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拉開臉上黑巾,冷笑道:「我以為你早就把我這個『五師兄』忘的一乾二淨了。」他大概四十來歲年紀,眉目俊朗,看得出保養得不錯,只是眉宇之間陰氣太重,讓人不敢逼視。
果然是他!五師兄莫無邪!他不是在昊天門的浩劫中死了嗎?又怎會出現在這裡?怎會化身為「魅影」?腦海中靈光一閃,練無傷大叫一聲:「原來是你!」
一直就奇怪,以昊天門的勢力,以西門無雙的謀略,怎能輕易被人血洗?因為有內奸!
隨之,許多心裡一直解不開的疑點也豁然開朗。任老堡主明明不是凌烈所殺,為何屍身上會有昊天劍法留下的創口?任自在不該知道自己和凌烈的關係,卻為何會設下陷阱引自己去救凌烈?原來都是他在作怪!
「為什麼?為什麼要滅昊天門?你這樣做可對得起師父?師父待你有如親子呀!」還記得同門之中,這個師兄待人最是親切和善,對自己更是關懷有加,為何竟變成這樣?
魅影,不,莫無邪先是一怔,隨即咧嘴一笑:「不錯,老傢伙對我還好,所以我才耐心等到他入土之後才動手,也算仁至義盡。」
「那師兄弟們呢?同窗之誼你忘了嗎?」
莫無邪冷冷看著他,忽然:「師弟,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其實是想問我,為何要殺凌無咎吧?就算他負了你,你心裡還是向著他,是不是?」
練無傷愕然:「師兄,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莫無邪冷笑,「那凌無咎為了名譽地位,對你始亂終棄,你不該恨他嗎?不該恨昊天門嗎?」
練無傷心裡驚疑不定:「你……你怎知是他負了我?」在江湖傳言裡,向來是將所有的罪過歸在他的身上!
「我當然知道。」莫無邪怨恨之色溢於言表,「從他刻意接近你,騙得你的信任,到你們兩個在梨花樹下定情,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連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比如說,西門無雙看中了姓凌的,姓凌的左右搖擺,既貪戀即將到手的權勢,又捨不得你的兩難模樣,我都看在眼裡。最終讓他下了決心,還是我在一旁推了一把。」
練無傷心頭一緊:「怎麼說?」
「我的傻師弟,那日你和凌無咎、西門無雙在房裡對質,師父他們怎會突然出現,聽到你的話?」
「是……你?」
「不錯,是我。凌無咎雖然愛你,卻沒有承擔責任的膽氣,只好將一切推在你身上。」
當日的情形在眼前重現,儘管事過境遷,心頭的酸澀還是止不住的溢出來。許久,練無傷才悠悠的道:「為什麼你要害我?我沒得罪過你。」
「因為我不願讓你再受姓凌的蠱惑!」莫無邪幾乎是嘶吼出來,「無傷,我對你怎樣你真不明白嗎?這些年來,我時時想著你,到處打聽你的消息,我本以為這一生一世再也見不到你,還好,老天總算待我不薄!」
當初他答應和西門無雙聯手,就下了決心要將練無傷據為己有。可西門無雙何等樣人?早看出了他的企圖。西門無雙的心裡是很矛盾的,既不願留練無傷妨害自己的婚姻,也不忍看他被別人糟蹋,所以口風甚嚴,任莫無邪怎麼打探,始終不肯透露練無傷的行蹤。
只是她大概想不到,十幾年後練無傷終落入莫無邪的手中,追本溯源,還是她自己牽的線!
大手劃過練無傷的臉頰,莫無邪神色癡迷:「無傷,這一次我可不會讓你離開了。」
「拿開!」那眼神代表什麼,練無傷太清楚不過。而那罕見的執著,讓練無傷知道,對方不得到想要的絕不會罷休。
眼見那張寫滿淫意的臉漸漸迫近,練無傷不斷催動內力,卻怎麼也衝不開穴道,急得渾身是汗。
倘若定要受辱,那還不如一死!
