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該在冬天出現的燥熱在她身體裡像把火般燃燒著。
昏沉沉的,她努力睜開火紅的眼睛,這才看清他不在房內。壓下衝口而出的呻吟,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腥紅的血氣暫退那焚燒她的烈火為止。
施行義!你這狗賊!
她狼狽地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瓷杯因碰撞而發出清脆的響聲,可水依然止不住體內那熊熊的烈火啊……
方纔,她趁四下無人之際潛進施行義的書房,打算在他的椅子上撒下一包混合了鶴頂紅及腐蝕肌膚的至毒。看著他的哀號到死將是件多麼快意的事啊!她在腦海中構築了這樣的畫面。
沒想到空無防備的書房竟然是一個陷阱,那老匹夫在門口設下機關,讓她吸人十香軟筋散,又讓侍衛挾持她強灌了她一杯藥。
原來她以為他識破了自己的計謀,打算以毒藥毒殺她,反正,人生之於她已無多大意義,所以她乾脆一飲而盡,誰知道——
那竟是一杯他用來對付不甘願的姑娘的春藥!
那匹夫竟然妄想讓她成為他第十八名侍妾。
她太輕敵了……厲重炎說得沒錯,她怎麼可能是狡猾如他的對手。
心頭再度竄過熊熊火焰。他上哪兒去?她聽見陌生的、放浪的吟哦竟然從她口中逸出,腹部已開始拍痛起來。
她痛苦地呻吟著,紅著臉在冰冷的地上翻滾,感激地面帶來的涼意。
「快點!不要讓她跑了!」在與慾火搏鬥的當頭,她聽見那老匹夫著急的聲音,還有侍衛搜索的嘈雜聲。
這老匹夫!從不羞愧於自己的行為是嗎?
掙扎著翻滾進圓桌底下,她努力地藏起自己的身軀。她寧可一死,也不許清白玷污在仇人手上。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她吞回欲出口的呻吟,死命地咬緊下唇。
上天啊!求求您,別讓他們找到我。她怕得連呼吸都不敢。
「稟老爺,這裡沒有。」搜索的人馬終於撤去。
她等待了一會兒,終於止不住地呻吟起來……厲……你在哪裡……救我……她拚命地扭動身軀,像求歡的浪蕩女人在男人身上般的磨蹭著。
艷容已逐漸沁出潮紅般的色澤,她發覺自己的意識逐漸迷離。
不行!再這樣下去難保那匹夫不會去而復返,漸昏漸沉的腦子於痛苦中仍清楚明白被他捉住的下場。
屆時,只怕連死亡都挽不回她的清白。
命可以不要,貞節不容侮辱!
提起氣,她力竭地推開門,就算死,她也要清清白白的。
☆☆☆
五里橋
嚴是影跌跌撞撞地衝出王府,不顧往來行人詫異的目光。
心口的奇癢已模糊了她的視線,那該死的老匹夫,餵她吃的究竟是些什麼?這七年來,在師父的餵食下,她早已對一般的毒藥產生了抵抗力,包括迫女子合歡的淫藥,怎麼……
不甘心地攀住橋邊的石柱.底下淙淙的流水聲說明了她這一躍必無生路,但這卻是她惟一的選擇。
爹、娘、姐姐……等等晴兒……但願此後她再也不是斷腸暗影,是晴兒,是早晨初暖的晴兒……
身旁已有驚呼聲,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有人試圖想揪住她。
不要——
咬緊牙站上石階,眼前浮現的竟是他又擔心又生氣的容顏。
隨著躍下的身影,是另一個恐慌的低呼。
沉入冰冷的瞬間,浮現腦海的意識仍是不悔。
寧死不屈!
