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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握右手 第六章 作者:葉山南
    「結婚久了,握著老婆的手時,就像是自己的左手握著自已的右手,再也沒有任何感覺了……」

    嬌軟無奈的女聲久久迴盪在耳畔,程譽驀然從夢中驚醒,一下子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是睡在季禮哲家的客廳裡。

    他環顧四周,寬敞的室內沒有一個人,只有幾個空酒瓶堆在沙發腳下,提醒著他昨夜的宿醉。

    「好痛……」他抱著腦袋哀叫,然而心中卻怎麼也揮不去夢中若璃那雙幽怨的眼睛。

    是巧合嗎?昨夜怎麼又做了同樣的夢?自從他那人怒氣沖沖地從家裡搬出來後,一連幾天,相同的夢靨都困繞著他,只要一閉上眼,若璃的身影便會進入他的夢中,以哀怨的調子向他訴說那個有關左手和右手的寓言。

    「討厭。」他低咒,不知是在罵她抑或是罵他自已。不應該再想她了,是她提出要離婚的不是嗎?程譽,你在捨不得什麼、留戀什麼?

    他從沙發上跳下來,準備活動一下睡得酸軟發疼的身體;正在這個時候,季禮哲拎著早點走了進來。

    「你醒了。」他把早點放到他面前,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毫不客氣地道:「你到底準備在我家賴到什麼時候?」

    程譽掩飾掉心情的波瀾,一把抓過早點往嘴裡塞,含糊不清地道:「我沒地方可去,又沒有錢,你叫我去睡大馬路啊?」

    季禮哲毫不同情地嗤笑了一聲,「你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以為是誰造成的?」他一邊抓起燒餅大嚼,一邊問:「對了,你和小嫂子,真的非離婚不可嗎?」

    一聽他提到若璃,程譽的心彷彿被人狠狠扯了一下,有種屈辱感。他極不自然地撇撇嘴,道:「是她提出要離婚的。」

    「她提出要離婚,你就陪她離哦?!」季禮哲沒好氣地瞪他,「那你自已呢?你怎麼想?」

    「我沒什麼想法,要離就離咯。」他竭力使自己的口氣聽來滿不在乎。

    季禮哲瞪著他,心中實在很慪。沒見過這麼口是心非的男人!他歎息一聲,「程譽,你不能老是這樣。」

    「我怎樣?」程譽挑釁地抬起眼,正好,他也想知道。

    「你明明很捨不得若璃,為什麼不肯承認呢?程譽,你到底要彆扭到什麼時候?」季禮哲直視他的眼,「你爸死的時候,你也很後悔吧?後悔沒有來得及跟他把一切都談開來,後悔沒來得及說一句你愛他。現在呢?你又預備重蹈覆轍了嗎?你預備跟若璃比誰比較狠心,誰比較嘴硬,最後弄到離婚收場是不是?為什麼對你越是在乎的人,你越要使斤全力把他們推遠?」

    程譽咬著牙怒瞪他,無法否認他的話令他有種被剝光了衣服般的狼狽。半晌迸出一句:「你別扯上我爸的事,他跟我們現在談的話題沒有任何關係。」

    「哦?是嗎?沒有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季禮哲步步緊逼。對程譽,他可是不想再客氣了,這小子欠人把他罵醒!「程譽,程爸的死還不夠讓你瞭解到什麼是『追悔莫及』嗎?他在世的時候,你為了氣他,把所有的爛事都做絕了。故意考不上大學,故意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交往,反正他想要你怎樣,你就往反方向去做!結果呢?你有日子好過嗎?你從中受益了嗎?你沒有!你差點玩死你自己!」的確,在程媽媽離開的那段時間,他親眼看到當時的程譽有多頹廢多糟糕。

    程譽說不出話來。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罵,然而他卻找不到一句理由來為自己反駁。

    季禮哲見狀,微微放緩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裡有苦,可是程譽,解決痛苦的辦法不是讓自己沉溺在痛苦裡,那樣你永遠都出不來的。你爸已經死了七年了,你還要為了他裝壞人裝到什麼時候?」

    聽了這話,程譽有些自嘲地咧開嘴,「或許我天生就是個爛人。」也許也正因為如此,若璃才想要跟他離婚。

    「媽的。」這男人這麼不可理喻嗎?季禮哲忍不住小聲咒了句,「如果你那麼執意地想當爛人,誰都攔不住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傷害了若璃!你爸在的時候,你故意和那些女人糾纏不清,你心裡難受你想發洩,我管不著,可是現在你爸已經死了七年了!你再這麼瘋下去,他在天上看得到嗎?只有若璃會看到,也只有若璃會為你傷心!這樣對待一個愛你的女人,你不覺得太過殘忍了點?」

    聽到這兒,程譽的表情變了,他泛起了有些苦澀的笑,「她已經不愛我了。」他沒有忘記在她提出離婚的那一刻,她臉上堅如磐石的表情。只要一想起那畫面,他的心就羞辱地疼痛著。他一直以為她愛他比他愛她更多,他一直以為是她離不開他。可是那天,她竟然如此冷靜地告訴他她想要分手!

    她不再愛他了嗎?是的,她不再愛他了!這項事實是他這輩子所受過的最大的屈辱,於是他口不擇言地攻擊她,並像個敗俘似的從那令人卒息地家中逃了出來。

    然而,直到此刻,他的心裡也並沒有好過一點,除了羞辱,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名的痛楚壓力一直欺壓著他,讓他覺得胸口難受,呼吸困難。曾經數次在情海中沉浮,可這種強烈的感覺卻是頭一次,這是他的妻子帶給他的嗎?

