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花老將軍告老辭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那位戴大人入朝為官僅是這十來年的事,以在朝的時間算來,你們兩人應無交集,怎麼花老將軍與戴大人似乎很熟,甚至在他遭逢刺殺時毫不猶稼的躲進了你府裡避難?」能在性命交關的危急時刻交付出信任,這關係絕非尋常哪!
聽聞探問,花青龍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司徒公子果然心思清明,洞察力過人,僅憑老夫短短幾句,便猜出我倆其實早已熟識。」
「實不相瞞,東玄那孩子是我的世侄,我與他爹是同鄉的鄰居好友,可說是穿同條褲子長大的,成年後,東玄的爹在家鄉安安分分的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我則參軍上了戰場,兵馬住惚了大半輩子,待告老辭官在杭州安居了幾年後,回鄉想找舊時友人時,這才發現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頓了頓,他的聲音漸漸低沉,隱合看幾絲的悲涼。「我才回去,就發現戴家早成了斷垣殘壁,家破人亡了,向附近鄰居探問卻無人敢多說,最後還是一個當年的童年玩伴把我拉進屋裡偷偷告訴我,說一個魚肉鄉民的狗官看上了東玄的媳婦的美貌,趁他上京應試的時候,勾結了一群劫匪在夜裡洗劫了戴家,並把戴家上下七十餘名全滅了口,一個不留,就連東玄的媳婦為了守節不受凌辱,最後也咬舌自盡了。」
話說到這裡,花老將軍又是悲傷又是痛恨,只恨自己沒有早些時候回鄉,說不得這些憾事就不會發生了。
原來那位戴大人竟有如此悲淒的過往,難怪視貪官污吏如仇寇。
縱然阿黛性情清冷,但也只是個年輕的姑娘,聽聞如此慘事,也不由得同感難受,亦能更加理解那位欽差大人如今的行事作風了。
倒是司徒雲嵐依舊嘻著淡淡的淺笑,沒太多的反應,僅有指尖輕輕的在扶手上敲啊敲,透露出他似乎在思考看什麼。
不過花青龍卻沒注意到,逞自又忿忿道:「只恨我當時早已沒了官職,加上苦無證據,對那狗官也無可奈何,只能徒呼負負。」
「後來呢?」阿黛輕聲追問,對後續發展很是感興趣。
怒顫瞬間轉喜,花青龍很是解氣的撫掌大笑。「後來我聽聞那狗官魚肉百姓、作惡鄉里的惡跡全被人披露,而且罪證確鑿,讓御賜的尚方寶劍給一劍砍下了腦袋,再繼續追查後,這才知道原來竟是我那世侄親自報的仇。」
「說來慚愧,當年我離開家鄉時,東玄那孩子還未滿週歲,我料想他大概不知道他爹還有我這麼個好發,可抱著姑且試上一試的心態,我寫了封信給已當上欽差大臣的他,沒想到他竟回了信,情真意切的表明他爹從小就在他耳邊提起我,於是我們就這樣聯繫上了,這些年來,他也來探望過我幾回,往來的書信雖不多,但這份情誼卻是始終存在。」
回憶起往事,花老將軍臉上又是喜、又是悲,最終卻是一臉的欣慰。「東玄這孩子很爭氣,他靠自己為慘死的家人討回公道了。」
「說了這麼多,花老將軍究竟想要在下做什麼呢?」滿臉微笑,司徒雲嵐直指重點,雖然心裡大概有數,卻還是希望最好不要是他想的那樣。
奈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縱然他是聞名遐邇的「祥雲公子」,也不是天天在過年的,所以帶笑的老嗓吐出了讓他很想歎氣的話——「司徒公子行俠仗義,武藝高強,無畏任何人,是以老夫有個不情之請,煩勞司徒公子看在我的面子上,護送我那世侄平安抵達京城。」花青龍笑咪咪的提出了請求。
他能說什麼?人家都用「行俠仗義、武藝高強」來讓人難以拒絕了,他還能說什麼?
