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來了。」山坡上,輪到負責監視情況的男人悄聲說。
封青嵐伸手要來望遠鏡,看了一眼。
男人和女人說了些什麼,然後手牽著手消失在森林中。
「他們走進森林了。」她報告情況,然後站了起來,卻見其他三個男人都還坐著:「你們不跟上去嗎?」
「不。」屠鷹吐出了一個字。
「為什麼?」
「阿鷹昨天先探過地形了。」屠勤看著她,慢吞吞的補充,「那後面有座溫泉。」
她本來還不懂,然後下一瞬間醒悟過來,臉微紅的再次坐下,咕噥著:「你們還真是鎮定。」
誰知,話才出口,坐她對面的屠海洋突然站了起來。
她一驚,還以為自己刺激到他,忙道:「海洋叔叔,鎮定是件好事,真的。我們這個時候真的需要——」
他對她抬起一隻手,伸出一根手指頭,她一怔,驀然領悟過來,閉上了嘴。
屠海洋並沒有急著跑去追女兒,也沒看她,只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一開始她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然後下一秒,才發現木屋三點鐘方向的森林中,有兩三隻小鳥振翅飛出了樹林。
她仔細再一看,那森林裡出現了一道反光。
該死,這森林裡顯然不是只有他們。
她幾乎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立刻就跳起身要過去查看,海洋叔叔卻握住了她的肩頭,他還在看天空。
第二群鳥從十點鐘方向出現。
顯然有第二批人馬在那裡,那些鳥往前飛,代表他們都正往後走,他們都先探過地勢,知道那座溫泉。
屠海洋擰起眉頭,對兩個兒子各自比了個手勢,屠勤和屠鷹對父親略一點頭,轉身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森林中。
然後他才鬆開小嵐的肩頭,指指正北方,快速的和她比了一個一,握拳,然後再張開手掌。
那表示溫泉在北方一點五公里,她點點頭,表示瞭解。
雪地跑起來很耗體力,但高大的男人快速的在雪地裡移動,封青嵐持槍跟在他身後,她的體能很好,但那老頭的體能更好,腿又長她幾十公分,雖然她天天都有在練跑,可還是被他遠遠拋在腦後。
當她跟著海洋飛奔上山,終於來到那溫泉處,那是一處湧泉,泉水從地表湧出後,匯聚成一窪池,在雪地裡冒著熱氣,然後形成小溪,從另一處蜿蜒消失。
屠歡和傑克站在那裡,傑克正指著遠方的一樣東西給屠歡看。
謝天謝地他們還沒有脫衣服,但有一組人馬在左邊的森林處,正準備偷襲他們,她看見了三個。
屠海洋無聲靠近,將第一個男人拖進了樹叢中,但幾乎在同時,不遠處傳來槍響,那地方是屠鷹負責處理的,封青嵐不讓自己被分心,只加快了腳步,舉起手槍。
聽聞那槍響,另外兩個回過頭來,海洋叔叔和第二個打了起來,她開第一槍擊中第三個人的武器,第二槍擊中他的腳。
但槍聲不只兩發,她聽到第三聲槍晌,和她的第二發幾乎重疊在一起。
可惡,看來有第四個人,她反射性往旁翻滾閃躲到樹後,激起了一堆雪塊,還沒來得及喘息,她就聽見更多子彈擊發的聲音,有一發子彈差點打中她的腳,她飛快把腳縮得更回來。
隱藏式耳機裡在同時傳來屠勤的聲音。
「嵐姊,你還好嗎?」
「有狙擊手,他在制高點,十二點方向。」
「我會處理。」
槍聲暫時停止了,她掏出手機,小心的伸出去拍了張照片。
雪地上躺著兩個人,兩個都不是她認識的,根據雪地上的痕跡,屠歡和傑克消失在左邊,海洋叔叔在右邊,他那個方向的雪地上有血。
她低咒一聲,切換頻道低聲問:「老頭,你中槍了嗎?」
「沒有。」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
她翻了個白眼,從他過度堅定的語氣裡,清楚知道,那老頭子一定中槍了。
屠歡喘著氣,心跳飛快。
她差點就被擊中了,但傑克在聽到遠處那聲槍晌時就撲倒了她,抱著她滾到樹林裡。開槍的人像是欲置他於死地,連開了好幾槍才停下來,傑克對她比著手勢要她安靜,她看見他貼著山壁,閉上眼凝神傾聽。
她很安靜,幾乎要停止呼吸。
她也試著要聽,但她聽不出什麼,可他不一樣。
他張開眼,悄聲道:「有個人在山壁上面,是狙擊手,他在換彈匣,另外一個在六點鐘方向,還有一個在四點鐘方向,沒發出聲音。他們封住了我們來時的路,我們得盡量貼著這山壁從另一條小路離開,那裡很陡,是野獸走的路,你有懼高症嗎?」
