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齊瑞荷和孟黎莎下樓的時候沒有再見到葛文斯。當胡簡森告訴她們不需要匆忙趕路了,要到十點以後才離開時,兩個人也並不吃驚。
胡簡森讓她們在這停一陣,中午時分好進午餐,因為到艾德威克官還有超過一個鐘頭以上的旅程。
隨著馬車前行,愈來愈接近艾德威克宮了,齊瑞荷也變得更加神經質了。
最先她談到查理斯,她相信只要伯父看到了他,一定會同意他倆的婚事,接著似乎又對自己說的話也欠缺信心,又沉默了下來,只是憂鬱地望向茫茫前路,孟黎莎覺得她的情緒變得更為激動不安.孟黎莎不由得也擔心起來,但對艾德威克宮仍有難以克制的好奇心。
這些年來她一再聽到艾德威克的逸事,所以總是渴望一睹真面目。
雖然羅德菲公爵一直不喜歡他的親戚,而且不希望和他們發生什麼關係,但他對家族的歷史淵源卻耳熟能詳,對幾個世紀以來的成就也引以為做。
孟黎莎記得他向齊瑞荷和自己敘述過艾德威克宮的淵源。
「英國有好幾棟私人的宮邸,」他告訴她們,「當然,貝勒銘宮算是最有名的了,那是一七O五年為了紀念馬爾波柔公爵才建的。波克頓宮從十二世紀就有了,不過論資歷還是比不上艾德威克宮的。一O六六年諾曼第人征服英國之前,艾德威克官就是拜伯瑞亞國王的別莊了。」
「那時候不像現在這麼大吧?」齊瑞荷問。
「當然沒有,」羅德菲公爵說,「我想那時候只是一個要塞,防範侵入者的城堡罷了。」
「現在的建築規模是伊莉莎白一世時一位最受寵幸的鉅子所建,所以還特別准許用舊有的『宮』的名稱,雖然以後代代有所增添,不過主要的建築物都還是都德王朝的式樣。」
羅德菲接著又向齊瑞荷解釋艾德威克官所藏的一些驚人的財富寶貝。
孟黎莎當時很有興趣地傾聽著,但對那些從未見過的東西卻難以想像。
另一方面,對齊瑞荷來說,雖然她去過艾德威克宮,但並不怎麼注意那裡,對歷代祖先盡力保存的珍品和歷史悠久的建築物也漠不關心。
不過,有一件事例很明顯,那就是貝拉家族一向都十分驕傲。
所以,羅德菲和一個地位卑賤的女孩私奔,當然使他們大為光火,而羅德菲的驕傲,也使他回到英國後不願向他父親道歉。
孟黎莎想:一定也是由於驕傲,使得兩兄弟分歧日深。公爵照顧亡弟留下的孤女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應該試著使齊瑞荷減少對他的反感。
「聽著,齊瑞荷,」午餐過後,她們步向最後的行程時,她說,「我要你在見到伯父時,露出高高興興的樣子,而且要和他保持友好的關係,如果你總是一付挑釁的態度,等你要求和查理斯結婚時,他可能借此拒絕你,說不定還有別的計劃呢!」
「哪一種計劃?」齊瑞行毫不放鬆地問。
孟黎莎做了個手勢。
「我不知道,」她回答,「不過稍後他可能會希望你去倫敦,參加些什麼舞會啦、宴會啦,會見些富家子弟什麼的。」
「我要和查理斯去印度。」齊瑞荷很倔強地說。
「我知道,」孟黎莎說,「我們當然得勸服他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答應你們的婚事,而且也得承認這個事實,就是這樁婚事只有得到他的同意,才能順利進行。」
「以前桑傑斯伯父根本就管不到我頭上來,」齊瑞荷說,「為什麼現在我要讓他來干涉我的生活?」
「我們都知道,」孟黎莎不禁輕歎一口氣,「你不能阻止他這麼做的。」
「我恨他!齊瑞荷憤怒地叫了起來,「你也聽到葛文斯表哥說他是個怪物——一個使我們都害怕的怪物;一個運用他的權力去支配整個家族,使得別人都顯得可憐兮兮的怪物,」
