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不斷換車,從這輛長途車,到另一趟火車。
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也不知道經過那些路途。
反正,最遠的地方,是我購票時最佳的選擇。
當我終於疲憊,渾身象掏空似的孤零零站在某處陌生城市的一角,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清晨的陽光,從微微的羞澀的探頭,到耀武揚威照耀世界。我呆滯地看著身邊一切活躍起來,人們在我面前急匆匆而過,啃著手裡的熱狗和麵包。
我低頭,漫無目標地遊蕩。
迷茫而彷徨。
開始拚命的逃亡似乎用盡我的力量,我像耗盡電池的電動兔一樣勉強挪動。
用比常人遲鈍的動作買了一份報紙,我搜索上面的社會版。
沒有與將的新聞。
再搜索財經版,也沒有。
我隨手扔掉報紙。
對,與將不過是香港的富商而已。即使他死了,又憑什麼上法國這另一個城市的報紙?
我總把他想得比誰都厲害。
他也不過是一個人。
蹣跚踱到街角,我找了一間又髒又破的旅館。
我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骯髒齷齪,粗魯的人在這裡進進出出,將口水吐在凳子上。
「我的身份證掉了,可以住這裡嗎?」我面無表情地問。
回答的夥計比我更面無表情,手在桌子上一按鈴:「有錢就可以。」
我回頭打量這個可怕的地方,估量這裡是不是專門住著逃犯和盜賊。
我住了進去。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不敢出去。
洗手間那塊裂成兩半的鏡子中的人,也不敢去看。
那是我嗎?
我摸摸自己的下巴。
不過兩三天。
不再是以前的光滑細膩,硬硬的鬍子鑽了出來。
帶上額上的傷疤,好一張可怕的臉。
幾天後,到底過不了隱居的生活。
躲躲閃閃出外買了一台電腦,作為窺探世界的窗口。
唉,難道這就是我以後所過的日子?
我閱讀所有的報紙,在網絡上瀏覽各地的消息。
有好消息,與將沒有死。
那就是說我沒有殺人。
看見這個的時候我鬆了一口氣。
當與將精神熠熠的交際相片在網頁上慢慢顯示出來時,我大笑出來。
那被花瓶親吻而留下的傷口,居然與我額上的如此相似。
長度,大小。極其諷刺的相似。
我臉上的肌肉因為大笑而有點發疼。這一段時間我都是板著臉,幾乎沒有用過臉部神經。
網頁上還有對這位年輕實業家的專訪。
上面滿是與將假惺惺的謙遜和豪氣沖天的激情。
我冷笑。
但最後的一段對話引起我的注意。
………「很冒昧地問一句。榮先生,如今醫學發達,為什麼不將您額頭的傷完全休整?」
「傷痕,可以很好地提醒我。」……….
訪問就在這裡結束了。
我暗罵那個愚蠢的記者,為什麼不多問一句「提醒什麼?你想用它記住什麼?」。
看完訪問記錄的我心情沉重,總覺得與將那句話不安好心,別有深意。
回不回與將知道我會關注關於他的專訪,特意加一句讓我心驚的結尾?
他真的厲害至此?
還是我已經對他的手段心驚膽戰,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我憤恨地關掉這個網頁。
傷痕,可以很好地提醒我……
我摸摸額上凹凸的傷痕。
是的,也可以很好的提醒我。
沒有任何關於與將受襲的消息報道,彷彿他的傷痕是憑空鑽出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與將耍了什麼手段。
為什麼要隱瞞?
難道是為了保全……我?
我堅定地搖頭。
如果牽扯出我,媒體肯定會追查我一個世家公子會做出這樣沒有理性的事情,也許會把我和與將以前的事情完全抖出來。
他不過是防患於未然。
我對自己說:只是為了保全他自己。
想到一事,赫然輕鬆。
原來我不是逃犯。
自己嚇自己。想到連日來居然四處逃竄,躲到這等地方,真是無能。
繼續查詢網絡,很有覺悟地等待著關於黃氏的破產消息。
可是,翻遍所有財經大網站,居然找不到關於黃氏的消息?
不對吧?
我再找一遍。
確實沒有。
愕然之外,心中不能說不驚喜。
我從椅上跳了起來。這些天沒有這麼充滿活力過。
整個骯髒的房間,只有桌上的那台新買的電腦和以前的我稍微有點契合。
立即打電話。
「媽?我是生生。」
媽在另一端驚訝:「生生,為何轉眼就不見了蹤影?這麼多天到哪裡去了?你這孩子,擔心死媽了………」
媽嘮嘮叨叨,我聽在耳中,大大鬆了一口氣。
媽能如此嘮叨,可見黃氏已經雨過天晴。
「媽,公司的事情解決了嗎?」
「唉,我哪裡知道公司的事情。你爸說沒事了。」
謝天謝地,定然遇上貴人相助。
這事和媽問不清楚。還是親自和爸談比較好。
正思考間,媽已經問了上萬的問題:「………你現在在哪裡?怎麼不打招呼就走,現在的孩子啊,我上次才和王太太講……」
「媽,我立即回來。再見!」飛快地掛了電話。
我衝進洗手間興奮地刮鬍子,又換了一套衣服。
只把剩餘的現金放在口袋裡。
迫不及待地和這地方告別。
結清了帳,走出門口的我已經脫胎換骨。
人生啊,果然無常。
原來心情如此重要,眼中灰暗的小城比昨天看到的要美麗可愛許多。
連腳步都是輕鬆的。
掛著藏也藏不住的微笑鑽到窗台,買了一張回家的車票。
可惜沒有護照,不能坐飛機,空白多了這許多個小時的旅程。
心情極好地買了一份報紙,以消耗車上的時間。
報販看我的神情奇怪,好像從沒有見過買報紙這麼笑容燦爛的人。
我刻意笑得更燦爛,希望可以把自己的好心情傳染給他。
報紙一拿在手,發現自己的好心情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本人的一副照片,端端正正佔據了頭版。
是一個巨大的、不惜耗費巨資的尋人啟示。
旁邊附送一個特大的頭條新聞——著名企業黃氏總裁之子無故失蹤!!!
下面的副標題是:將重金酬謝提供線索之人
我斜眼看看身邊的報販,他也正一臉興趣地看著我。
隨便看看其他的報紙上,是否也有我的照片。
果然。
我發抖。
我本來應該激動又感激,原來自己如此重要,這對現在的我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可是我發抖。
在重金酬謝的聯繫那一行,赫然是香港的電話。
不但如此,居然是榮家大屋的電話和與將的手機。
眼前頭昏眼花,也許是近日飲食不調的緣故。
我扶著車站裡的石柱,寒氣從腰背間簌然冒起。
汽笛已經高鳴。
我不能回去!
與將在等我。
那我的父母呢?
他為什麼要找我?
是的,那道傷痕,不是時刻在提醒著他嗎?
提醒他要找到我,找到這個讓他留下傷痕,讓他流血的黃生。
我看著原本該載著我愉快離去的火車緩緩開出,恨得榮與將咬牙切齒。
為什麼那一砸沒有要了他的命?
只留下一個輕描淡寫的傷痕。
太愕然的轉變讓我不能接受事實地戰慄。
我將頭埋在雙手中,幾乎想大哭出來。
原來,我一點也堅強,一點也不。
我想回家,我想回到爸媽的面前,痛快地把所有委屈倒出來,讓媽喚僕人為我放一缸洗澡水,再穿著舒服的睡衣,在自己的床上安心地入睡。
這不是什麼奢侈的願望,我以前唾手可得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