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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握右手 第五章 作者:葉山南
    若璃不知道自己這一天是怎麼過的。程譽離開後,她坐立難安,心神不定,數次拿起電話想打給他,可是想起程譽臨走前的警告,又只得放了回去。

    時問彷彿靜止了,每一秒鐘都好像一光年那樣漫長。然而,直到午夜將近,程譽依然沒有回來。

    若璃終於忍不住了,她拎起電話打給醫院,然而父親的主治醫生告訴她程譽已經離開。

    那麼,他究竟跑到哪兒去了呢?車子出了意外?因為太傷心去酒吧買醉?抑或又跟別人打架了?若璃心裡閃過無數個不祥的念頭,每一個都讓她眼皮頻跳、更加恐慌不定。

    於是她開始撥電話給他;然而程譽的手機是關著的,打到公司,也找不到人。

    若璃從未試過為一個男人這麼擔心焦慮,她不停地在屋內來回走動,幾次跑到門口張望。

    「當……當……」

    時鐘敲到凌晨二時,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猝然響了起來。若璃連忙跑過去接起聽筒:「喂,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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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以後我會送他回家的。那好,就這樣,你也早點休息。」季禮哲放下聽筒,轉過頭望著歪坐在沙發上捧著洋酒猛灌的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

    「程譽,你醉了。」他上前奪下他手裡的酒瓶。

    「我哪醉了?我清醒得很。」程譽不滿地斜眼睨他,長手一伸把酒瓶搶回來摟在懷裡。

    季禮哲翻翻白眼,是哦.忘了這小子是千杯不醉的。但這麼喝下去可不行。「我是說,這些酒都很貴,不是用來給你這麼牛飲的。」

    「小氣鬼。」程譽放下酒瓶,對著茶几發了會愣,突然道:「她怎麼說?」

    「她叫我好好照顧你,聽得出她很擔心你。」季禮哲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正色道:「程譽,為什麼不回家去?現在你最需要的是你老婆的安慰,而不是我。」

    程譽白他一眼,表情有幾分逃避,「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程譽。」季禮哲瞪著他,很想給他當頭一棒來敲醒他的執拗,「你到底在怕什麼?怕給人知道你其實很傷心很難受嗎?現在死的是你老爸耶,會傷心是應該的,是天經地義!真搞不懂你為什麼連這點都要否認!」

    季禮哲的話迴響往偌大的客廳裡,程譽久久沒有接腔。

    良久的沉默過後,他長長歎出一口氣:「我以為……我恨他。」他的聲音裡有些哭腔,而且帶著幾分連著急都搞不懂的迷惑。

    季禮哲見狀走上前去,勾住他的肩膀,道:「沒有人能真正憎恨自己的父母。程譽,你只是一直在騙自已。」

    「可是,我那個時候……」他抬起眼,疑惑地望著好友,「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恨他。我以為,我會一直恨下去……」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至少你知道佳妮現在過得很好不是嗎?西洋有句古諺叫做FORGIVEANDFOR—GET(寬恕、然後遺忘),你現在就該這麼做。」季禮哲拍拍他,順手從雪櫃裡取出一罐牛奶換掉程譽面前的酒瓶,「喝了它,然後上床去睡一覺。睡不著的話,最好想想回去怎麼跟小嫂子解釋。」

    聽了這話,程譽哀號一聲,用手捧住頭,「噢,又來了。」

    「怎麼了?」季禮哲奇怪地望著他,「我以為你們的婚姻生活甜如蜜。」

    程譽白他一眼,對他使用的肉麻形容詞很是不滿意,「我沒說不是,我只是……」他住了嘴,煩躁地揮揮手,「算了,你不會懂。」

    「你只是,感受到了婚姻的……壓力?」良久,季禮哲挑出一個自認貼切的詞。

    只見程譽仍是苦惱地望著他,聲音平板地道:「我說了你不會懂。」

    「好吧。」季禮哲聳聳肩,放棄討論這個問題關於婚姻,他是不會懂,也不想懂,這可是門太艱深的哲學了,缺乏耐心、勇氣及毅力者,最好不要輕易修讀。

    他望著表情困頓的程譽,心裡又升起另一個困擾:他所認識的程譽——性子狂放不羈的程譽、脾氣固執又愛鑽牛角尖的程譽、過慣了自由日子的程譽,是否真的準備好面對婚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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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璃在沙發上睡著了。