「現在,齊瑞荷,你並不確知其中詳情,」孟黎莎溫柔地說,「不過,顯然你伯父和你父親處得並不好,在他繼承爵位之前就有爭吵了。無論如何,如果你有一個兒子從學校逃出去,偷偷去結婚,你也會很生氣的。」
「如果爸爸和一個酒吧女或是一個女僕私奔,我倒能夠瞭解他們為什麼會生氣,」齊瑞荷說,「但你也知道媽媽有多可愛,外祖父有多卓越,只因為貝拉家族一向太驕傲了,才會認為媽媽不夠好,配不上他們了不得的貝家子弟!」
聽到這裡,孟黎莎笑了起來,但笑得有點無可奈何。
「齊瑞荷,親愛的,你不能再為在你出生前發生的一些事情而繼續作戰下去了,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要考慮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你的未來呢!」
齊瑞荷語聲咽哽,不禁緊緊地握住孟黎莎的手。
「我很害怕,」她說,「害怕查理斯得一個人去印度以後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們必須盡量避免這事發生。」孟黎莎十分平靜地說。
馬車繼續前進,一路無言。
終於,她們來到一處林木繁茂、美麗清幽的地方,艾德威克宮掩映在一片蔥綠之中,就像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放在綠色天鵝絨上。
孟黎莎盼望艾德威克宮會使她印象良深,但眼前這座偉大的都德式官邸卻美得使她窒息。
白石牆、圓屋頂,高高的煙囪,屋頂上的雕像在藍天下傲然屹立,陽光照耀在玻璃窗上閃閃發光。
這一片廣大的園林,真不像是屬於私人的府邸或哪一個家族的。
馬車漸漸上了林蔭道,過了一座石橋,橋下湖泊連綿,孟黎莎和齊瑞荷都默然無聲,凝視著眼前的景色。
原來這一片園林下來就連著湖泊,水仙盛開在翠綠的湖邊,好幾隻天鵝在綠波中輕輕滑動,姿態優雅動人。
孟黎莎的心中奏起了輕快的旋律,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美景,她從沒想到艾德威克宮竟美得令人屏息。
馬車終於在石階前停住,她看到頭戴白假髮,身穿藍銀色制服的僕人迎了上來。
一位管家模樣的男人盛氣凌人地向她們行了禮。
「歡迎駕臨,小姐,我是艾德威克宮的總管,」他說,「希望你們旅途愉快。」
「很好,謝謝你。」
齊瑞荷略為發顫的聲音使孟黎莎也感到了她的緊張。
「請往這邊走,小姐。」總管說。
堂皇富麗的走廊也使孟黎莎屏息。
走到盡頭是一個很大的樓梯間,有著金色的欄杆,通到上面的拱道,兩邊都雕著展翅的天使,天花板和牆上都畫著一些神話故事,上了色的神靈在揮舞的畫筆下更顯栩栩如生,也為屋內帶來無比的光耀。
總管在前面帶路,她們登上了鋪著紅地毯的樓梯,孟黎莎心想,他一定打算領她們去臥室,讓她們在漫長旅行後清洗一番換件衣服。
孟黎莎之所以想到這一點,是因為在旅館午餐的時候,齊瑞荷一不小心把咖啡濺到身上,偏偏她今天沒穿喪服,而是那件玫瑰紅的旅行裝。
當時孟黎莎立刻幫她用冷水洗了洗,不過過是留下了一塊污漬,於是她說:「在和公爵會面之前你得換件衣服。」
「放心啦!我們會有足夠的時間換衣服的!」齊瑞荷說,「到了那裡以後,在他肯纖尊降貴接見我們之前至少還有二十四個鐘頭呢!」
「你的論調可真奇怪!」孟黎莎說。「為什麼?」