「沒有。」她跟著他起身,忍不住悄聲問:「沒聲音你怎麼知道那裡有人?」
「太安靜了,那裡什麼聲音都沒有,沒人的聲音,也沒動物的聲音。而且,我有一種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有人在那裡。」
那裡有獵人,很厲害的那種,尤其是四點鐘那邊那個,長年被人追蹤,他知道遇到獵人的感覺,那傢伙讓他寒毛直豎,他不想拿她冒險,寧願先閃人再說。
他牽握著她的手,小心的注意四周,用身體護住她,讓她走在前面,道:「如果有人又開槍,我要你往前跑,不要回頭,懂嗎?」
她回過頭,瞪著他。「我不喜歡這樣。」
「我會跟在你後面,你下山後就回紅眼去,我會去找你。」他用冰冷的大手覆住她的臉,迅速吻了她緊握的唇,黑眸炯炯的低聲承諾:「一定會。」
這男人還是不相信她能保護自己,她很想對他翻白眼,但她不想在這裡和他爭論,那太蠢了。所以她只是點點頭,然後在他的催促下,轉身彎著腰盡量貼著巖壁快速前進。
當她到達那條小路時愣了一下,陡峭的山路旁幾乎沒有任何遮掩,而且那幾乎也不像路,那根本就是一個接近筆直懸崖上的凸起,有些地方她的踏腳處只有三十公分,甚至更少,但過了二十公尺前面的情況好一點,轉彎的地方還有讓人可以躺下的歇腳處。
身後槍聲突然又再大作——
她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山路上積了雪,又濕又滑,她注意自己腳下每一次的落腳處,她知道他緊跟在她後面,他沒再試圖掩藏腳步聲,她快速的沿著山路下山,子彈幾次從身旁掃過,但因為角度的關係,山壁上的人無法將槍口完全對準她與傑克。
她聽見不同的槍響,知道一定有超過兩批以上的人馬在那裡。
好不容易,她來到比較寬敞的轉彎處,才要鬆口氣,一轉過那個彎就看見一個男人拿著一把手槍等在那裡。
「嗨,親愛的,好久不見。」
看見這男人,她心頭一驚,想警告傑克,但卻慢了半拍,他已經跟著過來了。
見到那傢伙,傑克也一愣,伸手想拉她到身後,那傢伙卻伸出手指頭,搖了搖。「嘖嘖,別動,親愛的希閔,別試圖抬起一根手指頭,否則我就在這女人身上開幾個窟窿。」
他僵住,沒有再動。
屠歡瞪著眼前那傢伙,惱怒的發現他明明在跑路,竟然還穿得人模人樣的。
該死,她以為這傢伙早被人大卸八塊、屍沉入海了,誰知他竟然還活著。
「我就知道只要我放狗一趕,你就會往這裡跑,你這傢伙從以前就沒膽和人正面衝突。」男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只對著她身後的男人譏諷的說:「你天生就是個膽小鬼。」
「你想做什麼?」傑克瞪著他。
「做什麼?」大衛看著他,恨聲道:「希閔,你真狠,我真是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這個婊子,對一起長大的同伴下這種毒手。你毀了我的事業,讓我身敗名裂,你認為我想做什麼?」
「你走私販賣人口。」傑克眼微瞇,冷聲指控。「你強迫那些女人接客。」
「那又如何?這生意我不做,其他人也會做。」大衛冷眼看著他,冷笑說:「你應該很清楚,有人天生就性好漁色,有需要就會有供給,我只是提供人們發洩和賺錢的管道,我只是告訴她們如何善加利用自己的身體生存下去。」
「胡扯!」屠歡再忍不住,火冒三丈的道:「那些女人都是被你綁架來的,你這變態強迫她們——」
聞言,大衛哈哈大笑。
「我變態?他和你說過,他為什麼叫這名字嗎?因為他——」
這干八蛋的暗示讓她火從心起,屠歡在那瞬間衝了上去,大衛對她開槍,但她早已料到,並早在衝上前時,抽出了靴子中的黑刃擋住了那發子彈,子彈噹的一聲彈開。
幾乎在同時,大衛朝她揮出左拳,她抬手擋住,刀柄一轉劃向他俊美的臉龐,那傢伙果然嚇得往後仰,他甚至發出驚叫,就像她認識的那些勤於保養的模特兒一樣。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回身一個過肩摔將他摔了出去。
那裡本來就不寬,這一摔,大衛有半個身子都在懸崖外,他手上的槍成拋物線掉出了山崖,幾乎是著地的瞬間,他就因為地上濕滑的雪而開始往外滑動,察覺到自己要摔出去的那一瞬,那男人一雙眼瞪得好大,臉上出現驚恐的表情,她應該要鬆手的,但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她遲疑了,他抓住了那個機會,緊緊的扣住了她的手,將她用力往外拉,試圖藉由反作用力爬上來。
可惡,她真不該心軟的!
