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春園是前兩江巡撫軒轅仲文的家宅,而靖春園則是其弟軒轅仲謀,江南首富的宅第。兩園相鄰,其中後花園有一湖泊連通。就這兩座園子,佔去了蘇州城的東北角。
兩個軒轅家,一官一商,其勢力在蘇州乃至整個江南,無人可匹敵。想巴結他們的人,多如恆河沙數。不說別的,就說兩個軒轅家晚輩的婚事吧!當年軒轅仲文的大兒子勇奪探花之前就已經有不少官員想把自己的千金許配給他,終於在科舉後與吏部尚書的小女兒成親;而二兒子雖未參加科舉,但早年便得其師——前太師夏侯文傑舉薦,在朝當了個禮部侍郎,最後娶了其師之女;三兒子剛剛弱冠,媒婆們已經踏破了門檻,無論官商大戶,都想把握好這最後的機會。可軒轅三公子卻絲毫不緊張,因為他有一張王牌,就是至今未成婚的堂哥軒轅簫,他宣稱在軒轅簫成婚之前,他是不會不懂大小先後,跳過堂哥先娶妻的。
然而軒轅簫的婚事最近確實備受關注。先前還聽張媒婆到處炫耀將做成這筆生意,替軒轅仲謀的獨子軒轅簫拉了紅線。事實也是看著軒轅家下聘的隊伍長長地從城的東北角往西南邊的泠家去了,可誰料還未到泠府門口,便被截住了,婚事就此作罷。然而三個月後,又一隊下聘的隊伍從軒轅家出發,往城外去了,可半個月後,又折了回來。無人知道當中出了什麼問題,直到軒轅簫的書信解答了這個疑團——他未婚妻的父親病逝了,婚事不得不延後。又過了大半個月,只見軒轅簫帶著一位絕世美女和一個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小孩回到蘇州。
余沁梅看到軒轅簫領著一個約年五十神情威嚴的先生與一個徐娘半晚風韻十足的女人出現在大廳中,她站了起來,看來這就是軒轅簫的父母了。
「梅兒,來,見過我的父母。」軒轅簫對她招了招手。
余沁梅上前向二老行了禮,「軒轅老爺,軒轅夫人。」
軒轅夫人見狀迎了過來,拉起余沁梅的手,仔細地打量著她,說道:「這孩子,怎的就叫得這麼生疏啊!至少也叫一聲伯父伯母啊!我與你娘可是最好的朋友啊!」軒轅夫人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長得真像,像極了蘭馨啊!」然後忽然一陣傷感,軒轅夫人的眼眶都紅了,她心疼地看著余沁梅,道,「我可憐的孩子啊,以前苦了你了。」
面對軒轅夫人的熱情,余沁梅很不習慣,她本能地想要退縮,可當軒轅夫人提到娘的閨名時,她還是忍了下來。
軒轅簫看出她的不自在,連忙幫她解圍:「娘,你不是有東西想要給梅兒嗎?」
「啊,是啊,你瞧我,一見到面就全忘了。」軒轅夫人從懷中拿出一個鑲了金的翡翠玉鐲,交到余沁梅手裡,「這是你娘當年與我定下婚約的時候的信物,我聽簫兒說,你當年離開雍鎮的時候並沒有帶著你娘的遺物,想是沒辦法帶的。所以我就想把這個給你,這怎麼說也是你娘曾用過的東西。」
余沁梅接過鐲子,愣了一下,她娘生前用過的東西?
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心中升起。
「好了好了,你們別老是站著了,這孩子也就剛剛到家,讓她坐下吧!」軒轅老爺很有威嚴地說道。
軒轅夫人睨了他一眼,還是拉著余沁梅坐到一邊。
「我們要不也像簫兒那樣也叫你『梅兒』,如何?」軒轅老爺的話聽起來很是和藹,可樣子還是那樣的有威嚴。
「不行。」余沁梅還沒說話,軒轅簫倒首先反對了,「那是我的特權,她答應過我只讓我這樣叫她的。」
余沁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嗎?她什麼時候答應的?
