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已有三日,那屍體雖還完好,但紅顏也知再久放必然腐爛,況這天氣一天天熱了。因來找軒轅持道:「你悲痛我知道,只是這屍體老這樣放著不是辦法,你縱不忍心,又能留多久呢?此時縱然貌美如花,儘是生前情景,但若久了,必然腐爛,到那時又有什麼辦法呢?再者古人也說了,入土為安,你只這麼著,素管家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我已著人選了一塊風水極好的地方,莫若將他葬下了吧,也好讓他早日超生。」
軒轅持聽得這話,就如被生生剜下心頭肉一般,死死抱住那屍身,沖紅顏怒吼道:「什麼下葬?你巴不得早早讓他離了我,你好做王妃是不是?你別想。他在一日,我陪他一日,他爛了腐了,還有骨頭,這一生我總陪著他就是。待到我終老歸西,再和他合葬一處,一起轉生投胎去。此時倒要你來管的什麼閒事?」原來軒轅皇室祖訓,讓後人無論遇何絕境,絕不可求死,否則就逐出門庭,不認他為軒轅子孫。此乃當年大風開國皇帝所立,他有一次敗北以至絕境,本也想學項羽自斷生死,卻終於沒有,後來援兵趕至,反敗為勝,由此心有所感,乃立此規矩,警戒後人不可輕言放棄之意。大風朝人最重宗親祖籍,故軒轅持雖悲痛欲絕,恨不能立時跟了素寒煙去,卻也不敢違反祖訓。因竟想出陪伴這屍首終老的荒唐主意。
紅顏憐他失愛之痛,雖見他說的重,也不埋怨,自己出來心道:老王爺雖病了,但這事非同小可,定要趁屍首還未腐爛時與他商量,縱日後少爺怪我,也少不得要討這份人嫌了。說完親自到廚房做了一碗參湯,端著往軒轅敬這裡來,果見老王爺死氣沉沉在那歪著。她先咳了一聲,方進去了,先十分勸慰了一陣,才將心中所慮之事說了。
軒轅敬怔怔出了半會兒神,忽長歎一聲道:「也罷,既這樣,在花園的地下室裡放著一副千年冰棺,那是祖先傳下的,只皇宮和咱們府裡這兩件,可保屍體千年不腐,乃無上的寶貝,祖訓說要有緣人方可使用。早年持兒放蕩,這樣新奇東西我也沒讓他知道。如今他對寒煙一片癡心,況這兩人……這兩人的事也實實讓人痛斷肝腸。就拿那幅冰棺先斂了寒煙吧,待將來持兒百年之後,再讓人將他們合葬,了了這份淒苦之極的孽緣。」說完告訴冰棺放置在地下室的地下密室裡後,便揮手道:「我懶怠吃飯,你先去辦事吧,這些日子全仗了你,我是知道的。唯有等以後再謝吧。」說完仍又躺下。
紅顏只得出門來,領人到密室裡啟出冰棺,果見晶瑩剃透,待抬出來被太陽一照,折射出那七彩光芒,耀眼生花。紅顏便忙把軒轅敬之言告訴了軒轅持,又領他去看那冰棺。見他面上毫無喜意,仍是悲痛不已,不過總算不再堅持己見,親手將素寒煙抱進棺裡。不免又撫屍痛哭一場。當下就把冰棺置放在祠堂裡。軒轅持索性連房也不回,每日裡只與素寒煙說話,乃至吃飯睡覺,就宛如對待活人一般,府裡人都道小王爺已半瘋了,紅顏卻知他心中實是苦極,唯有自欺欺人,方能聊解心頭之痛。
***
再說軒轅桓,聽聞素寒煙暴病而亡,他本來高興之極,卻又聽說弟弟為了這個奸細痛苦不堪,不由大怒,恨道:不爭氣的東西,為了一個奸細也值得如此,你對他也算仁至義盡了,怎麼到頭來還是看不開。真真沒半點出息,也落了多少大臣的恥笑。因也不去慰問,只想著軒轅持心痛一陣子也就恢復常態,畢竟從未見他為風花雪月之事上心。因也不理會。每日裡仍照常上朝下朝,批閱奏章而已。
誰想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軒轅持不但未見人影,還打發人遞來辭呈,言道一切爵位官銜盡皆不要,只願陪素寒煙至終老一天,一打聽,方知王府裡竟將千年冰棺給素寒煙用了,軒轅持人已半瘋。他這才大驚,因從小沒有親兄弟,只得軒轅持這一個至親弟弟,雖表面上是君臣之分,但私下裡實在是真心疼愛的緊,聽聞他這樣,焉有不急之理,忙換上便服,帶上幾個侍衛便出宮前往軒轅王府。他卻沒想到這一去,竟遇上一個千古奇人。
