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要了一張最快可以回法國的機票。
在等機時還害怕與將會忽然來到。現在真的害怕見到此人,連此人生長的地方香港,似乎也變得陰森恐怖。
通過此事,我算真正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以往爸爸教導的種種,說我自大又愛耍弄聰明,原來字字箴言。
下了飛機,也不打電話叫司機來接,自己招手要一部出租車,說了家裡的地址。
遠遠看到熟悉的房子,冷冰冰的身體才溫暖了少許。
看到車來,忙打著遮陽傘出來開大鐵門的菲傭用流利的英語問候我。
這才感覺自己回家了。
大鬆一口氣。
進了大門,幾個僕人上來問好,為我提箱子。
到底是華人,即使身在法國,老媽還是時刻坐在麻將桌旁,一看見我進來,詫道:「怎麼回來也不說一聲?」連麻將也不打,站起來摟我一下。
「媽….」我叫得可憐兮兮,所有委屈湧到喉頭,但廳裡還有幾個富家太太正坐在麻將桌旁等我媽下場,只好忍住。
原來我還沒有長大,真是獨子容易嬌生慣養。
「哎呀!生生,你的臉怎麼了?」開始以為我撒嬌的媽,一抬頭看見我的額頭,立即大叫起來,緊張萬分的摸著我的臉。
保養得當的豐潤手指,小心翼翼又心疼地撫著傷口,頓時讓我溫暖不少。
天下最好的始終是自己的父母,真真沒有錯。
我強笑:「媽,沒有事。不過留個小疤,頭髮一遮就看不見了。」
其實傷疤不算小,並不能完全遮擋,到底也算破了相。
我一勸,媽的眼淚更加流了下來:「這可怎麼好?你這孩子怎麼不知道愛惜自己,一出去就弄成這個樣子,都怪你爸,答應讓你自己去什麼香港,好端端的家裡就不能住嗎?我小心翼翼地照顧你,十幾年都沒有一點傷,今天………」
媽的話比眼淚更多。
我哭笑不得,本來應該是被人安慰的,現在卻不得不打疊起心思安慰起媽來。
「生生回來了?」爸從二樓走下來。
「爸。」
爸走到面前,皺起眉頭:「你又哭什麼?小孩子不能嬌縱的,唉,慈母多敗兒。」轉頭也看見我額上的傷,當場愣了一下。
我在電話裡輕描淡寫,他可能沒想到居然破了相。
爸心疼地望了望我,嘴上卻罵道:「叫你讀書不好好讀,偏要去香港渡假。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壞事,弄成這副樣子。」又跺跺腳:「還不快點回房間洗個澡?看你一身汗。」
唉,我家老頭,什麼時候都要擺個樣子給人瞧。
我巴不得離開媽哭哭啼啼的淚臉,低著頭乖乖上樓。
媽抹著眼淚喚僕人:「王媽,幫少爺放洗澡水!」又開始對爸轟炸。「都是你!你看看生生的臉,他以後怎麼辦?如果不是你………」
進門前,又聽到爸一迭聲使喚人:「去!查一下法國最著名的整容專家是誰?快去…….」
總算回家了。
望著才離開不到數月的房間,彷彿隔了一個世紀。
與將,你真厲害,我佩服你。
摸摸額頭上的傷痕,我懶洋洋把自己浸在溫熱的水中。
絲絲熱氣從水面飄起,將整個浴室弄得朦朦朧朧。
冷靜下來,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回想。
雖然想起的時候,會引起強烈的痛覺。
其實,與將的策略並不算一等高明。
真的是有跡可循。
只是我瞎了眼睛………
我閉上眼睛,把頭也伸到水底。
耳膜受到水壓的作用,感覺嗡嗡作響。
這樣的感覺,讓我想起被與亭壓在身上的時候,也想起知道與將真面目的時候。
嗡嗡、嗡嗡…….
我猛然從浴缸中坐起,惶然四望。
「磕、磕。」
有人敲門!
我睜大眼睛,畏懼地伸手護在胸前。
「生生,出來吃飯了。怎麼洗個澡這麼久?你沒有事吧?」
是媽。
我鬆了一口氣,彷彿經歷生死關頭:「我沒事,就出來。」
餐桌上,大家都默然。
也許是因為我不說話,父母惟恐胡亂說話觸我情懷,只用心疼擔心的眼光輕輕撫摸我。
母親目光明目張膽,恨不得我開口訴苦,可以立即抱著我再哭一場。
父親目光躲躲閃閃,每次都想裝出嚴父的模樣。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到底是心疼的。
我感傷,原來家有這般好處。
與將從小,也許從來沒有嘗過這般溫暖的滋味,飯桌上,只怕要拚命掩飾自己才華,防著被榮家人洞悉真心。
又咬牙切齒恨起他來。
為什麼總算有個黃生對你真心真意,卻不知珍惜。
一頓飯吃完,我找個借口,急忙溜回房間。
在床上翻來覆去,幾次迷迷糊糊入夢,又幾次驚醒。
總習慣性望望床頭。
溫馨甜蜜和恐怖交錯的感覺,激盪在心裡。
我將被子拉過頭,把自己蒙個嚴實。
閉上眼睛,黃生,閉上眼睛吧。
在家鬱鬱不歡,悶了幾天。
媽每天補品不斷,似乎盼著可以憑這些讓我傷口消失。
整容專家已經來過,表明我的傷疤無法消除。
這結果我早已知道,只有父母傷心而已。
爸問我:「生生,你是不是吃了虧?不妨說出來。」
我默然。
與將厲害的地方,就是你吃了虧,也無法說出來。
真正的啞巴吃黃連。
連續幾期的刊物都看見與將意氣風發的封面。
我越發知道自己不會看人。
原來身邊竟然是個如此厲害的人物。
其實,就算沒有我,榮氏也早晚屬於與將。
與亭怎是此人對手?
但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如果他不是與將,我也許會吞這口氣。這麼厲害的對手,誰肯自己招惹?
可他是與將。
天下眾人都可負我,惟獨他………
一日飯後,我與爸一同在書房閒聊,談起最近榮氏業績飆升,股票大賺。
「爸,既然有這麼多榮氏股票在手,為何不再進取一點?如果黃氏和榮氏合為一家,誰可抵擋?」
「哦?生生,好像開始振作了。」
「爸教的,再戰江湖,才是最快意的時候。」
爸抽著煙斗,瞇著眼睛不說話。
我知道已為榮氏製造了一次大危機,乖巧地離開。
接下來,公事特別繁忙,爸連續幾天沒有回來吃飯。
媽說:「也不知道忙些什麼,幾十歲還這麼拚命。」
我說:「男人都愛為事業拚命,也不一定是為了錢,而是為了面子。」也許爸已隱約猜到內情,故而大費周旋為我討公道。
商場上的恩怨,自然要從商場上討回。
媽又摸上我的額頭:「只知道生意生意,也不管管兒子。如果他對家裡多用點心,你又怎麼會這樣?」
話裡已經帶了鼻音。
我嚇了一跳,怕她又哭出來。
天啊天啊,怎麼女人總有這麼多眼淚?為老公流,為兒子流。
我雖被與將整得很慘,卻還沒有流淚。
急忙安撫老媽,又找個借口,躲到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