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秦可卿衫袖一揮,阻擋了他。
她從貴妃椅內站起,抬眼往四週一看,精緻的雕花窗格、精美的紅木傢俱、秀雅的盆景擺設以及四處懸掛的山水名畫,心裡不禁有氣。哼!好個氣派的梳攏大會。「我問你,你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我?」他指著自己,對她語氣裡的敵意感到一臉茫然。「我怎麼會想對你怎麼樣呢?我是擔心你,你一個人在晚上游河很危險的,更何況別人都會把你……把你當成……」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把我當成青樓妓女。」她接下他不敢說的話,絲毫不以為意地往貴妃椅的扶手一靠,故意嬌媚地道:「那又怎麼樣?我根本毫不在意。」
他溫和的臉霎時鐵青,湛亮的眼射出凶光,暴跳如雷地道:「那怎麼可以?誰要敢說你像青樓妓女,我朱懷文絕不善罷甘休!」
「可是我今天已經被很多人誤會了,就連幫我搖船的船夫,都覺得我像個妓女。其實像個妓女就像個妓女嘛,這實在沒有什麼,我沒有辦法去控制每個人的思想,可是卻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只要我覺得無所謂,那些流言也就傷害不了我,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不過,他剛剛說的話的確很是動聽。
這一番新奇的高論聽得朱懷文目瞪口呆,他先是不敢置信,繼而慢慢地變了臉色,一張面目清秀的臉隱隱透出青光,看得秦可卿心中微微發毛。
「你剛剛說那船夫說你像個青樓妓女,是嗎?」
那種面無表情的森冷問話,讓她心中一駭,略顯不安地答:「是啊。」
「好。」他斂容,服中射出銳利的精光,轉身就準備離去;「你去哪裡?」她急忙起身擋在他身前。這傢伙一股傻勁,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我即刻命人去擒了那船夫來,先甩他幾十個耳刮子,再叫他跪在你面前,睜大他的狗眼看清楚,仙女般的你到底哪一點像青樓妓女,他要說不出來,我還要賞他幾十個耳刮子!」
「等等!喂,你等一下!」她一隻手臂攔在他胸前,聽這霸道的口氣簡直是王公貴族,世家子弟才會說的話嘛!他一個文弱書生、商人之子,怎也如此陰狠蠻橫?「你真的打算去擒那船夫嗎?」
他雙手攬胸,一臉的不可一世。「我朱懷文向來說話算話,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絕不許任何人污蔑了你!」
「你……」這朱懷文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她不忍無辜的船夫因為這一番話而挨打,只得又道:「我只是跟你隨便說說,你可別真的去對人家動粗。」
他一聽,臉上立時神采煥發。「是嗎?他真的沒有這樣污蔑你?」
「沒有。」
「那就好。」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你生得那樣美麗動人、氣質高貴成無論如何也不准別人污蔑了你,知道嗎?」
他有力地一握,使得秦可卿一震,心中一股暖流竄過,不禁低聲問道:「要是整個秦淮河的人都誤認為我是妓女,那你又怎麼辦?難不成把每個人都捉來賞耳刮子嗎?」
他想也不想便答:「那也不用每個人都捉來賞耳刮子,我派人把他們都捉進牢裡關起來,讓他們以後都沒有機會開口說話就成了。」
「唷!你當自己是王公貴族嗎?這麼大口氣。」
雖然這麼說著,但她心裡卻益發甜膩,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宛若春風拂面,教朱懷文看呆了,忍不住就要把她摟人懷中。
她輕輕巧巧地避開,剛好躲到了一幅美女畫像前,抬眼一看後面印著「眉香」二字,一張臉瞬間冷了下來。
她輕輕地掙脫了他的雙手,正色問道:「你在這艘船上做什麼?」
沒有注意到她臉色的轉變,他飛快地回答:「我在幫我的妹……呢,眉香姑娘梳攏啊!」呼!
好險,差點就說溜嘴。朱懷瑩,他那個鬼靈精怪的妹妹,千交代、萬交代他不可洩露此事的。
我的眉香姑娘?多麼親呢的語調啊!她覺得生氣,卻仍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那麼請問,這是你幫第幾個姑娘梳攏呢?該不會像你開書齋一樣吧?」一家接著一家,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胸口煩悶,心像纏了根絲線一樣,有著說不出的不舒服。
「哪有?」他像受了極大的冤屈一樣,不平地叫了起來,「我這可是第一次,是眉香姑娘硬逼著我幫她弄一個梳擾大會的!」
逼著?人家逼他他就幫人家梳攏嗎?那人家要他娶她,他也不敢說不了?