且說軒轅桓急急趕往軒轅王府,一路上只見街道繁華,百姓們衣著鮮艷,好一派富貴景象,他也無心觀賞,不一會兒已來到天橋,因走得急,至拐角處竟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不由怔住,只見眼前人一張美輪美奐的絕色臉龐,身上是一件飄逸的白衣,一隻雪白皓腕上戴著流動著熒熒碧光的翡翠玉鐲。裸著兩隻雪白小巧的腳,腳踝上是兩串做工精緻無比的銀鈴,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動聽的聲音。舉手投足間流露出飄逸若仙的氣質。在軒轅桓所知人中,只有素寒煙或可與這人一較高下。
兩人一撞即分,那人歉意一笑道:「對不起,我走太急了。」說完飄然而去。
軒轅桓本不是色慾熏心之輩,此時也不由回頭望了兩眼,旋即又趕起路來,不過一刻鐘功夫便看到王府大門,只見兩個人正在府外和家丁吵嚷,他忙上前,沉聲問道:「怎麼了?這也是吵架的地方嗎?」
那家丁中有一個是軒轅桓上次來時見過的,知道他身份,雙膝一軟,便拜了下去。軒轅桓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見身邊那兩個男子俱都對自己流露出仇恨眼光,心下微詫,道:「兩位到王府,可是有什麼事嗎?」
只見那氣質華貴的男子哼了一聲道:「我們是來弔唁素先生的。」說到這裡,眼圈兒一紅,忙別過頭去。
軒轅桓一愣,良久方道:「既如此,就隨我進來吧,只是素寒煙喪事已過。也罷,你們就去他靈前上柱香吧。」說完自己和他二人走了進來。問清素寒煙停放地方,便向祠堂而去。
進得祠堂偏房,果見一口巨大冰棺停在那裡,當中斂著一人,素衣如雪,容貌如花,分明就像睡著了一般,軒轅持陪在旁邊,正自言自語,聞得有人進來,也不抬頭。
軒轅桓一看他這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剛要開罵,忽見旁邊那氣質華貴的男子竟已衝了上去,一邊大吼道:「軒轅持,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和你拼了,你還我的寒煙來,你還我的寒煙來。」還未近身,已被另一男子死死抱住,急道:「皇……公子息怒,我們是來接寒煙回去的啊。」
軒轅桓心中一震,向那華貴男子望去,只見他淚流滿面,哭得哽咽難言,高貴氣質蕩然無存。他心下驚訝道:「難道他竟是山月皇帝不成?怎的竟敢孤身泛險,不過是一個奸細而已。如此感情用事,這……這哪裡是一個當皇帝的材料。」
來人果然就是華洛和七郎,他們聞說大風退兵,起先欣慰不已,以為自己竟然猜中,素寒煙分明是和軒轅持有情。及至後來聽探子報說軒轅持的愛人被他折磨至死,他自己也半瘋了等語,兩人這才大驚,不勝悲傷之下,那華洛本就是少年天性,極重感情,哪管為君者不應輕易涉險這些規矩,七郎也是個血性男子,因兩人竟悄悄出宮,一路來到大風皇都,要帶素寒煙回故土安葬,順便替他報仇。也不想想就憑兩人勢單力孤,又在人家地盤,談什麼報仇,因此軒轅桓說他不適合當皇帝,倒是說對了。
再說軒轅持,茫然抬頭望著他三人,這才整衣起身參見他皇兄,那華洛和七郎早撲到棺上放聲痛哭起來。華洛一悲痛,什麼都不管了,哭道:「寒煙,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聽那法師之言,將你送進這虎狼窟裡,又學那勞什子武功,以致遭了這天遣。我自己治國無能,卻連累你命喪黃泉,老天呀,你若睜眼,就該讓我替了他去。這麼好的一個人,你如何……你怎麼就能狠下心真要了他的命啊。」
至此,軒轅持也知他身份了,當下大驚,所謂愛屋及烏,他此時對這山月皇帝竟無半分恨意了,流淚道:「若替也該我替,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寒煙也不致暴病而亡。」
忽見華洛站起來怒聲道:「放屁,我們寒煙素來堅強,豈是你能折磨死的。這都因他身上的天遣。千錯萬錯,他不應對你動情。嗚嗚嗚,他明知動情之日,就是天遣發作之時,可……可他為何還要對你動情啊?嗚嗚嗚。」