「就叫沁梅吧!」軒轅夫人提議道,「你是冬天裡出生的,你娘曾告訴我,那年梅花開得很美,你出生那天下了場雪,花瓣上沾著點點晶瑩剔透的雪,所以你娘給了你這個名字。」
「沁梅啊,你和簫兒的婚事也拖了那麼久了,本來真不應該再拖了。怎料令尊卻在你們大婚前仙遊了。軒轅家一向是恪守禮節的,守孝是一定的了,本來該守孝三年,可你和我們簫兒都不小了,要不就守孝一年。守孝期滿,馬上讓你們完婚。你覺得怎麼樣?」軒轅老爺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余沁梅點了點頭。雖然她從來不認為余富仁是她爹,可事實上他們的確有著血緣,於情於理,她確實應該為他守孝。而且完婚之事可以不急在一時,她是答應了軒轅簫嫁他,早晚也沒關係,反正他是她這一生唯一會嫁的人。
「爹,那守孝期間,不如就讓梅兒住在月影水榭吧!」軒轅簫建議道。
「這樣不好吧,月影水榭離你的浩天樓這麼近,你們雖是未婚夫妻,但於禮也有點不合啊。」軒轅老爺不太同意,「我和你娘的意見是讓沁梅住在秋伊苑。我們已經吩咐下人打掃好了。」
「秋伊苑?」軒轅簫低叫道。那離浩天樓可遠著呢!而且要從浩天樓過去秋伊苑必須經過軒轅老爺和軒轅夫人的祟樂院,那麼豈不是他每次去找余沁梅都要讓父母知道?
「我想,我可以住在醫館裡。」余沁梅淡淡地道。
廳內其餘三人齊刷刷地轉頭看著她——
楚正瑜,就是軒轅簫和余沁梅在鎮江遇上的那個小孩。他本無名無姓,拜余沁梅為師後本打算從了余姓,可余沁梅卻讓他姓楚——楚天涯的楚,名字則是余沁梅給他的。正,是希望他從此正直做人;瑜,為玉,經雕琢後必成器。
他剛剛才幫忙把馬車上的醫書全搬下來,而幾個家丁則把書搬進山園小築裡。余沁梅從秦嶺帶來的,就只有這成車的醫書。
余沁梅還是搬進軒轅簫為她建的醫館——山園小築了。山園小築在蘇州城的北面,背靠山,面朝湖,而這湖正是兩軒轅府中後花園那湖,所以其實這裡離靖春園真的很近,卻又在園外。山園小築模樣依雍鎮的竹廬樣式,只是大上了兩三倍,有前、中、後屋。前屋為問診看症儲藥之所,十分寬敞;中屋較小,有個小園子——園子裡有個小池塘,栽了株荷花,還有間書房,裡面有一個很大的書架,剛好用來放余沁梅帶來的那一車的書;後屋是休息之處,有三間房,軒轅簫原本打算一間是讓他和余沁梅偶爾在此過夜;一間是楚正瑜的——雖然當時並不知有他,但也打算著為余沁梅覓個學徒幫忙;最後一間是給丫環住的,他曾特別讓管家留意過,在軒轅府中找了一個略懂草藥又細心的丫環過來侍候余沁梅。
這醫館真的是很好,只是楚正瑜心裡還是有點懷疑,「軒轅大哥,你找個這麼偏僻的地方,會有人上門看病嗎?」
「你放心,依你師父的名聲,就連她住在山上,求醫的人也不少。」雖然心裡有些不爽,但軒轅簫還是跟著過來了。她居然要住在醫館!雖然這山園小築也是精心建造的,但比起靖春園還是差遠了。再說,雖然這裡也有湖與他的浩天樓相連,但是相當遙遠的啊!該死,那攬月湖沒事幹嗎長那麼大?
哎,罷了,待會去船行訂一條船!