「既然他想讓媽媽如坐針氈,」齊瑞荷回答,「他一定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其他的親戚,因為我也聽過別的貝拉家人抱怨過。」
聽齊瑞荷這麼說,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公爵的個性一定很不討人喜歡,不過她沒說出來。
現在,她們跟在總管後面,沿著寬廣的走道前行,兩邊牆壁十分古雅,鍍金的畫框內是一幅貝拉祖先的肖像,孟黎莎想到很快就可以脫掉帽子,換下旅行裝,穿上件輕便的衣服,不由高興起來。
齊瑞荷穿的是那件十分優雅的玫瑰紅旅行裝。最近才從倫敦買來的,式樣很時髦,船形領,袖子寬寬的,腰部束得細細的,披著絲綢長外衣,走起路來沙沙作響,比孟黎莎老式的外衣長多了。
孟黎莎穿的是照齊瑞荷的一件衣服式樣做的,水藍色的衣服更襯出她纖細的身材和白皙柔細的肌膚。
兩個人都戴上了流行的繫著緞帶的寬邊帽,不過齊瑞荷帽邊還飾有粉紅色的鴕鳥毛,孟黎莎的則是比較便宜的草帽,飄著藍色緞帶,她的確不像齊瑞荷那麼重視修飾。
他們盡走向另一道長廊,孟黎莎覺得似乎走了好久,總管才在一道門前停下來;門上有個金色把手,他轉開門,大聲宣稱:「小姐駕到,閣下!」
齊瑞荷和孟黎莎進入一個大房間,牆上有張巨幅壁畫,氣勢雄渾,但她們的眼光都投射到一位佇立在一座大理石檯燈前的男人,他正在那裡等她們。
齊瑞荷慢慢地走向前,孟黎莎跟在她後面,她聽到總管關門的聲音,雙眼卻不由自主地投注到公爵身上。
孟黎莎的第一個想法是公爵真的很像這座壯麗的府邸的主人,看上去很有威嚴,但又和她想像中的十分不同。
他的個兒高高的,肩膀寬寬的,一頭黑髮覆在寬闊的前額,他的臉呢?孟黎莎認為像一張羅馬總督的臉。
他看來有些傲慢專橫,一出現就讓人覺得是屬於那種發號施令,而別人得服從的那型人物。
孟黎莎的腳踏向厚厚的地毯,注意到他穿的衣服似乎更烘托出他的氣勢,使他看上去更是與眾不同。
他頸上一絲不苟地繫著領結,剪裁合身的外衣襯出他強壯的體魄,緊身長褲更標示了頎長的身材,尤其兩條長腿上的高統靴擦得發亮,耀人眼目。
最耐人尋味的卻是那張臉,孟黎莎想,她真的還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像他那麼冷傲,又帶著一抹諷刺的神色。
他都緊繃著的嘴角沒有一絲笑意,飛揚的雙眉下一對黑眼明察秋毫,彷彿在探尋著什麼。
姑不論自鼻端到唇角的嚴峻線條、那挑釁的揚起的下巴和嘲諷的眼光,他還真稱得上英俊瀟灑。
齊瑞荷向前走了幾步,彎身行禮,孟黎莎也行禮如儀。
「從我們上次見面到現在又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了,齊瑞荷。」公爵說。
他的聲音正如孟黎莎想像的一樣——深沉厚重——只是依然冷冰冰的,威嚴十足。
「是的,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回答。
「旅途還愉快嗎?」
「是的,桑傑斯伯父。」
公爵慢慢地轉過頭來,望向孟黎莎。
「這位是——」他問。
片刻沉寂後,齊瑞荷遲疑而笨拙地答話:「我……我的女僕。」
這時孟黎莎才想到自己不該跟著齊瑞荷進來,應該在門外等候,但是太遲了。
「你的女僕?」公爵跟著重複了一遍,聽調中透著疑問。
「是……是的……桑傑斯伯父。」
「你一向總是帶著女僕進客廳的?」