    程譽整夜未歸,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獨自回到兩人共享的大床上去,於是就抱著膝頭蜷縮在沙發裡,帶著擔憂和一絲絲怨懟,就這麼半睡半醒地過了一夜。

    接到季禮哲的電話以後,她雖然安心不少,但心中卻升起一股悲哀之情,在程譽最傷心消沉的時候,她竟然無法陪伴在他的身邊。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沒機會,當事情發生時,他寧願獨自躲起來舔傷口,也不願讓她與他分擔。

    記得一位知名女作家曾經這樣發問:如果一個女人不能在她的男人意志消沉的時候陪伴他,那麼她的愛情還值多少分?

    要她說,即使不是零分,也一定是不及格了。

    而如今,那個不及格的女人就是她自己。若璃十分沮喪。程譽並不需要她,不是嗎?這個念頭令她覺得自己很失敗。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門口傳來輕微的響動聲,是程譽回來了!她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奔向大門口。

    「嗨。」來人站在玄關處,笑眼彎彎。

    若璃愣住了,納悶地望著門口立著的高大身影:怎麼只有季禮哲一個?好半晌,她傻傻地扯出笑容問:「那個、程譽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聽了這話,季禮哲的表情頓時比她更為納悶,「我正想問你這個問題。怎麼,程譽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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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譽失蹤了。

    根據季禮哲的說法,當天早上程譽堅持要獨自開車回家,因此他也就樂得讓他去了,至於後來的拜訪,是他越想越不安心,怕他們夫妻又有什麼問題解決不了,才雞婆地拐過來看一看。沒想到這一拐,卻拐出了大事。

    程譽不見了!在他父親死後的第一天,身為獨子的程譽竟然憑空從地球表面蒸發了!沒有一個電話,手機也打不通,他存心要急死她!

    「是、是,葬禮還要往後延兩天。好的,謝謝,再見。」若璃掛了電話,吐出一口長氣。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

    在這樣的時刻,她連跟程譽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每天接電話接到手軟,所有的親人、朋友都致電來詢問程老先生的葬禮什麼時候舉行。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在聽說程譽「也許」無法參加父親的葬禮時,都會給她哈拉一大堆「節哀順變」之類的廢話,而她則回應到舌頭都麻木。

    很好,程家長媳的職責,原來是這樣得以彰顯的。若璃瞪著天花板上玄妙的幾何圖形,心裡真恨丈夫的不負責任。在這種時候,他怎麼可以拋下她獨自一人跑了?要年僅二十歲的她面對這一大堆爛攤子,他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又催命似的響了起來。若璃瞪著座機三秒鐘,終於還是接起了聽筒——她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可能」是程譽打來的電話。「喂?」

    「是我。程譽找到了。」那頭是季禮哲簡明扼要的回答。

    找到了?她心頭一緊,急問:「他在哪裡?」

    「美國。」

    「美國?」她沒料想會是這種答案,著實愣住了。

    「我在浦東國際機場的出入境辦事處查到,兩天前有一名叫程譽的中國籍男子搭最早的一班機飛往LA。」

    「LA?」她更疑惑,「他去那裡做什麼?」要療傷也不是這種療法!

    「這個……恐怕要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季禮哲的聲音竟然有幾分踟躇,「我也查到,程譽訂了三天後回國的機票。」

    三天後?若璃沒力地歎了口氣。也就是說,她還得忍受三天這種被電話鈴隨時騷擾的日子了。

    沮喪地放下電話,她突然覺得,季禮哲之前的口氣有些不尋常。從剛才的對話來看,很明顯他隱瞞了什麼。那麼,他隱瞞了什麼呢?程譽拋下一切,突然飛往LA的原因又是什麼?