    他搖搖頭,他不知道,更不想承認,長長吐出胸中一口悶氣,他伸手到茶几上去拿咖啡,可不知怎的手指顫抖,咖啡打翻在地。

    季禮哲無奈地翻翻白眼,感歎道:「失戀又失婚的男人哪,連行動也不靈光咯!」

    都這時候了,他居然嘲笑他?程譽氣沖腦門,吼道:「我沒有失戀,更沒有……好吧,就算我失婚了,我也沒有失戀!我們之間的感情早就完了,我對她也已經沒有感覺了!」他像是要說服他、但更像是說服自己地加重語氣。

    「是嗎?為什ど找覺得你對她依然情深一往,甚至比當初更愛她、更離不開她?」季禮哲拿起另一杯咖啡啜飲,存心要氣死他。

    「你……」他怒極反而平靜了下來,按著抽痛的額頭哀叫:「拜託,有止痛藥嗎?我被你氣得頭都快炸開來了。」

    想不到季禮哲卻回他一句:「我怎麼知道哪裡有藥?我又不是你老婆。」說著,竟然端起早點,移師到餐桌上去吃,絲毫不管他的死活。

    「你從不頭痛嗎?」他在他身後大叫。

    「我頭疼的時候我老婆會幫我冰敷。」他回過頭衝他壞笑,又道,「沒藥吃你就忍一忍嘛,又不會死。對了,你要我幫你辦的事我已經搞定了,律師今天下午就會去跟若璃談。」

    「我知道了,你看著辦吧。」他裝著全然不感興趣的樣子揮了揮手。

    季禮哲又問:「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等事情成了定局,再想反悔可就來不及了哦。」

    「你煩不煩?我說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程譽氣極地抓過身旁一個靠墊就沖季禮哲砸過去,後者敏捷地伸手接住,突然大叫:「咦?這是什麼?」他手往靠墊裡掏了掏,竟然掏出一個酒紅絲絨的小盒子來。

    而程譽的臉色墨時漲得通紅,「還給我!」他撲上去搶奪。

    季禮哲一面躲閃他探過來的魔手,一面用膝蓋頂住他身子,一隻手打開了盒子。「哇……好漂亮的珍珠耳環!」他驚歎,用手指將它捏了出來,放在程譽眼前搖啊搖,「這麼漂亮,是送給我的嗎?唔,我可沒有耳洞。」

    「該死的你!快還給我!」程譽吼得臉紅脖子粗,奈何季禮哲在美國學過擒拿術,硬是以巧勁把他隔在三尺之外,讓他近不了他的身。

    「啊,還有!這是什麼?」季禮哲又是一陣大驚小怪,「這還有一張小紙片!唔,讓我看看上面都寫了些什麼……」

    「季、禮、哲!!!」

    季禮哲展開紙條,開始拿腔拿調地朗讀:「親愛的老婆,結婚七週年快樂,願你水遠美麗……這是你本來要送給若璃的?」這下他不得不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看向一臉怒容的程譽,疑惑的問道,「那你為什麼不給她呢?如果你早點把這個送給她,說不定你們不至於——」

    「她根本沒有給我送她禮物的機會。」程譽冷聲道,表情陰鬱,「她想離婚,已經想了很久了。這一點我敢保證。」

    「那你呢?」季禮哲銳利的眼直視著他。

    「我?」程譽愕然。他從來沒有想過離婚。

    「你不是說自已對她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嗎?那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她離婚?」他尖銳地一語戳破他的罩門,「承認吧程譽,你愛她比你所以為的更多。」

    程譽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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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璃,我煮了蝦子面,湯頭很鮮,你好歹吃一點。」

    羅茜滿頭大汗地端著一碗而從廚房裡出來,見若璃又坐在沙發上發愣,不禁皺起了眉頭。

    若璃猛然回過神來,看見了羅茜,抱歉地泛起淺笑:「羅茜,我實在沒有胃口,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羅茜放下麵碗,雙手叉腰衝到她面前去教圳她,「小璃,你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再這樣下去,身子會垮掉的!程譽那個臭男人,值得你為他絕食自盡嗎?」

    「我真的吃不下。」聽她提到程譽,若璃眼神一黯,連忙扯開話題:「羅茜,你回來了這麼久,卻一直留住這裡照顧我,我真的很過意不去,我想,你應該多去外而走走,會會老同學什麼的……」她的聲音逐漸小下上,因為羅茜瞪著她的兇惡眼神簡直像要把她吃掉。

    「小璃你聽著,在你和程譽的事沒有解決之前,我哪兒也不會去。」羅茜一字一頓地正色道,「我一定要親眼看著你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才算完。我瞭解你,小璃,你的心太軟。只要程譽那個傢伙回頭來找你,好聽的話說個一兩句,你馬上就會忘了他當初是怎麼對你的,迫不及待地再回他的懷抱。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可是羅茜,我……」她本想說自已絕對不會回心轉意,卻被羅茜打斷了話頭:

    「小璃,我要你記住,像程譽這種人渣,他去坐牢也好,去睡大馬路也好,你都不能可憐他。否則,你會跟他一輩子糾纏不清的。」訓話完畢,羅茜拍拍手,「好了,現在你把面吃完,之後我帶你出去走走。相信以你的美貌,很快就會有男人為你著迷的。」

    「羅茜,我——」她被她的強勢命令堵得說不出話來,正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啊!程譽來了!」羅茜尖叫著跳起來,跑去開門之前,又特意回頭囑咐她.「記住,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能相信。」

    若璃好笑地搖搖頭.但心中卻有如波濤洶湧,激動的情緒霎時淹沒了她,真的是程譽回來了嗎?這麼多天不見,他還好嗎?有沒有瘦了?有沒有再出去跟人打架?哦,程譽……她想念他,想念得幾乎快要瘋掉!