她心裡氣憤卻又不便發作,便繞過他轉身走向另一邊;這一邊掛了幾幅山水畫,她看了看落款,居然都是當代名家,便回頭譏刺地睨了他一眼。
他好大的手筆,弄這些畫得花費不少銀子吧?
想到這裡,心裡的那根絲線纏得益發緊了。
「誰管你是第一次還是第幾次,那都不關我的事。」
雖然說不關她的事,語氣卻是酸溜溜的,大有埋怨之意,朱懷文不禁失笑,「你……你在生氣嗎?」
這麼一問,秦可卿胸口猶如被重重地捶了一拳,當場清醒過來。
對啊!她為什麼覺得心裡難受?朱懷文幫眉香姑娘梳攏是他家的事,她幹嗎心裡發酸,連語氣也跟著酸了起來?不!她才不是生氣,她幹嗎要生氣?
臉色一緩,她綻出一副無關緊要的笑容道:「我生氣?你誤會了,那是你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朱懷文聽完這話,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你啊,又表裡不一了。你心裡明明氣得要死,表面上卻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其實你……」他忽然放低音量,靦腆地問:「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她不笑了,面罩霜雪,語氣冷冰冰的。「誰在乎你?」
你啊!朱懷文在心裡回答。你就是喜歡這樣心口不一。
知道她在乎自己,他滿足地竊笑著蹺著她轉來轉去,讓秦可卿往左也不是,往右也不是。
「你幹什麼繞著我轉?」她氣急敗壞地道。
他忽然轉到她身前一把摟住她,像抱住了心肝寶貝一樣。
「你真的生氣了啊?」他低哄著,「要是你不喜歡我幫眉香姑娘梳攏,那我就去告訴她我不幫她梳攏了,然後帶著你立刻下船去好嗎?」
這話又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了。她斜睨他,嘴唇微扁,一臉的不相信,心中卻暗自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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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公子,您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呢?」
一名姑娘掀開竹簾款款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枝含露的荷花,花瓣白裡透紅、嬌艷欲滴,那位姑娘也是如此;花上的露珠晶瑩剔透,猶如那姑娘閃爍晶亮的眼神。那名姑娘顯然就是眉香姑娘了。
她做荷仙打扮,潔白合身的裙染著淡淡的粉紅色,兩隻蓮藕般白皙的手臂露在衫外,頭髮全盤到頭上,簪著一朵較小的荷花,額前的美人尖貼著梅花金箔,既明艷動人又不會顯得太妖冶,當真宛如躲藏在荷花裡的仙女一般。
她身材嬌小玲瓏,烏亮的眼睛清靈有神,帶著一點嬌悍、一點稚氣還有一點點辛辣的味道。
她見秦可卿氣質高貴、美麗絕倫,比她手上的荷花更加淡雅雍容,眼底閃著又是嫉妒又是讚賞的光芒,心裡則想著哥哥真是好福氣,遇上這麼一個大美人;視線向朱懷文看去,見他正眼也不向自己瞧上一眼,不禁有氣。
今晚他扮演幫眉香姑娘梳攏的文土,怎麼可以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呢?
眉香綻放著花般的笑容,嬌嗔地問道:「朱公子……」見他沒反應,又輕咳兩聲,「我說朱公子,您說我跟這荷花比起來,哪個比較美啊?」
他回過神來,漫不經心地朝朱懷瑩看了一眼,才文不對題地回道:「喔,你要跳舞是吧?很好,你跳吧!我跟可卿坐這兒瞧著。」
這樣說著,他依然是不向眉香瞧上一眼,逕自攙扶著秦可卿到貴妃椅上坐下。
眉香一呆,暗自頓足生氣。說好了要扮演文士來捧她的嘛!怎麼這會兒見了秦可卿魂都飛了!
