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多年來的經驗來說,項雅行此刻必定心情不好,最為恐怖的就是見到他的瞬間,當場把他劈成兩半都不會讓他意外。
沒辦法啊,他怎麼也沒有想得到那個女人是瘋子。
他們不過在夜店遇到過幾次,一起到飯店開過幾次房間,他連騙人用的承諾都沒許過,花啊項鏈戒指統統都沒送過,怎麼這女的偏就巴住他不放,口口聲聲說懷了他的孩子,硬要鄭宗宇娶她。
誰要娶她啊,他都有個美人老婆了,哪需要納小妾?
開玩笑,他每次都有做好安全防護,哪可能別人沒事她有事。照他看來,懷孕是假,要錢才是真的。不過錢不能給得太爽快,給得太快只會讓她以為自己怕事,益發用力挖錢。
不管了,料理那女人是以後的事,先面對項雅行才是真的。
門前燈亮著,玄關燈也亮著,客廳更是所有能開的燈全都打開。
太好了,平時節省的項雅行會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氣炸了。
可是,家一樣要回,今天不面對項雅行,明天不面對,還有後天、大後天,難道天天都躲著他不成?
於是鄭宗宇躡手躡腳地開門,左右張望有無項雅行的蹤影。
玄關無人,安全。
客廳無人,安全。
呃,客廳茶几上有蛋糕紙盒,天哪——
他雖然怕項雅行捧著帳簿跟他算帳,也討厭項雅行跟他算夜渡資,但厭惡排行榜第一名絕對是吃甜食。
基本上,鄭宗宇不反對項雅行吃甜食,無論是西式、東式甜點,他享用時的幸福表情看起來都很可口,但是……
但是,鄭宗宇非常害怕會發生兩件事。
第一、項雅行拿蛋糕當他切,一邊切一邊罵,非要切得稀巴爛不肯入口;這種事情通常發生在項雅行發脾氣時。
第二、項雅行心情太好,捧著蛋糕來到他面前,叉起一小塊盈盈笑著對他說:「來,吃蛋糕。」
他、怕、甜、食!
不吃,他的親親小雅行會失望。
吃,若他擠不出適當笑容,雅行也會生氣,罵他浪費美味甜食。
吃也不是,不吃更不是,他不如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一埋裝死算了。
站在茶几前望著蛋糕,鄭宗宇十分掙扎,掙扎要不要趁項雅行不在場把它拿去外頭丟掉,就當世界上沒有蛋糕這種東西。
最後,鄭宗宇還是沒膽子這麼做,垂下腦袋踱步來到飯廳。
這裡依舊燈火大明,桌上果然沒有飯菜,更不見便當。
唉——
今天鄭宗宇收到線報,說有個女的把項雅行找到咖啡廳談話,當下他便知曉今天日子難過,就算已做好心理準備,也填飽肚子才回家,可是真瞧見飯桌上空蕩蕩一片,仍會心裡發酸。
恐怕又要看到帳簿和夜渡資請款單了,天哪!
嗚,他並不想跟項雅行吵架啊。
繼續往廚房走,燈全都亮著,但依舊不見項雅行人影。
到底是誰把項雅行的電話告訴那女人的?他要把那傢伙捉出來碎屍萬段,外加做成肉丸子餵狗吃。
連浴室的燈都是亮的,但仍不見項雅行。
陽台,無人。
樓梯,無人。
書房,無人……
鄭宗宇原本害怕看到項雅行,現在已經變成害怕看不到。
算帳就算帳,恩客就恩客,夜渡資他照付就是了,他的親親美人老婆千萬別離家出走啊,他肯定會崩潰。
鄭宗宇發現連項雅行房間都沒看到人時,終於忍不住嗚咽了一聲,考慮要不要刊登尋人啟事。尋找失蹤老婆—名,賞金一千萬。
「你在我房間幹嘛?」
鄭宗宇正在認真考慮中,一道清朗熟悉的聲音卻從他身後傳來,雖然是問句,但不見質問之意,更無怒氣,反而帶著幾絲歡欣。
沒有細想個中緣由,鄭宗宇只是高興地轉過身面對項雅行。
「我在找你啊,老婆。」鄭宗宇笑瞇瞇地答道。
他的雅行沒離家出走耶,太好了!
