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放氣瘋了!
李管事依著杜微臨走前的交代,在她離開半日之後,才把桌上那盆長白山西鳳花移走,再喂蘇放喝下醒酒茶。
蘇放悠悠轉醒,一恢復意志,他立刻抓住李管事問:"她人呢?"
李管事迴避他精光般的注視,吞吞吐吐的說:"杜姑娘……她……"他是不是忠心錯了?
蘇放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的不安,環顧周圍,他知道--她走了。
整個屋子又回到杜微不曾出現時的寂然,雖然屋裡多了傭僕!
看見主子不曾出現的慌亂神情,李管事咚的跪下。
"屬下失職!未能保住杜姑娘!"都怪自己低估了杜姑娘在莊主心裡的地位!
經過昨夜,她,還是要走!?
蘇放緩緩走到門邊,只有腳下的沉重洩出心底的焦慮。
"現在是何時?"甩甩昏重的頭,這就是醉酒的滋味嗎?
"回莊主的話,現在已經酉時了。"
蘇放猛的轉頭,"我竟醉了一天!?那她呢?何時離開酒慶的?"他以為天才濛濛亮,杜微想必離開不久,沒想到自己居然昏睡了一整日!
"莊主,杜姑娘昨夜讓您喝的是百花醉……"
"我喝得出來!"蘇放沒好氣的截斷他的話。
沒讓莊主的怒火嚇壞,李管事繼續接著說:"另外,杜姑娘還在角落擱了盆長白山的西鳳花……"
什麼!?原來……昨夜他恍惚間聞到的味道,果真是西鳳花!
他迷惑於她的風情,這才著了這小女人的道。天下間能讓他醉的,也唯有她了!
李布政使的公子,是嗎?
無論是誰,敢從他手裡帶走他的人,都必須付出最大的代價!
蘇放沉穩的交代:"備馬,我要到李府去。"不怒而威的神態隱隱露出心底的憤怒。
※※※
門房來報,酒莊莊主要求會見。
李布政使正為李申的長醉心煩不已,煩躁的揮揮手。"不見!"
"慢著!"藍夫人示意門房等等,走到李布政身旁,"老爺,少爺酒醉未醒,群醫無策,現下正巧酒莊莊主來訪,我們何不向蘇莊主要些醒酒良藥?"
大考在即,李申卻大醉不醒,等了一天的李布政使失了耐心,請來名醫診治,沒想到個個束手無策,還把李申酒醉的事鬧了個人盡皆知。
李布政一聽,點頭稱是,"快請蘇莊主進來!"
蘇放一進到李申房裡,使微微皺眉。
是千日醉!只消聞一聞屋裡濃郁的酒味,他就察覺出了。可是--李管事卻說微兒要他交給李申的是玉冰燒?
他相信杜微會設法自保,沒想到居然會用了這麼嚴厲的手段!
原本只以為是囿於婚約所致,那個笨女人才不得不跟李申回家,現在看來情況並非如此。昨夜獻身、甚至不惜搬來西鳳花企圖絆住他,卻在一進入李府之後用千日醉……
她到底在做什麼?
蘇放原先打算只要走一趟李府,亮出身份就可以帶回杜微,但是牽扯上千日醉就複雜許多了。
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是在引火上身?
他會替她解決任何煩人的事,不過她得負責承擔他的怒氣。
眼前重要的是,李布政使知道自己的兒子喝的是什麼酒嗎?
杜微呢?
蘇放腦裡千回百轉,臉上卻不動如山,神色自若的詢問:"李公子因何酒醉?"
李布政一語不發。
藍夫人睇了一眼,嬌聲的說;
"少爺年輕,難免縱樂。蘇莊主見笑了!"
"好說。"蘇放拱手,"李公子的醉酒狀況十分少見,不知公子所飲何酒?"
李布政大驚失色的問:"連你都看不出是什麼酒?"
先前請來的大夫們,有些不勝酒力的,在一進這個院落時就現出醉態,無法問診;稍具酒量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詢問門房的結果,都說這酒是李申自個兒喜滋滋的從外面帶回來的。
現下連酒莊莊主都弄不清是什麼酒……難道就這麼讓他一直醉下去、誤了考期嗎?
李布政恨恨的望著床上好醉方酣的兒子,氣得想上前狠狠踹他一腳!
一聽連蘇放都無能為力,藍夫人便現出勢利的模樣,她不屑的擺擺手絹。
"既然蘇莊主無法解決,那麼……送客!"