    還來不及細思.「鈴……鈴……」電話鈴又響了起來,若璃哀號一聲,認命地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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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以後,程譽果然回來了——並且是選在午夜時分。

    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若璃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到身邊的床鋪下陷,然後熟悉的男性氣味鑽入她的鼻孔——是程譽,她逃家的丈夫,他回來了。

    若璃驀然從床上彈起來,擰亮檯燈:「程譽?」她瞪著身旁的高大身軀,兩秒鐘後,發出尖叫:「我們得談談!」

    「明天吧。」他的聲學充滿了倦意,「我很累了。」

    「不行,就現在!」她推搡著丈人,連日來壓抑的情緒現下終於找到出口宣洩,「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跑到美國去?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們找你都快找瘋了!還有,爸爸的葬禮——」接下來的話語因為突來的擁抱而被她吞進肚子裡。

    程譽一把抱住了她,緊緊把她鎖在懷中,逸出類似乞求的低吟:「若璃,別再說了,我真的很累了。」

    「呃……」她就這樣被他擁在懷中,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想念他的懷抱,可是……

    「鈴……鈴……」這時,電話鈴毫不客氣地響起來,打破室內的靜謐。程譽順手接起聽筒,季禮哲的聲音立刻在那頭炸開來:「程譽,你這傢伙在搞什麼!為什麼……」

    程譽臉色有絲灰敗,他瞥了身邊的若璃一眼,輕聲對話筒道:「你等一下,我去書房接。」

    若璃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臥室,他臨去前防備的那一眼,令她莫名心痛了一下。他有事瞞著她嗎?

    程譽用腳踹上書房的門,才對著聽筒咬牙切齒地道:「拜託,我前腳才剛到家,你非得在這時候審訊我不可嗎?」

    「少來,你該受審的地方太多了!」季禮哲絲毫不客氣,「我問你,你去LA做什麼?是不是去見佳你?」

    「這不關你的事。」程譽粗聲回遭。

    「程大少,你很過分哦!」季禮哲也忍不住了。

    「現在家裡亂成一團,你老子還躺在床上等著入土為安,可是你呢?卻千里迢迢跑到美國去會舊情人!拜託,程譽,你也給我偶爾成熟一點好不好?你已經結、婚、了!有什麼事不能跟老婆說,非要跑上找佳你?如果被若璃知道,她會傷心多死!」

    程譽吁出一口長氣,「說了你也不會懂。」的確,他該怎麼跟他解釋、跟每個人解釋他心裡那連自已也無法理清的感受?尤其是——跟她解釋?他絕不是不愛她,也絕不是要逃避任何該負的責任,只是——他覺得自己無法面對若璃。

    該死的,就是這麼簡單,他無法而對若璃!他不知道自已在彆扭什麼,在得知父親的死訊後,他最不想她的人就是若璃。他害怕極了她用那飽含淚意的剪水雙瞳凝睇著他,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慰他別傷心、振作起來——只要一想到那情景,他就覺得害怕。他怕讓她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怕她發現自已其實很傷心很難受,怕被她安慰,怕被她同情……

    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怕。然而,這種複雜而又彆扭的心情,要如何宣之於口?

    電話那頭,季禮哲還在絮叨著些什麼,但程譽已經無心去聽了。他的心,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佔滿了,甚至讓他忘記了身體的極度疲憊,只是呆呆地站著,站著。

    然而,另一邊——

    纖細的小手放卜聽筒.輕歎一聲,悲慼感充滿了整個主臥室。

    若璃此刻恨透了自已。她多麼希望自己沒有拿起聽筒,沒有偷聽到他倆的對話,然而,她鬼使神差偷聽到了,也明瞭了程譽此去的原因——佳你。

    佳你——這名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頭一陣灼痛。她……一定是個很有魅力的女子吧?是怎樣的女子能令程譽放下天大的事,千里迢迢地遠赴美國呢?她不願想像,但卻管不住洶湧的思緒。五天,整整五天,他們都在一起;而五天足夠做太多事了……

    「若璃?」程譽溫柔地輕喚驀然響起,「怎麼了?怎麼哭了?」他走到床頭,大手撫上她的面頰,沾了滿手濕意。

    「沒什麼!」她像被燙到一樣瑟縮了下,回過神來,沖丈夫擠出一個笑容,「沒事,你不是累了嗎?快去睡吧。」

    程譽定定地凝視著她的臉龐,那若有所思的眼光令她心慌。良久,他終於撇唇一笑,「好吧,你也早點睡。」說完,他逕自翻身上床,背對著她躺下。他知道自己的逃離令她情緒不佳,可是在身體極度疲累的情況下,他沒有分出過多的心神來關注她的負面情緒。頭一挨上枕頭,他便沉沉睡去,並不知道他身後的人兒,卻是一夜無眠,小心地壓低了自己哽咽的聲音,將所有悲傷掩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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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佳你?那個知名的華裔女畫家?」羅茜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修長的十指扣著桌面,「想不到程譽跟她也有瓜葛。」

