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鄭宗宇的說法,認識項雅行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但是,項雅行的講法恰恰相反,被鄭宗宇看上,是他這輩子倒霉事排行榜第三名。
之所以將鄭宗宇排在第三名,還是看在他口袋有錢,對項家有所幫助的份上,否則絕對、絕對要把他列為第一。
霉運的開始在一個不像會發霉的晴朗下午。
那年項雅行大二,一如往常地下課回家,途中經過花店時被百合花的濃香嗆了一下,心情不好地瞪了百合花一眼。
據說,就是那個眼神讓鄭宗宇對他一見鍾情。
項雅行對此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但鄭宗宇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述當時情景,說他是怎麼心跳加速,怎麼上前搭訕卻狠狠被拒,最後又是怎麼尾隨項雅行身後跟回項家。
每次聽,項雅行都皺皺眉不予評論。
天曉得他當時哪來的心思搭理一個滿臉色樣的男人,即便他再怎麼愛男人,也會挑人挑地點挑時間的好嗎?
其實不是鄭宗宇的外表不夠吸引人,實在是項雅行太過心煩。畢竟那時項家生意失敗,一夕之間負債千萬,天真的項家二老竟笨到向地下錢莊借款試圖捲土重來,可惜時運不濟再度失敗。
於是,項家開始被討債公司的人包圍,開始學會假裝不在家,開始想盡辦法東借一點、西挪一點維持基本生活。
當兵中的大哥沒辦法逃兵,高中的妹妹太過年幼,身為次子的項雅行只好考慮休學賺錢還債。
然後,鄭宗宇出現了。
跟在他身後像個跟蹤狂一樣地出現,瞧見項家門口被貼了一堆「欠債還錢」字樣時笑得無比開懷,活像獨得頭獎……
唔,以鄭宗宇的想法來說,他跟獨得頭獎也沒兩樣啦。
於是,他出錢出面擺平項家的債務,還另外給了他們一筆創業基金,從此買斷項雅行的終生。
嚴格說起來鄭宗宇並不是壞人,他是確認項雅行的意願後才付款買斷,只是當時他並不知道項雅行正和一個同系同學交往。
那是項雅行的初戀,當時年輕的他以為同性之間也有純真的愛情。
可是家裡突然負債,如果沒有鄭宗宇的金援,爸媽被告進牢裡關事小,被迫販賣器官還債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何況他尚有一名花樣年華的妹妹,若被捉去賣春集團怎麼辦?
那就是他了吧,反正他本來就愛男人,鄭宗宇有錢有勢長相也不差。
所以當老父老母跪在他面前哭泣時,項雅行閉上眼睛,默默接受這輩子被鄭宗宇買斷的事實。
隔天,他搬入鄭宗宇家。
和初戀男友分手後,鄭宗宇足足等了他半年,等他適應新生活,等他忘掉最初純真的感情,等他接受新的人,等他點頭……
很溫柔是嗎?屁!
沒多久項雅行即發現一切都是個誤會,鄭宗宇這混蛋哪是等他半年,半年裡他身邊男男女女一個換過一個,不曾斷過。
更過分的是那渾球口口聲聲喚他老婆,無論對任何人在任何場合都介紹他是鄭夫人。
屁!誰是他老婆,他是男人好不好!
光影錯動,身著華服的人穿梭場中,不時傳來一串低語或輕笑,更不用提陣陣古龍水和香水味。
因公事而遲到的項雅行,端端正正地站在場中,表情卻是十分無奈。
這是慶祝某幢商業大樓建成啟用的酒會,來的均是業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鄭宗宇以大股東的身份出席。
他被邀請則是因為他與鄭宗宇的關係。
眾人皆知,他是鄭宗宇口中放在家裡的大老婆,項雅行自己卻覺得他是被惡龍禁錮的王子。
侍者經過時,他隨手拿了一杯香檳,喝了一口開始尋找場中認識的人,再考慮要不要跟他們會合,或直接去拿食物吃,吃飽回家看電視。
左邊望望,他的好友苗安闕正一臉嚴肅,不知在談什麼,苗安闕的左側站著他心愛的上官翃。
圍成一小圈的人裡尚有一捻紅主事者君子旭,既然和公事有關,他神經不正常才會過去找他們,再瞟瞟右側……
好極了,鄭宗宇在那裡!
