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風舞神志清明地答應,卻將一件大氅緊緊裹在身上。
柳生醉來不及平息驚訝,緊接著又注意到裡面的桌椅擺設都已經移位,那是按照五形八卦陣佈置。看著這些,柳生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多管閒事了。
「不要吃驚,你的攝魂術也確實值得稱讚的。」風舞嘲笑地看著黑衣人,「不過你這樣粗陋的伎倆我都看不透的話,我早就已經死過幾百幾千次了,店主!」
「……」黑衣人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將蒙在臉上的黑布取下,果然露出了店老闆那張圓圓的、滿是笑容的臉,「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在你出現的那一刻!」風舞想也不想地說,「如果你在假扮這家店主的時候,看到我能夠像普通人那樣表現出吃驚或者害怕,我想你就不會這麼輕易被識破了。」畢竟風舞對於自己這張恐怖至極的臉可是很有自信的。趙十三有一句話說得很不錯,見過世面的人第一次看到這張臉都會嚇一跳,而一個客店老闆不可能無動於衷,除非他以前就看到過自己。
「我說得對不對?」風舞笑著轉向柳生醉,卻發現他根本心不在焉,等到她又問了一次,柳生醉那張懶洋洋的臉上,居然出現了溫和的笑容,而她的一再詢問在這種笑容中顯得多餘而又可笑。
「你果然是機狡善變,以前被你逃了一次,所以這次我一切小心,自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露出了馬腳!」黑衣人讚歎中略顯沮喪,「而且你中了我的攝魂術,居然還能自行解開,真是厲害,如果你能回心轉意,為無形堂做事,相信以你手中的籌碼,定能得得到重用!」
「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嗎?」風舞冷笑,「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我可是有比無形堂更多的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顯出一絲恐懼,「我死,你亦命不久矣,何必兩敗俱傷?」
「那才好玩啊!」
「哼,」黑衣人愴然冷笑,「你想折磨我也沒有那麼容易……」說完,他緊咬牙根。
「想死!沒那麼容易。」風舞一直注意著這個人,看到他要自戕,一根金陵軟索迅疾如電閃地從袖子中揮出,帶著輕煙,直閃向那黑衣人,柳生醉身體微動,向後退了一步,躲開那迷煙,站定時卻發現黑衣人已經軟倒在地上。
「你這是幹什麼?」柳生醉皺眉,看向風舞,難道連他也不放過?
風舞唇角微微勾起,臉上出現了一絲嘲諷的笑容,身子搖了搖,突然軟倒在地上。柳生醉一驚,脫口問道:「你怎麼了?」風舞不語,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身體卻開始瑟瑟抖動,最後竟然蜷縮成一團,看起來竟然是無比地痛苦。
柳生醉心中驚訝,剛才還鎮定自若,出手傷人,為什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她在玩什麼花招不成……
想到這裡,柳生醉不禁臉現苦笑,看來自從這個善變的女子來到身邊,他也開始動不動就懷疑呢。微微歎息一聲,懷疑歸懷疑,還是應該看看她到底有沒有什麼問題。
「真是麻煩!」柳生醉抱怨著,同時從窗口躍進房間裡,誰知腳剛剛踏在地上,眼前竟然好像是出現了層層疊疊的屋中景致,房間也似深邃擴大起來,風舞蜷縮的身影消失不見。
怎麼回事?柳生醉微微一呆,很快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自己怎麼忘記屋裡面已經布下了五行的陣勢?他必須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深謀遠慮,不!應該是不願意動腦筋的人,每次遇到事情,他都是希望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或者根本想也不想地依情勢而動,但是每次這樣做的結果,卻總是帶來更多的麻煩,就像現在一樣。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現在正無憂無慮躺在林間樹梢看繁星明滅,浮雲掠過……
雖然這樣想,他卻並沒有退出去,而是向前而行,每走一步,景致變換,漸漸開始出現了致命武器。
柳生醉格開飛出來的匕首,眉頭緊蹙,還來不及喘息,又從不同的方向飛來毒針,紛紛向他身體的要害攻擊。
「真是要命啊!」柳生醉一邊閃避一邊咕噥,這個女子怎麼所有佈局都是如此狠毒,似乎非要人命不可,得想個辦法才行。
辦法沒有想出,但是那個質地良好的楊木大桌卻向他拍來,柳生醉伸掌想要撥開,可是一晃眼間,如水的月光下,他發現那個木桌上,竟然閃爍著細細的銀光……
不好!柳生醉更加駭然,漸濃的腥氣讓他明白如果沾上那東西一點,就會命喪當場!電光火石間,他腳尖一點忙向後退,可同時腦後風聲乍響,不知什麼東西夾帶著巨大的威勢急飛過來……
「真是煩人!」柳生醉不容細想,拔出腰間長劍,舞動如飛,一片銀光將自己團團護衛起來,銀光到處,所觸之物,分崩離析。
接著,他舞動長劍,迅捷無比地前進,在那層層疊疊的景致中,竟然開出了一條通道,那層層幻象也逐漸消失,柳生醉遊目四顧,不禁苦笑,好好的一間雅室,滿屋的擺設,全部成了齏粉碎屑!