軒轅持疑惑道:「天遣?」復又想起當日寒煙抱病之時,確是連御醫也說無事的,否則自己也不致就那樣拋下他,誰知當晚就逝去了。滿朝御醫仵作,竟沒有一個能查出病因,莫非這山月皇帝竟知道不成?當下忙急急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洛本恨他之極,但此時見他形容憔悴不堪,況自己在大風時也耳聞素寒煙死後他的癡情無悔,再自己剛才進來時也分明是看見的。因這些緣由,不由把那嫌惡之心去了五分,再一想好歹他也是素寒煙鍾情之人,這各種原因,也理當讓他知道,如此一想,方沒好氣道:「寒煙不到十歲便因聰明伶俐而被輔政大臣選中,派他來大風做臥底。那時候我還年幼,也不知這其中利害,只覺輔政大臣說的也有道理,於是便允准了。誰知就在寒煙赴大風的兩天前,皇宮裡來了位法師,本是請他來祈雨的,他也著實有本事,當日便下了場大雨。於是大臣百姓們都很信服。就在那時,他遇見了寒煙,立時拉著他看了半晌,後又搖頭歎息道:『可憐這麼個精靈人兒,卻要去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本該是個留名青史的曠世奇才啊。』如此這般說了一通,經他一說,我也有些明白了,就想收回成命。可是寒煙那時雖小,心中卻早已裝進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竟是非要前往大風不可。那法師驚異讚道『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氣魄,難得難得。』旋即又說『你此去大風,無論竊取文件或是自保,都需武功的,若去了再學,未免晚了,況也未必能學到正經功夫。也罷,你跟我來,我傳你一樣功夫,這功夫雖可速成,卻有一樣,一生不能動情,一動情,心便亂,心亂則再也控它不住,到那時不但武功盡失,還有性命之憂。』說完就領寒煙進去了。待到寒煙走後,他方跟我說,『這樣功夫本是上天遺下的,只傳給寒煙這樣為國而戰之人。但因無論如何,做奸細都是個錯誤,因此得此功者壽命雖無礙,卻不能善終,此便為天遣。若提早情動,羞愧之心就會提前引發天遣,必遭橫死。除非他的敵人能夠真心原諒,上達天聽,得到上天恕罪,或可活命。』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我也似懂非懂,他說不求我懂,只要我記著,或有一天會用上。可我哪知道軒轅持你竟如此狠心,絲毫不為寒煙著想,就這麼讓他去了,我竟不及救他。」一邊說一邊又痛哭起來。
軒轅持身子一晃,險險栽倒,凝視著素寒煙宛如沉睡著的容顏,喃喃道:「寒煙,難怪你性子向來冷淡,原來是有這樣苦衷。可你既知情動便有一死,我情願你不為我動情,只那樣冷冷淡淡的讓我每天看著也好。」
七郎長歎道:「這事豈能由人控制,那晚我去找他時,他曾斬釘截鐵拒絕,我當時還不明白,如今才知道竟是為了你,早知如此,我不該將他打昏強行帶走,或許他還會有幾天好日子過。」
這話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震的軒轅持目瞪口呆,忙抓住他失聲道:「你說什麼?你說寒煙不是不辭而別,而是被你強行帶走的?這……這可是真的嗎?」
七郎奇怪道:「難道還有假不成?怎麼?寒煙竟沒告訴你麼?」
軒轅持蹬蹬蹬倒退了幾步,猛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這也難怪他,他與素寒煙的誤會,盡由此而起,此時聽聞這樣一個事實,怎不肝腸寸斷。當下再也站立不住,軒轅桓忙上前扶住了他,就聽他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寒煙他不告訴我?為什麼他不告訴我?」