「哦。」項雅行冷淡地應了聲,但嘴角依舊帶著微笑,既沒怪罪鄭宗宇叫他老婆,也沒過問那女人的事。
見項雅行心情好,鄭宗宇忙不迭地靠上去,陪著笑臉問:「老婆,你晚餐吃過沒?我帶你出去吃。」
無論項雅行想吃什麼昂貴餐點,他統統奉陪,錢不是問題,老婆不開心不埋他才是大問題。
對於鄭宗宇的提議,項雅行僅是瞄了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轉身下樓,既不答應也不拒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先做。
鄭宗宇迅速跟上去,一心只想討項雅行歡心,完全沒去注意項雅行手上某疊眼熟的紙張。
「老婆啊,我知道有間燒肉店非常好吃,我們等會兒一起去吃吧。」
項雅行不理他,繼續下樓走進廚房。
「否則意大利菜也行……」
維持沉默的項雅行站在瓦斯爐前,啪的一聲打開火,並將火力開到最大。
「法國菜?」
手上整疊紙拿到火焰上,易燃的紙張不消片刻便燒了起來。
「日本料理,吃你最喜歡的甜蝦和龍蝦?」鄭宗宇看是看到項雅行的舉動了,但一時反應不過來,口中仍舊念著食物種類。
項雅行僅是專注地看著手上之物,燃起黃紅火焰的紙張瞬間燒得僅僅剩下一半。
開玩笑,他哪有空理鄭宗宇啊,如果燒完之前被鄭宗宇發現他在做什麼,豈不是前功盡棄!
「泰國菜也不錯,你一向喜歡沙嗲。」
鄭宗宇至今沒有發覺怪異之處,項雅行竟然任他老婆老婆的叫,完全沒罵人耶,此刻更笑得……笑得十分小人得意。
項雅行依舊沒理他,雙眸僅見金黃與紅藍的火焰,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見其他。
將燒到盡頭時,他手一揚流暢地將燃燒中的紙扔進洗碗槽,專心一志地盯著它全部化為灰燼,這才扭開水龍頭將殘渣衝進排水管。
呼,結束了。
他跟這個男人的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需要受他糾纏,再也不用理會他的風流,再也不用幫他做飯,再也不用理會他有沒有吃晚餐……
應該高興的啊,怎麼卻有一絲絲失落?
不!他很高興,非常高興,因為太高興了才會覺得怪怪的。
「老婆,你在做什麼?」鄭宗宇怯怯地問。
他終於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剛剛那疊紙他好像在哪裡見過,可他怎麼想不起來啊,好像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鄭宗宇猶在努力回想中,項雅行卻心情大好地回頭對他展顏一笑,杏眸閃閃亮亮地發光。
項雅行的笑容燦爛無比,簡直可以媲美頂級美鑽,馬上把鄭宗宇電得六神無主,連他爹媽姓什麼都忘得精光,滿腦子只有雅行、雅行、雅行,除了項雅行仍是項雅行。
「好,我們去吃壽司。」項雅行笑得甜甜的,對鄭宗宇眨眨眼。
他現在高興得快跳起來了,亟需要大肆慶祝一番,眼前有人自願花錢幫他慶祝,自然是卻之不恭的接受羅。
沒想到他三兩下就在鄭宗宇的房間找到借貸契約書,更沒想到鄭宗宇完全不記得這份契約,任他燒個精光,還在他身後直說要帶他去吃大餐。
呵呵呵,太棒了,這下他可以脫離「鄭太太」身份,重新掛上單身貴族名號,另外找一名情投意合而且上下半身都專情的男人。
「壽司……」鄭宗宇呆呆地望著心上人閃亮亮的笑容,腦子一片空白,可是腦袋裡猶有一小塊空間惦記著被燒掉的紙張。