☆☆☆
體內的燥熱昏沉沉地攻佔她,嚴是影呻吟著醒來。
『稱」
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而這裡……又是哪裡?火紅的雙眼在陌生的空間環顧著。
她記得自己投人了滾滾的流水中,怎久……疑惑的眼對上他。
「是你救了我?」應該是吧!他的髮梢仍在滴水,衣衫則是剛換過的。
哦……她的身子好熱……一聲放浪的吟哦自紅腫的唇瓣中逸出,她挨向他摩挲著。
坐在床沿的厲重炎僵直了身子,無動於衷的表情下是斂沉了的怒氣。
她該死!竟敢不顧他的警告。輕撫的手掌傳來她高得嚇人的熱氣,厲重炎恨不得乾脆掐死這總是在做傻事的蠢女人。
如果不是心頭突來的刺痛讓他丟下手邊的事趕回王府,此刻的她可能已成一具漂浮在水面上的浮屍,或是凌辱後自盡的淌血屍首。
她聲聲撩人的吟哦穿透他的耳膜,引來他更甚的怒氣,他故意以手撫過她的胸脯,想藉此懲罰她,沒想到她反而挨得更緊。
他緩慢地勾起嘴角,笑容裡有著嘲弄,但笑意卻不達眸底。
「為什麼不聽我的警告?」戲弄她似的,他拉開她的衣襟,冷視她突然綻出的愉悅表情,然後不顧她哀求的眼神,拍手離開她。
「不……」別這樣對我!嚴是影撐起身子,無言地祈求他。她拉回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眉宇間閃過一絲快慰。
好……熱……體內的搔癢扭曲了她的面容,遏止不住的吟哦攫走她的冷漠,她想開口求他,但又不知該做些什麼,只能以裸程的身軀貼向他,希望那陪她度過無數個夜晚的胸膛能幫她熄滅心頭那蝕人的烈焰。
但,他卻拂袖退開。
「別這樣……」淚水撲籟籟地滑過嚴是影備受折磨的美眸,她要為自己浪蕩求歡的模樣感到羞愧欲死。
「要我幫你?」他慢條斯理地開口,銳利的視線在她泛滿紅潮的身上道巡。狂烈的怒氣掌控了理智,深刻的冷眸有驚人的怒氣。
她無言地用眼神懇求他。
他的薄唇因她的舉動而彎成一個諷刺的微笑,他的手再度撫過她的身子,卻拒絕滿足她。「我可以幫你解決你的痛苦,但是……這一次你得求我。」他好整以暇地將她擁回杭榻,用眼神暗示她。
是你欠我的!厲重炎冷冷地等待她的反應,她的莽撞已激起他體內最可怕的怒意,如同被喚醒的猛獅,執意要對方與他一同沉淪。
「不!別這樣對我。」艷色自她臉上抽離,嚴是影蒼白著小臉驚訝地瞅向他。他……是什麼意思?求他……
「對!求我。」他輕鬆地說。
「你……
他要她求他!他竟然要她開口求他!
一股莫名的狂怒激怒了她,帶給她掙扎的力量,她撇開頭,掙扎著想下床,卻讓他揪回床榻。
兩人之間的碰觸讓她發出羞愧的國嚀,她痛苦地哭泣出聲。
「求我,我就幫你。」
「別……這樣對我。」
「求我。
「我……」
「求我。」他抬起頭吻住她,然後在她意識迷離之際再次撤開。
「我……」嚴是影咬緊紅艷的唇,淚光閃爍的求他,但他只是低笑著搖頭。
「我說過,這一次你得求我。」
這一次,他打算徹底征眼她!