忽聽紅顏在門外道:「他怎能告訴你?那時你正在氣頭上,告訴了你,你能信嗎?或還會以為他為自己開脫,更加折磨於他。這樣他死後,你若不得知真相,也必痛悔交加,若得知了真相,豈不是連活路都沒了。可憐他處處為你著想,你卻在他死後,露出這副自暴自棄樣子來,他泉下有知,也必日夜哭泣不安。」說完緩步移了進來,卻眼望著七郎道:「我只當是我看錯了,原來卻真的是你。」
七郎一瞬間臉色發白,望著紅顏,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華洛正感奇怪,忽聞空中一個優雅的聲音道:「讓我好找,原來卻在這裡。」說完只見當空飄下一人,軒轅桓一看,正是自己先前撞到的那個巫師打扮的絕美男子。
就見他飄落下來後,向那冰棺望了一眼,笑吟吟道:「果然你們緣分未盡,也罷,你既用這樣稀有寶物保住了他的身子,我便施法讓你們團聚又有何妨?但有一樣,我可不知條件是否齊備,軒轅公子,可否容我問你幾句話呢?」
軒轅兄弟以及華洛和七郎只耳裡聽了一句「緣分未盡,我便施法讓你們團聚又有何妨?」便呆住了,猶不敢信,華洛道:「這位……這位高人你可是唬我們麼?自古以來,人死哪能復生?你……你莫不是耍我們玩來的吧?」
只見那絕美法師冷笑道:「我有功夫到這裡和你們玩麼?人死雖不能復生,但他並不該死,只不過受了天遣,這乃我們法家能力所及之處,讓他復生又有何難?」說完看向華洛道:「你若再多嘴,我立刻便走。」
華洛只嚇得倏的用手摀住了嘴巴,一邊連連後退,搖頭擺手的道:「不多嘴不多嘴,我絕不多嘴了。」他本是一國君主,此時卻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般,惹得軒轅桓再也隱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
華洛怒瞪了他一眼,卻果然不敢多嘴,只聽那法師又轉向軒轅持道:「在下阿里,傳授這位素先生那天命神功的人便是我的師傅。他曾對我言過得此功夫的十幾個人,皆有奇緣,讓我於代表他們生命的長明燈滅後一個月來到此處,若果有緣,當可化解天遣,重入紅塵。如今看來,素先生這幾樣條件倒是齊全了,只是有一樣,遭天遣之人必要得到敵方諒解,方能上達天庭,贖盡罪過,軒轅公子自不必說了,大風百姓也未必知道這其中曲折,因此我只要再得兩個人的真心諒解,便可施法救人,就不知軒轅公子可否立即回答我呢?」
軒轅持早聽得呆了,聞言忙不迭的點頭道:「法師請問,請問,只要能讓寒煙死而復生,即使賠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阿里這才微笑道:「既如此,那第一個人便是令尊,當初素先生是由他帶進府來,後來出了這些事,他可肯原諒素先生嗎?」
未等軒轅持回答,紅顏已笑道:「老王爺若知道了,不知歡喜成什麼樣子呢。奴家這就派人請他前來,法師儘管放心吧。」
阿里點點頭,接著道:「這第二人便是貴國皇帝,素先生做奸細,有損大風利益,而大風的最高權力自然是貴國君主,但不知他能原諒寒煙麼?」
他話音剛落,所有的目光便都齊刷刷聚集在軒轅桓身上,華洛恨恨道:「那狗皇帝若敢阻撓寒煙復活,我立刻劈了他。」
軒轅桓冷笑一聲道:「既如此,狗皇帝的名都擔了,也不用行什麼善事,如今朕就在這裡,你倒是來砍啊,反正有素寒煙陪葬,倒也不愁寂寞。」一句話把華洛堵在了那裡。
忽見軒轅持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道:「皇兄啊,寒煙他冤枉啊,若非我們野心勃勃,他怎會來做奸細,何況他是你未來弟媳,你若真這麼狠心……不肯成全弟弟的話,我……我也不活了……我豁出去不做軒轅子孫還不行嗎?」說完便要一頭向牆上撞去。
那軒轅桓為人確實冷酷殘忍,唯獨對骨肉親情著實看重,忙攔了軒轅持,又氣又恨的看了他幾眼,方長歎一聲道:「法師,請你施術吧,朕……朕不怪他就是。」