    羅茜說對了,她是心軟,不管程譽怎麼對她,她就是沒有辦法放棄對他的愛戀!離開他的這些天,她覺得自已心痛得都要無法呼吸了……

    「你是蕭若璃小姐?」

    中年男子刻板的聲音響在她頭頂,她驀然抬頭,發現來人並不是程譽,不由得失望地歎了口氣。

    那中年男子坐到她對面的沙發上,開始自我介紹:「你好,蕭小姐,我是季禮哲先生的私人律師,他委託我代程譽先生處理——」

    「受理離婚是嗎?」羅茜驀地插進來,「小璃你告訴他,你同意離婚,但是你要程譽名下的所有財產。」

    「羅茜!」她阻止她的胡鬧;卻聽得那男子道:「不,小姐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處理離婚的,我來只想辦理一下財產的讓渡權,程譽先生委託我將他名下的兩千萬遺產全部轉到蕭若璃小姐名下。」

    「兩千萬?!」

    片刻的靜默後,羅茜率先叫出聲來:「天哪,程譽那小子哪裡來兩千萬這麼多錢?他的遺產不是全給他敗光了嗎?」

    而若璃嚇得呆愣在原地,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律師解釋道:「據我所知,程先生從未使用過他的遺產,這兩千萬自他繼承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好端端地躺在保險櫃裡,從沒有任何人動過。」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羅茜結結巴巴地問道,「可是,程譽他一直有在做生意,而且一直在失敗……他中了彩票?還是程氏突然良心發現決定分紅給他?」

    「這當中的細節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負責把這兩千萬轉給蕭若璃小姐。」律師有些好笑地瞥了羅茜一眼,然後逕自打開公文包,拿出一疊文件和一張支票,推到若璃面前:「蕭小姐,你只要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簽上你的名字,這兩千萬就歸你了。」

    「我……」若璃驚得瞠目結舌,完全無法消化眼前發生的一切,羅茜在一旁催促:「簽啊,簽啊小璃,簽了這些錢就都是你的了!想想看,兩千萬耶,你會變成全市最有錢的女人!快簽啊,別擔心,這些都是程譽欠你的!」

    最後一句話直直扣入她的腦海,提醒了她,她驀然站起身來,大叫:「不!程譽沒有欠我什麼!這些錢我不能要!」叫完,就往門外衝去。

    「小璃!小璃!」羅茜在她身後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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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譽,別再睡了,看是誰來了。」

    季禮哲聒噪的聲音在他耳邊不停吵嚷,程譽在狹小沙發上翻了個身,咕噥了一句,繼續大睡。

    「程譽,快起來!」季禮哲的聲音不放棄地繼續擾人清夢,「你要是再不起來的話,待會可不要後悔哦,若璃來了。」

    下一秒鐘,程譽噌地坐起了身子,焦急地四處環望著:「若璃?她來了?她在哪兒?」

    見狀,季禮哲忍不住笑出聲來,凋侃道:「還說你對她已經沒感覺了,瞧你那副緊張的樣子。」

    程譽神志未清地敲了敲自己的頭,張大眼,卻只看到季禮哲可惡的笑臉。他頓時明白自己被耍了,不禁惱羞成怒地低叫:「你無不無聊啊,用這種法子吵人睡覺!」

    「現在是大白天,你本來就不該睡覺,而且我沒有騙你——」季禮哲突然移開自己高大的身子,「若璃真的來了。」

    程譽驀然瞠大了眼,門口站著的嬌弱身影令他霎時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是她!若璃,她真的來了!

    他無法平復自己內心受到的強烈震撼,面前站著的倩麗人兒真的是她嗎?是那個讓他傷透了心的女子?是那個夜夜人他夢中的倩影?一時之間,他無法作出任何反應,只感到鼻子一陣酸酸的,眼淚幾乎要掉了出來。天啊,他多麼恨她,又是多麼想念她……

    若璃緩緩地走進來,坐到他對面,望著他英俊卻藏不住疲累的臉龐,眼眶不禁紅了。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她好想撲入他的懷中,緊緊的、用力地抱著他,再也不放開,然而,她已經沒有這個權利了。

    於是,她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用最平靜的聲音道:「程譽,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

    「等一下。」季禮哲舉高雙手打斷他們,「我去對面超市買個東西,去去就來,你們慢慢聊。」

    他走後,程譽終於恢復了理智。他告訴自己,面前坐著的,是已經不再愛他、鐵了心要和他離婚的妻子。於是,他板起臉,聲音冷硬地道:「你來找找有什麼事嗎?」

    他冷漠的表情令若璃一陣心酸,她只好吶吶地說:「程譽,我不能要那筆錢。那是你的。」

    「你跟了我七年,也受了不少苦,於情於理我都該給你一些補償。」他面無表情地道。

    這話令若璃不悅地皺起了眉,道:「程譽,當初是我自願嫁給你的!現在就算我們分開了,我也不能要你的錢!」

    「分開」?這兩個字如兩根針細細扎入程譽的心坎裡。如此絕情的話語,她竟能說得這麼輕巧,又痛又怒之下,他氣得口不擇言:「那你就當是買彩票中到頭獎。我這個惹人嫌的老公別的本事沒有,就只能給你錢做為補償了。怎麼?你連這個也不屑要?」