如果從這個距離看鄭宗宇,倒不失為一個好男人。
他身材相貌均為上等,事業成功做事牢靠,對待情人溫柔體貼,偶爾搞些浪漫把戲,口袋裡永遠不缺現金。
以上述這些來看,他不啻是個好情人,可惜……
哼哼,果然出現了。
只見鄭宗宇緩慢靠近一名初出社會的業務員,上上下下打量後露出滿意微笑,不著痕跡地抓住男子手臂,像似不經意又似在試探什麼,十分曖昧。
這個死風流花心色鬼,又看上新目標了,混帳!
項雅行皺皺眉,懊悔自己視力太好,決定退後一步隱身食物區,省得被鄭宗宇抓到又有好瞧的。
可惜鄭宗宇有獵犬一般的本能,項雅行才剛剛退後一步,尚未來得及轉身,他立即轉頭看過來。
向來一心可以二用的鄭宗宇左手仍抓著男子的手臂,右手則端著一杯礦泉水高高舉起,向項雅行叫喚:「雅行、雅行,這裡!」
被逮到的項雅行不耐煩地皺皺眉頭,可是又不能不過去,他們項家一堆債務都握在鄭宗宇手上,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被賣給鄭宗宇。
項雅行氣悶地將香檳一飲而盡,隨手將空杯交給路過的侍者,雖然不情願,仍然乖乖走過去。
因為著惱,他既不站在鄭宗宇左側也不站右側,反而站在大樓總負責人和男子中間,和鄭宗宇相對相望。
鄭宗宇倒是一點也不介意,猶自笑容滿面的向大樓總負責人介紹項雅行。
「這位是我的……」
鄭宗宇話到一半即被截斷。
「我知道,鄭夫人嘛,大家都知道的。」大樓總負責人露出曖昧微笑。
鄭宗宇聞言,也笑得十分高興。
誰是鄭夫人啊!
項雅行的額角開始浮現青筋,杏眸微露出危險訊號,血壓開始上升。
「是啊、是啊!我老婆嘛。」鄭宗宇已經放開年輕男子,對著項雅行笑得好開心。
項雅行則被「老婆」二字搞得腦袋生煙,面上不動聲色地保持微笑,內心卻默默地爆出一串粗話。
這個男人,果然只有遠遠看才是好男人!
「鄭兄,關於……」
短暫的介紹結束,大樓總負責人話鋒一轉再度轉回正事,卻被鄭宗宇截斷。
「那些事不用問我,我既然信任你的能力肯投資下去,當然沒有懷疑你能力的理由,你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鄭宗宇說得豪氣,項雅行卻曉得他暗地裡對此投資下了多少工夫,到了外頭卻一點也不居功,認真的男人最帥氣。
接著,鄭宗宇拋下他們不管,拉著項雅行往餐區走。
「我知道你今天會遲來,所以叫他們龍蝦晚一點上,現在去剛剛好……」邊走他邊叨叨絮絮地說道。
項雅行沒響應,鄭宗宇的心裡一直都有他的存在,他從未懷疑過。
「怎麼了?」
沒聽到心上人回應,鄭宗宇奇怪地回過頭。「你不是喜歡吃龍蝦?今天人不舒服嗎?不舒服也不說一聲,你可以不用過來,在家裡休息嘛,我一個人可以的。」
項雅行微笑以對,依舊沒有出聲。
只有這種時候,只有這短暫溫暖的片刻裡,他喜歡鄭宗宇,真的很喜歡,深深、深深的喜歡吶。
鄭宗宇沒有察覺項雅行複雜的心思,抬手摸摸項雅行的額頭測體溫。
「嗯,沒有發燒,你去角落找個位子坐,我盛龍蝦湯給你,喝碗熱湯人會舒服點,別亂跑喔。」
說完,他放開項雅行急步走開,幫忙搶龍蝦去。
唉,撇開他的花心風流不提,他肯定是個好男人。
***
下午兩點半,陽光正好,咖啡廳裡的空調溫度也正好。
項雅行淺淺啜著黑咖啡,幾分無聊地看著對座女子。
身為一名不盡職的業務,在此時跑到咖啡廳喝下午茶雖非第一次,但跟女子一道喝下午茶絕非他所願,害得他連最愛的蛋糕都沒點來吃。
女子的妝有點濃,香水味隔著桌子的距離都能蓋掉他面前那杯咖啡的香氣,衣著雖然是該包的地方都有包到,但不需要包的地方也差不多都露出來了。
這樣的人男男女女加起來,項雅行一年至少會見到幾個,多半是男性,歷年來出現的女性全部加起來,用五隻手指頭數還有剩。
但無論男女,每一個都為了鄭宗宇而來。
他可以猜得出來女子要說些什麼,這些人說的話都嘛大同小異,沒什麼新意。即便這樣,他仍舊非常有耐心地等,等女子先行開口。
「我懷孕了。」女子突然抬頭,下定決心似地毅然道。
老套!找上他的男人,十個有十個說自己是真心的,而女人則千篇一律的說她懷孕了。
奇怪,又不是他的風流帳,為什麼人人都要來找他?