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面一個顫巍巍的蒼老聲音道:「皇侄啊,你可憐可憐叔叔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擔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寒煙若不活,我自己的兒子又與死何異?皇侄啊。」
軒轅桓忙又扶住踉蹌著進來的軒轅敬,一邊恭恭敬敬道:「皇叔放心,朕已經不怪他了,法師正要施術呢。」
阿里欣慰道:「果真如此,自是好的,只是閣下貴為大風皇帝,既然答應原諒寒煙,自是瞭解了他的苦心,如此一來,以後除了保家衛國,則不許你對外動一兵一卒以擴張版權,只有做到這個,方顯出你是真心原諒,否則一切免談。」
「你……」軒轅桓登時大怒,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野心勃勃的君主不能忍受的呢,當下便要發火,忽見左邊的弟弟又要去撞牆,右邊的叔叔則號啕大哭,一邊嚎著什麼「這一輩子是沒指望了」之類的話。再者那個山月的笨笨皇帝瞪著一雙烏圓的眼睛恨恨看著自己,不由得登時一個頭兩個大,忙道:「好了好了,朕答應就是。」話一說完,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無奈卻是君無戲言,再也無法反悔了。
當下阿里見諸多條件皆已齊備,立時便吩咐眾人準備他所需的各樣祭品神器,將素寒煙的冰棺抬至神案之前,神情肅穆,緩緩的將手平舉胸前,嘴唇翕動,似乎在唸咒似的,一時間,大廳裡落針可聞,眾人只覺得似乎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卻也不見那阿里有什麼誇張動作,只擺著那手勢叨念了幾句,然後忽然睜眼道:「好了,各位的心意都已上達天庭,請將素先生啟出冰棺,置於冷水之中,三個時辰之後,他的魂魄便會還陽。到那時需及時撈出擦乾身子,然後抱至靜室保暖。」說完笑看軒轅持道:「也是你有心,肯用這稀世珍寶保存他屍體不腐,方能促成今日之功,否則即便是我,找不到與他相對的屍體,縱使能施術,也是無可奈何的。」
眾人都呆呆看著他,心下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只這半會兒功夫,素寒煙就真個能復活,阿里知他們心意,微微一笑,便隨他們到前廳用茶,這裡軒轅敬父子守著浸在冷水裡的素寒煙,半步不肯稍離,前廳全仗紅顏張羅著。
他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了大約三個時辰,正覺得頭痛眼花之際,忽然恍惚之中,似乎覺得素寒煙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兩人忙擦擦眼睛細看,卻又沒了動靜。軒轅持便有些急躁起來,道:「這已過了三個時辰,因何寒煙還是沒醒?」話音剛落,便見水中的人兒睫毛抖動了幾下,然後唇中似乎有輕微的呼吸聲,軒轅敬與軒轅持大喜之下,反而動彈不得,直見到素寒煙微微睜開一雙星眸,兩人方才醒悟過來,軒轅持蹭的一聲跳起,一把將心愛的人抱在懷裡,狂奔出去,至就近的一間大屋子,早有丫頭們準備好熱水毛巾,他便將素寒煙放在熱水裡拭抹了幾下,然後擦乾身子,用一張大狼皮褥子包好,方抱著來到自己臥室,輕輕將他放在大床上,這才細細打量起死而復生的素寒煙,眼中淚早已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且說素寒煙,身不由己的被擺弄了這麼長時間,仍自暈暈的不知發生了何事,因何自己竟見到和軒轅持如此相像的人,還未開口詢問,忽聽門口傳來一聲氣喘吁吁的大吼:「小……小兔崽子,你就……就知道抱著……寒煙跑……你不知道……你爹老了嗎?也不給我看一眼……」一邊罵著,人早走了進來。素寒煙更驚詫了,這分明是老王爺軒轅敬,自己……自己究竟到了哪裡?