    「程譽!」她氣憤地提高聲音。程譽水遠是程譽,他隨口一句話就能把別人傷得體無完膚。「無論如何,我不會要你的錢!如果你堅持要給,那我就把支票從窗口扔出去!我說到做到,你看著辦吧!」她站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片刻,才道,「雖然我們沒能走下去,但還是……祝你幸福。」

    說完,她掩著臉,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程譽呆呆地坐在客廳裡,無法形容心中此刻的感受。他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用刀子割開來一樣的痛,她走了,居然還對他說「祝你幸福」,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就要永遠失去這個女人了,這感覺令他週身寒冷,戰慄不已地害怕。

    就順她的意離婚吧,他多想瀟灑地這樣想。可是,腦海裡卻有一個聲音反反覆覆,扣擊著他的心臟,他不想放手,他不想離婚。他也不清楚為什麼就是不想。

    就在此時,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立刻抓起,忘情地叫道:「若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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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璃掩面奔下樓梯,在街角處正好撞上了季禮哲;他全無防備,一包東西被她盡數撞翻在地上。

    「對不起!」她連忙道歉,手忙腳亂地俯下身拾撿;再抬頭時,不由驚訝地叫道:「是你?」

    「是我。」季禮哲無辜地對她一攤雙手,「和程譽淡得不順?」他看見了她臉上的淚水,立即知道程譽又把事情搞砸了。

    她搖搖頭,替他撿起了東西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胳膊。

    「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喝一杯咖啡嗎?」季禮哲笑容可掬地發出邀請,眼神卻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之後她隨他來到最近的咖啡館。坐定後,季禮哲對她說:「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

    她訝異地揚眉,看著他把一個小盒了推到她的面前,微笑道:「打開看看。」

    這情景何其熟悉,程譽向她求婚時用的就是這一招。她半信半疑地打開盒蓋,眼前頓時一亮。

    那是一副小巧圓潤的黑珍珠耳環,在咖啡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柔和高稚的光澤,看起來美極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驚訝地看向季禮哲。

    「別誤會,我並不是在對你表示愛意。」季禮哲笑彎了眼,又補充道:「事實上,這副耳環是程譽送給你的。」

    若璃聞言立刻把盒子推回去,「我不要他的錢,當然也不會要這個!」

    「你又誤會了。」他無奈地歎口氣,這一對寶貝都同樣固執,無怪乎他們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再仔細看看,盒子裡有張紙條,這是程譽為你準備的結婚七週年禮物……看到了嗎?」

    若璃雙手顫抖地展開那張小紙條,程譽龍飛鳳舞的字跡霎時印人眼簾:親愛的老婆:結婚七週年快樂,願你永遠美麗幸福。程譽

    她合上紙條,心中又酸楚又欣慰,淚水不覺掛了滿腮,原來他還記得……可是,太遲了。

    她把紙條照原樣折好放回盒中,推回到季禮哲面前,「請你替我還給他。」

    季禮哲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直視著她的雙眼,聲音鄭重地道:「我敢打賭程譽還是愛你的,但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這個事實。」

    若璃搖搖頭,「那已經不重要了;我們……還是沒有緣分一起過一輩子。」其實,能和他一起七年,成全她少女時期最狂熱的熾戀,她已經很知足了,如今,不只是程譽,連她都找不回當初熱戀時的那種心情了。

    季禮哲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也許吧。緣分的確是很捉弄人的東西。像住以前,我根本不認為自己會結婚,可是現在,我不僅擁有婚姻,而且還生活得很快樂。」

    「你和程譽不一樣,他根本不需要婚姻。」

    「你怎麼知道他不需要?」季禮哲反問道,「若璃,我不否認程譽是個差勁的丈夫,但是你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她苦笑著搖搖頭,沒有再說話,手指撥弄著咖啡杯中的銀勺,表面上竭力維持平靜,心裡卻是波濤洶湧。其實,她又何嘗捨得離開他呢?一起共同生活了七年的愛侶,怎麼能說分開就分斤?那感覺就好像硬生生從自己身體上切下了一個部分,鮮血汩汩的疼痛,她愛程譽呵,分開後才發現她比自己所以為的更加愛他;可是,她已經不能承受這份愛所帶給她的傷害了。還是放開手吧,只有這樣,才是對彼此郜好的決定。

    「好吧。別人的家務事,我沒有插嘴的餘地。」季禮哲點點頭,手指輕扣著桌面,「說實話.程譽耶傢伙也的確是不可愛,如果不是認識他太久,太瞭解他,說不定我也會哪一天氣得跟他絕交呢。」

    若璃揚眉,有些詫異。怎麼他開始抱怨起程譽來了?

    季禮哲端起咖啡輕啜一口,繼續道:「程譽的性子,與其說是討人厭,不如說是太想保護自已。你別看他平時口滑舌甜的,其實他心裡很苦悶。從他小的時候開始,他就不知道笑是什麼滋味、程家家規很嚴格,程爸爸更是鐵血政策的擁護者,所以他家裡總是陰沉沉的,沒人說笑。程爸爸和程媽媽的婚姻也是如此,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相敬如冰』。」他特意加重那個「冰」字,教若璃聽得擰了眉頭,這些事,程譽怎麼從來沒跟她說過?看他成天嘻嘻哈哈的,她還以為他一直過得很快樂!