閉上眼睛,下定決心,只要對方一碰到自己,便立刻自絕經脈。
粗重的男子氣息越來越近,身體因為厭惡止不住的顫抖。
凌烈──
這種時刻,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他。意識到這一點,練無傷幾乎哭笑不得。
「誰?」驀的,莫無邪暴喝一聲,跳到一邊。
耳邊傳來打鬥聲,練無傷張開眼,見不知從哪裡多出一個人來,正與莫無邪纏鬥在一起。猛一看那人面目,不覺吃了一驚,青面獠牙,卻是戴了一張小鬼面具。
這人是誰?好高明的武功!看身形是個年輕人,可武功比起已是絕頂高手的莫無邪似乎更勝一籌!那身法之奇練無傷見所未見,倏忽而來,倏忽而去,襯著他臉上猙獰的面具,當真形同鬼魅!
莫無邪連聲問道「你是誰」,可對方始終只是攻擊,不肯答話,彷彿根本不會說話。此時天色將明未明,荒山野嶺,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實在讓人不由背脊發冷。
莫無邪越打越心驚,越打越膽怯,心一慌,更是落了下風,幾次險些被對方的掌風掃中。情知討不了好去,他看了一眼練無傷,咬咬牙,轉身落逃。
那鬼面人似乎旨在將他逼走,見狀也不追趕,轉身來到練無傷的身前,伸手拍開他的穴道。
「你是誰?」練無傷只覺這人身影熟悉已極,自己絕對認識。
鬼面人也不說話,只定定的看著他。
心中如有所動,練無傷顫抖地伸出手去,揭開了對方面具。
「凌……烈?」
練無傷眨眨眼睛,幾乎以為是夢一場。那飛揚的劍眉,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眸,還有總是驕傲地微微上翹的嘴,不是凌烈又是誰呢?
「你怎會在這裡?你的武功……」心裡有無數疑問,最吃驚的還是凌烈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凌烈微微一笑:「無傷,明明是你告訴我『化蝶神功』的,難道你忘了?」
練無傷又吃了一驚:「『化蝶神功』……你果真練成了?那麼說你之前表現出來的不諳武功,都是假的了?」
凌烈臉上現出愧意,柔聲道:「這些日子委屈你了,但計劃沒有成功之前,我不能輕易暴露,否則你我都有殺身之禍。」
他伸出手想去撫摸練無傷的臉頰,哪知才輕輕一觸,練無傷就像被燙到一般,直覺的躲開。凌烈怔了怔,尷尬的縮回手,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在忌諱什麼。你當真以為我會愛上聶雲飛那刁蠻女兒?在我心裡,始終只有你呀!」
聽到凌烈如此剖白,練無傷本該欣喜若狂才是,可心裡空蕩蕩的就是找不到絲毫歡喜之情。就連眼前的凌烈,也變得虛幻已極。
狠心說一切都是誤會的人是他,任自己孤單離去的人是他,在眾人面前見到自己受傷不肯相認的人是他,如今,他又說一切如舊!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該怎麼相信?
心裡百味陳雜,練無傷低聲道:「我現在心亂得很,你還是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做什麼?」
凌烈點點頭:「我既然現身,就再不會瞞你。這裡不方便,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說。」
練無傷掛念任逍遙,道:「逍遙被『奪魄』圍攻,不知現在可否脫身,我想先去看看他。」
「你放心,他有貴人相助,已然脫險。哼,想不到紀律精嚴的『奪魄』也出了叛徒,還真是意外。」後一句似是自言自語。
練無傷愕然:「你說什麼?」
「沒什麼,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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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傷你看,這裡跟你那間竹舍像不像?我特地佈置成這樣,閒來沒事就來坐坐。總覺得,這裡到處都有你的影子,可惜始終都不是你。」
被凌烈帶到山腳下的一座小屋中,但見屋身讓密林遮得嚴嚴實實,練無傷怎麼也想不到屋內竟是這樣的情景。信手撫摸這裡的一桌一椅,往日的情景便從手指尖湧上心頭,一陣甜蜜接著一陣心酸。
只覺凌烈的正手輕輕搭在自己腰際,不動聲色的掙開,淡淡地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凌烈帶練無傷到這裡來,本是想喚起他昔日之情,見他似乎不為所動,微感失望,道:「還記得那天,咱們中了任自在的奸計,我看見你被打落懸崖,心都要碎了──」