屠歡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往前被拉飛出懸崖,有那麼短暫的一剎,她整個人都在半空中,她抽了口涼氣,然後往下墜落——
所有的一切,都在眨眼間發生,從她衝出去到打倒大衛,然後被扯飛出懸崖,前後不超過三秒,但傑克卻只覺得像是經過了一整個世紀。
他被她衝動的行為嚇得半死,在千鈞一髮之際,飛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但地上有積雪,十分濕滑,當她往下墜,他也被帶著往下滑動,他在整個人滑出去時,及時用另一隻手攀住了懸崖邊緣上一顆粗糙的裸巖,這才總算停了下來,穩住自己與她,但危機卻沒有因此解除,他和她還掛在半空,該死的大衛卻因此爬上了懸崖。
看著傑克和他的婊子,大衛坐在雪地裡,喘著氣狂笑出聲:「希閔,你和你的婊子真的是天生一對,我沒見過像你們兩個這麼蠢的——」
說著,他竟抓起一旁石頭,狠狠的敲著傑克攀在岩石上的手。
傑克悶哼一聲,沒有鬆手。
大衛笑著高舉石頭,狠狠又再敲下。
那可怕的聲音,讓屠歡心頭一震,又氣又惱,沒浪費時間對那王八蛋破口大罵,只看著上方,拿刀柄輕戳緊握她手的男人。
他低頭看她,她用腳尖敲敲巖壁,然後吸氣。
他沒有來得及多想,因為她已經踩住了岩石上的一塊凸起往上蹬,而大衛那王八蛋正要敲他第三下,他知道自己不能猶疑,他不能讓她掉下去,只能掌握了最佳時機,在她往上跳躍的同時,奮力將她甩回那塊空地。
屠歡在空中屈膝旋轉,像隻貓兒般翻越大衛的頭頂.跟著毫不客氣的一腳踹向那王八蛋吃驚回頭看她的臉。
因為沒有料到這一招,大衛被踹得正著,再次翻落崖邊,他恐懼的雙手亂揮。
傑克空出了手,才剛把另一手也往上攀,掉范的大衛卻在最後一秒抓住了他的長靴,將他整個人往下拖去。
「傑克!」屠歡趕緊撲上前,抓住他的手,然後才看見那王八蛋死命的扯著傑克的小腿。
狗屎!這傢伙是九命怪貓嗎?
她好想咒罵出聲,但那人怕死得要命,死命的掙扎著,拖著傑克一起往下滑,她撐不住兩個男人的體重,也被帶著往外拖。
她心一驚,連忙空出一隻手,將刀子深深插入雪地中才止住下滑的態勢,但她整個人又撞到了懸崖外。
「希閔——」在最下面位置的大衛臉色刷白,驚慌的喊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保護自己——」
傑克低下頭,看見那個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因為害怕,他一直在掙扎,扯掉了他靴上的鞋帶綁著的結,那讓他的靴子開始一點一滴的往下滑。
俯視著那男人臉上驚懼帶淚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他可以看見大衛小時候的模樣。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大衛含淚再道:「希閔,拜託你,救救我,就算是看在湯姆的份上。」
他不提到湯姆還好,一提起反而讓傑克醒了過來。
「你知道湯姆最痛恨什麼人嗎?」傑克看著他問。
「什麼?」大衛驚慌的反問,他又滑下了一寸,臉上涕泗縱橫。
「讓我們變成這樣的怪物。」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大衛,道:「你選擇變成的怪物。」
大衛瞪著他,忽然沒了眼淚,只恨聲吼道:「你這蠢蛋!你以為我們是怎麼被綁架的?是湯姆幫著那些怪物綁架我們的!是他害我們變成這樣的!他對你好,只是想要你聽話而已!他和我根本沒什麼兩樣!他和我是一樣的!我只是學他而已——」
因為太激動,他又往下滑了一寸。
大衛恐懼的忙改口再喊:「希閔,救我!」
傑克看著他,只冷漠的說:「我不叫希閔,我的名字是傑克。」
大衛震驚的瞪著他,下一秒,那只靴子整個從他腳上鬆脫,大衛抽了口氣,瞬間往下墜落。
嚇人的慘叫直上雲霄,然後像鋼琴斷了弦那般,驟然消失。
不用他說,屠歡也知道那傢伙掉下去了,而且這次是百分百去見了閻王。
寒風呼呼的吹拂而來,教她打了個冷顫。
「喬依。」
她低下頭,看著傑克。
傑克抬頭看她,黑眸深幽。
她深吸口氣,告訴他:「我可以試著把你甩上去。」
「你不能,我太重了。」他看著她說。
「那你攀著我爬上來。」她說。
他深吸口氣,告訴她:「我右手的手指骨折了。」
她心頭一抖,臉色死白的看著那個男人,難怪他一直沒有舉起另一隻手,她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他右手的手背血紅一片,有好幾根指頭是整個往外凹的。
該死,那王八蛋剛剛敲斷他的指骨了!