「我餓了。」
項雅行對著鄭宗宇微笑,聲音是如此愛嬌,教他怎能維持理性。
見鄭宗宇沒有意見,項雅行旋即轉身準備上樓更衣出門。
「老婆,你剛剛燒的究竟是什麼啊?」鄭宗宇傻傻地又問。
項雅行的回答仍是淡淡一笑。
最後,他們仍是沒有到店裡用餐。
項雅行喜歡的店極有名,有名到不事先預訂絕對沒位子,兩人本來想碰碰運氣,看有沒有人臨時退訂能補到位子,可惜運氣沒有他們希望的那麼好。
最後,兩人外帶超大便當和兩隻龍蝦,坐在客廳裡的地毯上,放著DVD,兩人相依相偎吃得親親熱熱、甜甜蜜蜜。
有美食自然有美酒,項雅行的酒量並不算好但也不差,況且白蘭地混著汽水喝,順口到忘了酒精的存在。
幾杯飲盡,鄭宗宇忽地專注望著項雅行,露出淺淺微笑,兩顆說可愛很可愛、說邪惡亦邪惡的小虎牙若隱若現。
項雅行卻顧著看電視吃太卷壽司,絲毫沒有注意到鄭宗宇眼神越來越深邃迷濛,閃現一種奇特光芒。
他唯一覺得奇怪的是,吃著吃著,不知為什麼鄭宗宇就壓在他身上,對著他的嘴角垂重舔了兩下。
「幹嘛?」
「有一粒飯。」鄭宗宇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哦。」項雅行點點頭。
因著酒醉,因著劇情正演到高潮處,他並未深究鄭宗宇的舉動代表什麼涵義。
接著,鄭宗宇又在另一邊嘴角吻了下。
「這邊也有飯?」項雅行傻傻地問。
「是啊。」鄭宗宇對著他眨眨眼睛。
項雅行仍是沒搭理他,繼續有一口沒一口地吃太卷,觀賞他的電影。
見項雅行沒反對,鄭宗宇大著膽子繼續往下吻,吻過他的下頷,吻上他的頸子,輕輕嚙咬喉結……
「那裡沒有飯吧?」
項雅行終於發現不對勁,冷冷出聲阻止鄭宗宇。
「有的,有的,到處都有。」鄭宗宇含含糊糊地應聲。
說著,他開始解項雅行襯衫的鈕扣,一顆一顆解得飛快。
「哪有?」項雅行冷冷地回他一句,卻未加以阻止,反而將最後一口壽司塞進嘴裡。
「有有有。」鄭宗宇忙不迭地點頭。「這裡有,這裡也有,那裡還有,啊!這邊還掉了顆梅子。」
說著,他一口含上項雅行胸前的蓓蕾,細細吮舔。
項雅行沒有反抗,順勢倒下,反正電影已經演完了,而他……
而他其實有一點點喜歡,喜歡心裡隨時都有他的鄭宗宇,喜歡這樣的鄭宗宇,既然已是最後,就隨他吧。
反正,反正都這麼多年、這麼多次了,哪差這一夜。
想著,項雅行環住男人略寬的肩,任溫熱的手繼續往下探,圈環住他的。
他則抬起身,輕輕銜住男人的下唇,吸吮……
後來他們一路從客廳滾回二樓臥房,鄭宗宇又趁項雅行洗澡時摸進去再戰一回。
色慾薰心的鄭宗宇完全沒想到項雅行竟然沒發脾氣,竟然沒跟他掀女子的事,竟然沒把他降格為恩客,竟然跟他一起吃飯,竟然任他上下其手還主動吻他,最後竟跟他同睡一床沒收夜渡資……
就因為他把這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以至於半夜醒來喝水時發現項雅行在收拾東西,會震驚到心跳漏了兩拍,差點喘不過氣來。
睡著時他明明擁著項雅行,怎麼現在項雅行會在他自己的房間收東西?
「雅行,你在做什麼?」鄭宗宇呆滯地望著項雅行。
項雅行完全不理他,繼續收!
他老婆漂亮的身形正在收拾行李,用的是他們露營旅行時才會拿出來的大箱子。
出國若用這麼大的箱子,只怕會因超重而被迫分成兩箱,說簡單點,即是裡頭可以藏屍體的超級大行李箱。
這麼大的行李箱兩個耶!雅行是想搬家嗎?
咦!搬家?
鄭宗宇倏地想到傍晚時項雅行燒掉的東西,難道有鬼?