他一向是淡然表情,此時眼中滿是迷茫之色,身子又包在大褥子當中,軒轅持竟是從未見過他如此可憐可愛模樣,用手輕輕撫著那光滑臉頰,良久方吐出口氣道:「寒煙,你終於回來了。」
「是……軒轅麼?」素寒煙這才敢問出心中疑惑,卻又怕問出後,答案更令自己失望,正驚惶間,只聽外面忽然熱鬧非凡,接著一大群人走了進來,他注目望去,赫然見到華洛和七郎,只嚇得魂飛魄散,忽見身邊立定一人,飄然若仙,裝束奇特,見他醒來,向眾人欣慰一笑道:「好了,至此已無大礙,只是他身子一月未進食水,著實虛弱,非得好好保養一段時間不可。」說完坐到桌邊,刷刷刷寫了幾張方子,笑道:「這藥膳雖然難得,但軒轅王府富可敵國,想必也不致十分為難。」說完起身道:「事已至此,已沒有我的干係了,願兩位能珍惜這段劫後之緣,相親相愛,白頭到老。」說完拿出一件奇怪東西,對著沒好氣道:「我耳朵沒聾,不過是打了震動,我這就回去,你摧什麼摧,人家蒼之國的皇宮還不知有沒有修養過來呢,你就又要去荼毒。」說完收起那東西,對著眾人再一笑,只輕輕轉了個圈子,顛倒眾生的容顏已是無影無蹤。
眾人呆呆的看著他去了,這裡素寒煙已被一連串的事弄得昏了頭腦,卻見華洛幾步跑到他面前,又哭又笑的道:「寒煙,你活過來了,太好了太好了。」說完又唧唧喳喳的將這件離奇之事講給他聽。
那軒轅持被擠了出來,正自不悅,忽聽身邊的皇兄道:「哼哼,走路行事沒有一點端莊沉穩,哪裡有一點皇帝樣子,對普通臣民竟不顧身份如此攀談,何來天子之威,山月能撐到今天還未亡國,著實是上天眷顧。」他回頭一望,只見皇兄正專注的盯著山月皇帝的背影,一臉不悅之色。
軒轅持是經歷了真感情的人,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心下一陣驚疑,皇兄……皇兄竟對這華洛產生了情意,他……他不是最討厭,最瞧不起華洛這種人嗎?想歸想,他可沒敢說出來,只將一個腦袋在軒轅桓與華洛之間不住的轉來轉去。
這邊紅顏見素寒煙醒了,只是華洛,軒轅持,七郎,軒轅敬等人都爭先恐後的圍著,她也不肯去湊這熱鬧,自己倚在門邊,只拿一雙秋水美目直直盯著七郎的背影,心下盤算道:「寒煙啊寒煙,好歹我也始終是向著你這邊,如今你活了過來,少爺娶你是娶定了的,你也該還我個人情了吧。
***
午後的陽光暖暖照著窗子,屋內幾把淡淡的檀香燃著,只讓人如癡如醉,偶爾窗外飄下幾瓣落花,越發顯得屋舍幽雅,彷彿仙境一般。
素寒煙如今已可坐起來了,只因身子仍弱,軒轅持也不肯讓他出去,那華洛因自己是一國之君,不得已於五天前趕回山月,臨走前和素寒煙約定他痊癒後定要回去好好玩一趟,軒轅持便代愛人爽快答應下來。他見素寒煙臨終前仍那樣期盼回山月,如今自己可以滿足愛人願望,心下大樂。因兩人可說是死裡逃生,自己也更加珍惜起來,所有心情竟都是圍繞素寒煙的喜怒哀樂轉著。
今日實在是因事業荒廢已久,軒轅桓大怒,派人來宣,言道軒轅持再不上朝,他便起兵征討山月,這才讓他不情不願的去了,留下紅顏在屋裡陪素寒煙說著話兒。
這下正稱了紅顏的願,她本就想趁此機會讓素寒煙成全自己,當下閒話了一回,正不知該從何引起那話,忽看到窗外落花飄零,心下一動,便故作感傷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如今你和少爺是終究撥得雲開見月明,再不會有這感歎了。」
素寒煙是何等樣人,一聽便知她話裡有話,笑道:「你又何故作這感歎?我們固然是沒這情愁了,難道你卻有不成?」