"夫人要攆人?"蘇放含笑的眸裡有支利箭。
見多識廣的藍夫人教蘇放的氣勢震懾住了。這年輕人看起來溫文儒雅,竟有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
她訥訥著,不敢多言。
李布政沉浸在恨鐵不成鋼的悔恨中,一回頭見蘇放仍在房裡,羞惱的斥道:"你還有事?"
唐突的言語讓蘇放不悅,他沉下臉問:"令公子可曾帶一位杜姑娘回府?"
此話一出,讓李布政和藍夫人面面相覷。
半晌李布政才沒好氣的啐道:"干你何事?"
蘇放瀟灑自如的回答:"杜微是我的妻。"沉斂的氣度不容小覷。
怒急攻心的李布政忿忿的罵道:"杜微是你的妻子?果然是人盡可夫的杜十娘!明明已經背信忘義,還敢厚顏要進我李家門!"
"唉唷!"藍夫人唯恐天下不亂的誇張喊著:"幸虧沒著了她的道,要不然李府上上下下都要蒙羞了!我的天哪!已經嫁作人婦,還妄想攀權附貴,少爺實在太善良了,才會傻呼呼的被騙。"
"住口!"蘇放眼睛一瞇,週身迸出危險的氣流。"妄想攀貴的人是李申!是他處心積慮的逼杜微履行婚約,為的是她手中的百寶箱!"
李布政反譏:"憑我李府家大業大,我兒何需覬覦區區的寶箱?"
"李申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不僅流連紅樓妓院,還荒廢了太學院裡的課業。他在知道杜微擁有價值連城的百寶箱之後,便死纏著她履行八百年前就不存在的婚約!其厚顏無恥之程度令人佩服!"蘇放不客氣的譏諷。
"你!"李布政指著蘇放,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堂堂李布政使宅第,豈容無名小卒撒野!
對他的怒氣毫不在意,蘇放涼涼的接下去:"李大人若不相信,只消派一名家僕探探便知。只怕屆時李大人一世英名將蕩然無存!"
"夠了!"李布政大吼一聲,"你就不怕我定你的罪?"兒子是自己生的,蘇放的話他相信並非空穴來風。但是,他要是膽敢再大聲嚷嚷……為了獨生子,必要時也會殺人滅口!
對於李布政使眼中的殺機恍若未見,蘇放大剌剌的坐下,談笑似的問道:"李大人官居二品?"
藍夫人有恃無恐的說:"既然知道我家老爺官居要位,還敢在這胡言亂語!"
想來他們還不知道千日醉是微兒提供的,這個認知讓他暗暗鬆了口氣。蘇放仁笑不語,掏出懷中的幾面金牌攤在桌上。
赫然是當今皇上欽賜的金牌!
"代天巡狩"太過平常?"欽差大人"不過爾爾?那麼"如朕親臨"夠份量了吧!
屋內一干人瞬間面色慘白,紛紛跪下,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少年皇帝因為幼時就登基,一切玩樂都被硬生生地剝奪了,造成他日後好縱酒色的脾性。有一次嘗到酒莊上貢的上品五糧液之後,驚為瓊漿玉液,下了一道聖旨要釀酒的蘇放進宮。
豪放不羈的蘇放深得皇帝的寵信,甚至還設立司酒監,欲讓他專營天下的酒。
無論世人如何看待喜怒無常的皇帝,對蘇放而言,他的確是待自己不錯的。只是,天子的沉於酒而不自知、耽於樂而不自省,畢竟非萬民之福,屢勸無方之後,蘇放決定回到酒莊,眼不見為淨。
皇帝眼見留不了他,又實在是愛才兼愛灑,因此勉為其難地答應讓他出宮,還信手揀了御書房裡幾面金牌,一古腦兒全送給蘇放當作臨別禮物。
今日要不是為了杜微,他也不會亮出御賜金牌。
拿權勢壓人的事他不喜為之,但是如果這是能夠平和帶回杜微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爾為之。當然,在帶回那個蠢女人之後,他會好好的處罰她的!
蘇放微笑的等著李布政使喚出杜微。底牌都亮出來了,接下來他們該好生有禮的請出微兒,他終於能見到他的親親娘子了吧!
斜睨著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二人,蘇放沒好氣地開口:"我能帶回我的妻子了嗎?"
