死人不償命的楓糖牛奶,好不好?」
瞿峰鎖住她的眼,第一百零一次懷疑她怎麼有法子不動怒又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不過,這種被人順著皮毛摸的感覺還真是要命的好。
「舒雅……」張君玲走進廚房裡,看到的就是這兩人相擁而笑的樣子。「抱歉!」
張君玲連忙別過頭,端起新菜時,卻忍不住偷瞄了瞿峰一眼——鋼鐵臭臉人剛才笑得很溫柔呢。
「看什麼!」瞿峰利眼一揚,直瞪著張君玲。
張君玲一看他凶眉惡目,二話不說端了蒸魚就往外跑。
「先是嚇壞我的客人,現在又嚇壞我的員工,你其實是別家餐館派來搞破壞的,對不對?」何舒雅拍了下他的肩膀,用手指去掰他習慣性下抿的嘴角。
「對,最好破壞到沒人敢上門,我就可以獨佔你當我的專職主婦。」瞿峰一看她臉色微壞,馬上改口。「我是開玩笑的,你想做什麼工作,都隨你自由。「
「所以,我可以繼續開我的餐館,而你繼續在國外做你的工作??」
這樣也好。畢竟,一下子就要朝夕相處三百六十五天,她還沒什麼信心。
「不然呢?」瞿峰沒好氣地瞥她一眼,嗓門忍不住又大了起來。「總之,我以後會盡量就、多接亞洲這邊的案子。反正,分開四年你都不在乎了,能不能經常看到我,對你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何舒雅好笑又好氣地敲了他的頭,覺得這傢伙的言行舉止,和他女兒粘人的程度分明沒什麼不同。
「幹麼把過錯全推到我身上,你那時素行不良,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好了,我們的事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聊。我現在要先出去跟大家道歉,你剛才這樣臭著臉走進來,不知道嚇到了多少客人。」何舒雅拉開他纏人的手臂,轉生盛起方才為他而做的芋泥卷。
「你想做什麼!」瞿峰倒抽一口氣,張開雙臂擋在她面前。
「以後你想吃,我隨時做給你吃。」
「你發誓?」
「發誓。」
「好,那這個東西交給我。」瞿峰拿過她手裡的盤子,哀怨地再看了它們一、最後一眼後,空出一手攬過她的肩,往外頭走去。
「你不需要……」
「是我引起的,我自己負責。」
當他們兩人同時走出廚房時,全場突然靜無人聲,不少目光很快滴停留在瞿峰臉上,卻又迅速地挪開,店裡原本溫馨氣氛頓然變得很尷尬。
「我有人群恐懼症,嚴重時候會休克,請你們不要太接近我。」瞿峰對著客人一鞠躬,算是道歉。
何舒雅看著他的九十度大禮,真的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了。這個天之驕子,幾時對人低過頭?
雖然臉孔還是挺嚇人,但至少聲音和姿勢感覺起來很有誠意。
「這是他最愛吃的芋泥卷,為了懲罰他,我把它們通通拿出來和大家分享。」
「媽媽,你怎麼把我和爸爸的芋泥卷通通拿出來!」正從樓上下倆的莫莉,一站到樓梯口就用她的娃娃音大叫。
所有人聞言,全都爆笑出聲,除了和女兒同一陣線的瞿峰之外。
「沒關係,今天先讓他們。你媽媽說,她會再做給我們吃的。」瞿峰把盤子交給何舒雅,一把抱過女兒到旁邊嘰嘰咕咕。「到時候,我們一人吃十個!」
「哇!」莫莉超樂,揚起十根手指頭在空中飛舞。
客人們看著他們兩人親密互動,忍不住低聲偷問著何舒雅。
「舒雅,他真的是莫莉的爸爸?之前怎麼都沒聽你說過?他以後會在這裡住下來嗎……」
就在滿坑滿谷的好奇聲音中,大門被打開來。
「正隆叔叔!」莫莉從瞿峰懷裡站起來,笑嘻嘻地用力揮手。
何舒雅看著李正隆,心頭閃過內疚,於是快步走到門邊迎接他。
瞿峰見狀,立刻抱起女兒跟上她身邊。
李正隆看著他們三人並肩而立的姿態,心裡多少有了譜,但他只是推下眼鏡,什麼話也沒多說。
「我們到廚房吧。」何舒雅說道,把女兒先交給張君玲照顧。
「好。」李正隆點頭,大步走到廚房邊,替她拉開門,一副熟門熟路。瞿峰雙眼冒火,立刻不甘示弱地攬住何舒雅肩膀。
何舒雅瞅瞿峰一眼,卻沒推開他的手。
一進廚房,四下全無外人。
「你……」
「我……」
李正隆和何舒雅同時開口。
「抱歉,我應該再早一個星期出現的,謝謝你對她們母女倆的照顧。」瞿峰轉身對著李正隆就是九十度大鞠躬。
李正隆被他嚇得後退一大步。
「抱歉。」何舒雅輕聲說道。
李正隆看著她內疚的神色,他歎了口氣。
他早該知道的,平時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會不自覺地拉開距離,可她對於瞿峰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是在宣佈我出局了嗎?」李正隆推了下眼鏡,低聲地問道。
「我們認識四年,她不告而別四年,生下了莫莉。我等了她四年,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你出局也是應該的。」瞿峰仍然鞠躬未起身,卻是理直氣壯地說道,
「那是過去的事情了。」李正隆看著何舒雅,還想有一絲挽回的機會。
「抱歉,是我的錯,我不該以為我對他的感情已經過去……」她說。
「最毒婦人心,我從來沒有以為我們之間的感情過去了。」瞿峰重哼一聲,聲音聽起來怒不可扒抑,身子也顧得異常地僵直。