眼見隨後而來的六名婢女偷偷掩嘴而笑,朱懷瑩面子掛不住,也就顧不得自己扮演的是個嬌滴滴的秦淮名妓了,當場變臉地怒嗔道:「我說朱懷文,別忘了你今天是來幫我梳攏的!」
給她這麼一喝,朱懷文想起來了,他之所以會答應幫朱懷瑩辦這麼一場胡鬧的梳攏宴會,是因為他欠朱懷瑩一個人情,當下站起來打恭作揖,「是是是,我知道了,眉香姑娘不要生氣。喔,對了!小蓮、小荷,去把外面的客人請進來,就說咱們美麗動人、艷冠群芳、才貌雙全的眉香姑娘要開始跳舞了,叫他們趕快進來欣賞,晚了看不到,我朱懷文可不負責喔!快去快去。」
眉香聽這話,嬌羞地掩嘴輕輕笑了起來,「嗯,這才像句話。」
秦可卿別過臉,輕輕咬著下唇,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心中酸澀無比。她不知道朱懷文跟眼前的眉香姑娘乃是親兄妹,只道朱懷文風流調儻,見了眉香姑娘便失了魂,因愛生怕,導致任其擺佈。
朱懷文見她神色有異,擔心地問:「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沒有。」越是酸澀,她就越要擺出跟心底感覺完全不同的表情,目光更柔和,語氣更甜膩。「既然朱公子今天是幫眉香姑娘梳攏,又何必硬把我弄到船上來,惹得眉香姑娘不高興呢?」
見她這樣,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問:「你在生氣啊?」
她笑,笑的嫵媚動人。「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想了一想,「你是該生氣的啊,因為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見我在外面花錢幫個妓女梳攏,那是一定要生氣的;你生氣不要緊,就是別氣壞了身子,回頭我再好好跟你解釋,總之我是有苦衷的。」
她心中憤怒。既然口口聲聲說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又為什麼拉我上船看你大手筆地幫名妓梳攏呢?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一邊又立即反駁自己.我為何要管他是什麼意思?總之不關我的事.沒有必要覺得不是滋味。
她笑容更深了。「朱公子言重了,我沒有什麼感覺啊!」
「可卿,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朱懷文忽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你的笑容越深,眼底也益發不見熱情,這代表你又把自己掩藏在這華麗的外表內了.我不喜歡這樣。我說過了,我喜歡的是真性情的你。」
笑容在一瞬間僵結,內心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面對他真誠的眼神,她居然對自己產生厭惡感。
眉香在旁邊瞧著,心裡噴噴稱奇。他們兩人多麼相配啊!畫筆畫出來的都沒他們這麼登對。可是……嘿嘿,內心狡詐一笑,她朱懷瑩就是有這一點癖好,喜歡破壞完美,越完美的東西她就越想要破壞。
就像她自己,好好一個千金之軀,身份尊貴的王府小郡主,日日從鏡中瞧著自己的完美,讚賞的同時也興起破壞的念頭,讓這麼一個千金之軀成為最低等下賤的妓女,不知是何滋味?
費盡心思、千方百計進了青樓,在不完美中她還想做一個與眾不同、接近完美的人,於是梳攏這點子便跑出來了。
這梳攏。當然不能隨隨便便的人來,不只得相貌俊美,還得有雄厚的財力幫她辦一場有聲有色的梳攏大會。但是看了看來捧場的客人,有錢的沒相貌,有相貌的沒錢,還真是很難兩全其美。
後來有一天,他這個既有書生傻氣,又有貴族豪氣的哥哥來了,說什麼她也要纏著他來替她辦,於是死纏爛打再加上威迫利誘,終於一場別開生面的梳攏大會就這麼熱熱鬧鬧地展開了。
本來還以為這宴會一完,就再也沒什麼新鮮有趣的事了,她心裡還真是有些惆悵,但是……
靈動的眼中閃過一抹興味的光芒,眼前是金童玉女般的朱懷文跟秦可卿,身為妹妹的她當然不至於惡劣到拆散他們,不過在他們之間興起小小波瀾,讓他們產生誤會,完美中略帶瑕疵,那一定有趣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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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們都進來了,那裡頭有文人雅士,有當地的富豪貴族,一見如仙女下凡般的眉香姑娘,眼睛頓時一亮。這些人裡有不少曾是她眉香樓的顧客,三天兩頭的來捧場,想到從今以後眉香樓只為朱懷文一人而開,眉香姑娘的笑容、婉轉如黃鶯的歌聲只為朱懷文一人吟唱,不禁或妒或悵然起來。
