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鎮江,軒轅簫建議上金山一遊。
金山,就是白娘子那個金山吧!以前曾隨師父到過鎮江,但因為楚天涯一生最痛苦的就是情事,對於那個有著浪漫傳說的地方,自然是不會涉足,所以就算來過鎮江幾次,余沁梅也沒有上過金山。但她倒是知道金山的,知道那斷橋相逢、水漫金山、雷峰塔下的故事,只是她一直不能理解那個蛇妖為什麼會為了一個男人做下那驚天動地的事,與天抗衡,最終也不過落了個永世被壓在雷峰塔下,直至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人真的有那麼瘋狂的感情嗎?
就像師父愛著娘一樣,至死不忘。她甚至懷疑過,當年楚天涯是故意吃下那毒草的,因為她已經長大,他完成了娘的托付,可以去找娘了。
應該是有的,有人愛得瘋狂,只是那個人不會是她,她是連一般情感也沒有的人而已。
可她還是覺得奇怪,世人不是喜歡白娘子的傳說嗎?可為何為白娘子仇家的寺廟,卻是如此香火鼎盛?
「今天剛好是十五,來上香的人真的很多啊。」軒轅簫小心護著余沁梅在人群中穿梭。
余沁梅邊走邊看著廟會中的各種小攤子,賣風車的,賣燈籠的,還有解籤的,還真的挺熱鬧的。
忽然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孩撞了他們一下。軒轅簫捉住他,他不停地低頭道歉,軒轅簫讓他小心點兒便放了他了。
那小孩便一下子沒入了人群中。
這時軒轅簫才發現自己的懷中輕了許多,一摸,空了,錢袋沒了。
那小孩是小偷。
可廟會人太多了,哪裡還尋得著那小孩的影啊!
錢沒了,軒轅簫也並不在意。軒轅家的商行在整個江南地區都有分行,他只要隨便找一間,自然就能拿到錢。而鎮江最大的藥鋪義和堂便是軒轅家的產業之一。
可沒想到的是會在那裡意外地找到了另一個人——那個偷錢的小孩,他正在哀求掌櫃給他一棵老人參。
余沁梅走了過去,問道:「你要人參做什麼?」
那小孩一回頭,見是她,嚇得轉身便跑。可沒跑兩步,就被跟隨而來的軒轅簫抓住了。
「小賊,看我還不逮到你。」軒轅簫一手拎住他的衣領。
小孩用力地掙扎,嘴上還喊著:「放了我,快放了我。」
掌櫃見狀連忙趕過來,見是軒轅簫連忙作揖行禮道:「少爺,有話慢慢說,不知這小孩做了什麼事,得罪了二位。但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不如先放了他,聽他解釋吧!」
「先放了他吧。」余沁梅也走了過來,她問那小孩,「剛才見你很著急的樣子,又聽到你說要人參,你可是要救人?」
那小孩甩開軒轅簫的手,眼見是逃不掉,乾脆就站著回答余沁梅的問話:「我要去救我爺爺,他快要死了,得用人參救命。」
「小子啊,你算了吧,不要白費心機了,留著你的錢,以後用吧,你爺爺真的不行了。」掌櫃歎著氣道。
「我不信,你怕我沒錢給,才不給我人參。」小孩狠狠地瞪著掌櫃。
「你爺爺在哪?」余沁梅問他。
小孩聞言以為余沁梅要對他爺爺做什麼,很不客氣地瞪著她。
「就在城門外的那間破廟裡。」掌櫃代為回答,「我今天早上剛從那裡回來,那老人家病得太重,就算是用再多的人參也沒用了。他現在應該只吊著最後一口氣,等著這小子回去。」
「可否帶我去看一看?」余沁梅又問那小孩。
軒轅簫知道她那大夫的性子又來了,遇到那些窮苦的病人就特別愛管,「小子,你就帶我們去看看吧,說不定還能救你爺爺。」
掌櫃懷疑地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突然恍然大悟地指著她道:「你是梅姑娘?」
余沁梅並不奇怪他會認出她。畢竟鎮江她和師父來過,也曾在這藥鋪出入過,被記住了也不奇怪。