「求……」她哽了一下「求……你。」
「求我什麼?」
「求……求你幫我……」
這一夜,悲恨的心化為軟軟的嬌吟,與他一起體驗未曾有過的愉悅……
☆☆☆
投身於熾焰後,嚴是影力竭地昏睡在厲重炎懷裡。
羅帳包圍著的,是兩人歡愛後的餘韻。
厲重炎緊緊地擁著她,輕撫她秀髮的手在感覺到某些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潤濕了他的掌心之後微微一震,深眸因憐惜而黯淡。
他的是影連哭泣都倔強地選在無意識之際。伸手指去她不斷滑落的淚水,他並沒有驚醒她,那些淚水像火焰似的,一如七年前,一路燒痛了他的心。
胸口彷彿壓著一塊大石般讓他難以呼吸,他早已忘記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變得難以估計的重要。
我叫晴兒……初晴的晴……
他想起七年前的大雪夜,她是如何用哭泣後的淚眸,眨啊眨地說出自己的名。
快走吧……別再讓人捉住了……
誤食迷藥的後果,是讓歹心的客棧老闆當成了拍賣台上的奴隸販賣,是她,以一張好奇單純的小臉堅持的以十兩銀子買下他,然後又不顧他的意願放走他。
事後,他也曾回泉州打聽,卻得到她已家破人亡的消息,於莫名的情緒中,他回到當初與她相遇的拍賣地點,希望能再見到她。也是在那時,他救了與他同樣遭遇的令無極。
那時的她才十二歲大,一個半大不小的年紀,育從此霸住他的思緒。
他也曾極力地抗拒,再找尋她只是為了否定自己的想法,沒想到蒼山峰頂的再次相遇,注定了兩人糾纏的命運。她不該哭得那麼傷心,不該以淚濕的眸可憐兮兮地問他可以嗎?真的可以擁有雪狐嗎?
害得他從此沉溺,讓她成為這七年來自己惦念最深的惟一。
感情一氾濫便再也回不了頭,他越抗拒,那張淚濕的小臉便越是不走。有一段時日,他幾乎要懷疑起自己是否有戀童癖。
溫柔地吮去她頰邊淚珠,他將她輕輕擁人懷裡。想念她已成習慣,一如上了癮便拔除不了一樣,俯下頭,他情難自持地再度啄吻她微抿的小嘴,然後再次吮盡她的淚水,直到睡夢中的人低嚀一聲,他才不捨地退開。
他的是影,倔強一如往昔。
拿下頸子上的玉墜子,將它一分為二。這是他厲家祖傳下來的鴛鴦墜,是曾曾祖贈予妻子的定情物,大墜子接嵌著小巧的玉墜,就連金錠子也是以巧妙的手法編在一起,合為一是圓形,拆開後則是兩個半圓,象徵著互屬的涵義。
從此後,兩人成一體,永遠不分離。
將另一半工墜掛上她的白膩頸項,他近乎癡迷地瞧著。
然後,以吻烙印——今生今世,再也不分離。
☆☆☆
沉著臉格上房門,厲重炎踱向涼亭邊,他的隨身侍衛令無極已等在一旁。
「東西準備好了。」
「是的,主爺!」
「明日一早,將證物送進宮去。」
虎無傷人心,奈何人有傷虎意。
施行義!我本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誰讓你竟然癡心妄想地動了不該動的人。
「七天!夠嗎?」
「夠了!」一如以往,令無極對主子仍是效忠到底,主子的心願他自當盡力完成。
七天!是影啊是影,七天後我將代你除去你誓言復仇的對象。
然後,再也不許你落一滴淚。
☆☆☆
破曉時分.嚴是影呻吟著醒來。
心窩處的暖熱,令她在迷離中不自覺地伸手探摸著,直到觸摸到了一塊半圓型的墜子後,她一怔,猛地睜開眼睛,對進一雙溫柔卻又帶著歉意的深瞳。
他後悔了方才對她的無情對待嗎?
他不說,但她卻看得明白,那雙閃著憐惜不捨的眸光中,其實包含了更多的疼惜,有怒意、有佔有,更有對她這幾年來的孤寂生活所衍生的心疼。
嚴是影暈眩著,心驚於眸光在瞬間所產生的相契;垂眼躲開他溫柔親眼的目光,她無言地歎息。
直到這一刻,她不得不向自己承認,她的心離淪陷早已愈來愈近。記憶像是走馬燈,一幕幕在腦海中跑過,許許多多她刻意遺忘的片段,此刻正在她的腦海裡盤旋。
有他強追不捨的霸道,救她脫險後的釋然與怒氣,以及許多她不願去理解的情緒,包括他昨夜的深情與傷心。
墜子持續緩緩溫熱著,像極了他之前獨裁似的烙印,在昨夜的迷濛意識中,她仍清楚地感受到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珍愛她;除了第一次他給她的屈辱及疼痛後,剩餘的時間裡,他全是用輕輕的吮吻來安慰自己。
這些密佈在身上的鮮紅印子,是否在痕印褪去後將永遠在她的心裡留下痕跡?