明明是鄭宗宇自己造的孽,關他什麼事?
就因為鄭宗宇口口聲聲喚他是老婆?屁啦,誰是他老婆,他不過是欠了鄭宗宇大筆金錢不得不委身於他。
「哦。」項雅行不太有興趣地響應。
他敢賭三億元,眼前的女子要嘛沒有懷孕,要嘛肚子裡的孩子不是鄭宗宇的,那傢伙才不會笨到四處撒種。
「你……」
「冤有頭債有主,不關我的事。」項雅行冷淡萬分。
說著,他又喝了口咖啡,藉咖啡的香味舒緩一下被女子濃烈香水催殘的鼻子。
煩死了!
「我不要求你們分手,只要……」女子一面委屈裝哭腔,一面轉著心思,看要撈多少錢才夠她撫養孩子到長大。
「要什麼你自己去跟他講。」項雅行維持他一貫的冷漠迅速打斷女子的話。「要孩子的爸沒有,要錢也沒有,要感情更沒有,你找我做什麼?」煩死了,等解決掉眼前這件麻煩事,他絕對要買十個蛋糕外加二十個布丁來安慰自己。
被他的驚人氣勢所惑,女子一時答不出話來,半晌才找到聲音。
「我也想找鄭宗宇,可是……」
「找不到他是不是?」項雅行一臉不耐煩。
女子乖巧地點頭。
項雅行像見多了似的從懷中掏出名片夾,從最後面抽出一張鄭宗宇的名片,迅速將名片翻過來,刷刷刷地寫上數組號碼。
「來,他的名片。這裡是玩樂用的房子地址、真實住處地址,工作用手機、私人用手機、家中電話、辦公室電話、辦公室私人專線,如果還找不到人,晚上七點到十一點之間在他家門口站崗就是了。」
說完,他將名片往女子面前一推,準備走人。
「那個……」女子呆呆地看著名片,喚住他。
「還有什麼事嗎?」項雅行不耐煩到了極點。
「你不是他老婆嗎?你不在乎他和我的事嗎?」
「在乎?如果你被一個不愛的男人用錢買下,一玩就是好幾年,從此不准愛上別人。你是希望把這男人鎖在身邊呢,還是希望他有多遠滾多遠,哪邊涼快哪邊閃?是他口口聲聲說我是他老婆,我可從來沒有承認過,更不感到光榮,如果你有本事把他變成你的專屬物,我會非常、非常、非常感謝你。」他笑容可掬,可不知為什麼有股寒氣從他背後透出來。
不理會女子的反應,項雅行甩頭便走。
他現在心情極度惡劣,沒有二十個蛋糕絕對擺不平。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要存夠錢跟鄭宗宇一刀兩斷,永世不再相見!
他最恨的即是三不五時被花心色鬼拋棄的人找上門,無論是要錢、要人、要感情、要個公道全都來找他,難道鄭宗宇真的歸他管不成?
若真歸屬於他,哪會有這麼多風流帳。
如果鄭宗宇真歸他管,他絕對要將他吊起來好好抽一頓鞭子出氣。
不!這樣還不夠解氣,最好把他的小弟弟也剁掉,省得日後再出亂子。
那個混蛋最好永世不舉,再也沒有東西可以用來花心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