「我這一生做的錯事太多,我死不足惜,但你不是。」
氣一窒,淚水驀然上湧。
「光用一隻手你撐不住,我會害你一起喪命的。」他試著對她講理,溫柔的看著她說:「你必須放手。」
「你休想!」屠歡眼一瞇,怒瞪著他,兇惡的咆哮威脅道:「我不會放的,你要是敢鬆手試試看!我說過要和你一起,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不要以為我做不到!」
他心口一熱,啞口無言的仰望著她。
這女人嘴唇發白,握著刀柄的手已經在抖,但她依然不肯鬆開緊握他的手。
屠歡看著他,道:「你找個踏腳的地方,一點點也好,你相信我,我身上還戴著那條GPS的項鏈,只要我們撐得夠久,紅眼的人會找到我們的。」
他沒有告訴她,他早已踩在墊腳的地方了,但他顯然還是太重,而天氣又太冷,她手上的神經八成已經麻痺了,才會沒有發現。
「他們知道你來這找我?」他轉移她的注意力問。
「我大哥送我來的。」她點頭,淚水懸在眼睫上,因為疲倦而閉上眼,道:「我答應過,無論結果如何,今關早上會打電話和他聯絡,他會找到我們的。」
但那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後的事了,他不能讓她跟著他送命,如果沒有他,她的負擔會減輕很多,說不定還能自己爬上去——
在那一秒,他幾乎就要鬆手。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突然叫喚他的名。
「傑克?」
「嗯。」他啞聲應道。
「你如果先下去,我絕對不可能撐到我哥來,我之所以還能撐著,是因為你依然和我在一起,你懂嗎?」
他沒有回答,她閉著眼,但她的臉很蒼白,聲音聽起來很虛弱。
「你懂嗎?」她張嘴逼問。
「我懂。」他嗄啞回答。
「答應我……你不會離開我……」她要求。
她的聲音在顫抖,他應該要鬆手的,光靠她的握力,絕對撐不住他,但她會做傻事。
他知道她會。
也許這樣真的太自私,但他收緊了握著她的手,堅定的啞聲承諾。
「我不會離開你。」
感覺到他收緊了手,聽見他的承諾,她張開淚眼看著他,露出了他此生見過最美麗的微笑。
然後他知道,這一生,他真的沒有來白走這一遭。
這女人會陪他到天涯海角,陪他上九天,陪他下黃泉。
明明兩人都還在這生死關頭,他卻忍不住也跟著她笑了出來。
他的笑,讓屠歡心頭一鬆,忽然間彷彿又新增了力氣,她更加握緊他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放棄尋死這念頭讓她鬆了口氣,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知道嗚?我聽不見另一邊的槍聲了,你還有聽見嗎?」
他一怔,側耳傾聽,回道:「沒有。」
「我剛聽到有槍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你呢?」
「我也是。」
「如果……」她喘了一口氣,問:「如果有一邊是大衛找來的殺手,你覺得另一邊是誰?」
他看著她坦承:「我不知道。」
「你剛說有個人沒有發出聲音?」
「嗯。」
她再喘口氣,決定賭一把,「和你打賭,我認識那傢伙。」
她閉上眼,吸氣,再吸氣,然後用力吹了一聲口哨。
口哨聲如鷹叫般嘹亮,傳得老遠。
沒有兩秒,另一聲口哨聲響起,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
屠歡笑了出來,跟著張嘴喊了一句他從來沒喊過的話。
「救命啊——」她喘了口氣,用盡所有力氣,不顧羞恥的再喊一次;「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