    「她……很有名嗎?」若璃一時忘了傷心。但也許,這也是她潛意識中最在意的。

    「豈止?在美國,男人們簡直為她瘋狂。」羅茜撇撇嘴,「你的情敵來頭不小啊。那後來呢?程譽繼續跟她互通款曲嗎?」

    若璃虛弱地搖搖頭,心中卻刺痛。這問題太令人難堪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事實上,對於程譽在外面有女人的事,她一直都不是確切的知道,但是緋聞在傳,報紙在寫,而這些就夠令她心痛的了。

    「很好。」羅茜冷笑一聲.「男人要變心,九匹馬都拉不住。」

    「其實……其實我們的關係也沒有你想像得那麼糟……」她囁喘著,情不自禁地替丈夫辯解。

    「哦?是嗎?」羅茜打鼻孔裡哼道。關係不糟會鬧到要離婚的地步?她會相信她才有鬼!

    「他……他對我很好……」

    「哦?怎樣個好法?」羅茜挑眉。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寵我關心我,只是……只是……」她說不下去了,眼淚再度順著臉頰滑下,在羅茜手忙腳亂的安慰之中,她強迫自己去回望那一段交織著甜蜜和痛苦的婚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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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譽無故離家的舉動確實讓若璃鬧了好一陣子的彆扭,之後整整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的婚姻簡直可以用「相敬如冰」四個字來形容。然而若璃更在意的,是那個叫「佳你」的名字。這名字像一個幽靈,在她的心頭盤旋不去,一步步侵蝕著兩人婚姻生活的甜美。

    一個月後,程譽忙完了父親的後事,開始正式入主程氏,他不能再每天24小時地陪在若璃身邊,而是每晚忙到暮色將近才回到家中。而若璃也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家庭主婦,每天精心地準備晚飯,像個最賢良的小妻子那樣等待丈夫的歸來。他們的蜜月期隨著老人的下葬而宣告終結,從而遁入了一般夫妻相處的模式。

    而關於那一段程譽突赴美國的插曲,他們則都很默契地避開,誰也不曾再提起。然而,不提起,並不代表不曾發生,更不代表遺忘。至少在若璃心裡,那是一道不淺的傷疤,儘管她反覆告訴自已,佳你的出現在她之前,她實在不該執拗地為這件事傷了夫妻間的和氣,然而她無法否認,嫉妒就像一條蟲,每每在她決定要釋懷之時從心底的角落爬出來,啃嚙著她。自已的丈犬心裡藏著別的女人,對於一名妻子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而且,她愛他啊!她的心那麼純粹單一,只滿滿地裝著他;然而他的心裡,卻有一個角落是永遠不屬於她的。一想到這點,她就無法遏止地心酸。

    心酸歸心酸,可日子還是要過,他是她深愛的丈夫,鐵了心要愛一輩子的男人,她不可能為了一個不再出現的舊情人而跟他離婚;於是她告訴自己要學著寬容,學著不念舊惡,學著做個成熟的好妻子。程譽不是一直在她身邊嗎?他對她這麼好,她實在不該再計較什麼。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新婚的熱烈甜蜜逐漸淡去,時間變得綿長而幽靜;曾經若璃以為,這樣就是一輩子了。執子之手,與子攜老,該是多麼溫馨的畫面——儘管恬淡、儘管有時會平靜無波得讓她忍不住歎息。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她與他結婚一週年的時刻。

    這天,若璃準備了一桌子精美的飯菜,又特意裝扮了自己,化了薄妝;晚上七時,程譽準時回到家中。

    「老婆,結婚一週年快樂!」門一開,一束雪白的香水百合驀地被塞入她的懷中。程譽的笑臉自大朵艷中探出,將她連人帶花抱了個滿懷,順勢用腳踢上門。

    「程譽!」她驚喜地叫著,雙手勾住他頸項,身子被他騰空抱起,一直到桌前才放下。

    「哇……來看看我的小妻子為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程譽故作驚歎著,手指拈起一隻蝦子正要放人口中,突然被若璃拍掉,「去把手洗乾淨才可以吃!」她站在他旁邊,假意怒瞪他。

    他聞言委屈地皺起整張臉,「老婆,你真囉嗦。」

    她望著他不情不願走向洗手間的背影大笑。這不就是她理想中完美的婚姻嗎?不需要每天浪漫驚喜,不需要時刻轟轟烈烈,平淡的日子裡,只要時常有那麼一點點小火花,幸福就唾手可得。呵,程譽,她多麼愛他!