「但是你不是說過師父她沒有來過蘇州嗎?」楚正瑜還是擔心。
「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事實上他早在開始建這醫館的時候就已經放出消息,現在是整個蘇州城都知道,這醫館是「冷面俠醫」的唯一弟子「梅姑娘」的。就連在建造過程中,也陸續有人前來,所以根本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
只是這樣的話,他的梅兒就忙得不行了。
雖然並不希望她辛苦,但他還是想讓她知道,他尊重她,不會限制她,還會幫她,她要嫁他的決定絕對沒錯。
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軒轅簫和楚正瑜同時向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向這邊奔來,然後在他們面前停住,跳了下馬。
「你怎麼來了?」軒轅簫笑問道。
那白衣男子溫柔地笑著走了過來,手中的折扇讓他更顯孺生氣質,讓人一個不小心就會誤會他是個文弱書生而已。又怎麼會想到他就是那個與軒轅簫一樣叱吒江南商場,連那些商場老狐狸都不敢小覷的杜少棠。
他們兩個可以說是現在主宰江南商場的後生晚輩。軒轅家原本強大的財力,加上軒轅簫的自信強硬與杜少棠的溫和冷靜,這種搭配讓軒轅家的商業版圖在穩步中擴張著。也許也只有這樣的杜少棠才能配合得了軒轅簫,也只有這樣的杜少棠才能讓軒轅簫在強硬時多一份沉穩。
杜少棠是遠嫁北方的軒轅夫人表妹的兒子,自幼體弱,不適合在寒冷的北方生活,軒轅夫人見他懂事又聰明的樣子,便讓他寄養在靖春園中,陪軒轅簫讀書玩耍。後來他在靖春園外另買房屋,接了喪夫三年的母親過來,算是在蘇州定居了。
但向來性子溫和的他,並不打算自立門戶,便在軒轅家的商行中幫忙。是實際上的二當家——軒轅簫才是真正的決策人,軒轅老爺其實早已不管事了。軒轅老爺和夫人對他是十分信任,不僅公事上,連府中不少事也要他幫忙。所以外面的人都認為他相當於一個不住在靖春園的「軒轅少爺」。
「來看看那梅姑娘長什麼樣子啊。聽說你可是帶了個絕色美女回來啊,指的是她嗎?」杜少棠張望了一會兒,並沒有見到有美女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人呢?」
「還沒過來,正替爹和娘把脈施針。」就在剛才余沁梅提出要住在醫館的時候,軒轅二老才知道他們的未來兒媳正是「梅姑娘」。而余沁梅也主動要求給他們把脈施針。
「這麼快就討好未來公婆的心了。」杜少棠調侃道。
軒轅簫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你笑吧,就算是討好又如何。不過啊,依她的性格,應該是看出我爹娘的身體有點問題了。」
「喔?」杜少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告訴她的?」
「用得著嗎?別忘了她是『梅姑娘』。」軒轅簫並不擔心,其實他知道爹娘身體並不好,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一直有看大夫吃藥調理,現在余沁梅還親自看他們,他就更不用擔心了。
「軒轅大哥,你們說的『梅姑娘』是指師父嗎?」一旁的楚正瑜終於忍不住發問了。在鎮江義和堂的時候他就聽掌櫃說過「梅姑娘」,現在又聽軒轅簫和杜少棠提起,似乎這梅姑娘指的正是余沁梅,可是余沁梅明明就是姓余嘛!
「正是。」軒轅簫應了他一句。
「為什麼?」楚正瑜又問道。
軒轅簫想了想,答道:「她的名號好像是她師父生前便有了的,至於為何我也不知道。」突然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問杜少棠道,「我信上交代你的另一件事,你處理得怎麼樣?」
杜少棠聳聳肩,答道:「沒有辦。她都還沒過門,你先把她娘家搞垮了,就不怕姨媽嫌棄她嗎?」
軒轅簫冷冷一笑,「哼,那樣的娘家反正她也不會放在心上,你照我的計劃做就行了,其他不用擔心。」
杜少棠沒有再說話,真不知道那個余雄文當初下手之前有沒有認真想過他將惹上什麼人。既然軒轅簫心意已決,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就可憐余家積累了幾代的家業了。
這時杜少棠輕輕撞了一下軒轅簫,示意他往東邊看,「那是她來了嗎?」
只見一輛大馬車從靖春園的方向往竹廬來了,那是軒轅夫人的馬車。
「應該是吧!」應該是軒轅夫人派人送她過來吧!