令人窘迫的沉默過後,孟黎莎很快地說:「我得向您致歉,閣下。我本來以為上了樓梯後我們會被帶到臥室的。」她行了個禮打算轉身離去,才剛走一步就聽到公爵的聲音:「別走!」
他轉過身來。
「你叫什麼名字?」
「孟黎莎·威爾登,閣下。」
「你是我侄女的女僕嗎?」
「是的……閣下。」
「你服侍她有多久了?」
孟黎莎有點遲疑地說:「並不太……久……閣下」
「以前你在什麼地方工作?」
「沒有……不過……我……」
「回答我的問題。」公爵打斷了她。
孟黎莎很擔憂地等待著,眼睛望著他。
「你和我侄女認識有多久了?」
「十二年多了,閣下。」
「所以你就編了這麼一段話,才好跟著到我這裡來!你很好奇,是不是?」
「不,真的不是,閣下,我必須要找一個工作。」
「為什麼?」
這問題如此咄咄逼人,孟黎莎只有實說了:「因為我的家被關閉了,沒法再住在那裡。」
「為什麼?」
問題再次爆破在空氣中,很固執地等著答案。
「我……我母親……去世了,父親再娶。」
「他不帶著你一起住?」
「不,我繼母不願意。」
「所以你就和我侄女想到這個主意,希望不會被我發現?」
「我相信我會是個很勝任的女僕,閣下。」
「讓你和其他的僕人住在一起?」
公爵的話中帶著輕蔑,孟黎莎感到自己臉頰都紅了起來。
「桑傑斯伯父,」齊瑞荷插嘴,「孟黎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們是一塊兒長大的,現在她有了麻煩,而又沒有人能陪我來,所以我就請她陪我一塊兒來的,請你不要那麼生氣,她真的沒地方可去。」
「讓我一開頭就把話給說清楚,」公爵說,「我不願意受騙,也不會受騙,我一向最討厭人家搞鬼、做作。」
「我很抱歉,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很謙恭地說。
「那麼你呢?」公爵望著孟黎莎問道,「你要為自己說些什麼?」
「我只能向你致歉,閣下,如果你覺得我們欺騙了你,那也不是我們的本意。」孟黎莎說,「我來這裡的確準備侍候齊瑞荷的,打算盡一個女僕應該盡的本份,事實上我也很感激有這麼一個機會。」
公爵沒有說話,孟黎莎很快接著說:「不過既然齊瑞荷在你的保護之下,用不到我了,我準備馬上離開,也許能承蒙公爵載我到最靠近驛車站的地方,我好搭車回去。」
公爵望著孟黎莎的神情好像在懷疑她說的是不是事實,然後突然又問道:「你離開這裡,打算到那裡去?」
「到我繼母那裡,」她回答,「她和父親正在度蜜月。」
「你能留在那裡?」
「等我找到……另一個地方再說。」
齊瑞荷走向公爵,懇求地說:「桑傑斯伯父,請你別讓她回去,你不知道孟黎莎的繼母有多殘酷、邪惡,她要孟黎莎和一個討厭的男人結婚,那個男人很讓人噁心,孟黎莎不能就這麼嫁給他,我一定得幫她的忙!我一定得這麼做!」
「你有一個結婚的機會?」公爵仍然對著孟黎莎說話,沒有理會齊瑞荷。
「是的,閣下。」
「那個男人有能力供養你?」
「是的,閣下。」
「那你為什麼拒絕他?」
孟黎莎輕吁了一口氣:「因為,閣下……因為我不……愛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愛他。」
「你認為結婚最重要的條件在於愛情?」
公爵的唇角帶著冷冷的嘲諷,聲調也充滿諷刺。
「閣下,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孟黎莎說著昂起了頭。
她突然感到公爵的問話有些無禮,就算他的地位如何尊嚴高貴。怎可問到她的私生活?