緊縮著身子想抗拒他的情,卻又讓胸前的墜子不斷地提醒,她相信這墜子於他定是意義重大的,應是他家中頗具歷史的珍寶吧!
她像被燙著般的抖了一下,眸光微微浮掠過去,又慌然地轉了回來,在被摟進他懷中的時刻,她哽咽地發覺自己竟然不想抗拒。
其實,女人一生中最奢侈的嚮往,不過是有一個真心相待的男人,就像姐姐在自盡時所寫下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已。她一直不斷地傷害他,但他卻以他的方式縱容她,她有幸遇見這樣一個男子,偏偏又不能去珍惜。
是不能更是不敢啊!
就如師父所說的,她注定要禍害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在乎她以及她在乎的。師父啊!這是第一次,我幾乎要因為這樣的殘忍而恨起你來了……她默默地在心中這麼說著。
原本,她也是不相信的,但這幾年來的遭遇讓她不得不信,原來自己真是個災星。
被他緊緊地擁抱住,安心的感覺首次席捲她,沒有人開口,只是彼此依偎著,只為這珍貴的一刻。
☆☆☆
與他漫步在笑語紛揚的街肆,第一次,她不再國鼎沸的人聲而退縮,不自覺的笑容掛上她的眉梢,使她因快樂而明亮;厲重炎看得癡了。
他喜歡這樣的她。
扶她坐回一旁的石椅,他挨著她身邊坐下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像是擺脫了過去般的像一般的女子一樣開心笑著。這樣的改變令他訝異,但也讓他由衷地高興。
這時向晚的炊煙已裊裊升起,在她渴盼的眼神下,他破例地走向攤子買了各式糕點充當兩人的晚餐,當他提著食盒回來時,她欣喜萬分的眼神不由得讓他的眼眸因心疼而微微一黯。
這七年來……想必這樣的生活是她日夜渴望的吧!由令無極口中,他得知了施行義奪色不成憤而買兇殺她全家的經過;也由他的描述中,瞭解了這七年來她過的是除了孤寂還是孤寂的生活。
他不停地在心中想著,一個原是家人疼愛的嬌嬌女,在一夕家變後,成了一個淒苦無依的孤兒,這樣的遽變,她是以怎樣的心情承受過來的?
「來,試試看。」收回思緒,在她期待又赧然的等待下,他代她打開食盒。
三層的食盒依冷、熱、甜分列著,第一層屬於開胃的冷菜,有沾滿蜜餞汁的晶瑩凍品,也有覆滿蝦仁的涼粉。厲重炎見她遲疑地舉著,笑著夾了一塊沾了梅汁的果凍送人她口中,人口後的微酸口感,令她開心地驚呼著。
而接著一層,同樣地也在她驚喜的眼神下,展開於她面前。
隨著甜食的呈現,厲重炎的心為她雙頰因興奮而起的薄暈而疼痛了,不過是幾個造型各異的蘭花香糕,竟能讓她開心得像擁有了一切。
他笑著為她拭去沾在唇邊的糖粉,鼓勵她再嘗試另一塊。周圍的人群中,有人因他親呢的態度而投來曖昧的目光,有人則羨慕著,但沉浸在喜悅中的她沒有發現,所以,他也不想去理會。
他只要她開心,別人的想法與他無關。
「你——啊,對不起,我忘了……」吃得高興的嚴是影,突然抬起頭朝他笑著,然後又在他深情的注視下不好意思地低垂下頭,這才發現食盒已空了一大半,她抱歉地以極小極小的聲音道著歉:「我……對不起……
厲重炎明白她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順手接過她僵在半空中的食著,將她咬了一半的蜜果子吃下去。
自然,他的舉動讓她臉上的微是更紅。
「你——」
瞪了他一眼,她乾脆用手指拈了塊松子酥,當著他的面挑釁地吞下。
開心的縱笑惹怒了已經著惱的佳人,她再投給他惡狠狠的一眼。
他的是影啊!這樣多好,捨去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多了份女子的嬌蠻,反而使得他眷戀更深。
「是影,問你一件事可好?」擱在心底許久的疑問浮上心頭,厲重炎遲疑一會兒,於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嚴是影不語,只是笑望他。
「是影……你可否告訴我你何以叫是影嗎?」他記得她說過自己叫晴兒的,不叫是影才是,怎麼?