    「也許正因為如此吧,所以長大後他才要加倍把它笑回來。」季禮哲小小開個玩笑,又道,「十七歲那年,程譽愛上一個女孩,她叫——」

    「佳你,我知道。」她迅速接口。這名字是她七年來的夢靨,她怎敢或忘?

    季禮哲點點頭,「那個時候,他真的很快樂,我感受的到他的心裡充滿了幸福。可是,因為那女孩是念美專的,所以程爸爸很反對他們來往。程譽為這事和他爸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後程爸爸氣不過,就私下去找那個女孩,給了她一筆錢,並答應送她去美國念藝術學院。」

    「而她答應了?」若璃有些為程譽不平,這算是背叛嗎?可是,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

    他點頭,「佳你的家境不好,她那樣做也無可厚非,可是程譽不能理解。他跟我說,佳你如果需要錢,可以來找他,他認定是他爸爸威脅了她。那段時間,他變得很瘋狂,連續換了好幾個女朋友,都是做給他爸看的。」

    「這就是他憎恨爸爸的原因?」若璃問。

    「還不止。就在同一年,程媽媽也走了。」

    「走了?」是去世了嗎?她有些害怕得想問又不敢問,「什……什麼意思?」

    「她有一天突然離家出走,留下一封信說再也受不了這個家。這件事只有少數的局內人知道,稃爸爸要面子,把這事壓下去了。」他想起當時程家的混亂,至今還唏噓,「所以可以這麼說,程譽十七歲以後的日子,其實是在單親家庭裡度過的。」

    若璃微喘著,心裡難受得說不出話來,程譽……原來他經歷過這麼多不快樂的事,而他卻從來不曾向她提起。他為什麼從來不說呢?這彆扭得讓她心疼的男人啊……

    「一直以來,程譽和他母親的感情都更好些,可是沒想到連她也拋棄他。那段時間他的狀況真的很糟糕,他恨他父親,覺得是他奪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他們父子的關係,從那時候開始真正惡化起來。他不願回家,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可是就連我也阻止不了他糟蹋自己。」季禮哲悠然歎息,「他酗酒,飆車.跟人打架,換女朋友,還故意把書念得很爛,那時所有人都認為程家沒希望了。可是他老爸還是逼他,逼他上大學,念商科,繼承家業。」他苦笑,「我從沒見過一對像他們這樣的父子,總是像敵人一樣把對方逼入死角。」

    「可是……可是爸爸也是為了他好呀……」她發現自己的辯解是那樣的脆弱無力,一顆心早已倒向程譽。擁有一個和他脾氣相同的老爸,又都不懂得溝通的藝術,真不敢想像那是怎樣一種情形……

    「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想讓你知道,程譽表面上玩世不恭,但其實心裡頭,是很在乎你的。」他道,「你以為他真的有那麼多婚外情嗎?你跟他一起生活七年,不會不知道他有潔癖吧?他怎麼能忍受去碰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那些只是報紙上的八卦而已。其實,他寧願到我這裡喝啤酒過一整夜,也不願意去和那些女人應酬,可是人前,他就是愛扮浪子,氣壞所有關心他的人,也給了媒體瞎寫的空間。他爸在的時候,他扮給他看,他爸死了,就扮給你看。」見若璃的表情又驚又惑,他也忍不住歎氣,「我知道這很荒謬,不過別懷疑,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要靠傷害一個人來表現他對那個人的在乎。程譽就是這樣。」

    若璃死瞪著面前的俊雅男子。他說這些話,彷彿天經地義般自然,可是他說的都是真的嗎?程譽是愛她的?程譽從來不曾真正背叛過她?一時之間,她覺得整個頭都要爆開了,無法承受這撲面而來的太多事實,倉皇之中,她問道:「那麼佳你呢?他結婚後繼續跟佳你來往,這又怎麼說?」

    此言一出,季禮哲也沉默了。半晌,他攤攤手,扯出無奈的笑容,「這你要問他了。佳你一直是他的死結,他都解不開,我又怎能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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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老婆感情這麼好呀?連接個電話,都不忘叫她的名字。」香檳色的CD墨鏡後是彎彎的笑眼,坐於程譽對面的女子風情萬種,長長卷髮染成金銅色,散在香肩。她用塗著銀藍色蔻丹的纖指抓起面前的咖啡杯,沒發現程譽正緊盯著她的十指。

    幾年不見,她更漂亮了,嫵媚得令所有男人都為之心跳加速,可是對著這樣一位美人,程譽的心中卻無比平靜。面前的女人是佳你,他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然而此刻他心裡只浮現出若璃那潔白如蔥心的手指和小巧透明的指甲。

    程譽在心底咒罵自已,他一定是瘋了,自從做了那個左手握右手的夢之後,他竟然到處拿別人的手和若璃的手作比較。

    「為什麼會想要回國?」他客套地問著,避開她關於若璃的問題。

    「回來開畫展呀。」佳你聳聳肩,「你都不看報紙的嗎?」

    他搖搖頭。現在出了這種事,他哪還有心情去看報紙,「看樣子,你發展得很好。」他由衷地道。

    「倒是你,聽說生意做得不太順利。」她俏皮地擠眼。

    「是吧。」他心不在焉地應著,沒工夫想她是如何知道的,而這時,她突然迸出一句:「程譽,你不愛我了。」無限委屈的結論式語氣,卻仍是笑瞇瞇地彎著媚眼。

    程譽愣了一下,直覺地認為這問題不適合此刻討論;而她卻執意要往下說:「你看到我的時候,並沒有當初那種激動的感覺,聽我說話也不認真。怎麼?終於發現自己的老婆比較好了嗎?」