「我想你很快就會發現,威爾登小姐,」過了一會兒公爵又說,「對那些謀生不易的人來說,愛情只不過是一種虛幻的奢侈品罷了。」
孟黎莎很快地垂下眼睛,才不會讓公爵看到她眼中的憤怒。
「他就這麼嘲弄我的理想,而且告訴我不該有這種感覺?」她不禁這麼想著。
不錯,齊瑞荷是他的侄女,但無論如何自己和他並沒什麼關係,然而她又很快告訴自己:為了齊瑞荷,絕不要和他敵對。
但她卻渴望能夠反駁他的論調,愛情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任何能從婚姻中得到的利益都要重要——象丹恩·史諾比帶給她的所謂「利益」。
由她閉口不言,他似乎也感到他激盪不安的情緒,注視了她好一會兒,才對齊瑞荷說:「在這種情形下,威爾登小姐可以和你一起留在這裡,不過,我認為她以你朋友的身份留在這裡對大家來說都要好些。」
「噢,桑傑斯伯父,我要怎麼謝你才好啊!」齊瑞荷叫了起來,「真是太感激你了——真太謝謝了!」
「現在你要和我住在一起了,」公爵說,「我想以你這種年齡有個伴是比較適當的,我會向大家說明威爾登小姐的身份。」
「謝謝你,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再一次說。
公爵伸手拉鈴,才一碰門就開了,一位僕人正在門口侍立著。
「通知總管,」公爵下命令,「說齊瑞荷小姐帶了一位朋友來,不是女僕,要為她也準備一個服侍的人;兩位小姐的房間要靠在一起,知道了沒有?」
「是的,閣下。」
公爵又轉向齊瑞荷。
「我想你們現在希望休息了,」他說,「晚餐時我們再談。」
齊瑞荷和孟黎莎彎身行禮,然後離開房間。
孟黎莎覺得他們好像遇到了一陣颶風,好在有驚無險。
家僕向總管稟報再為孟黎莎準備一間房間。兩人獨處在齊瑞荷房間裡時,齊瑞荷才說:「你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孟黎莎,要我和他一起住在這裡,那我什麼時候才告訴他查理斯的事?」
「也許在吃完晚餐以後,」孟黎莎回答,「不然最好是等到明天再說。」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了!」齊瑞荷回答,「要趕在查理斯去印度以前結婚只有一點時間了,可是桑傑斯伯父說話的口氣好像要我一直和他住在一塊兒似的。」
「他自然不希望你有別的打算。」孟黎莎安慰著她。
「他真嚇死我了!」齊瑞荷說,「他發現你不是我的女僕的時候,你聽得出他有多生氣!」
「我實在太笨了。我們到了以後,也沒問問什麼地方我不該去,」孟黎莎說,「不過,我大概是被這裡的清幽美麗和富麗堂皇給迷住了,根本沒想到我們會被直接帶到公爵面前。」
「我也沒想到,」齊瑞荷承認,「他還是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令我畏懼,而且,孟黎莎,你也聽到他說的有關愛情的調論了,我相信如果我告訴他,我多愛查理斯的時候,他一定不會瞭解的!」
孟黎莎想了很多,卻沒有說出來。
只要想到一旦齊瑞荷向伯父訴說她正深陷愛河的那一刻,都讓她顫慄不已。她心底也一直確信他不會聽的。
但現在不該再說出來,使齊瑞荷徒增困擾。孟黎莎只有暗自祈禱事情不致於太棘手。
他們都換下了旅行裝,穿上輕便的衣服,孟黎莎建議去認識一下艾德威克宮。
齊瑞荷穿上有皺折的緞質衣服,看上去十分優雅,孟黎莎只穿一件白棉布衣,在細腰上繫了一條藍色的腰帶。
不過,穿什麼衣服實在並不重要,她們有太多要看的東西,連齊瑞荷也被孟黎莎的熱衷感染了。她們在一些大房間內逡巡著,壁上懸掛的圖畫中頗多珍品,美不勝收。圖書室中的書更是由地上堆到了天花板,房間中央有一個盤旋而下的金色樓梯,房間四周都是陽台,真是新鮮。
她們向圖書管理員自我介紹了一番。這位老人家滿頭白髮,在這裡待了大半輩子,他還告訴齊瑞荷說他記得她父親童年的模樣。