    心喜地找了個水晶花瓶把百合插起,回到客廳,見程譽已經端坐於桌旁,正笑笑地衝她舉杯,「老婆,等你一起喝酒。」

    她笑著坐到桌前,亦高舉手中紅酒,「程譽,結婚一週年快樂。」

    「敬世界上最美麗賢惠的妻子。」他大笑了,啜著杯中深紅色的醇香液體;今晚的若璃尤其美麗奪目,讓他酒未入腸便已先行醉了。

    兩人開心地對飲片刻後,若璃突然放下酒杯,正色道:「程譽,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恩?」他挑眉,已有幾分薄醺。

    若璃深吸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說出心中醞釀了好久的念頭,「程譽,我打算復學。」

    程譽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亦放下酒懷,「你已經退學了,記得嗎?」

    「所以我才說,我想復學。」她表情懇求地望著他,「程譽,我不希望自己每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裡,我想要完成自己的學業。」

    「看,你並沒有無所事事,你把這個家操持的井井有條不是嗎?」他的眼光中開始抹上幾絲不悅,「若璃,我需要一個好妻子在家替找打理一切,我希望每天工作回來後能見到你,吃到你親手做的晚飯。」

    「可是,家裡不是有傭人——」

    「邢我就把他們通通辭退!」程譽驀然加重聲音,表情帶上了怒意,「若璃.你已經嫁給我了,我程譽的妻子並不需要每天上課下課,和那群幼稚的毛頭小子終日混跡一處。」說到底,他是怕再有男人覬覦她的美貌而起心追求。她已經是他程譽的人了,誰也別想招惹!

    他不容置喙的強硬口吻令得若璃也生氣了,她微微提高聲音道:「程譽,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我沒有!若璃,你很自由,比誰都自由,覺得無聊的時候你可以出去逛逛,去健身房,去市區買些東西,我的信用卡隨你怎麼刷,不是嗎?你還想要什麼?還有什麼不滿足?」

    若璃猛然抽氣:程譽在說什麼?他一直都是這麼看她的嗎?認為她一直生活在他的恩澤之下,是故沒有理由不知足?她氣得站了起來,「程譽,你太霸道!我不想跟你吵架——」

    「那你最好乖乖地閉嘴,不要再提任何會惹我生氣的話題。」他突然用一隻手指點上她的唇,眼神中的冰冷瞬間凍結了她欲出口的反駁。她在他的注視之下感到驚惶,不由自主地收了聲。

    她怕程譽,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怕他。因為太愛他,因為太膜拜,她竟然不敢忤逆他的命令。若璃瞠著大眼,跌坐回椅子上,心中第一次浮上這樣一個可怕的認知——他們之間的愛情,從來都是不平等的。

    她愛程譽,愛到崇拜他,仰視他,不敢冒險觸怒他,因為她太珍視他的愛,太怕自己會失去他!而程譽——他寵愛她,供養她,他把她當做乖巧憐人的寵物,把她當作精美易碎的玻璃娃娃。他對她的愛,是上對下的施捨,是高對低的憐惜,他從來不曾把她當作平等的個體來對待!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主導著一切,從來不曾問過她的意見;他左右她所有的心情,她的喜悅、惱怒、悲傷——這一切都是由他的情緒來決定。她是那麼愛他;然而他卻只愛他自已。

    若璃沒有哭出聲音,但眼淚愣是控制不住,一顆又一顆順著臉頰滑下,她縮著脖子,不敢看他含怒的雙眸,更不敢去發現他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嫌惡。

    她無聲哭泣的模樣令程譽覺得心煩意躁,他撫著額,強迫自已收起兇惡的表情,哀歎道:「若璃,你就不能收起你那該死的眼淚嗎?今天是我們結婚一週年的日子,我們應該很開心的不是嗎?我們應該快快樂樂地享受燭光晚餐,說盡甜言蜜語,然後回到床上親熱,為什麼非要哭不可?為什麼一定要把它搞砸了?」

    一聽這活,若璃的淚水更洶湧了,她哽咽著,抽抽搭搭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惹程譽生氣了,她讓他覺得討厭了!天,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事,而它竟然發生了!