他歎了口氣,溫柔的凝視練無傷,輕聲道:「無傷,別對我這麼冷漠好不好?這一年我總在夢裡見到你,可當我要碰你的時候,你又不見了。現在你雖然在我面前,可是我總是不踏實,讓我摸摸你,我就知道這不是夢……我就握握你的手,絕不亂來,好不好?」
聽他說得可憐,練無傷微感不忍,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
凌烈心頭一喜,接著道:「我那時只想跳下去跟你死在一起,卻連這個都不能如願。我被扔進外公的棺木裡,他們把棺材封死,想活活憋死我。那裡面好黑,還有霉臭味。我動動手,就能摸到嶙嶙的枯骨……」
「他們怎能這樣對你?」練無傷吃了一驚,想到凌烈當時的境地,心頭一緊。
凌烈大喜過望,反握住他的手:「無傷,你雖然生氣,心裡還是關心我的。」
練無傷默然不語。對凌烈的關心已是一種習慣,烙印在腦髓裡。儘管如此,卻不能諒解他的傷害。只問:「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聶莊主救了你?」
「不錯。」凌烈面容一整,「就在我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這老賊將我放了出來。」
「他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辱罵於他?」練無傷愕然,凌烈性格雖然暴躁,但絕不是不明是非。
凌烈冷笑:「這老賊哪裡是好心救我?他不知已到了多久,只等咱們全軍覆沒時才出手,根本是想坐收漁人之利!你道他是什麼出身?他爹爹本是個綠林強盜!他爹、死去的降龍堡主任千里,還有我外公,沒成名之前都是做一些見不得人的買賣!」
「胡說!師父怎會是那種人?」練無傷聽他竟將死去的恩師也牽扯進去,頓時出言呵斥。
凌烈也不著惱:「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敬愛師父,他不僅是你師父,也是我至親的外公,難道我會信口雌黃辱他清譽?這是他自己說的。」
「什麼意思?」練無傷心裡亂糟糟的,怎麼也不能相信敬愛的師父竟是那樣的人。
凌烈道:「那天我被封在棺木之中,掙扎了一會兒,無濟於事。我知道求生無望,想到馬上能隨你而去,心裡反而安定下來。這時我突然感到,身下墊的錦褥有一處微微突起,而且十分生硬,伸手一摸,形狀薄厚似是書冊。」
「那難道是……」
「不錯,那就是咱們一心要尋找的昊天門不傳之密!我那時萬念俱灰,想到那也許是武功秘笈,卻也沒有心思去拿,只是等死。不料絕處逢生,姓聶的竟又將我放了出來!後來我趁人不備,偷偷將秘笈取出,暗中修煉。哼,姓任的,姓聶的,哪個不想得到這密笈?任他們機關算盡,最終東西還是回到了昊天門弟子的手上,天理昭昭,果然不假!」
練無傷低聲道:「師父竟把東西藏在那種地方,真是用心良苦。」
凌烈歎道:「若非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我哪有今日!我得到的密笈共有兩冊,一冊記載了咱們昊天門的武學,無傷,另一冊你猜又是什麼?」
「『化蝶神功』?」
凌烈笑道:「何止如此?鬼谷子畢生的成就都在其中!」
練無傷大吃一驚:「那又怎會在師父手上?」
「我本來也奇怪,好在外公把緣由都記載於書後,這才瞭然。」
練無傷心裡怦怦的跳,想聽又不敢聽,沒來由感到害怕。
「後記裡提到,外公和任千里、聶雲飛的爹爹聶天元本是金蘭兄弟,結伙在綠林中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一天,外公單獨外出,竟無意間發現鬼谷子的墳墓,找到了這本密笈。後來,他將一套劍法傳給了姓任千里,一套腿法傳給了聶天元。這兩人天資都不低,分別創出了『降龍劍法』和『追風腿』,自己開山立派,享譽江湖。我外公所得最多,自然成就也最高,最終創下昊天門。三家並雄於世,風光無限。可是時日一久,外公卻發現,這兩家並不就此滿足,仍然覬覦著他老人家手上的密笈,為了防範,他便把密笈藏入早已備好的棺槨之中。」
這段往事實在驚人,練無傷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
凌烈苦笑道:「無傷,你崇敬師父,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我當時也掙扎了好久,若非認得外公的筆跡,定要認為是誰刻意偽造中傷。我本就不喜歡那個姓聶的,見了這個,更對他加意提防,果然讓我發現他的陰謀!你道那殺手組織的首腦『魅影』是誰?」
「魅影」不就是五師兄莫無邪嗎?