「難怪你一直不願意接受我的追求。」李正隆苦笑地說道。
「你是很好的人,是我沒這個福氣。」何舒雅輕聲低說道。
「哼。」瞿峰開始噴火,還伴隨著幾聲磨牙。「幹麼說得那麼難分難捨?明明兩位也才交往了一個星期。」
「抱歉,他的脾氣比較古怪。」何舒雅不好意思地說道。
李正隆看著何舒雅臉上對瞿峰又氣又愛的表情,他強迫自己有禮地伸出手。「祝你幸福。」
「謝謝。」何舒雅緊緊握住李正隆的手。
然後,鬆開。
李正隆不願意再多看她,轉頭看向仍然鞠躬九十度,顯然很有誠意的瞿峰。他長歎了口氣,佯裝無事人地說道:「那我先走了,有空再聯絡。」
「謝謝,再見。」何舒雅再度輕聲說道,看著李正隆走出廚房、走出她的世界。
抱歉,她在心裡再次說道。
何舒雅轉身看向依然維持著九十度大禮姿態、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的瞿峰。
明明就是個自我中心、不愛理會別人的孤僻男,可為了她,卻經常什麼事都願意妥協。
「你可以起來了。」何舒雅眼眶微紅地推推瞿峰的身子。
瞿峰不作聲,只挪動了一下姿勢,卻還是沒完全直起身。
「你怎麼了?」何舒雅抓住他的手臂,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我起不來,可能是閃到腰了。」他悶哼說道。
「什麼?!」何舒雅倒抽一口氣,連忙扶著他在一旁坐下。
「一早睡在你加門口,肌肉太緊繃,剛才鞠躬又彎得太徹底,所以才會……」他可憐兮兮地說道。
「哈!」何舒雅爆出一聲大笑,笑到前仰後合,笑到眼淚飆出眼眶,笑到整個人連站都站不好。「居然閃到腰!大叔……你真的變成大叔了!」
瞿峰被她難得的狂笑姿態氣到雙眼發光,卻又什麼都不能做,誰叫他真的是閃到腰了。
「媽媽,你在笑什麼?我也要笑!」莫莉推開廚房的門,一臉好氣地衝了進來。
「她在笑我年紀太大。」瞿峰沒好氣地說道。
「爸爸不是老人啊,他很年輕啊。」莫莉大聲地說道。
「我就知道只有你才是我的心頭好啊!」瞿峰才張開雙臂想抱女兒,臉部表情旋即一陣扭曲。
「哈……」何舒雅又笑出聲來,這回卻是克制許多。
因為瞿峰很明顯已經快要惱羞成怒了……
「我扶你回房間休息。」何舒雅竊笑地撐起他的手臂。
「我不要出去!」他才不要在李正隆面前表現出老頭子模樣。
何舒雅笑著他額上印下一吻,大聲地說:「你鬧彆扭的樣子好可愛,大叔。」
「那我可愛嗎?」不甘被冷落的莫莉硬是鑽入兩人之間。
「可愛。」瞿峰和何舒雅異口同聲地說道。
莫莉一手摟著爸爸、一手拉著嗎,媽媽,笑瞇瞇地宣佈道:「你們也很可愛。」
瞿峰笑出聲倆,縱使有多大的怒火,現在也發不出來了。
老天爺對他已經夠好了,所以關於扭到腰、被老婆嘲笑這種區區小事,又何足已掛在心上呢?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瞿峰自覺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幸福過。
他因為閃到腰,所以可以順理成章地搬到何舒雅家讓她照顧,一住就是半個月。
要不是因為閃到腰,讓他沒法子抱女兒、盡興地吻他的女人,他真的不介意再閃到一次腰,持續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感覺。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就算他身邊又新來一個讓人抓狂的助理,他也覺得稍微可以忍受一點。
此時,瞿峰和他的新任助理方華坐在飯店的書房裡,和他人在英國的特助以及他事務所裡的兩名設計師,討論一組應邀為歐洲知名家飾品牌設計的三十年紀念椅。
「你先說說你的想法。」瞿峰瞥了一眼方華,想看看他的準備程度。
「它們的塑料是最出名的,所以我想運用塑料材質來處理扶手的部分,感覺應該類似這張照片要呈現出來的感覺……」方華從公事包裡拿出幾張照片。
「這是什麼東西?」瞿峰嘴角抽搐了一下,從齒縫裡蹦出話來問道。
「椅子的照片。」方華小心翼翼地說道。
「照片!你居然敢拿照片來!在我的腦力激盪會議裡,竟然會出現「照片」這種創意殺手!我們要討論的是概念、是想法,而不是一個別人已經做過的具體東西!」瞿峰氣到從沙發上跳起來,繞著牆壁大步走。
如果他會噴火的話,現在老早就把方華烤成莫莉喜歡的「烤焦麵包」玩偶了。
「瞿峰,我們有話好說。」特助在電腦那頭大叫道。
「所有的創作重點不在於創新,而在於你的真心、你的誠意!」瞿峰充耳未聞地繼續大聲教訓道:「因為所有的外在結構,都只是程度不同的模仿!真心與誠意,才是沒人模仿得來的真實。」
方華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吭。
「老闆,是我沒跟他把會議形式說清楚,你先坐下好嗎?」特助無奈地說道。
「天啊!拿出「照片」來開創意會議就是你的創作習慣嗎?」瞿峰一手拍向牆壁,兩眼瞪向方華——他就是沒法子忍受不拿出最好態度來面對工作的人。
「我會改。」方華正襟危坐,一臉歉意地說道。
「最好是,不然你明天就……」
「瞿峰,你又在凶人了?」何舒雅的聲音從沒關上的門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