    程譽看著若璃在他面前痛哭,臉上的妝被淚水弄花,使她看起來很狼狽得近乎醜陋,他歎了口氣,起身拿起車鑰匙,冷聲道:「我出去透透氣,等你哭夠了我再回來。」說著便轉身毫無留戀地走了出去。

    「程譽不要……」她在他身後叫喚,奈何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他連頭都沒有回就離開了家,大門碰地甩上,她聽到汽車發動的引擎聲響起,程譽走了。

    偌大的客廳只剩卜她一個人,傭人們都怕事地躲了起來,不願被牽扯進這夫妻間的爭吵。程譽帶回來的香水百合正怒放著氤氳芬芳,而若璃——跌坐在地板上哭得像一尊被人毫不留情丟棄的玩偶。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此刻這麼卑賤。她第一次可悲地發現,她對程譽的愛,已經讓她失去了所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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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譽又是一夜未歸。天快亮時,他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家裡,發觀若璃正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他皺起眉,上前搖醒她,「老婆,醒一醒,回床上去睡。」

    若璃猛然睜開眼睛,正對上程譽無奈的雙眼。她立刻跳了起來,七手八腳地抹去臉上的淚水,慌亂而討好地道:「你同來了?累不累?要吃早餐嗎?我去準備好不好?」

    程譽沉默地注視著她。她竭力討好他的樣子令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厭煩。曾幾何時,她的眼淚已經不能再讓他心疼了。對她的感覺已經淡了嗎?是她變了還是他變了?他搖了搖頭,企圖甩掉這叮怕的念頭。然後,他強迫自己對她展開笑容,「可以給我一杯咖啡嗎?我頭痛得快要炸開來了。」

    「哦,我馬上去煮!」她飛快地跑進廚房。程譽皺眉,跟上她。

    見她在料理台前忙碌的樣子,他突然覺得一陣愧疚,自己實在不該對她惡言相向的。他走上去,由身後抱住她,「老婆,還生我的氣嗎?」他在她耳垂上呵氣。

    若璃身子一顫,臉紅心跳地推開他,「沒、沒有,我沒有生氣。」

    「那就親我一下嘛」他無賴地要求,把嘴湊了上去,心想這是個求和的好時機,若璃被他微微散發著酒氣的熱力包裹著,神思有些恍惚。程譽,他又回到她身邊了呵……這一次她發誓,不,以後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她發誓再也不惹他生氣了。她承受不起失去他的後果。

    她柔順地將臉龐貼上他的胸膛,聆聽他堅定而有力的心跳聲。程譽……你還愛我嗎?她在心裡悄悄問著他,卻不敢開口發出聲音。

    驀地,她的表情僵住了;在程譽襯衫的領口處,赫然印著一個紫紅色的唇印。耶樣粘膩曖瞇的紅,剎時像血一樣剌痛了她的眼睛。

    程譽……背叛了她?歷史重演了嗎?一年前,他為了別的女人丟下她遠赴重洋;現在,他又要重蹈覆轍了嗎?她知道自已不該這麼敏感,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幻想那些令她心痛的畫面:他和別的女人……他和別的女人……

    她猛然掙出他的懷抱。轉身背對著他,慌亂地找了個借口掩飾她的失常,「水開了,我要泡咖啡。」

    程譽狐疑地看著她慌亂的背影,水壺在火上嗚嗚地嗚叫著,她根本忘了關火。

    她又怎麼了?

    他低下頭,襯衫上的唇印令他剎時明瞭了一切。昨夜酒吧裡有個女人一直往他身上磨蹭,躲都躲不掉,這唇印是那時候小小心蹭上去的吧?若璃是誤會了。

    「若璃,我……」他試著開口,他喚她的聲音令她肩頭猛然一抽,瑟縮地道:「你要濃一點的咖啡吧?快上去換農服吧,待會還要上班呢。我煮好了,立刻替你端上去。」

    程譽沉默了。看著她微微發抖的背影,聽著她竭力裝作無恙的聲音,他頓時連解釋的興致都失去了。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大步跨出了廚房。

    而若璃只有在聽到他的腳步聲遠去以後,才敢偷偷舉起手,拭去臉上早已氾濫成災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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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然而,一切都不一樣了。從那天起,程譽開始晚歸,有時候甚至整夜不回家,留若璃在客廳裡等到天亮。他去了哪兒?去做什麼?若璃不敢問,程譽在外面有女人的臆測像一根針,總是淺淺地刺著她的心,每次他的晚歸,都會在她腦中自動幻化成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畫面。