    「我們一直是好朋友。」他給她最安全的回答。

    想不到她笑得更為甜美,「我也沒說不是呀。只是傷心少了個男人為我瘋狂而已。」

    一聽她開起玩笑,程譽登時放下心來,「你的追求者夠多了,不缺我一個。」她說得對,他的確已經不愛她了,對著她的時候,他心裡滿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而這另一個女人,卻即將要走出他的生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發覺心中被悔恨填滿。季禮哲說得沒錯,再一次,他嘗到追悔莫及是什麼滋味。

    彷彿感應到他的情緒,佳你無巧不巧地恰在此刻問道:「若璃最近怎麼樣?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初戀男友的太太是個怎生的人物。」

    頓時,傷口被挖開了,程譽的表情像鬥敗了的公雞,「我們……正要離婚。」「哦。」她一點都不奇怪地點點頭,「壞男人,你傷了她的心嗎?」輕巧地問出,換來程譽的深深歎息傷心?是比傷心更傷心的絕望吧……絕單到她已經無法再愛他,無法再忍受兩人一起的生活。程譽閉了閉眼:他造了什麼孽,將一段原本好好的感情毀壞成這個樣子?

    這時,聽得佳你又道:「程譽,這麼久了,你還是沒學會怎麼愛一個人嗎?」

    程譽愕住。面前的女子為何有此質問?

    佳你輕捋垂落前胸的卷髮,柔聲道:「程譽,你知道嗎?當年即使你父親沒有來找我,我也正準備和你分手呢。」

    巧笑倩兮的話語,將程譽打入震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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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聊天嗎?」當晚,當季禮哲正坐於電腦前,按下電郵的發送鍵時,突然發現程譽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在他房門口好一陣子了。

    「哦。」程譽走進來,神情竟有幾分侷促,「你在忙嗎?」

    「沒有。給老婆發封電郵,已經OK了。」他指指床墊,要他坐下說話,「終於想通了?是離還是不離?」

    「今天,我見過佳你了。」他答非所問,表情很困擾。

    「她何時回來的?」季禮哲愣了一下,隨即道,「喂,你該不會是對她又愛火重燃了吧?」

    他搖搖頭,「比這更糟,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愛她了。」

    「SOWHAT?」今晚的程譽像溫吞水,他說話的方式簡直急死人。

    「我還發現,我真的愛若璃。」說這話時,他的表情彷彿連自已也不可置信似的,「而且我直到現在還愛著她。」

    季禮哲一拍大腿,「她是你老婆,這是應該的!你不愛她,幹嗎跟她一起七年?」

    「可是,為什麼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不到?」他更迷惑了。「我還以為自己對她已經沒感覺了……」

    季禮哲笑了,「基本上,這類問題的解答可以歸結為一個字:賤。人總是這樣,失去了才知道擁有的可貴,可是要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他問得惶恐,換來季禮哲眼神銳利的凝視:「問題是,你後悔了沒有?」

    「後悔了。」他苦笑,「早在我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後悔了。」

    「那你還撂下這麼多狠話,把事情越弄越糟?」季禮哲翻白眼。程譽的這種爛個性要是不改一改,十個蕭若璃也給他氣死。

    「我不知道。」他表情更形苦悶,「一見到她,我就控制不了自己這張嘴。」

    「天啊。」季禮哲撫著額頭哀號,「程譽,你永遠學不會怎麼對待你愛的人嗎?」

    此語一出,程譽愣住。好熟悉的問題……「她也這麼說。」他有些失神地呢喃著。

    「誰?若璃嗎?」

    「佳你。」程譽苦笑,同一天從兩個人嘴裡聽到同樣的質問。

    季禮哲有些不可思議地揚起眉,「她到底跟你談了些什麼?」居然能讓他在一天之內由老虎變乖描。

    「她告訴我,當年即使沒有我父親的反對,她也準備要跟我分手。」程譽低歎,「你相信嗎?她說的就和你一模一樣,說我不懂得愛,說我愛得太自我,太自大。還說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實在很苦。」今天佳你的話讓他倍感挫敗,卻又不得不警醒,他真的不懂得怎麼愛人嗎?

    「她說得沒錯啊。」季禮哲兩手一攤,「只是你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罷了。」

    這時候,門鈴響起,季禮哲站起身,丟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走到玄關去開門。

    程譽在原地坐了三秒鐘,也立馬站起來跟上他。這麼晚了,不會是她了吧,若璃很少在晚上出門,然而,他的心仍然因為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而激動起來。她……還會來找他嗎?

    門一被拉開,門外嬌客指著季禮哲的鼻子就罵;「程譽,你要死了,怎麼會搞到離婚呢?」然而,當她發現面前的人不是程譽時,她扁了扁嘴,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好在季禮哲沒有跟她計較,事實上,他更多的是震驚。「程葳?!」他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瞪著來人,「你怎麼會在我家門口站著?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德國嗎?」

    的確,門外的紅衣女子光鮮水嫩,明艷照人,加上那天字第一號的兇惡表情,不是程葳還會有誰?