李布政使夫妻倆打著哆嗦。別說布政使只是區區的二品官員,就連當今宰相都遜他一籌啊!
藍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後恭敬地說:
"回蘇大人的話,尊夫人在小兒酒醉之後,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約之事,便離開李府,不知去向了。"
蘇放霍地站起,"你說的是真的?"一天了!杜微竟然還沒回到酒莊!
李布政垂著頭說:"句句實言,不敢稍有隱瞞。"
杜微沒有回酒莊,她會到哪裡去了?
蘇放神情緊張的往外走。他必須立刻找到杜微!
李布政在他臨出門前,猶抱最後希望的問:"小兒……何時會醒?"大夫們都說李申的氣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後混濁,到像是陷入沉睡狀態。可是對於何時會醒,卻都搖頭說不知。
一心擔憂杜微安危的蘇放,哪裡聽的進去他的話,他隨手一擺。
"看看吧!醒不過來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話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他的獨生子、命根子啊!
望著蘇放遠離的背影,藍夫人小心翼翼的問:"老爺為什麼不告訴他,杜微是讓梅九娘接走的?"那個蘇放看起來不太好惹,犯得著欺騙他嗎?
李布政衰老的聲音傳來--
"一年前,申兒為了杜家那個丫頭不惜與我決裂,一年後又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賭!賭這微乎其微的機會,讓他們遺憾終身!"他無理的認定兒子是因為太過高興,才會飲酒過度。如果早察覺李申會酒醉不醒,他說什麼也不會放她走!
他也只是個父親哪!在兒子正在受苦的同時,沒有那般大的肚量祝他們恩愛團圓!
要怪就怪杜微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兒也不會流連花叢,荒廢了學業。
都是她斷送了申兒的大好前程!
杜微……如果我兒沒事便罷,萬-……
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
蘇放匆匆趕回酒莊,愕然的證實杜微從昨天離開之後就沒再回來。
關心則亂!現下的蘇放彷徨失措的沒了半點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樣,微兒應該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個纖纖女流,能到哪裡去呢?
為什麼不回來酒莊?
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她應該歡歡喜喜的回酒莊等著當新娘子呀!
蘇放百思不得其解。
微兒……回來我身邊吧!我保證不再計較你的不告而別。
蘇放沉痛的低吟……
※※※
一名蒙面人潛進李府,恭敬的交給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這是屬下假扮成酒莊的人攔截下來的。"
"嗯!可曾露出馬腳?"蘇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時他會殺人滅口!
李布政眼裡突現的殺機,讓蒙面人迅速警覺,"大人請放心,酒莊裡空無一人,屬下應門接信,並未引起相國府家僕的懷疑。"
"很好。"李布政滿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記著,時時刻刻觀察著杜微,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務必回報。蘇放來頭太大,千萬別露餡兒了。"
"是,屬下遵命!"
※※※
杜微突然一陣心痛。
是蘇放在呼喚她嗎?
從李府回來那天,因為與梅九娘許久未敘,姐妹倆秉燭夜語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辭時,張相國竟然突然暴斃身亡。
驟失疼她如女的義父,梅九娘幾乎傷痛欲絕!
杜微走不開,只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在讓蘇放安心,她也好暫時留下來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經三天過去了,蘇放居然毫無動靜,甚至連封回信都沒有!
她忐忑難安,卻實在無法在梅九娘萬分哀慟的時刻離去。
於是,幾次想告辭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在看到滿臉哀戚的梅九娘時,硬生生地嚥下。
蘇放……你在怨我嗎?
前廳傳來不尋常的吵雜聲,讓杜微蹙眉望著床上。相國逝世至今,梅姐姐始終不肯休息,堅持跪在靈堂,好不容易才讓她哄著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緊接著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剛剛宮裡來了道聖旨,說相國貪污、清文土地收歸己有,要查封相國府呢!"
"胡鬧!"被驚醒的梅九娘蒼白著臉,生氣的斥責:"義父為宮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歸國有,何來貪污之名!"
杜微連忙過去攙扶虛弱的梅九娘,"姐姐別氣!"她轉頭問正忙著喘氣的迎春:"怎麼會這樣?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諡'文忠公',怎麼今日又下詔定罪?"
"聽說是馮保揭發的!"迎春不服氣的說:"哼!虧他當初還是相國一手提拔的,沒想到因為相國生前立下的節約講義制肘住他,就恩將仇報,陷相國於罪!"