    平日裡,他們還是像一對平常的恩愛夫妻那樣,一起上街採購,回家後討淪今天的晚飯要吃什麼,在偶爾程譽準時回家的日子裡,他們會頭挨頭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討論劇情的發展。

    他們依然在一起,每人四目相對,談心的時間卻越來越少。程譽並沒有因為別的女人的存在而薄待了她,他依舊寵愛她,給她她想要的一切,然而,他不再能容忍她的哭泣及她偶爾的歇斯底里,通常當爭吵發生時,他會一言不發地躲出去,喝個酩酊大醉再回到家中,倒頭便睡。

    他們依然會親熱,程譽從來不曾冷落她,可是她知道,程譽一直在避孕。他並不想要他們的孩子。

    而她呢?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容忍並且接受。程譽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她的神祇;對於他所做的一切她只能毫無怨言地接受,而從來沒有反抗的餘地。

    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叫傭人開著車送她去市區的大型商場,瘋狂地買東西、刷卡,當大筆大筆的鈔票流出去的時候,她才能感到有一絲快慰。她覺得自已再不是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幻少女蕭若璃,而是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個世俗瑣碎的婦人。她依然美麗無雙,眼神卻失去了當初的光彩。

    就這樣,他們的婚姻平淡卻穩妥地走過了五個年頭。在這五年裡,程譽會在每年的結婚紀念日送給她一樣禮物,有時候是價值不菲的首飾,有時候則是盛開的一大捧繁花。而若璃也會在每年的這一天精心準備晚餐,兩人在燭光氤氳的氣氛下用餐,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然後上床親熱。

    時間的機器彷彿壞掉了,一年又一年,他們過著同樣的日子,所不同的是,若璃的心慢慢失去了熱度。她還愛程譽嗎?有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她這樣反覆問著自己,然而,答案卻再也無法肯定。

    有的時候她會想,也許大凡人口中的天長地久就是這個樣子吧?絢爛只是一時,平淡中走完一世,那曾經以為比生命還重要的愛情,到頭來卻輕得彷若一絲鴻毛。

    既然是這樣,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程譽一直在她身邊呵。過去她所要求的全部,不就是這些嗎?

    然而,在他們結婚五年後,一件意想不到的巨變襲擊了程家。

    在這一年程氏的股東大會上,季禮哲取代程譽坐上了程氏董事長的位置,原因無他,自從程譽接手程氏以來,公司的業績在逐年下滑,而程譽在外界的風評極差,外界上經常傳播著他和某知名女子廝混的消息。人們都說,程譽根本不懂經商,他惟一的本事就是玩女人。

    程譽被董事會掃地出門了,他掛著副理的頭銜,在公司裡成了毫無用處的閒人。他不甘心,開始動用自已手頭上的資金做投機生意,而這樣做的結果是:他更讓自己陷入了一敗塗地的窘境。

    那一年,他們搬出了程家在半山的別墅——因為這所豪宅被抵押了,只好遷往靠近市區的小公寓。

    程譽的生意若璃從來都不過問,正如她從來不過問他那傳得沸沸揚揚的婚外情一樣。關於程譽的花邊新聞時常像陣風一樣吹進她耳中,從報紙、媒體上,她知道了程譽的生意失敗.她知道了程譽和某名模傳出戀曲,她知道了程譽是上流社會名嬡淑女們竟相愛慕的對象……等等等等,云云云云。而可悲的是,關於這一切,她竟然都不是從程譽本人口中聽來的!報紙上說,程譽這樣,電視上說,程謄耶樣、而程譽自已呢?他從未向她承認或否認過什麼,她不問,他也就不說,兩人都默許著緋聞包圍他們的生活。

    更可悲的是,她發現自己已經不那麼在意了。以往會為了程譽的婚外情傳聞而嫉妒發狂的她,現在往往能對著當天的報紙一笑置之。難道說,她已經不愛程譽了嗎?不,也許更確切的說法是,生活的重擔已經讓她沒有氣力去考慮什麼愛不愛的問題了。程家落魄了,她也開始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庭主婦,開始學會用並不豐裕的家用來維持兩人的生活。她每天忙著洗衣做飯拖地板,在程譽不拿錢回家的時候,她甚至會回到東大兼任學生輔導員的職務來補貼家用。

    在這樣的困境下,他們走向了婚姻的第六個年頭。

    這一天,是兩人結婚六週年的日子,若璃剪短了長髮,坐在窗前等待丈夫的歸來。

    桌上的飯菜熱了又涼,涼了義熱,程譽依然沒有回來。看來他忘記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若璃的眼眸垂了下來,六年了,不管如何艱難也好,平淡乏味也好,他們的婚姻住風雨飄搖中度過了六年。然而到了現在,程譽已經絲毫不在乎了嗎?

