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完全信任與依賴,
因此,
靜寂的心,
逐漸從黑暗中醒來。
很想小心地呵護你那純淨的笑容,
讓你永遠笑得那麼甜蜜——
衛非絕
漫天滿地的紅色,血一般的顏色瀰漫著整個夢境,時而低沉,時而尖銳的嘯聲不斷地迴盪在真實得宛如現實的夢境裡,一如過去的二十三年中的每一夜。
「麒麟……回應我……麒麟……」不知來自何方的聲音,總是帶著幾乎是充滿絕望的音調,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這奇怪的名字。而左君彤每次只能感受著心底傳來的一陣陣莫名的悲哀感和深沉的恐懼,無助地在自己的夢裡一次次催促自己迅速地醒來,有時甚至嘶咬自己的肉體,希望能夠擺脫這個詭異的夢幻的世界……
「左君彤、左君彤……」一聲聲沉穩的男聲,刺激著耳膜,震碎紅色的悲哀之夢,讓左君彤擺脫夢的困囚,帶著一身的冷汗,回到屬於現實的世界。
躍入眼簾的是衛非絕帶著疑惑的目光和皺起的雙眉。
「又做噩夢了?」衛非絕熟練地將剛才那個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男子拉起,不意外地在燈光下看到左君彤滿頭的冷汗以及慘然的容顏。
「嗯。」左君彤下意識地抓住衛非絕的手臂,努力深呼吸,讓自己混亂的情緒迅速平靜下來。
衛非絕坐在床邊,將這個小了自己整整十歲的男子摟進懷中,輕輕拍著他繃直的背脊,在無聲中給予左君彤最大的安慰,就像十年前,他曾經小心地安撫噩夢驚醒時的妹妹一樣。
呼吸的空氣裡有著混合著煙味的屬於衛非絕特有的味道,依靠在衛非絕的懷中,感受著薄薄的襯衣後的結實而充滿力量的身體,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很快地填充了內心,驅走了夢境中的恐懼。有那麼一瞬,真想永遠靠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懷抱中。
許久後,感覺懷中人的呼吸逐漸平穩,衛非絕才開口。
「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從衛非絕的懷中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也有了一種難得的羞澀。
「去洗個澡吧,這樣會舒服一點。」
「哦,那我去洗。」左君彤離開衛非絕的懷抱,爬下床,跑到浴室裡去洗澡,像是個乖巧的孩子。
衛非絕則熟練地找出換洗的衣服放在浴室門口,然後體貼地把被汗水浸濕的床單換下。並溫好一杯牛奶,等左君彤洗好澡後給他喝下安神。
浴室裡傳來浙瀝嘩啦的水聲,抬頭看了看時鐘,指針顯示著此刻正是午夜兩點。
衛非絕再度皺起了眉。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三個月前和左君彤住在同個屋簷下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會發生同樣的事情,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左君彤做噩夢的情況更是頻繁地發生著。
每次他試圖迫問左君彤噩夢的根源,但得到的回應卻總是左君彤不解的無辜表情,據左君彤陳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做噩夢。
左君彤洗完澡走進房間就看到衛非絕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而寫字檯上正堆放著一堆文件,而連線的電腦上也正顯示著美國華爾街的股票走勢,很明顯自己的噩夢又打斷了衛非絕的工作。而衛非絕此刻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不用猜也知道衛非絕一定在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習慣噩夢。
「呃……不好意思,又打斷了你的工作……」左君彤笑得有點尷尬,何雅婕曾經告訴自己,衛非絕和何鵬正聯手搞什麼公司,晚上正是衛非絕翻弄股票的時間,而自己的噩夢經常會發生在股票漲跌的關鍵時刻,衛非絕為了照顧自己經常扔下股票買賣而造成損失。看來自己敗家的能力又見長了。
「沒什麼,股市剛好結束了。喏,你把牛奶喝了,定定神吧。」衛非絕把牛奶遞給左君彤,沒有忽略接奶瓶的手依舊在微微發抖。
衛非絕站了起來,在左君彤有些驚愕的目光中,用自己的手包住那冰冷而顫抖的手,「小心別灑了。」
「哦。」左君彤點點頭,小心地喝著溫和的牛奶。冰冷的手背上傳來溫熱的體溫,有力而近乎溫柔的厚實手掌托著自己的手,傳遞著關懷的信息。一種名為溫馨的味道充斥著不算大的空間。
左君彤喝完牛奶,再度躺回床上時,衛非絕關上寫字檯上的電腦和桌燈,躺在床下的地鋪上,黑暗成為小屋的惟一顏色。
「為什麼老做噩夢?」衛非絕的問題在黑暗中響起,低沉的聲音裡有著不曾掩飾的關心。
「不知道。」左君彤的回答依舊是這三個字,「我從小就一直做噩夢。」
「只要睡著就這樣嗎?」
「不是,在陽光下睡的話,就不會有夢。」這也是為什麼在狂瀾盟的總部裡,麒麟堂主老是喜歡在白天睡覺的重要原因之一。
「是嗎?」衛非絕的聲音頓了頓,然後不明所以地說了句:「『我知道了。」
停了一下,左君彤小心地探頭看著躺在床下地板上的男人,「嗯,你和何鵬……」左君彤有些好奇何雅婕透露的消息,但又不想去深究,畢竟衛非絕沒有義務告訴自己這些事情。
「君朗,我和何鵬建立了君朗集團。」衛非絕沒有猶豫,直接說了出來。
「為了十萬塊嗎?」明知道這個問題白癡,但不知道是因為黑夜降低了自己的智商,還是剛才那一幕削減了自己的IQ數值,左君彤管不住嘴巴地問了出來,雖然話出口就後悔了。
「呵呵……」看,果然引來衛非絕的笑聲,左君彤恨不得立刻剪掉自己多事的舌頭。
「是啊,不過不僅僅是十萬塊哦……」衛非絕笑著打趣,「現在何雅婕可是把你摔壞的東西全算在我的頭上,現在我要掙的就不止是十萬塊的倍數囉。」
何雅婕你這個「財女」,我詛咒你一輩子掙不到錢……殘忍……左君彤暗中咬牙切齒。
「君朗是為了讓那些曾經陷害過我的人,接受應得的報應而建立的。」衛非絕的笑聲變得有點苦澀,「十年前我入獄的時候悄悄種下的伏筆。」
「你準備怎樣報復呢?」左君彤並不驚訝,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是黑道上的鐵則,衛非絕當年如果是被陷害入獄的話,如今回頭報復根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左君彤好奇的是衛非絕的手段,是掙錢後買黑道殺手幹掉對方呢?還是用錢砸對方的腦袋?