    程譽也楞住了,半晌才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聽到你要離婚的消息,所以就馬上趕回來了嘛。」程葳發現站在季禮哲身後的堂哥,立刻扯起兩個大皮箱衝了過去,在越過「障礙物」季禮哲時,還不忘抱怨一句,「你擋在他前面幹什麼,我警告你,你可別護著他哦!」

    我哪有護著他?季禮哲朝天翻個白眼,但還是連忙把她讓進來。程家人蠻不講理都是出了名的,他可不打算跟她爭辯。突然,他發現程葳身後還有一個人。這是個斯文的俊男,鼻樑上架著金絲框眼鏡,看上去有幾分眼熟。

    「這位是……」季禮哲詢問地看向斯文男子。

    「這是我老公啦。」程葳邊說邊扯過程譽的胳膊,「你給我過來,我有話要問你。」生拉硬拽著他往裡廳走。

    那斯文男人衝他友好地笑了笑,伸出一隻手,「你好,敝姓宋,宋明騁。」

    「啊,我想起來了。」季禮哲頓時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程葳說過非君不嫁的……宋明騁?」

    宋明騁笑得有些無奈,但眼神中藏不住憐愛;他點了點頭,「她做到了。」正在此時,客廳裡卻傳來程葳氣急敗壞的大嚷:

    「大笨蛋!」

    季禮哲與宋叫騁驚異地對望一眼,連忙關門進屋。到了客廳,只見程葳正怒勢洶洶地雙手叉腰死瞪著程譽,她帶來的幾個皮箱東倒西歪地躺在腳邊。

    「葳,怎麼了?」宋明騁連忙上去攬住程葳的肩,柔聲勸道:「有什麼話好好說嘛,發火不能解決問題。」

    程譽抬起頭,望向兩人親密的姿勢,微訝、「你們倆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他問得很是粗魯無禮,程葳眼中怒火一閃,又要開始發作,宋明騁卻用眼神阻止了她。之後,他摟著她在程譽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雙眼直視程譽,真誠地道:「我和程葳已經於前年冬天在德國漢堡結婚了,沒有事先通知你,真的很抱歉。」

    「有什麼好抱歉的!」程葳不以為然地翻翻白眼,又對程譽吼道:「死程譽,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做你還有些問題沒有想通?」

    「我說沒想通就是沒想通。」他雙手捧住頭,內心煩躁無比。的確,今天和佳你的一席對話之後,他的整個大腦就亂成一窩粥,有太多未解的問題待想,實在受不了這個突然跳出來的妹子在他耳邊咋呼。

    「有什麼想不通的?反正你們今天鬧到離婚的地步,就肯定是你的錯。你要是還不肯認錯,那就是錯上加錯!」

    程譽無話可說。每一個人都認為他有錯,他不否認,可問題是,他要怎麼去改錯?

    程葳歎了口氣,直視程譽有絲迷惑的雙眸,道:「哥,我還不瞭解你嗎?你從來不肯承認自己有錯;可是婚姻不能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而不顧別人的感受。哥,你太自私了,若璃那麼愛你,為你付出了那麼多,可是你呢?你珍惜過她的愛嗎?你真心回應過她嗎?拜託你好好想一想,捫心自問看看,在這段婚姻裡,你是一個合格的好丈夫嗎?」

    一席話說得程譽心哩有如巨浪翻騰。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了,次數之多,容不得他不反省。他……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嗎?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若璃的感受嗎?他忽略了她、傷害到她了?

    一時間,腦海中翻湧的盡數是他們這些年婚姻生活中的點滴片段,他越回想就越惶恐,越追憶就越心驚。這些年來,若璃一直深愛著他,陪伴著他。在他事業陷入谷底的時候,她對他不離不棄;在他悲傷失望的時候,她始終默默支持他、安慰他。她忍受他的自私和大男子主義,忍受他的多情和欺騙,而他呢?他又做了些什麼?他給她一座富麗堂皇的城堡,一副空虛無心的軀殼。到了最後,他甚至連舒適無虞的生活都給不了她。

    一剎那,他終於明白了若璃為什麼會選擇離他而去。以他這樣對待愛情的方式,又有哪個女人願意忍受?她已經忍得太久太久了呵……

    程譽的頭垂了下來,他把臉埋入雙掌之中,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沒話說了?」程葳看著他自責頹廢的樣子,不由又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太重了,她起身坐到他身邊,手撫上他微微顫抖的脊背,「哥,我知道你還愛堂嫂,去求她回心轉意吧。」

    「沒有用的,太晚了。」他的聲音埋在掌心裡,低啞得猶如哽咽之聲,符璃,他欠她人多太多了,事到如今,她還會回頭嗎?

    程葳再度不忍心地開口:「哥,事情不址你想的那麼糟,只要若璃還愛你,什麼時候都不算晚。去找她吧,去跟她說對不起,向她要求重新開始。哥,你可以的。」

    「我覺得不妥。」這時,宋明騁突然開口插進話來,立刻遭到程葳的怒瞪。然而他還是繼續說下去:「程譽,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對若璃做了些什麼,但有

    點我可以肯定,你的確傷害到她了,而且傷得很重。不然她那麼愛你,她怎麼可能捨得跟你離婚?」

    「明騁……」

    「程葳,你別插嘴。」他眼一掃,說也奇怪,原本囂張得二五八萬的程葳立刻乖乖閉上了嘴,季禮哲忍不住笑出聲來。

    婚姻真是門有趣的學問,每對夫妻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相處方式;連母老虎一般的程葳都被宋明騁收服了,愛情中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他開始想念自己遠在日本的愛妻。再看程葳這一對小夫妻,兩個人雖是坐離了三尺遠,但眼神仍時不時地膠在一起,柔情地對視。

    愛情再絢爛華麗,卻終要歸於平淡,而溫馨恬淡的相知相守,才是一段愛情和婚姻最為完美的結局和歸宿。這樣的道理,程譽他可會懂?