「小子,快帶他們去吧。這位姑娘也許是世上唯一有可能救得了你爺爺的人了。」掌櫃對小孩道。
那小孩驚訝地看著他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你們跟我來吧!」
余沁梅與軒轅簫隨那小孩趕到城外的一間破廟,廟內的稻草堆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
那小孩撲到他跟前,大聲呼喊著:「爺爺,爺爺——」
那老人吃力地張了張嘴,但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余沁梅見狀知道這老人已是必死的了,但她還是拿出了自己隨身帶著的針包。
「你先讓開一下。」她對那小孩說。
小孩轉身見到她手中的針,連忙退開。
余沁梅用銀針封住那老人的幾處大穴,然後對那老人說道:「這只能讓你暫緩一口氣,我救不了你的,你有話就趕快說吧。」
老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想要去拉那小孩,但手只抬起來一點就落下了。
小孩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握住他的手,「爺爺,我在這。」
「孩子——」老人艱難地說著,「孩子,爺爺——要——走了,你——不要——難過,要——好好——好好——活著,做個好——孩子啊!」
「爺爺,爺爺……」小孩忍不住哭了起來。
「要做個——好人——」老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喊出這句話。
「爺爺——」小孩撲在老人身上,撕心裂肺地吼著。
軒轅簫走到余沁梅身邊,伸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余沁梅回過神來,看了軒轅簫一眼。
學醫至今,在她面前斷氣的人並不多,十三年來只有兩三個。以前師父救不了的只有她的娘,後來她治不了的只有餘富仁。但只要他們還有機會下藥,真的沒有幾個會被閻王搶去的。可事實上有時就是這樣,她會比閻王晚一步。
她知道,也明白,所以她從來不為這些事情難過,怪只怪那些人太晚遇到她了。
可那小孩的吼聲讓她一驚。
死了人而已,用得了這樣嗎?
她看著娘親斷氣,看著師父離去,余富仁的屍體她也見了。那些應該可以說是她的親人,但他們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曾難過。當然,余富仁死的時候,余雄文是笑了的,水麗娘只在一旁發抖。但沒有人哭,更沒有人吼。
「他為什麼要這麼傷心?」余沁梅問軒轅簫。
「因為那是他爺爺,他的親人。」軒轅簫答道。
「親人又如何?親人死了就得傷心了嗎?」余沁梅嘴角掠了掠,看起來有幾分嘲弄的感覺。
那小孩聞言跳了起來,撲到余沁梅身上,伸手就去拽她,拉扯著,惡狠狠地瞪著她。
軒轅簫一驚,連忙去拉開那小孩。可小孩死命地扯著余沁梅的手不放,用力在她的手臂上咬了一口。余沁梅痛得叫了出來。軒轅簫抽出身上的笛子,用力往他後腦一敲,笛子斷了,小孩暈了。
軒轅簫扔開那半截破笛,拉起余沁梅的手,要看她的傷口。
「怎麼樣,很疼是不是?」一副心疼得不得了的樣子。
「還好,已經沒那麼痛了。」余沁梅看著他為自己吹著傷口,「他為什麼要咬我?」
「也許他以為是你殺了他爺爺吧!」軒轅簫不忍告訴她,是她的無情傷了那孩子的心。
「他誤會了,我雖救不了他爺爺,但我學醫,是救人的,絕不殺人。」余沁梅低頭看了看暈倒在地的小孩,「他應該沒有大礙的,很快就會醒的。」她會告訴他,她沒有殺死他爺爺的。
「那我們還是快走吧!」軒轅簫怕那孩子醒來還要鬧。