「我們可不可以向你借書?」孟黎莎問。
「當然可以,」管理員笑著說,「哪一類的書最吸引你?威爾登小姐??」
「首先我想多知道有些有關艾德威克宮的事,」孟黎莎說,「我從沒想到這裡會這麼富麗堂皇。」
「我這輩子幾乎都待在這裡,就是因為愛上了這地方,」管理員說,「你看,這兩個書架上都是有關艾德威克官的書,你可以借一本去看看。」
「哦,真謝謝你,」孟黎莎說,「我覺得自己真該在這裡待上好幾年,除了讀有關艾德威克宮的書以外,還能讀些其他的藏書。」
「爸爸告訴我很多他重年的事情,像教士洞和秘密的樓梯間就是他捉迷藏的地方,」齊瑞荷說,「我們能不能去看一看?」
「這個你們得去問公爵,」管理員說,「沒有他的准許,那些秘密的樓梯間是不准開的。」
「我瞭解這點,」孟黎莎說,「我想其中一定有很有趣的故事。」
「是啊!」管理員說,「由這些書中你就可以發現,在艾德威克宮修建的時候就有了這些洞,那些天主教徒才能躲在裡面避免宗教迫害,後來到了克倫威爾時代,許多保皇黨在戰後也躲在這裡,才逃過克倫威爾軍隊的蹂躪。」
「真太吸引人了!」孟黎莎讚歎著。
「許多歷史事跡就在這裡發生呢!」管理員笑著說。
接著,他又帶孟黎莎看了些他認為她會有興趣瀏覽的書,不過她最有興趣的還是書架上那些敘述貝拉家族歷史和艾德威克宮的書籍,還取了一本帶回臥室看。
「我會盡快看完,」她對管理員說,「那時候就可以再看別的了。」
「我真高興聽你這麼說,威爾登小姐。」管理員笑容滿面。
她們又到其他地方參觀一陣,像雕刻藝廊、禮拜堂等,差不多走了好幾哩,才回到臥室小睡一會,準備吃晚餐。
兩個人對未來都有些恐懼、憂慮,不過孟黎莎對自己的房間開在齊瑞荷的旁邊,便於互相商量倒覺得很高興。
由臥室放眼望去就是花園,園中有噴泉與雕像,遠處可見到一片蔥綠的林地。
「明天你一定看得到那些『御用房間』,」齊瑞荷說,「爸爸說過在全英國的大府邸之中,再沒比那種房間更吸引人的了。」
「我很喜歡看看,」孟黎莎回答,「不過我認為現在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齊瑞荷卻有點發抖,她說:「我可以到你房裡不?我一個人就覺得很害怕,想到很多問題都讓我害怕,孟黎莎。」
「我想一切都會沒問題的。」孟黎莎安慰她。
「也許桑傑斯伯父吃了晚餐後脾氣會很好,特別是喝了酒以後。」
「我懷疑這些世俗之物對公爵會不會有影響。」孟黎莎像在自言自語。
她決定要使齊瑞荷愉快一點,於是兩人一塊兒躺在大床上休息了一陣。
穿上衣服下樓準備吃晚餐時。公爵已在大客廳中等著她們了。
客廳中放著法國式傢俱,鋪著一世紀前的精緻手工地毯,細工雕琢的鍍金餐桌十分悅目,孟黎莎的情緒更加高昂,因為她由母親及羅德菲公爵那裡接收了不少有關傢俱的知識。
「你們是否看得出齊彭戴爾的雕工和其他模仿者有什麼不同?」
他還記得羅德菲公爵這麼問過。齊瑞荷漫不經心地聽著,她卻洗耳恭聽,而且頗有心得。
不過,這當兒她卻沒什麼心情好好欣賞一番,一想到晚餐後可能發生的事就不免令人憂心忡忡。
公爵坐在餐桌旁一張靠背椅上,齊瑞荷坐他右邊,孟黎莎在左邊。
幾位穿著制服的男僕來回傳遞著,食物都盛在精緻的盤中,盤上還有公爵的紋章,一道道佳餚端了上來,孟黎莎從沒嘗過這樣的美味。
一直到最後上甜點時,更是以法國塞弗爾出品的精美瓷盤端上來的,盤內盛著桃子、葡萄、草萄,顯然是剛採下來的,十分新鮮爽口。
公爵很少開口,但一說話就讓孟黎莎覺得他像在纖尊降貴,對兩個他自認不能瞭解他的孩子說話。
她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處境也應該盡量保持安靜,還是做個忠實聽眾的好,又覺得自己在欣賞一幕由公爵擔任主角的戲劇。
想到這裡她不禁泛出笑意,忽然地聽到公爵說,「你似乎很高興,威爾登小姐。」