    偌大的客廳裡,只有宋明騁平緩敘述的語調仍在繼續:

    「當年的我也跟你一樣,對於太輕易得到的感情,總是不懂珍惜。那年我大學畢業後選擇去德國發展,一來是想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二來也想藉機擺脫當時一直纏著我的程葳。」他此語引來程葳一陣不滿地叫嚷,他笑了笑,繼續往下說,「可是程葳——你知道的,她是那種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人。在我飛到德國的第二天,她也搭飛機追來了。當我收到她從機場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我差點沒昏過去。」

    「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只好去接她,再找地方把她安頓好,我當時覺得她十足是個累贅,對她的態度惡劣得很。可是程葳——葳,你過來。」他手一招,程葳立刻像只乖巧的小貓咪一般偎了過去,緊挨著他而坐,「這丫頭就好像聽不懂什麼叫拒絕似的,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頭跑。在德國的那幾年裡,我也曾跟當地的女子發生過感情糾葛,然而她還是不在乎,依然纏著我,依然等著我。我原本以為,這一輩子我絕對不會喜歡上她,可是慢慢地,時間久了,我竟然發現她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她了。」程譽一直靜靜地聽著,此刻終於抬起了頭,注視著面前的一對璧人。只見宋明騁臉上掛著微笑,彷彿深深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而程葳的眼睛裡已經閃爍著晶瑩的淚花,那是幸福的淚水。

    他又把視線停留在兩人緊緊交握的雙手上,曾幾何時,他和若璃也是這般緊握對方的手,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依偎在一塊,說些不著邊際卻甜得膩死人的情話……那些單純又美好的日子到哪兒去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再願意相擁,就連偶爾的十指交纏,感覺也平淡得好像左手握右手?

    而如今,那感覺又回來了,見不著她的日子裡,他才發現思念是那樣揪心,而他竟然傻得直到此刻才發現她對他有多重要!

    「我說——」片刻的靜默後,季禮哲接過了話頭,「你們聽過這樣一種說法嗎?在戀愛的時候,當你第一次握著心愛的人的手時,那感覺就好像是觸電一般,好得讓你無法用語言形容;然而結婚久了,再握著老婆的手時,感覺就好像是——」

    「左手握右手。」在自己的意識能夠做主之前,程譽發現自己已經脫口而出。之後,他和季禮哲同時愣了一下。

    「你聽過?」季禮哲問。

    程譽沒有回答;腦中卻又浮現出若璃當日說這話時臉上哀怨的神情。他早該察覺的,她是那麼愛他,卻又愛得那麼絕望……他心頭一陣絞痛,這時,聽得季禮哲又道:

    「左手握右手,感覺平淡無奇,甚至根本就毫無感覺。可是如果有一天,當左手再也握不到右手的時候,那一定會是全天下最殘酷的懲罰。人若是少了一隻手就會殘缺,而左手和右手一分開了,心就會殘缺。」

    聽了這話,程葳忍不住留下了感動的淚水,她哽咽地問著宋明騁,「你握著我的手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啊,就像左手握右手咯。」他故意逗她,但身子卻不由自主地更擁緊了她,兩人四目相投,流轉的眼波中氤氳著繾綣柔情。

    而程譽——他像是一具被人施了定型術的人偶,久久呆愣地坐著。他沒有流下眼淚,心中洶湧已極的情緒甚至奪去了他流淚的功能。季禮哲的話如暮鼓晨鐘,震得他兩耳微微鳴響。

    一旦左手和右手分開了,心便會殘缺……他猛地站起身,沒有對任何人解釋一個字,就往門外衝了出去。

    「哥!你要去哪裡?」程葳也急忙站起身來,想要去追他,卻被季禮哲一手攔住:

    「讓他去。」

    「他是去找若璃嗎?」程葳焦急地道,「他現在情緒這麼激動,只怕會弄巧成拙……」

    「那就不關你們的事了。」季禮哲聳聳肩,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不能不跟你們提一下。」

    「是什麼?」宋明騁揚眉。

    「自從前年開始,程譽一直在用我借他的錢做投機生意——沒辦法,他打死也不肯動用程伯伯留下來的那筆遺產。不過這小子天生不是經商的料,我給他的六百萬全賠了,一分不剩。」季禮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環肩,眼中閃著算計的笑容,「他現在身無分文,又被老婆趕出家門,哪來那麼多錢還我?」

    「你該不會是想……」程葳警惕地瞪著他,她已經隱隱嗅到陰謀的氣味了。

    「宋兄,聽說你現在是整個歐洲聞名的知名腦外科大夫吧?醫生這一行一定很好賺,只要隨便動動刀子錢財就會滾滾而來——」

    「季、禮、哲!」程葳氣結地大吼。

    「幹嗎大呼小叫的,我只是親兄弟明算賬嘛。」季禮哲表情無辜地攤開雙手,「再說,如果不是因為程譽這小子欠我錢沒有還,我幹嗎那麼多事收留他在我這裡白吃白住啊?」

    他那好似自已虧大了的表情令宋明騁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明白了,好說,好說,都是自家人嘛。」說著就伸手到皮包裡去翻找支票。

    而程葳則是快要被氣昏過去的瞪著季禮哲,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道:「季禮哲!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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