余沁梅猶豫了一下,決定留下來。
她放開軒轅簫的手,蹲了下來,用手在那孩子的人中按了按,然後是合谷。
小孩悠悠轉醒,看見是余沁梅,果然又要動手。幸好軒轅簫早有準備,先按住了他。
「小孩子,我沒有殺你爺爺,我們來到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我施的那幾針只是助他將最後的精氣集中起來,因為他似乎有話要對你說。好了,我們現在要走了,至於你偷了我們的銀子你就自己留著吧,記住你爺爺對你說的話,做個好孩子,別再偷東西了。」余沁梅覺得她已經說完該說的話,示意軒轅簫離開。
軒轅簫慢慢地放開那小孩,一邊和余沁梅退出破廟一邊防著那小孩再撲上來。
終於那小孩只是憤憤地站在那裡,瞪著他們,沒有再撲上來。
軒轅簫回到義和堂,向掌櫃支了些銀子,吩咐他找些人到城外破廟幫忙把那老人給葬了,然後便打算和余沁梅繼續遊山玩水。可恰巧藥鋪裡求診的人很多,哪一個問診大夫忙不過來,余沁梅便去幫忙了。軒轅簫也只好由得她,自己就在櫃裡查看了一些賬冊。
傍晚時分,掌櫃從城外回來了,還帶上那小孩。
掌櫃告訴軒轅簫:「少爺,這小孩本是孤兒,後來被破廟裡那老人收養了。現在老人死了,他又還小,我想留他在義和堂做個學徒,總比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遊蕩的好啊!」他又說道,「其實他們爺孫倆雖是三隻手,可人畢竟還小,還可以教,如果少爺不反對,我便自作主張了。」
軒轅簫看了看站在門外的那小孩,樣子還是倔倔的,只是眼神中透著些猶疑。他想起那老人臨終前的話,也許那小孩也希望自己能改過,能做個好孩子。
「你是這裡的掌櫃,我今日只是路過而已,不會干涉你的決定。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軒轅簫突然停了停,「他想學醫?」
掌櫃點了點頭,「我問過他,他挺願意的。」
「你幫我叫他進來。」軒轅簫想了一會兒,道。
掌櫃雖然並不明白軒轅簫想做什麼,卻還是將那小孩帶了進來。
「你叫什麼名字?」軒轅簫問他。
他把頭一撇,「不知道。」
軒轅簫笑了,「你這小子,還在生氣啊。她說那些話不是有意的。她的父親從小對她不理不睬的,母親也死得很早,所以她並不知道親人的真正意義。」
小孩轉過頭來,驚訝地看著他。
軒轅簫又問了一次:「好了,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嗎?」
「不知道。」小孩低聲說道,「我沒有名字,爺爺一直叫我『小子』。」
「這樣啊,那你多大了?」
「十三。」小孩答道。
「那你再告訴我,想要學醫嗎?」軒轅簫又問道。
「想。」小孩答得乾脆。
「為什麼?」
「若我懂醫,爺爺就不會死了。」小孩的臉上滿是悲傷。
軒轅簫點了點頭,拍了一下他的肩,「這裡的掌櫃想讓你在這裡當學徒,我卻想讓你跟另一個師父。如果她願意收你,你便跟我們回蘇州,如何?」
「師父?」小孩不明白他說的是誰。
「就是剛才被你咬了一口的那個姑娘。她可是個醫術了得的人啊!」軒轅簫說出自己的打算。
小孩猶豫地看了看正在為病人把脈的余沁梅。他也記得她最後為他爺爺施的那幾針,爺爺的精神是突然便好了許多。掌櫃的也曾說過她是世上唯一有可能醫好他爺爺的人。他心裡隱約明白,她必是個醫術高明的人。
「她會願意收我嗎?」他想起自己曾那樣對她。
「放心,她這個人,不記仇的。」對於這點,軒轅簫有把握得很。她連余富仁和余雄文都不記恨,這小小的孩子不過咬了她一口,她又怎麼會放在心上。
「那好,我就跟她學了。」小孩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