是影……就是寒冬暗影之意……
收起歡樂的表情,嚴是影心神恍惚地在心底回答他,但話卻是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慘然的容顏笑開了,在她的唇邊堆成一朵有些憂傷但卻美麗的微笑。微風輕輕吹拂著,但除了她飄動的衣袂和秀髮,她看來像是一具用琉璃雕塑成的人偶,有著退不去傷心的人偶。
「是影……」他伸手輕觸她,但她的表情仍是木然,他的心由不捨轉為失落和恐懼。她並沒有完全接受他,在她心的一隅裡,她仍舊封閉住自己,拒絕讓他參與。
風,輕拂著,而她仍維持之前的坐姿,低垂著頭,隔絕自己於世界之外。
末了,厲重炎歎息著放棄堅持,將她擁人懷中。
「是影……你不想說,那我便不再問,可是我等,等你主動告訴我的那一天。」如果逼她的結果是迫使她變回之前淡漠的她,那他甘願放棄。
「但是,是影,我有一句話想告訴你。」他頓了頓,憐惜地輕撫她霎時僵起的背脊,「不管你是誰我都愛你,總之,當你是晴兒時我便愛晴兒,當你叫是影時我就愛是影。你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
當她喚晴,他愛晴;當她是影,他愛影……
猛地合上酸澀的眼瞼,垂在兩頰的,是她滿懷憂傷的眼淚。
被他擁在懷中,嚴是影隱約地知道,她的心已在他方纔的諾言下——完全淪陷。
☆☆☆
一陣風過,酷寒的冷意令嚴是影攏緊披風,而緊接而來的一場無端大雨,更讓大街上的人們紛紛躲避,
她隨著躲雨的人潮湧進觀音廟裡,適逢一年一度的祈福大典,廟口的廣場上早已搭築了遮雨的棚子,擠在人群中,四周嘈雜的聲音令她皺起眉頭,遲疑地朝廟裡端坐的金色觀音看過去,略一想,她首度放任衝動行事。
站在觀音像的正前方,她不像一般人跪地虔誠祈求,雙手在身側握了握,或許是讓眾人感染了,她舉起手做合十狀,而這也是七年來的第一次。
七年!再次踏進寺中竟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她總是在怨恨中度過,恨佛祖的無情,竟然拒絕了她的祈求,讓她孤單無依;也恨上天的無義,居然冷顏地擺弄她的人生,然後又在天際俯首笑看著。
如果,從一出生時她便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曾享受過爹娘親情的照拂,也許,她會甘於這樣孤獨的人生;或許那樣的人生談不上歡喜、或許不懂得渴望,但卻絕不會有恨。
上天怎麼能在她擁有了許多後又殘忍地把它奪走?讓她從天堂落進地獄,從此過著孤零零的日子。雖然有師父的照顧讓她不至於餓死,但她卻寧願自己是街上乞討為生的乞兒。
雖失去尊嚴又如何?總好過日日夜夜永無止境的嘲諷與折磨。
心苦則一切都苦。誠如一個不快樂的靈魂走到哪兒都不快樂一樣。面前佛相莊嚴的觀音菩薩啊,你曾誓言普渡眾人,怎麼獨獨忘了我呢?