凌烈一字一字地道:「他除了叫『莫無邪』,還有另一個身份──聶天元的私生子!」
「什麼?」練無傷手一抖,這消息比師父的綠林出身還讓他震驚,「可五師兄在三十年前就已投入師門了。」
凌烈眼裡彷彿有一把刀,淡淡的道:「不錯,從三十年前,他們就開始算計著,要殲滅昊天門了。」
練無傷全身一震,寒意湧上心頭。他聽得出來,隱藏在凌烈平淡的語氣之後的,是多滿深刻的怨毒恨意!眼前的人讓他突然感到陌生,這真是凌烈嗎?真是當年那個天真直率的少年嗎?
似乎看出他的顧慮,凌烈緊了緊握他的手:「無傷,我知道你心軟,可昊天門上上下下的仇不能就這樣算了,此人更是元兇禍魁。再者,就衝他敢對你有非分之想,我也絕饒不了他!」嗜血的殺機從眸中閃過,觸目驚心。
「你都聽到了?」
凌烈點頭:「該聽的都聽到了。」莫無邪將練無傷帶走不久,凌烈便跟蹤而至,只是聽兩人談及往事,心中好奇,才沒有立即現身。
「無傷,我都知道了,原來……原來是我爹娘對不起你,我以前還誤會你,說了許多傷你的話,真是混賬!」思及往事,凌烈滿臉愧意。明知無傷不是那樣的人,自己卻鑽進了牛角尖,硬將所有的錯處歸咎於他,現在想想,那時的憤怒更多的是緣於心中的妒意!「真是的,你為何都不為自己辯解?」
練無傷澀然一笑:「有什麼好說。」心裡卻道,以你的牛脾氣,再怎麼說你也不會相信。
凌烈蹲在練無傷身前,仰視著他:「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補償你,好好待你,我……」
「聶家跟降龍堡最初是聯手的,對不對,為何又要剷滅降龍堡?」練無傷輕輕一撥,將話題帶到別處。他不敢聽到凌烈的誓言,以前令他心安的承諾,現在卻讓他感到害怕。
無傷還在生氣!
凌烈心裡不禁有些失望。無傷生氣是應該的,這一次他做的的確過分,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無傷會原諒的,從小到大他做了那麼多的錯事,無傷不都原諒他了嗎?無傷的心那麼軟,這一次也一定會原諒他!
想到這裡,心中又篤定起來,正色道:「你有所不知,在聶雲飛的計劃裡,昊天門和降龍堡都是他的目標,他固然受不了被昊天門踩在腳下,也不能容忍有人跟他並駕齊驅,他想做名副其實的武林第一人!」
昊天門被滅之後,盤旋在聶雲飛心中的只有兩件事。第一,自然是拿到夢寐以求的秘笈;第二,卻是殲滅降龍堡!他善從內部下手,察覺出任自在對兄弟的嫉恨之心,便打起了要他們兄弟相殘的主意。他行事謹慎,自己不肯露面,卻讓莫無邪去接近任自在。借任千里之死陷害凌烈、欲擒故縱誘練無傷等人去尋寶藏,都是莫無邪從旁獻策,實則聶雲飛在暗中操控。只等任自在找到藏寶地、將練無傷一行人處死,聶雲飛這才現身,歷數任自在的罪狀,逼他自盡。
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聶雲飛的計劃進行,誰料最後出了些小意外,不但密笈沒有找到,而且似乎他的出現也早了些,凌烈在棺材裡居然一時不得便死!