就算真能無視「行俠仗義、武藝高強」這幾個字,光是這些時日受人熱情招待的情面上,他也沒臉開口說不。
司徒雲嵐表面波瀾不興,實則心裡很是凌亂,可還是得維持一貫的淡然若定合笑點頭。「這是自然,花老將軍放心吧。」
唉……短短幾日的白吃白住,付出的代價卻是得護送人上京城,不划算啊不划算。
瞧出自家主子平靜表面下的歎氣嘀咕,阿黛不由得暗暗懺悔了一下,畢竟當初是她為了省下食宿費才答應住進花府,沒想到竟因小失大了。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不知眼前兩人的心思,花老將軍高興的連連點頭,甚是欣喜。
誰知就在一連串的讚好聲中,書房的窗子忽地被人從外打了開,像地鼠般冒出了一顆腦袋——「我也要去!」花子聰興奮大叫,早就躲在窗下將所有的談話全偷聽了去,聞聲,屋內的三人齊齊扭頭往窗外瞧去,三人表情各異。
阿黛依舊是面無表情,花老將軍則是吹鬍子瞪眼的,至於司徒雲嵐則是一臉的不意外,畢竟憑他的功力,早就知道花子聰從頭到尾都沒離開,一直躲在窗外偷聽三人說話,只是不想戳破而已。
「臭小子,你又偷聽」瞪著突然冒出來的腦袋,花青龍氣呼呼的破口開罵。
「大人辦正事,你這毛頭小子來攪什麼局?去去去,別胡鬧了。」
「我才沒胡鬧!」直接爬窗跳進書房內,花子聰兩手往腰上一叉,義正詞嚴的嚷嚷道:「爺爺,我都快十五歲了,該是出去見見世面的時候了。」
花老將軍聞言虎目一瞪,正要再接再厲的繼續教訓一頓之際,卻又被寶貝金孫給搶話——「爺爺,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我總是會找機會溜出去的,這回讓我跟著一起走的話,至少司徒公子武功高強,有他照應,肯定會安全些,若是讓我自己一個人偷溜走了,誰知路上會有什麼危險發生呢?」
花子聰說得頭頭是道,理由亂充分一把的,倒把花老將軍給堵得說不出話,再仔細思量一番,覺得愛孫說得確實也沒錯。
雖然有「戴東玄」這個因素在,一路上遇刺的危險肯定不會少,但是至少還有司徒雲嵐照看著,想必不會有太大問題。可若是讓他自己一個人去「見世面」,依他那愛打抱不平的跳脫性子,屆時招惹到什麼心狠手辣的人物,恐怕花家就要斷了香火啦!
越想越覺得這樣不行,花老將軍草定了主意,目光炯炯的往某個倒霉鬼而去,而花子聰一看自家爺爺的神色,便知他已答應了自己此次的出行,是以也眨巴著大眼,滿心希冀的往同個方向看去……
「不行」被看得笑容僵凝,司徒雲嵐斷然拒絕,而且理由充足,「他的身手打打地痞流氓可以,遇上高手可難以自保。」
就算他武功高強,畢竟也只是一個人而已,若遇上刺客來襲,可沒三頭六臂可以分出來保所有人的安全。
奈何有人卻不這麼想,甚至異想天開的拍看自己胸膛叫道:「武功不好沒關係,我可以學。」
他當武功這麼好學,可以現學現賣嗎?就算他現在馬上拜師學藝,至少也得十年才能略有小成呢!
司徒雲嵐搖頭暗忖,懶得回應這種異想天開的話。
公子……大概要遭殃了!
看著花老將軍炯炯有神的目光與花子聰興奮難抑的臉龐,不知為何,阿黛突然有不妙的預感。
果然,祖孫倆像是突然有了強大的默契,花老將軍捕下一個美好的梗給自家孫子——「向誰學?」
「師父」二話不說,花子聰朝某公子跪下拜倒,張口就喊人。
於是就見司徒雲嵐瞬間綠了臉,從來都不知道拜師還能這樣霸玉硬上弓的,而將這一出鬧劇全看在眼裡的阿黛,心中則只有滿滿的同情與愧疚……
可憐的公子,為了省下食宿費,竟落得如此境地,讓人不得不懷疑,在酒樓的相遇根本就是花家祖孫的陰謀啊!
當然,她本身也是造成公子面臨如此慘狀的推手之一,只因一切都是為了「勤儉持家」而開的頭,但追根究柢,若不是公子太敗家,她也不至於為小錢而導致這後續一連串的事情發生。
所以,自作孽,不可活啊!
喀啦……喀啦……喀啦……
往京城的黃土官道上,兩輛馬車一前一後不疾不徐的穩定行駛著,前頭的馬車上,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手持擅繩充當車伕,嘴裡自得其樂的哼著歌兒,搖頭昊腦好不快活。
而尾隨在後的另一輛馬車上,一名五官剛毅,膚色黝黑的男子挺直著腹桿,坐姿端正的執行駕車的任務,只是臉上的警戒神色表明了他並非只是一般的車伕,領頭的那輛馬車內,司徒雲嵐半坐半臥在軟褥上,手捲著一本閒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瞄著,嘴裡同時也不得閒的吃著自家侍婢親手餵食的糕點零食,真可說是享受得很。
在此,不得不說花老將軍果真家底豐厚,提供的兩輛馬車外觀看起來皆樸實堅固,毫不起眼,可內在卻佈置得相當舒適,軟墊、軟褥捕滿車內,不論要坐、要躺皆沒問題,還因此減去不少車輪震動的顛簸之苦,尤其車內還有個精巧的木櫃,拉開每格的小抽屜裡都裝滿了精緻的糕點、蜜餞等零嘴,讓人餓了就可直接重來吃,非常的貼心。
所以此時此刻,司徒雲嵐正毫不客氣的享受著花老將軍的貼心。
「公子……」將一顆蜜餞餵進自家主子嘴裡,阿黛輕啟朱唇喚人。
「……」沒有應聲,司徒雲嵐眼盯看閒書,臉上看似輕鬆愜意,可眸底卻有著發作不得的郁氣。
阿黛哪會看不出來,所以她忍俊不禁道:「公子還在生悶氣嗎?」清冷的嗓音帶著淡淡的笑意。
「那個老狐狸!」終於忍不住了,司徒雲嵐丟下手中的書,恨得直咬牙。
可惡!那老頭真會設計人,他們上了賊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