風舞安靜端坐在地上的身影出現在了眼前。
這一次柳生醉不敢貿然前進,隔了幾步遠,他低聲問:「你剛才怎麼了?」
「我?」風舞滿不在乎地答道,「就像你看到的,我沒有事。開個玩笑還值得你大驚小怪?」可惜她說這些話時中氣不足,顯得有氣無力,額頭上冷汗不時地滴落,到最後甚至坐也坐不穩,身體顯得搖搖晃晃。
看著像刺蝟一樣拚命豎起尖刺,不想露出軟弱的風舞,柳生醉暗自喟歎,想要如她所願地離開,可是最終他的腳卻走近了風舞。
「你幹什麼?」風舞充滿戒備地看著對她伸出手來的柳生醉,厲聲問著,右手同時也想要撥開他。可是卻被柳生醉順勢扣住手腕,風舞的心一滯,眼中露出絕望的神色。
柳生醉並沒有注意到風舞的絕望,他只是扣住風舞的手腕,然後用三指搭在了她的脈上。
「不要!」風舞惶急地收回手,將手緊緊地抱在胸前,似乎怕他再有什麼動作,口中更是嚴厲地斥責,「你想幹什麼?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真是太無理了!」可惜她的責問在虛弱的氣息下,並不具有威懾力。
柳生醉不理會風舞的質問,只是有些疑惑地問道:「剛剛看你的脈象,不僅心神受損,而且還有失血的跡象,你哪裡受傷了?」
「我好好的,哪有受什麼傷?」風舞大聲地說,「你莫要胡說!」
柳生醉平靜的目光看著風舞,看了許久,終於不解地問:「你在怕些什麼?」
風舞心中一震,可是依然倔強地反駁:「誰?誰……誰害怕了?」
柳生醉並不說話,卻猛地將風舞從地上拉了起來,那件火紅的大氅下,已經殷紅一片,也許起身得太快,風舞的身體不住地搖晃,眼前也一陣發黑。
「怎麼會這樣?」柳生醉扶住風舞,心中無比震驚,他明明將那匕首打掉了。
看著依然不斷滲出的鮮血,他知道現在不是想著這些的時候,忙給風舞止血,然後扶著她躺在了房間裡唯一完好的床上。
「那個黑衣人……」風舞完全不在乎自己地盯著柳生醉,「別讓他跑了。」
「你……」柳生醉看了她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後來看到風舞居然掙扎著起來想要自己去看,他才行動,可是窗外的黑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怎麼會這樣?」
「果然!」風舞卻不意外,「果然不是一個人行動。」不過這樣才好,她放出的千里追魂香才不會白費。
「你……」柳生醉想要問為什麼她會受傷,為什麼會這樣說……可是又覺得她如此虛弱不宜再問這些問題,便嚥了回去。
「當然是我自己弄的,不然誰能傷害我?」風舞雖然虛弱,但是依然注意到了柳生醉的疑惑,說出的話強悍得讓人生氣,「我的傷不要緊。你也趕緊離開吧,至少你這個大俠不應該留在女子的房間太久,會惹人閒話的。你也該去看一看這個可憐的店主是否還活著。真是的,我這積疏奇正陣全被你破壞了。」沒有感謝,甚至連一句和氣的話都沒有,風舞不耐煩地向外轟人。
可是柳生醉只是擔心地看著她,「你的傷勢不要緊嗎?」
「我說過沒事兒!」風舞氣呼呼地從床上要坐起來,可是扯動傷口,讓她又摔了回去,疼痛之中,她狠狠地瞪了柳生醉一眼,「你給我出去,我這裡不用你管!」如果不是中了那個攝魂術,她怎麼會這樣!而且她可以肯定柳生醉一定早已經發現了這個人,可是他就眼睜睜地看著黑衣人施術,如果最後自己意志不堅定,憑藉著強大的毅力喚起些微清醒,那麼躺在這裡的也許只是一具屍體,這個人根本不可信,師傅也看錯人了,也許十方堂和無形堂本是一夥。而他不讓自己死,一定是想要無形酒的解藥……
看到柳生醉依舊一動不動,風舞怒火更盛,「你難道還要看著我敷藥不成嗎,柳大俠?」
柳生醉一怔,發現風舞竟然真的開始寬衣解帶,不禁臉上一紅,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低聲地咕噥:「你別叫我什麼大俠,我不是!」
「我知道!」風舞冷哼。可是柳生醉的身影一消失,她立刻停止了自己的動作,也並沒有如她所說敷藥,而是茫然地看著燭火。
沙漏燈殘,屋子裡冰冷淒清,風舞白皙的手指突然攥緊,很快又鬆開,無奈而又淒楚的歎息如四散的飛蛾撲向了窗外,人要依靠的果然還是只有自己,自己到底在奢望什麼?一定是聽到顏開那些話,突然間又有了不該有的心情。
想到這裡,風舞苦澀地笑了起來,同時從懷中掏出一個皮囊,從皮囊中取出傷藥,塗抹在正陰森恐怖張開的傷口上,那流淌出鮮血的傷口,似乎嘲笑她不自量力的奢望……不自覺地,風舞茫然低聲自語:「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之翼,采採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一遍又一遍……
「叩叩。」兩下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風舞的迷思,讓她收起了淒苦的心緒,戒備地問了一聲:「誰?」
門外的人沒有說話,倒是先歎息了一聲,似乎也覺得麻煩,可就這一聲讓風舞知道了來人就是柳生醉。
已經恢復冷靜的風舞,心中的怨憤也漸漸平息,她掙扎起來將門打開,讓在一旁,請柳生醉進來。
柳生醉一笑,說道:「不用了,我是來給你送個東西。」說完將手中的一個藥包遞了過去。
風舞接過來看了看,盯著柳生醉不語,疑惑的眼神似乎在問,拿這些東西來幹什麼?