聶雲飛人前「俠義」自居,儘管心裡恨不得凌烈快死,卻不得不將他救出來,妥善保護。再者,這密笈最終還要著落在凌烈身上,放在身邊也便於監視。後來凌烈執意要走,聶雲飛無奈,只得將女兒許配給他,以穩住他的心。而凌烈也正需查明真相,便假意答應,才有了今日局面。
「無傷,我對那個聶姑娘沒半點情意。她只道我不會武功,心裡很瞧我不起,我也厭惡她的驕蠻。我當時那樣說,只想騙你離開,不讓你捲入這場紛爭之中受到傷害!姓聶的很厲害,我不敢保證能護你周全。」凌烈趁機再次表明心跡。
練無傷沉默半晌,道:「這麼說,你的絕情卻是為我著想?」
凌烈點頭如搗蒜。
練無傷直視凌烈的雙眸:「那你還記得嗎?你曾說過,要和我一起回山上去,再不理這些恩恩怨怨。既然你要做的事這樣危險,何不拋開一切,隨我離開?」
「什麼?離開?」萬萬料不到練無傷會這麼說,凌烈根本想都沒想過,心裡一急,抖聲道:「那、那怎麼行?我的仇都還沒報!我已查出當時一起參與滅門的幾個兇手,也找到了證據,這關鍵時刻,怎能一走了之?」
練無傷忍不住問道:「兇手還有哪些?」
「你知道也沒用,反正他們都已死了。」
練無傷心中一動,想起那日茶樓上兩名江湖客的對話,道:「是不是滎陽青幫、黑水門、四威鏢局和聖火教?」
凌烈笑道:「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這四家分居四方,卻都做的是行運生意,偏偏中原一帶的行運都被昊天門壟斷了,眼看白花花的銀子掙不到手,他們便打起了歪主意。哼哼,堂堂昊天門就斷送在利慾熏心之下,這些人當真百死不能贖其罪!」
「所以你滅了他們的門,連住地也燒成灰燼?」練無傷的聲音微微發抖,不敢相信這樣殘忍之事竟是凌烈所為。
「那是他們罪有應得!這些人當初行惡之時,為保利益均分,曾立過一紙盟約,以為日後的憑據。這可是天助我也,正好用來揭穿聶雲飛這偽君子的假面具!他做了這麼多壞事,決不能讓他痛痛快快的死了,我要叫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所以我要放火燒屋,這樣聶雲飛就不會知道他的罪證已落到我手裡。哈哈,姓聶的想必已經察覺有人在對付他,卻不知道這人就是匍匐在他身邊、廢人一般的我,更想不到,我將會怎樣對付他!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目中流露出興奮之色,似乎真認為這是一件有趣的事。練無傷只覺渾身發冷,半晌說不出話來。忽然,他握緊凌烈的手,道:「夠了凌烈,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走火入魔了?別再想什麼報仇,跟我一起回山上去,我們現在就走!」
「不!」凌烈拉住他,「無傷,你是不是以為我瘋了?我很清醒。這樣走了,姓聶的也不會放過咱們!在這世上,並不是你不害人,別人就不會來害你!這世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只有有權利有力量,才能永遠立於不倒之地!無傷,我們很快就什麼都有了,到時我會讓你過最好的日子,享盡世間一切美好尊榮,我們再也不會像喪家之犬一樣被人追逐踐踏,這樣不好嗎?」
練無傷的動作停住了,慢慢抬起頭,看向凌烈的臉。凌烈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復仇之火,權欲之火,野心之火,驚心動魄。
「我明白了。」默默的鬆開凌烈的手,練無傷閉上眼,彷彿疲倦已極,許久,才悠悠的道:「凌烈,你可曾想過,我真正想要什麼?你說的『最好的日子』我其實並不需要。我要生活的很簡單,一間草廬,一個跟我相濡以沫的人,這就夠了,可惜你給不了我!記得當初決定幫你恢復武功,我曾猶豫了很久,因為你那時都已決定安心作個樵夫了,我真想就這麼將你帶回山上終老一生。一旦你恢復了武功,我就留不住你了。」
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道:「其實我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不到最後一刻卻總不肯死心,以前是,現在也是。你現在的本事遠遠超出了我,我能為你做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你和我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終究是要分開的……」
凌烈越聽越不對勁,抖聲道:「無傷,你在說什麼?你別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呀!」
「那你願意跟我走嗎?」
凌烈吃了一驚:「啊!不,我還沒有報仇呢!」
「那報了仇,你可願放下一切,與我遁隱山林?」
「哎?」凌烈吃吃地道,「那時候咱們誰都不怕了,還逃什麼?笑傲江湖,受人敬仰,難道不好嗎?」
練無傷終於笑了,他摸摸凌烈的頭,低聲道:「我現在發現,你真的很像你爹爹,像極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向門外。
凌烈連忙追出來:「無傷,你去哪裡?」
回頭,淡淡地道:「我要走了。對了,我祝你大仇得報,名揚江湖。」
「不可以!」
無傷的臉上平靜如水,凌烈從沒見過他這般決絕的模樣,驚得呆了。心中有種莫名的恐懼,隱約意識到:只要無傷出了這個門,自己就真要失去他了!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只有一念頭:留住無傷!伸手向練無傷背心點去──
練無傷軟軟倒在凌烈身上,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凌烈,你怎能如此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