    她心裡悲苦,卻沒有眼淚,生活的磨礪已教會她眼淚並不能解決問題。她坐在窗前等著,將近午夜時分,程譽終於回來了。

    「老婆,你剪了頭髮?」剛放下鑰匙,程譽就注意到坐在窗沿上的嬌小身影,不由得心下奇怪,「為什麼?」

    若璃見了他,連忙跳下窗台,走到客廳裡接過他手上的包,微笑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換個新形象罷了。」她小心地掩飾好自己的落寞,六年的婚姻生活已經讓她徹底明白,要與程譽和平相處,惟一的方式是自己消化掉所有的負面情緒。程譽不喜歡糾纏不休和歇斯底里的女人。

    「哦?」程譽眼含笑意,拉她一同到沙發上坐下,輕撫著她有些凌亂的短髮,道:「老婆,我還是喜歡你長頭髮的樣予,溫柔得像水一樣。」

    若璃苦笑了下,把頭枕進他的胸膛,沒有答話。她怎能告訴他,被生活瑣事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養護打理這頭長髮了,她靠著他寬厚的胸肌,柔聲道:「別動.別動程譽,讓我靠一會,我有些累。」

    程譽訝異於妻子今天難得的嬌柔乖順。結婚這麼久了,若璃不再會像新婚時那樣肆意靠進他的懷裡撒嬌,她是個無懈可擊的好妻子,然而,太過賢惠溫婉的她卻總像是少了某種當初叫他瘋狂著迷的特質,他欣賞她,甚至敬重她,卻不再有當初那種想將她一把掀翻在床墊上好好親吻的衝動。

    時間,的確是最怪硬的齒輪,不知不覺中磨去了生活中的所有稜角和火花。一轉眼,他們都不再年輕了。

    如今,他們的婚姻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安靜。他們不再吵架了,也開始習慣於目前的這種相處模式,生活像緩緩流淌的小溪,不再有任何波瀾。

    也許這樣就是一輩子吧?有時他會想。他們會一直陪在對方身邊,休戚與共,在心裡卻橫亙著一光年的長長距離。也許平淡,才是一段婚姻的最終歸屬。

    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不知足?若璃是個多麼稱職的好妻子,有妻如此,夫復何求?程譽閉上眼,舒服地歎了口氣,享受著若璃在他懷中磨蹭的馨香。

    「程譽?」她突然喚他。

    「嗯?」

    「你可不可以握著我的手?」她小聲地要求。把有絲冰涼的小手主動地置於他的手掌中央,他笑了下,用力握緊。

    「有什麼不可以?我是你老公啊。」

    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大掌中滑動,她輕聲問:「有什麼感覺?」

    「有什麼感覺?」他奇怪地重複她的問話,有些不能理解她為何有此一問。

    「嗯,握著我的手時,你有什麼感覺?告訴我,我想知道。」她仰起了臉,直視他的雙眸,目光柔情中又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堅定。

    「嗯……有什麼感覺呢?有些涼吧,還有,你的手比以前粗糙了,那一定是因為你做了太多家事的緣故……為什麼這麼問?」他直覺地認為今天她有些反常。

    聽了他的話,她泛起一絲苦笑,緩緩道來:「我曾經聽別人說過,婚姻是愛情的焚化爐。結婚久了,握著老婆的手時,就再也沒有當初熱戀時的那種激越感受了,反倒……反倒比較像是自己的左手握著自己的右手,是那麼的平淡,沒有任何感覺。」

    「自己的左手握著自己的右手?」程譽微愕了一下,然後進發出有趣的大笑.「哈哈,左手握右手,真是個經典的比喻啊!」

    他笑得如此暢快,以至於沒來得及去發觀,若璃依舊微笑著的俏臉上,已經凝上了一抹屬於絕望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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