"我去找他理論!"梅九娘忿忿難平的說。
"沒有用的。聖旨都下來了,相國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張家上下數十口都須人罪,就連相國八十歲的母親都難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馮保不知道相國曾經收了個義女。"
吵雜聲越來越近,迎春急著說:"一定是馮保帶領他的錦衣衛來了!小姐,我們快走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梅九娘踉蹌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個英明的朱翊鈞!他登基時不過是十歲小兒,義父鞠躬盡瘁輔弼了十餘年,他卻在他老人家屍骨未寒之際,做出這種背師忘義的事!"兩行清淚由毫無血色的臉龐滑下,大眼裡已然失了光澤。
"我不走!我要陪著義父。"從來沒有人這樣呵護過她,就連親生的爹娘都不曾。如果留下來注定是一條死路,那麼,就讓她陪著義父下地獄吧!
梅九娘撫上杜微的臉,幽幽的說:"妹子,姐姐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吧!回去找你的蘇放。"
杜微蹲在梅九娘面前,"姐姐,無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復生,再說相國為官清廉,整間宅第也抄不出什麼東西來。我們一起走吧!活著,總比沒有意義的殉死來得有意義。"
梅九娘笑得淒涼,"傻妹子!你有乘龍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歷盡滄桑,再也了無生趣。只要你年年記得幫義父及姐姐上香,我就心滿意足了,快走吧!遲了,怕來不及!"
"不!"杜微猛搖頭,"姐姐,你不走、我也不走!"她心一橫,"就讓錦衣衛把我們一起抓去當軍妓好了!"
"妹子!"梅九娘好生感動。
迎春急得跳腳,"兩位小姐快走吧!再不走我們三個都得去當低下的軍妓,任千人騎、萬人壓了!"
望著杜微一臉的堅定,梅九娘幽然長歎:"唉!好吧,我們一起走。"
※※※
半年過去了,李申還是沒醒過來。
所有大夫們都說他變成了活死人,不會再醒過來了。
李布政使眼見著愛子因為無法進食而形消骨蝕,痛心之餘不得不做出讓他早日入土為安的抉擇。
"老爺……"藍夫人紅著眼眶,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老來喪子,是最痛的責罰啊!
"來人!"老淚縱橫的李布政臉上殺機頓現,彷彿下了決定。
家丁進來,李布政沉聲交代:"找一名年約十七、面貌姣好的丫鬟,推入池中淹死。"
"老爺!"藍夫人驚慌的大呼。他瘋了!
李布政神色自若的繼續道:"讓她浸泡在水中三天,直到面目全非,送至酒莊,就說已經找到杜姑娘了。"他由懷中取出一隻玉鐲,"先把玉鐲讓她戴上。小心辦妥,不得有誤!"
看杜微寶貝玉鐲的模樣,想必是蘇放送她的定情物。這樣最好了,正好可以證明身份,李代桃僵!
家丁奉命退下,即使有些微的遲疑,都不敢顯露出來。作下屬的,只能唯命是從,誰叫他們是賣斷終身的僕傭!
至於替死的丫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在人命如草芥的世局裡,早死早超生,來世希望能夠投胎到有錢人家,不必再讓人糟蹋!
"老爺……"一旁的藍夫人已經驚駭到說不出話來了。
"唉!"李布政蒼老的手掌撫摸著床上只剩半口氣的兒子,幽幽的說:
"申兒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蘇放對杜微用情頗深,我要他們陪我一起活在痛苦、追悔之中!"
※※※
不知道由誰主使,有一批人在她們一離開相國府之後,就不懷好意地跟蹤她們,多次的挑釁阻撓,卻不像是要取她們的性命。
而無論她們如何小心,這組人馬都能搶得機先的守在她們必行的路上,為得似乎只是不讓她們到達酒莊。
多次的碰面,對方都不曾真正動手,反倒是她們由於摸不出他們的動機,而苦苦悶躲。到後來因為前往酒莊的路都被封鎖,她們索性捺住性子躲了幾個月,這才擺脫了蒙面人的糾纏。
只是被這麼一阻撓,從京城到酒慶的路,她們居然花半年才到達!
"小姐,終於回酒莊了!"迎春在見到酒莊大門時高興的大叫。
"嗯!"杜微輕輕點頭。
半年了!她不告而別已經半年了!