「你究竟燒了什麼?」鄭宗宇開始緊張起來。
「契約書。」項雅行站直身,回眸露齒一笑,心情絕佳。
燒都燒光了,鄭宗宇曉不曉得都無所謂吧,難道鄭宗宇知道後能再生出一份完好無缺的契約書不成?
鄭宗宇愣住。
「你借我父母錢,以我為保人的債務契約書,也就是我的賣身契。」項雅行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鄭宗宇微張口,遲遲說不出話來。
「好啦,你也別不甘願了,我陪你這麼多年你也該滿足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的事我不管,你也別再放話說我是你老婆,最好我們以後都別見面……」項雅行講得很開心,終於能一腳踢開纏擾多年的牛皮糖,他怎麼能不高興。
「那女的……下午去找你了?」鄭宗宇試圖理解項雅行抓狂的原因。
「嗯。」項雅行不帶情緒地點頭。
都要離開是非圈了,他也沒什麼好氣的。
「你一定要離開?」鄭宗宇抱著一絲希望問。
「既然債務問題解決了,我沒有理由再待下去,若要由我決定,我一分鐘也不想多待在你身邊。」項雅行冷淡回應。
鄭宗宇望望項雅行,又瞅瞅收拾到一半的箱子,轉頭瞟瞟遠處某銀行方向,再瞧瞧心情大好的項雅行,最後鼓起勇氣開口。
「可是那份契約一共有五份啊,你父母持有一份,作證的兩位律師各一份,我一份,你也一份。」鄭宗宇咽嚥口水,繼續說下去。「而且,我那份已經鎖在銀行保險櫃裡,你燒掉的這份是你的……是你自己說不想看到這種東西,我才幫你收在房間裡。」
項雅行臉色瞬間鐵青。
靠!他當業務員這麼久,簽過的約大大小小沒有上百也有八十,竟然忘記任何契約都不可能只有一份,燒掉一份根本沒有用處嘛。
「只燒一份,沒用吧。」鄭宗宇小小聲補充道。
如果這是武俠劇,項雅行恐怕會立刻被氣到吐血,但這是現實,他身體健康得很,根本吐不出血來,也沒能氣到昏厥過去忘掉一切,他唯一能做的僅有……
「所以說,我依舊是你『老婆』?」
鄭宗宇點頭,討好地笑了笑。
項雅行瞬間抓狂,對著鄭宗宇爆出一串髒話。
鄭宗宇則好脾氣地任項雅行罵,反正不管怎麼罵他都不會少一塊肉,被罵總比項雅行離開他好。
罵累了氣也消了一半,項雅行稍事冷靜下來,尋求問題解決之道。
「好,我問你。」
鄭宗宇點頭乖乖等著聽訓。
「如果我硬要離開你,你會拿債務契約告我父母嗎?」
鄭宗宇無言。
如果他永遠都不想看到項雅行,他才有膽子這麼做。
「如果我父母落跑逃債,我也不肯當你『老婆』抵債,你打算告我嗎?」項雅行咄咄逼人地問下去。
鄭宗宇石化了。
他哪有這種膽子啊!
好吧,膽子是有啦,但讓項雅行吃苦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不告是不是?好,好極了,你給我滾出這房子。」項雅行冷哼一聲,指著大門叫鄭宗宇走。
「雅行……」鄭宗宇快哭出來了,他的親親好老婆今天是怎麼了?
「滾出去!」項雅行命令道。
「你、你總要給我時間收拾行李吧。」鄭宗宇軟聲懇求。
他是疼雅行疼到怕,眼下又是他犯錯在先,他自然不敢反抗。
「你不是有錢嗎?去買新的呀!」項雅行狠瞪著他。
「雅行——」
「怎麼,覺得我很囂張嗎?氣不過就去告我侵佔啊,關進牢裡也好過對著你這張臉。」項雅行氣炸了。
話都說到這樣了,鄭宗宇只得乖乖離開屋子,免得項雅行再度氣到起乩。
隔天,項雅行把屋子裡裡外外的鑰匙全部換掉,以防鄭宗宇逕自開門進入。
可鄭宗宇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在前院小草地上搭起帳棚,打算跟親親老婆大人長期抗戰。
反正「野外求生」一直是他的強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