「在這裡的確讓人開心,」孟黎莎回答,「許多事物都顯得那麼奇異迷人而且又戲劇化。」
她看到公爵的眉毛揚起來,就很快地說:「對我來說這裡的一切都像在上演的一齣戲,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角色而且不會出錯,像等著人喝采的精采好戲。」
「我想你太恭維了些,威爾登小姐,不過戲劇都是虛幻的,在這裡所發生的種種卻都是真實不過。」
「可是跟外面的世界比起來還是很不真實。」孟黎莎辯駁著。
「外面的世界和我無關,」公爵回答,「在我的生命之中,我只渴求著完美,也相信自己已經得到了它。」
晚餐後公爵暫時離開了一陣,齊瑞荷和孟黎莎有段單獨共處的時間,齊瑞荷恐懼地問道:「是不是他一過來和我們談話,我就把事情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孟黎莎回答,「也許你還是盡快告訴他的好。」
她覺得有些事情遲早要面對的,還是快點解決要好得多。
過了二十分鐘,公爵才回來。
他在門口出現的時候,孟黎莎竟不由自主地凝視他。穿著晚禮服的他更顯神采不凡,一時讓人很難相信會有別的男人比他更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了。她不禁相信正如他說的一樣,他周道的一切都那麼完美。他也努力地獲得它了。
她相信他強健的體魄和靈活的動作都是經常運動或實際參加活動的成果,又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喝得也很有限,相信那也是他用來保持身材的方法,使他看上去不致像一般成年人一樣臃腫肥胖。
觀察著公爵,她不禁想到如果他不是那麼冷峻的話,該比實際年齡要更年輕得多,他那嘲諷的表情、輕蔑的嘴角,似乎沒有任何事情能帶給他快樂。
「希望也有一本有關他的書,」孟黎莎突然想到,「我很想知道他以前做了些什麼,還有他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公爵在靠近壁爐的一張高高的靠背椅上坐下來。
雖然是四月天了,壁爐中仍然燃著火,空氣中有一股木材香味。
「告訴我你們明天想做什麼事情,」公爵開口了,「想去騎馬嗎?」
齊瑞荷深深吁了一口氣。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桑傑斯伯父。」
「什麼事?」
「我已經訂過了婚,正打算結婚,」齊瑞荷說,「這個禮拜我的未婚夫被任命為上尉,他的軍團很快就要調到印度去,我們希望在他離開之前完婚。」
一陣沉寂,好一會兒公爵才開口:「你父親和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他們都知道,」齊瑞荷回答,「我十五歲那年就愛上查理斯了,只是必須等我長大才行。現在我十七歲了,桑傑斯伯父,我知道爸爸和媽媽如果還活著的話,一定會讓我和他一起去印度的。」
「你怎麼證明這點呢?」
「證明?」齊瑞荷驚訝地問。
「你們訂婚在報上登過啟事嗎?有沒有在所屬教堂中作婚事預告呢?」
「沒有,在爸媽去世前那是不可能的」齊瑞荷回答,「你知道,在十一世紀騎兵團中,官階在上尉以下的都不准許結婚,不過現在查理斯升上尉了,他已經在向團長申請結婚。」
「他會得到准許?」
「是的。」
公爵又好一會兒沒再說什麼,於是齊瑞荷又說:「查理斯在向上司請假以便來這裡拜見你,他應該會在後天抵達,他會解釋一切的,桑傑斯伯父,我一定要嫁給他!」
公爵不慌不忙地移動了一下坐姿,使他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後才說:「我並不認為應該同意你在十七歲就結婚,也不應該讓第一個獵取財富的年輕人接近你。」