馬車停在了竹廬前,一個身穿錦衣的女子下了車。
「是她?」杜少棠驚疑道。這女子雖然面容清秀,但與絕色美女可沾不上邊啊。
「不是,這是我給她選的丫環。」軒轅簫解釋著。
那錦衣女子下車後便轉身扶了另一個女子下來——那正是余沁梅。只是余沁梅身上穿的依然是粗布衣,比起那錦衣女子的服飾更為簡陋,讓人看了還以為她才是那個丫環,而丫環卻是小姐。
儘管是粗衣簡裝,脂粉不施的余沁梅,也讓人驚艷不已。那寧靜的神態,嬌媚的面容,輕柔的舉止,不愧被稱作絕色美女,絕對可以把蘇州城中號稱第一美女的泠姬比了下去。
「怪不得你為她做這麼多事,值得。」杜少棠不禁羨慕軒轅簫的艷福。
軒轅簫笑笑不做聲。
他第一次見到余沁梅的時候就覺得她很美,從秦嶺一路走來,他才發現即使她是一身樸素的裝扮,也擋不住一路上其他人的注目。這也是他一直由著她如此打扮的原因之一,他怕讓她穿上華衣後,為她惹來更多的傾慕者。這可不是他所要的,最好是別人都看不到她的美,獨他一個人欣賞就好。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感慨,明明是個水靈靈的柔弱美人,卻堅強得與外表完全背道而馳。
余沁梅走到軒轅簫身邊,問道:「就是這裡嗎?」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軒轅簫為她建的竹廬,屋前是一片竹林,其中有一塊較空的地方,放了幾個竹架,應該是曬草藥的地方,「跟雍鎮的很像。」這是她評價。
「就這樣而已,會傷我心的。」軒轅簫對她扁了扁嘴。
余沁梅白了他一眼,不做聲。
杜少棠見狀微笑道:「簫,不介紹一下?」自余沁梅下車之後,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他。
「喔,梅兒,這是我表哥杜少棠,這是我未婚妻余沁梅。」軒轅簫簡單介紹了一下。
「在下杜少棠。」杜少棠合扇抱拳對她作輯。
余沁梅聞言只微微一福,連話也沒一句。
杜少棠好不尷尬地站在那裡。
軒轅簫笑著撞了一下,「我第二次見她也就這待遇,別見怪。」
醫館果然如軒轅簫所料的那般,求診的人讓余沁梅忙得停不下來,有些還是從別的地方特地趕來的。經常是他從商行忙完回來,她還在看診。碰到這樣的情況他就會坐在一旁看著她。他發現他很喜歡看認真的她,專心為病人治病。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他就會想起當初在雍鎮他傷了腿那次,幸福的感覺就會從心底湧現出來。
其實他來也就只是能見見她,並不能像當初打算的那樣,和她一起在月光下散步回家。但就算是這樣也無妨,他還可以逗逗她,逗到她停下手中的事情,逗到她對自己白眼,因為總在這些時候,他就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她心中的特別。她也是如她師父所說那般,生來無情,但他卻是特別的一個。這樣就夠了,足夠了。
一個月後,雍鎮傳來消息,余雄文經營不善加上他豪賭成性,余家已經破產,他也被債主打得殘廢了,現正在府衙牢中度日子。而水麗娘回到秦淮重張艷幟,但又馬上有消息說她身患怪疾,與她有魚水之歡的人都會被吸盡陽氣而亡,余富仁則是最好的例證。門庭冷落的她,不出半個月便消失在秦淮了,這次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當余沁梅從軒轅簫口中得知這些的時候,她問了一句:「這是你做的嗎?」她記得他曾說過不會輕易放過余雄文的,沒想到他連水麗娘也對付上了。
軒轅簫也不否認,「他想殺你,又傷了我,還把你趕出余家,完全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余沁梅也不同他爭辯什麼,反正他們對她來說不過是陌生人而已,是死是活自然與她無關。只是為什麼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尚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軒轅簫卻是如此在意呢?
也許正常人也會像他那樣反擊吧,是她無情,不懂怨恨,是她不正常而已吧!
有時候他會在屋外吹笛,每一次都會在她來到他身邊之前停下來。
余沁梅很不解地問他:「你的名字明明是『簫』,為什麼你偏吹笛?」
軒轅簫笑了,「你不也是姓余嗎,為什麼卻稱自己是『梅姑娘』?」
「不是我稱自己的,是師父以前叫我『梅丫頭』,其他人聽了就以為我姓梅,就這樣叫了下來了。」余沁梅解釋道。
「我啊,是因為簫吹不響,就跑去吹笛子,誰知一吹就響了,於是就學笛子了。」軒轅簫很公平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為什麼我每次靠近你就不吹了?」余沁梅又問道。
「因為我的笛聲是用來呼喚你的,它要告訴你我在等你,你來了,我自然就停了。」軒轅簫看著她,微笑著,「等你,腿傷的時候等你回來,在山上也等你回來,現在也等你來;從小就一直等你長大,現在還是在等你,等你嫁給我。」
余沁梅回應他的凝視,兩人對望著。
「我答應過嫁你,我今生就只嫁你。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會嫁給別人,因為我答應過你。」依然是她淡淡的語氣,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可是軒轅簫聽得心情大好,心滿意足地輕撫了一下她的臉,「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就太晚了。」他轉身向湖邊走去,跳上一早泊在那裡的船,示意早等在那裡的家丁開船,自己則站在船頭向遠處看著他的余沁梅揮手。
不知道她自己有沒有發現,她以前連和他說話都不會停下來的,現在她會站在那裡目送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