紅顏低下頭,素寒煙只見她目中淚光閃閃,更加詫異,卻聽她強笑道:「沒有,只是想起自己的名字,再看這滿目落花,故此傷感罷了。」說罷看向素寒煙道:「你還不知我的名字吧?其實紅顏不過是我的名罷了,我姓謝,謝紅顏,這名字正如我的命運一般,無論青春時如何風光,卻終究逃不過凋謝飄零,紅顏薄命的結局。」
素寒煙莞爾一笑道:「原來是為這個,你又何必作那司馬牛之歎,你當初也說過,小王爺雖鍾情於我,我卻終究不是女眷,也不能為他留下後代,況你也知我不是喜歡爭強之輩,於你地位也無威脅,此後榮華富貴,你不也說正是你遂心的日子麼?」
紅顏強笑道:「先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如今才知自己竟大錯特錯了,比如說少爺忽然之間不是小王爺了,而是一個落魄之輩,莫非你就可棄他另擇高枝嗎?」
素寒煙道:「自然不會,只是你不也心儀軒轅麼?何來棄貧愛富之說?」
紅顏冷笑一聲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雖愛少爺,天下卻未必人人都愛他。若說起來,少爺倒也沒什麼不好,只卻不是我心裡的人。雖這麼說,若沒有那個人……若沒有他出現,我是絕不這樣想的。只是……只是造化弄人,我怎麼……怎麼就偏偏又遇上他了呢。」說完掉下淚來。
素寒煙雖知紅顏定有隱情,卻未料到竟是這樣,忙追問下去,紅顏方道:「那一年我到蘭雲寺進香還願,路遇歹徒,便是他救下我。雖說英雄救美確是俗套,但女兒家又如何能拒絕得了剛剛救了自己的英雄少年呢?只是他轉眼之間便無蹤影,要我無跡可尋,直到後來我也失望了。那一年是我……是我開苞之日,你知道的,那火坑裡身子不是自己說了算,不得已我選擇了少爺,雖不是心頭所愛,卻也沒糟蹋了這身子。誰成想到了冬天,竟又遇上了他,他就倒在門前雪地上,是我救下了,待他醒後方知他被人偷了銀子,無處住宿,才落到那步田地。那時他大病了一場,是我細心服侍方慢慢的好起來。我知他對我亦有情意,也不是嫌棄我的妓女身份,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肯帶我離去,其實贖身的銀子我自己有,並不用他為難。我只想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哪知他病一好,便不辭而別,將我一腔深情,盡付流水。從那時起,我開始奸,開始壞,我每日裡笑臉迎人,使盡了心計保住花魁的寶座,我要讓他看看,沒有他,我紅顏照樣過的自在逍遙,錦衣玉食。」
素寒煙早聽得怔住了,半晌方道:「如此說來,你是恨他到極點了,因何今日又重提舊事呢?」
紅顏淡淡一笑,收了激動情緒,道:「沒錯,我本來是一輩子不打算把這秘密說出的,就這樣榮華富貴的過一輩子。誰料想上天不允,我竟又在前日裡遇到了他,這也沒什麼,偏偏我卻明白了他為何不肯為我贖身,和我雙宿雙飛的苦衷。」說完注目看向素寒煙道:「說起來這人還是你的舊識,因此我今日才敢求你幫個忙,成全我們。」
她如此一說,素寒煙已隱隱猜到了幾分,沉吟道:「你說的這個人,可是七郎麼?」
紅顏笑道:「你果真是冰雪聰明,正是他了,你想,他和你是一樣人,過的也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如何肯讓我跟他受苦,這可不就是他當初不辭而別的苦衷麼?上天讓我們相遇,又讓我明白了這一點,便是要成全我們,寒煙,少爺此時鐘情於你,只要你一說,沒有不允的。若你不肯相幫,我也唯有一死而已。」