「查理斯不是那種人。」齊瑞荷急切地說。
「他有沒有錢?」
「並不太多,」齊瑞荷說,「不過錢並不重要,這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錢一向就很重要,特別在一個女人很有錢的時候更是如此。」公爵反駁。
「桑傑斯伯父……我愛查理斯。」
「以你以前所住的地方來說,你一直沒多少機會遇到其他的男人,」公爵回答,「你的父母選擇了與家族隔離的一條路,那是他的願望,他當然沒有理由不照著自己的願望去做,但是,你要知道現在我成了你的監護人,你在我的管轄之下。」
他的聲音很嚴厲,又繼續說:「乾脆讓我說清楚好了;齊瑞荷,這幾年我不打算讓你和任何人結婚,一個沒錢的年輕小伙子也沒什麼特別可取之處。」
「查理斯的可取之處太多了,」齊瑞荷辯著,「他愛我,他一直都那麼愛我,爸媽也同意我們的婚事。」
「也許等這年輕人從印度回來再說,讓我看看,也許過個三、五年吧,那時你或許就會改變主意了。」
「我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齊瑞荷叫了起來,「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一直愛著他,就像他愛我一樣。我們彼此相屬,你沒有權利干涉……沒有權利阻止我嫁給我所愛的男人!」
「我認為我有這樣的權利,不論在法律上或道德上都有,」公爵說,「我再說一遍,齊瑞荷,以你擁有的財產來說,就不知會有多少男人會拜倒在你的裙下,他們的眼睛會盯著你的財富不放呢!」
「查理斯絕不是那種人,」齊瑞荷說著站了起來,「你怎能這麼說呢?爸爸在世的時候我一無所有,而他那個時候就愛我,我不會讓你毀了我的前程。如果你不讓我和查理斯結婚,我就和他一起私奔,就像當年爸爸和媽媽一樣!」
「你什麼也做不了!」公爵說著,聲音更嚴厲、更權威,「你父親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做了傻子,看來你也想如法泡製,家中有一件醜聞已經夠多了!」
他注視著齊瑞荷的臉,繼續說:「在這個年輕人來看我的時候,我會讓他明白的。我會告訴他對他的想法,然後把他攆走,我不要這種獵取財富的人或任何糾纏不休的求婚者圍繞在你身邊,只要我做你的監護人一天就不允許。」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還有,齊瑞荷,如果我發現你欺騙我的話,我會採取很嚴厲的措施。」
「你指的是什麼?」齊瑞荷很憤怒地問,「你打算把我關到你的地牢中?還是把我監禁到古塔裡?那麼做才真是醜行呢!」
「我不是一個傻子,齊瑞荷,」公爵回答,「不過你會受到比現在更嚴密的保護與陪伴,你不會被關起來的,但是你會發現要寫什麼情書啦、作秘密的安排啦或趁機會溜走啦,根本就不可能!」
他繼續說:「你要循著正當行為去做,當我發現我同意的丈夫候選人的時候,我會准許你結婚的。」
公爵這麼說著的時候毫無怒氣,但每一個宇都像鐵錘一樣鏗鏘有聲。
他說完後,一直在傾聽著的齊瑞荷抬起了眼睛,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我不會和你住在一起的;我要離開這裡!」她叫著,「不論你說什麼我都要和查理斯結婚!我恨你!我恨你!我永遠都恨你!查理斯會來救我的!我愛他!你知道什麼叫做愛?」
她的聲音在空氣中顫動著,接著轉身從房中跑開,淚落如雨沾濕了她的臉頰。
孟黎莎也站了起來。
她注視著坐在椅上,一副不為所動的公爵,十分冷靜地說:「這樣做太殘酷了,閣下,太不公平了!」
接著她沒有行禮,很快轉身隨齊瑞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