賓客分兩邊人座,寶珠跟瑞珠則站到秦可卿的身後。
秦可卿的嬌艷絕俗立刻成了在場的另一個焦點,賓客們見她坐在朱懷文身邊,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其中一個也是文士打扮,神情看來頗為狂傲不羈的人,很直接地站起來拱手問:「請問朱公子,這位姑娘是?」一雙眼大膽又充滿愛慕地直視秦可卿。
她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拋給那位公子一個婉約的微笑,那公子受寵若驚,直視她的眼神更加明亮。
這一個明目張膽地眉來眼去,讓朱懷文一張俊臉瞬間垮了下來,他站起身,修長的身體有意遮在秦可卿面前,擋住所有朝她而來、居心叵測的目光,清了清喉嚨道:「各位都是金陵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賞光來參加我為眉香姑娘舉辦的梳攏宴會、小弟感激不盡。」說完深深一揖,再抬起時,嚴肅取代了原先的隨和,表情變得相當凝重,以宣告大事的口吻又道:「趁著今天,也順便跟大家介紹我的未婚妻,秦可卿姑娘。」
在場響起了一陣驚愕聲,竟也有不少歎息。
朱懷文仍然遮著秦可卿,似乎再也不願讓別人瞧見她的容貌。事實上,他打算介紹完就讓瑞珠跟寶珠護送她到後面休息。
此時,一聲嫵媚動聽的嬌笑聲傳出,伴隨著低柔慵懶的嗓音,緩緩地道:「朱公子真是愛說笑啊!」
秦可卿站了起來,閃過朱懷文,款款走到眾人面前,以柔媚優雅的目光緩緩地在眾人身上掃過,然後裊娜多姿地側身一福。
這種姿色,這種柔媚如波的眼神,再加上風情萬種的聲音,當場使得兩旁的人如癡如醉,神情宛如喝了醇酒般微醺。
「可卿,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朱懷文壓抑著憤怒的低沉嗓音在身後傳來,更讓她覺得此舉是做對了,但不是這樣而已,她的話還沒說完:「朱公子說我是他的未婚妻,這純粹是跟大家開的一個玩笑,為的是讓眉香姑娘的梳攏大會增添些不同的趣味;試想,梳攏是怎樣的一種宴會?說白話一點,不就是你們男人在外面金屋藏嬌嗎?為了向大家宣告從此以後這朵嬌美的花只為這個男人服務,所以才開了這樣的宴會,不是嗎?」她稍頓,刻意地朝剛剛那人看了一眼。「各位想想,如果我真是朱公子的未婚妻,見了這等場面,早就勃然大怒了,哪還有這等閒情逸致跟著各位公子大爺參加這場宴會呢?所以我說這只是朱公子跟大家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眾人早已為她所迷,起先聽說她是朱懷文的未婚妻還很是失望,如今聽她這樣解釋,大夥兒終於釋懷。
原先的那名文士迫不及待地問道:「既然姑娘不是朱懷文的未婚妻,那麼敢問姑娘究竟是誰呢?」
她嫣然一笑,款款地道:「我是天香樓的姑娘,尚未正式掛牌接客。」
這句話當真語驚四座,眾人面露喜色,紛紛躍躍欲試,讓她更滿意的是身後陡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她心中竊喜,笑得更媚更惑人了。
「今天來眉香姑娘的梳攏會,主要是開開眼界,增長增長見識,當然啦!希望有一天能像眉香姑娘這樣,有人賞識,也能幫我梳攏。」說完,她還刻意又緩緩地掃視眾人一眼。
這席話說得眾人心花怒放、情緒沸騰,有幾個人甚至已經暗暗摩拳擦掌,大有那種為卿不惜散盡家財的意味。
但見瑞珠跟寶珠憂心忡忡地交換眼神——
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把自己說成青樓妓女呢?她們在身後看得分明,朱公子的肩膀隱隱抖動.看起來就像是隨時會爆炸的火藥。
「請問可卿姑娘何時掛牌呢?在下就是散盡家財,也要搶得姑娘的頭牌。」先前那名文士慇勤地道「張公子此言雖能博佳人一笑,卻也未免狂妄;就算是你散盡家財,也不見得能得可卿姑娘青睞。」
「喔?蘇公子的意思是您也想搶可卿姑娘的頭牌羅?」言語間已見火藥味。
「是又如何?你家財散盡也不及我家的三分之一,又有什麼資格來與我爭奪呢?」
「你……」只見那張公子臉色微紅,一雙眼瞪得老大,似乎恨不得將那姓蘇的一口吞了。
喔,原來一個姓張,一個姓蘇,看起來都是飽讀詩書、文質彬彬的模樣,誰想到轉眼間居然為了爭奪一個妓女的頭牌,弄得面紅耳赤、臉紅脖子粗的呢?