生命之於她,其實早已是無悲無喜的,對她而言,沒有情緒波濤的心早已麻木,可他的出現,像是她做了一場好久好久的夢,卻被他逼迫著醒來。他一直以一貫的霸道與堅持,努力摧毀她安全的世界,需索著她不願付出的自我。
當你是晴兒時,我便愛晴兒,若你是影時,我就受影……他以這樣的蠻勁粉碎她的理智,不顧她意願,而她,也逐漸沉溺終至完全淪陷。
這樣的覺醒帶給她的不只是不安,更有著徹頭徹尾的疼痛。
就像方纔,他再度以令她無法拒絕的溫柔方式對待她,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一抹痛苦卻又喜悅的微笑。他應該回來了吧!在廣場上找不到她,不知他會否進來找尋?
「是影!」一雙拭去雨水的大手喚回她的沉思,她苦笑了下,真笨啊!她怎麼會忘了,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他總能一眼便看見她。
就像前天夜裡,她趁他熟睡之際想溜出他的臂彎卻又讓他抱得更緊一樣,原本,她以為他裝睡,但徐緩而規律的鼻息卻否決了她的懷疑。
瞧他用自街頭小販處買來的毛巾仔細地為她拭去發上殘餘的雨滴,他自個兒可比她還濕呢!他總是這樣,讓她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別,有人在看……」退開一步,她暗示性地看向眾人,心裡卻清楚地知道,他從不把別人探測的目光放在眼裡。果然,他只是頓了一下手後便繼續方纔的動作,同時還用他那雙眼冷冷地瞪向一旁議論紛紛的眾人,在大夥兒閉上嘴後,還嘴角噙笑地睨了她一眼。
又好氣又好笑的情緒由心底慢慢醞釀,她做了件七年來不曾做過的事,輕柔的低笑聲在她未察覺之前已由她的唇中逸出。
哦!這樣的她好美,濃厚的情意染上厲重炎的眼睛,剛毅的嘴角微微彎起,他知道,他的是影已逐漸跨出自我封閉中。
「師父!」一聲夾雜驚喜與不信的嬌呼打破兩人之間的迷障,從大佛後面跑來的嬌嬌女氣喘吁吁地在他們面前站定,然後擠進他們之間,不理會嚴是影的僵硬,把她抱得緊緊的。
「師父,您的病全好了嗎?」偏著小腦袋,施碧蘿以一個甜絲絲的笑容響應師父的冷漠。師父總是這樣,冷冷的面容下,其實有一顆比誰都要柔軟的心。
終於讓她找到師父了!
前幾天,她從爹爹口中得知師父突生急病的消息,慌張地直往師父廂房闖,遍尋不到人後才又從爹爹口中得知師父已離府。她生氣地責怪爹爹,但爹爹卻說這是師父自己的意思。
於是,她便上廟裡向觀音佛祖祈求,希望佛祖保佑師父早日康癒。果然,師父沒事了!
「師父,碧蘿好想您呢!幸好讓我在這兒遇見您,不然人家還不知該往哪兒找您才好。」她旁若無人地繼續方才一連串的絮絮叨叨,整個人還纏在嚴是影身上,直到一雙不客氣的大手將兩人分開,她痛呼一聲,撇過頭不客氣地瞪過去。
是他!冷徹帶進府的朋友。不開心地瞪視因為這個原因而消失,雙眼也因此而迷濛。他的朋友便是她的朋友。
「是誰告訴你我生病了?」嚴是影惱怒地拍開他的手,方纔他的表現像個被搶了心愛玩具的孩子,毫無理智可言。
「咦?不是這樣子嗎?」莫非爹爹騙她?施碧蘿咕噥著:「討厭的爹,害人家自擔了好幾天的心,還跑了兩次廟求菩薩保佑,人家還以為菩薩聽見了我的禱告呢……」爹為什麼騙她?這幾天爹總是怪怪的,好像有什麼秘密不敢讓她知道似的。
「你上寺廟為我祈福?」
命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碧蘿不停地對自己付出關心,一頭熱地不在乎自己的冷淡,然而她卻也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女,自己是該開心還是大笑呢?