柳生醉卻說:「店主和店裡的人都沒有事情。」
「這與我有何相干?」風舞滿不在乎地說,臉上又出現了嘲弄的神情,似乎柳生醉多此一舉。
柳生醉笑對著她的冷言冷語,「這樣有精神,看來你的傷真的不要緊。」
「本來就沒事!難道我還會對自己下狠手不成?」她口中雖然這樣說,手卻捂在了傷口上,那裡雖然上了藥,但還是隱隱抽痛。
「那我就放心了。」
柳生醉的笑容中有著釋然,似乎自己沒事真讓他覺得高興,風舞忖度著,然而她的嘴中卻依然不饒人:「你少在這裡假惺惺,如果真的擔心我,你為什麼你不早些出手?那樣我根本不用弄傷自己!」
聽著風舞怨怒氣憤的話語,柳生醉這才瞭然,原來這個女孩子不高興是因為這些,「我看到他站在窗外不動,以為你們是相識的朋友,所以就想避……」
「朋友?!」風舞柳眉倒豎,「朋友會給你們下迷藥,朋友會半夜三更出現,站在窗口嚇人!」
柳生醉臉上出現一絲赧然,「以前我就經常這樣……」想到風舞剛剛說的話,他不自在地用手指搔搔臉,「嗯,想要瞞著師傅找師弟們喝酒……」
風舞心中的懷疑與憤怒居然在柳生醉不自覺的可愛舉動中消失無形,她頹然地倚在門上,卸下滿身的尖刺武裝,自從看到柳生醉開始,她就覺得自己變軟弱了……
無力地看著柳生醉,風舞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心也跟著酸澀起來,她願意相信他,真的,她從心底裡發出這種慨歎,她也願意相信他說的話。
你千萬不要騙我……風舞張了張口,想這樣告訴他,但是不知為什麼,說出口的卻是命令的話語:「我累了,你扶我到床上。」
柳生醉遲疑著,可是看到風舞蒼白虛弱的臉色,他就投降了,這個女子總是有辦法挑起他的同情心。
輕輕抱起風舞,似乎抱著一件易碎的珍寶,將她送到床上之後,他又體貼地拉上了被子,目光中流露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憐惜。
在這種目光中,風舞忽然覺得心跳變得急促,害羞、慌張、害怕……種種情緒一起湧上了心頭,可是她妖嬈的臉卻變得冷漠,「我只是要你扶我,誰要你抱了……」
「呃?」柳生醉語塞,不知如何反應,只能訥訥地說了句抱歉。
風舞又突然笑了起來,妖嬈而又魅惑,「我想要一大籃子的花。」她幾乎是任性而又凶悍地說。可是她的心卻提了起來,怕得到拒絕。
「好。」看到這抹笑容,柳生醉一時間呆住了,不自覺地答應,同時他忽然也意識到自己留在這裡似乎有些不適合。
「我……」看到柳生醉忽然退到門口,風舞忍不住又張開口,「我……」
「怎麼了?」柳生醉轉頭遲疑地問。
「你要記住這張臉。」風舞命令地說。
「為什麼?」
「因為只有這張臉是我自己的……」
「你……」他想問她為什麼總是扮成別人的樣子,隱藏住自己真實的面貌,可是最終他還是把話吞了回去,他覺得一旦問了,就好像會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他不想招惹麻煩。
等到柳生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風舞卻發現那隻大笨鳥釋然的笑容卻總是在眼前閃現,糾纏著她不放,她用手在眼前掃了幾下,似乎是想將那笑容抹去,真是的,別想用笑容讓我放鬆警惕,該死的傢伙!可是,那抹釋然的笑容卻還是在她眼前飄來飄去……
雞鳴聲響徹了店舖,天色泛白。風舞一掃徹夜未眠的倦怠,衝著東方那抹瀲灩的血紅輕笑起來,笑容中有著純真和甜美,就像是波光粼粼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