想那眉香姑娘何等國色天香,爭著為她梳攏的人當然也不會少,朱懷文能夠勝出,又是花了多少銀子、費了多少心思呢?想到這裡,秦可卿心中一陣不痛快。
「我說張、蘇兩位公子也不必為此動怒了,」另一人閒閒地道:「小生今年尚未娶妻,如蒙可卿姑娘賞識,不論要花多少銀子,在下都願為可卿姑娘贖身。」
此語一出.四座嘩然。說話的是金陵幾個財富可堪與賈府匹敵的王府公子,這些富家公子父母早逝,又是王府獨子、年紀輕輕便坐擁萬貫家財;聽他這麼說,竟是有意為秦可卿贖身,娶為正室夫人,在場已經沒有別人可與他家的財富相比,所以也就沒有人再出言爭奪。
秦可卿風情萬種地一笑,把目光往說話的那人身上望去「請問這位公子貴——」
話尚未說完,後面鏗鏘一聲,一個盆景摔到了秦可卿腳下。
她驚魂未定,跟隨著大眾的目光往後面看去,只見朱懷文一張俊臉青得不能再青,眼神惡狠狠的。
「你給我過來」他往前一把拽住秦可卿的手臂,絲毫未節制的力道使得她皺起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叫。
眾人見她臉色痛苦,心中跟著一痛,直覺朱懷文的手就像是狠狠地抓在自己心上一般,王、張、蘇三人搶上前去就要來個英雄救美。
一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朱懷瑩驚覺事態嚴重,立刻像一朵雲一樣飄至朱懷文身邊,剛好擋在王、張、蘇與朱懷文之間。她嬌美一笑,嬌嗔地道:「哎喲!怎麼說著說著就上了火呢?一定是船內太熱了,你們幾個,快來幫眾位公子消消火氣,順便給幾位公子上茶!」
一聲令下,六名侍女趕忙向前,揮動她們手上的羽扇,並乘機把三人拉開。
眉香順勢拉過朱懷文的手臂,邊扯邊壓低聲音道:「放手!快放手啊!」
見他身體繃得死緊,一雙眼狠狠瞪著倔強地昂著下巴的秦可卿,她只好湊到他耳邊道:「你發脾氣幹什麼?她這純粹是在氣你,她越這樣就表示越在乎你啊你這書獃子!」
後面那句話雖然惹惱了朱懷文,但是想想她的話也不無道理,於是繃緊的五官漸漸舒緩,但仍是陰森得很。
眉香巧笑倩兮,一邊拉著他一邊膩著嗓子道:「朱公子,你過來,人家有話跟你說。」
「朱公子,你聽見沒有?眉香姑娘叫你過去啊!」
秦可卿的語氣雖然柔和,眼神卻是冷冰冰的。
朱懷文五指兀自抓著秦可卿不放,生怕這麼一放手,秦可卿就要離他遠去,「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我聽著呢。」
眉香努力維持著臉上嬌媚的微笑,再度湊到他耳邊,這次是極不耐煩地低語:「快放手啊你這書獃子,我自然有辦法證明她這是故意在氣你。」說著她硬把他帶到一邊,順手拿了一個侍女手中的羽扇。
不待朱懷文怒氣發作,她羽扇一揮,遮住兩人大部分的表情,只露出一雙眼,低聲道:「我問你,你喜歡可卿姑娘嗎?」
「那當然!」他想也不想便大聲道。
這傢伙,這麼大聲幹嗎?她再低聲問:「那麼她喜不喜歡你呢?」
這麼一問、朱懷文頓時陷入一片迷們中,看了看秦可卿,見她的兩個婢女正在幫她揉著手臂,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酸,道:「我……我不知道。」心裡卻隱約明白可卿是討厭他的,否則怎麼會當眾否認是自己的未婚妻呢?