皇上為了要徹底剷除張相國餘下的勢力,將所有曾經與之交遊的官員一網打盡,聽說連李布政使也因此遭到株連,在葬下李申之後被斬首示眾。
所以她們在逃亡的時候格外小心,為了怕信件遭有心人攔截而暴露出行蹤,杜微始終沒有寫信給蘇放。
他……想必心急如焚吧!
望著酒莊的大門,杜微反倒近鄉情怯。
半年前曾經發出一封短箴,蘇放卻沒有立即到相國府尋她。他是在氣她嗎?後來他可曾到相國府去?可曾猜到她已經逃離?為什麼不曾派出救兵?為什麼任她們飄零半年?
一連串的問號停住杜微的腳步。
望著緊閉的朱紅門扉,杜微竟連叩門的勇氣都失去了。
看出她的遲疑,梅九娘輕輕問道:"妹子不信自己?"
翦翦眼眸無依地凝望著梅九娘,"姐姐……"
"半年來我們餐風露宿,歷盡千辛萬苦,堅持回到酒莊,賭的不就是你們之間那份濃烈的情?"梅九娘輕歎一聲,"我沒見過蘇放,不過,如果他真如你形容的坦直深情,妹子,你還猶豫什麼呢?"
杜微習慣性地摸摸空無一物的手腕。她已經失去蘇放送給她的定情物,這會是一個厄運的警告嗎?
梅九娘溫柔的覆上她手腕上幾不可認的細微疤痕,"妹子,姐姐明白那只白玉鐲對你的意義重大,但是,那群蒙面人緊緊跟蹤我們,除了不友善的想阻撓我們繼續前進之外,原先似乎沒有傷人的打算。最後一次要你交出玉鐲,也許只是看出它的價值匪淺罷了。你為了守護玉鐲,不也受了傷?幸虧交出玉鐲,我們才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嗎?"
她們沒想到蒙面人是因為李布政已經伏法,才停止追殺她們。
"如果有情,蘇放會高興看到你完整無缺的回來……"梅九娘慢慢的接下去:"如果情已盡,你就算緊緊守著定情玉鐲也是枉然。"
杜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迎春,叫門。"
幾聲叩響之後,應門的竟然是李管事。
他大驚失色的衝至杜微面前,不可思議的喊:"杜姑娘你沒死!"
杜微與梅九娘面面相覷,愣愣無言。
迎春叉著腰氣憤的戳戳李管事,不悅的說:"呸呸呸!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家小姐死了!"
久經風浪的梅九娘立刻冷靜下來,"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此地人多口雜,我們進去再談。"
一進大廳入座,李管事忙不迭地訴說這半年來的點滴--
"那日莊主一醒來就直奔李布政宅裡,沒想到杜姑娘已經離去……"
"可是我在第二日,明明從張相國府托人送回一封平安信啊!"
李管事驚愕的說:"平安信?沒有呀!莊主對於你的渺無音訊坐立難安,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平安信啊!"都怪他們大意!出動所有的人出去尋找杜微,卻疏忽的忘了留人看守酒莊。
"……"杜微無語。蘇放是如何度過這半年的?
"上月初,有人送來一副溺斃的屍首,年齡與你相仿,手上又戴著白玉鐲……"
杜微掩嘴驚呼:"蘇放以為是我!"天哪!
李管事哀傷的點頭,"因為浸泡過久,根本無法辨識。莊主因為那只白玉鐲,認定那是杜姑娘。得知這個噩耗的莊主崩潰了,我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失序的莊主……"想起神情木然、忽而大喊忽而大笑的蘇放,李管事的眼眶又紅了。
"然後呢?蘇放到哪裡去了?"梅九娘幫杜微問出她最掛心的問題。
李管事搖搖頭,"在幫假的杜姑娘辦完後事期間,一直不言不語、不吃不喝的莊主突然交代我他要離開。"
"離開?"迎春搶著問:"到哪裡?"
李管事聳聳肩,無奈的說:"莊主說酒莊裡全是他跟杜姑娘的回憶,他怕觸景傷情,決定五湖四海到處飄遊,再也不回酒莊了。"
再也不回來!?
杜微睜大眼睛,揪著心,無言地任淚水滿臉泛流。
僅僅只是聽李管事描述,她就心神欲碎……而蘇放是如何熬過這一切的?
滿滿的不捨教她的心疼得像是已經四分五裂,但再大的痛楚依舊比不上蘇放承受的萬分之一呀!
蘇放……蘇放……
杜微眼前一黑,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