素寒煙見她態度絕決,不由吃了一驚,暗道:紅顏向來將自己利益放在第一,貪戀金銀財寶,如今竟甘心放棄這些,況語氣絕烈,可見對七郎確是一片真心。有她這樣的紅顏知己,倒也是七郎之福,只是軒轅那邊……實不是好說的。因笑道:「何必這麼急,這些年都等過來了,你總要讓我想個法子慢慢說。」
紅顏笑道:「法子我早想好了,就看你做不做。你身子未大愈,少爺此時正緊張著呢,只須再裝一回大病,然後我請個巫師過來,言說須將少爺女眷與山月男子和親,如此這般一說,少爺為了你,沒有不肯做的事。說詞我都想好了,卻不與你相干。你也不須記著,你是巫師所救,如今雖找不到當初那位神人,但只要是巫師,少爺定會相信,他的女眷又無旁人,這事只要你肯,再沒有不成的,如何?」
素寒煙只聽得目瞪口呆,暗道紅顏為了追求自己幸福,竟連這樣荒唐主意都想的出來,倒也真是努力不懈了。奈何他向來心善,不擅拒絕人,紅顏又是那樣伶俐的一個女子,兩三下就將他說服了。
倒還真應了紅顏所說,軒轅持為了素寒煙,別說一個紅顏,就讓他上刀山下油鍋也是眉頭都不擰一下的,他還覺著自己「犧牲」了紅顏,實在有愧,許了她許多的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紅顏倒也沒有客氣,挑了幾副最貴的拿走,高高興興的上了馬車。
軒轅持目送馬車遠去,回轉屋來方疑惑道:「我怎麼覺著她一點悲傷也無,倒似盼這天盼了多少年頭似的,這本不像她為人,況她那樣聰明,若就不想去和親,自會有許多法子搪塞我,為何卻答應的這樣痛快?」
素寒煙也不敢說,也不敢笑,心道:紅顏心願得償,又騙了你許多錢財,如何能不高興。忽見軒轅持注目看著自己笑道:「無論如何,只要你身子大好,就謝天謝地了,哪有工夫理會那些。」說完抱起素寒煙道:「今日太陽倒好,也不烤的慌,園子裡還有許多花沒謝呢,荷花也快開了,我正好有空,和你曬曬太陽去。」說完扯下床邊一件披風,細心覆在他身上,一邊步了出去。
素寒煙心中感動,險些就將真話說出,卻見軒轅持只溫柔看著自己,一時間他竟也無言,兩人就這樣來到賞晴亭坐下,凝望著滿園翠色,軒轅持道:「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將你推入荷塘的事麼?」
素寒煙微笑道:「怎不記得?那時你真是一個惡公子模樣呢。」
軒轅持也笑了,遙想起當日情景,悠悠道:「後來我追你進屋,恰逢你剛換完衣服,那時我就後悔沒有早去一步,竟將那樣旖旎風光錯過。」
素寒煙臉一紅,罵道:「果然是色鬼,虧那時還一本正經的挑我毛病呢。」話音未落,忽見軒轅持將頭伏在自己身上大哭道:「寒煙,你何時才會好,我……我……」
素寒煙只當他擔心自己病情,忙安慰道:「這些日子,身上已一日好過一日了,想來痊癒之期也不遠,你不要再掛心了……」還未說完,就聽軒轅持接著哭道:「我……我已經忍不住了……寒煙,我們好了這麼長時間,卻只親熱過兩次,我又正值年青力壯之時,寒煙……你好歹也體諒我一下……那個……那個你如今雖未大愈,也該可以和我做那件事了吧。」說完抬起眼,滿懷期待的瞅著愛人。
素寒煙先前還未明白,待尋思過來,氣的一把推開他,冷冷道:「哼哼,不巧的很,偏這件事現在做不得。」
軒轅持隨即死皮賴臉的又粘了上來道:「雖不能做,讓我望梅止渴總可以吧。」說完就將一雙色手伸進單薄衣衫,肆意揉捏起來。素寒煙躲不過,只讓他逗弄的面紅髮亂,氣喘吁吁,映著滿園春色,更是說不出的嬌豔動人。
初夏的午後,正是賞花的好時光,這一日裡王府中卻沒人敢踏進花園半步,生怕打擾了歷盡艱辛終於可以相守的一對傾國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