朱懷瑩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口氣既悲憫又充滿了同情朱懷文一呆,不悅地問:「你歎什麼氣?」
朱懷瑩再度搖了搖頭,這次氣歎得更重,眼中的悲憫與同情更明顯了。
「你到底——」
「你再這麼大聲嚷嚷,就永遠無法得知她喜不喜歡你了」她忽然正色道。
朱懷文一張原已漲紅的瞼瞬間冷卻下來,他素知朱懷瑩鬼靈精怪,往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奇招出現,當下低聲問道:「那……那你有什麼辦法?」
「把頭靠近我。」
「咦?」
「我說把頭靠近我啊呆子!再靠近一點,對了,現在你維持這姿勢不動,慢慢聽我說啊……」
朱懷瑩在搞什麼鬼?要他把臉貼得這樣近,身體不但靠攏過來,還將他的一隻手臂繞到她腰上,在外人看來,就像是眉香姑娘使出了渾身解數,在緩和朱公子的情緒一般。
「我說啊,她為什麼要自稱是天香樓的姑娘?好好的一個大家閨女,她幹嗎要自稱是青樓妓女?不就是為了氣你嗎;她又為什麼要氣你呢?如果她完全不在乎你,她大可以心平氣和地觀賞你為我辦的梳攏會啊,她為什麼要氣你?嗯?」
他皺眉,總覺得朱懷瑩拐來繞去還是沒說到重點,於是直愣愣地問:「是啊!到底為什麼呢?」他是不是什麼地方惹她生氣了,所以她要做這些報復的舉動?但仔細想想,沒有啊!他什麼也沒做啊!
朱懷瑩閉了閉眼,心裡不住地歎氣。為什麼她這麼聰明伶利,這朱懷文卻笨得像條豬一樣呢?她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書讀太多讀傻了,她記得小時候這傢伙還挺活潑的,會千方百計掩飾他們兩個一起犯的錯啊!後來爹爹逼著他讀書之後,他就變成這樣子了,真是可憐又可悲。
算了算了,對這種人不能拐彎抹角,於是她乾脆地道:「因為她在乎你!」
他渾身一震,看看她,又看看朱懷瑩,像是不敢置信,又忍不住心裡的歡喜,靦腆地問道:「是、是嗎?你……你如何看出來的?」
「你仔細看啊,她瞧著我們兩個的樣子,是不是又妒又恨?眼底燒著兩團火焰呢?」
他瞧了半天,瞧不出端倪,因為秦可卿一驚覺他的目光,立刻轉頭看向別處,他頓時沮喪萬分。「哪有?她根本一點也不在乎我,你看,她對著別人時眼神是那樣柔和,對著我時卻是一臉兇惡。」
「她幹嗎要這樣?她大可以對你一視同仁,卻為何單單對你不同呢?」
「因為……因為她……」
「因為她喜歡你。」
這麼直截了當的一句話,讓朱懷文胸口猛地一跳。
「女人就是這樣,越是心裡在乎,外表就越要假裝毫不在乎。」她指著朱懷文的胸日道,「所以她為什麼生氣?那是因為她以為你在捧一個妓女的場,但是她卻不知道這個妓女是你的妹妹;你捧妓女卻把自己的未婚妻找來觀賞,你說,她能不氣嗎?」
「啊,對啊!」他一拍額頭,恍然大悟。「我沒有告訴她你是我的妹妹啊!那當真是我的不對了,我現在就去告訴她!」
「慢點,你慢點!」唉!這個書獃子,還好她及時扯住他的手:「如果你現在去告訴她,就永遠無法證明她喜歡你了。」
「那、那怎麼辦?」又想證明她喜歡自己,又捨不得她生氣,還真是為難,「聽我的,一切都聽我的,我自然有辦法。」
朱懷文點點頭,目光情不自禁地向秦可卿望去。
她也像他喜歡她那樣喜歡自己嗎?雖然已經要把她娶進門了,但只是他一廂情願,也不知道可卿是否喜歡他?
「現在,親我一下。」朱懷瑩突然這麼說,拉回了朱懷文盯著秦可卿的視線。
他想也不想地便駁斥道:「我幹嗎親你?」
「你要證明她喜歡你就要親我一下,而且要用力地親。」
是嗎?他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照做,引得眾人皆把目光投過來,惟有秦可卿立刻轉過臉去。
「嘻嘻,你看,她轉過臉了,這代表什麼?代表心中傷痛,不忍卒睹。」
「是嗎?那可不行,我去安慰她。」
「站住!」朱懷瑩低聲喊道。真是有夠笨的,點這麼多次還點不通。「從現在開始,你要假裝沒看見她,把她當空氣一樣,我說什麼,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