「是啊!師父,人家真的好擔心,不過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未察覺嚴是影心中的矛盾,施碧蘿仍然真心地說道:「雖然師父平安無事,但我仍然要謝謝菩薩的保佑喲!」說完還虔誠地轉身朝佛像深深一拜。
她的舉動教嚴是影無言地端視良久,若有所思的眸色變得更深,才幽幽地調開視線,望進白茫茫隨風冉升的香火裡。
「對了,師父……」拉了拉她的衣袖,施碧蘿一臉期待地看向她,「您可以回王府陪人家兩天嗎?人家……」她有些羞怯地赧著臉,眼神不自在地在厲重炎身上飄了飄。
厲重炎猶豫一下,轉身退開,但仍將嚴是影留在視線範圍內。
「人家怎麼樣?」難得的,嚴是影挑眉笑睨她臉上的赧紅。
「人家……冷徹他……」她嘴角噙著一朵嫣然甜笑,像糖蜜般的甜到心坎,然後又像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氣,「過兩天便是人家大婚的日子啦!」潮紅的臉色映亮了烏溜溜的星眸,這一回,她連頸子都紅了。
大婚……她與冷徹?
擔憂的情緒首度打破她仇恨的心,厲重失明明說……想起那雙又冷又邪的眼神,第一次,她不由得替眼前的嬌嬌女擔心起來。
「你與冷公子?」嚴是影問她。
「嗯!就是大後天,是他親自下的聘,雖然婚禮決定得很倉促,爹不是很滿意,不過人家很開心呢……」她囁嚅著低問:「師父,您覺得碧蘿會幸福嗎?會的對不對?」她有些不安地看著最喜愛的師父,期望從師父口中得到令她安心的回答。
嚴是影沉默以對,不願對她的不安給予任何回答,最後終是受不住她逐漸轉紅的眸子,點了頭算是認同。
她與他可能幸福嗎?
「真的?」開心的表情燦爛了她的容顏,小臉蛋因而再次撲紅,「那……師父您陪人家一起回去好嗎?」她用期盼的大眼瞅著她。
嚴是影搖搖頭拒絕。
「師父!」期盼的眼因失望而轉成深紅。
無言了一會兒,未了,嚴是影放棄掙扎地道:「這樣吧,你大婚那一天我一定到場。」
「師父!」碧蘿仍是不滿意。
「就這樣了,你先回去吧!還有,下次不准再一個人到處亂跑。」
☆☆☆
隨著跑開的人兒,厲重炎無聲地回到她身邊。
「她過兩天成親,你知道嗎?」望著離去的人影,她抑鬱地低聲問道。
「咽」
「那麼,給她一個美好的婚禮,就當是……就當是我的祝福,好嗎?」
嚴是影在他的陪伴下,默默地離開寺廟。昨兒夜裡,他曾告訴自己他幫她的復仇大計,日期正巧是碧蘿大婚那一天。
遲疑了一會兒,他轉身注視著她黯然的表情,然後輕輕地點頭表示同意。
據令無極的打探,聖旨已在送出的路上。不過,或許可以賄賂送旨意的公公緩個一兩天。
「謝謝你。」她哀傷地想起那個總是漾著笑、糾纏不走的人兒。碧蘿……就當是我還給你的祝福吧!此後,你我再無任何瓜葛,至於你與冷公子幸福與否……我也只有祝福了。
嚴是影的眼底掠過一抹憂傷,他察覺到了,停下腳步將她擁進懷裡。
爹、娘、姐姐……您們會諒解晴兒的,對不對?
不管怎麼說,碧蘿總是七年來惟一對自己付出關心卻不求回報的人,她是女兒惟一的朋友。
爹、娘、姐姐……您們會諒解晴兒的,對嗎?
趕在淚水奪出之前,她將臉蛋埋進他的胸膛裡。
爹、娘、姐姐……只是慢個一兩天,屆時,晴兒必讓那狗賊以命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