「我要他們也嘗嘗當年我嘗過的滋味。」衛非絕在黑暗中露出冷然的笑容,眾叛親離後鋃鐺入獄的感受對那些老狐狸來說絕對是最好的報復。
十年的光陰雖然消磨在沒有自由的鐵窗裡,但並不代表成長的結束,相反,在那個聚集著黑暗的另類世界裡,衛非絕學到了其他地方所無法學到的東西。
如果說金融這個詞對二十二歲的衛非絕而言代表著機遇和歷練的話,那麼對於三十二歲的衛非絕而言,金融已經變成了一個可笑的遊戲。只要知道了遊戲的規則,贏得遊戲如同開水喉取水一般簡單。
他有足夠自信,以他現在的能力足以讓那些曾經恥笑過他、傷害過他的人都得到應有的懲罰。就像十年前自己入獄時發的誓那樣。
「呃……能問你是怎麼……怎麼進去的?」左君彤遲疑地問,「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反正大不了再厚厚臉皮問白虎要調查報告好了。
「……」衛非絕輕輕地歎了一下,雖然他不想回憶過去的歲月,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左君彤探出床邊的那張好奇的臉,就不忍拒絕那充滿善意的詢問。
「十年前,我父親衛易衡因為心臟病突發而去世,衛家就剩下我的繼母、我的妹妹還有我。」衛非絕將目光投向窗外,思緒回到十年前那充滿變遷的日子,「而我正在國外讀書,接到消息後,就趕了回來,代替父親接管了衛氏企業,何鵬是我的學弟,當年他和我一起回到衛氏。我們用自己的力量努力地支撐著整個衛氏,而當時我的叔伯和繼母都很積極地支持著我。」
「你該不會立刻相信那些人了吧?」這些劇情可是八點檔的電視劇裡常有的東東啊。
「當然沒有,叔伯和父親的不和我早有耳聞,我當然防著他們,而且認為防得很好。」衛非絕苦笑著,「也許因為防得太好了吧,讓他們沒有辦法對衛氏下手,所以他們轉移了目標。」
「哦?」到重點了。
「他們聯合了萬盛集團的黑道力量,綁架了我的妹妹,衛蓮雲,迫使我簽下衛氏的渡讓書,並承擔他們所羅織的所有罪名。」衛非絕閉了閉眼,話語裡有說不出的沉重。
「那你妹妹……」
「死了,蓮雲在我出獄前的三個月在醫院病逝了,她從小就有白血病……」
左君彤沉默無語,衛非絕也沉入了回憶之中,黑暗和寂靜變成了小屋中僅有的。
風地透過窗前的薄紗吹了進來,微涼的風似乎在悄悄地安撫著沉思中的人們。
「你一定會成功回報那些混蛋的,我保證!」許久後,左君彤沒頭沒腦地脫口而出,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仔細聽的話,就能夠聽出左君彤話語中所摻雜的某種明確的保證。
「謝謝你的保證,我覺得有信心多了。」衛非絕深吸了一口氣,說出壓在心底的悲哀,感覺果然輕鬆多了。不自覺地,一抹笑意躍上臉頰。
淘氣的月亮偏偏在這個時候拉開遮臉的雲朵,將柔和的光灑入小屋,照在衛非絕難得的笑容上,讓左君彤看個正著。
那個笑容帶著自信、帶著欣慰的同時也帶著淡淡的憂傷,衛非絕在月光下的笑容所展現的是成熟男性最性感也是最溫柔的一種笑容,而月光則成了最好的襯托。
左君彤一時間竟然看呆了,直到衛非絕打趣地說:「左君彤,你的口水滴下來囉。」
左君彤下意識地抬手摸下巴,等到發現自己上當時,衛非絕已經因為左君彤的動作爆笑到沒有形象的地步了。
「……」順手把床上多餘的枕頭砸了下去,然後孩子氣地嘟著嘴,開始生悶氣。不過眼前黑色的天花板,卻浮現出衛非絕剛才那抹讓左君彤有驚艷感覺的性感笑容。莫名的一股熱潮竄上臉龐,羞澀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衛非絕的笑聲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在心中蔓延著。
「都是衛非絕的錯!」左君彤在心中將全部責任歸結到衛非絕的頭上,越想越羞怒,再度狠狠地砸下第二顆枕頭炸彈,引來了更囂張的笑聲……
夜晚,依舊是涼風席席。
而衛非絕的心情卻意外地輕鬆愉快。已經多少年沒有像今夜這麼開懷地笑過了?衛非絕問自己,卻情不自禁想起左君彤剛才爆笑不已的動作,忍不住地,笑容再度浮現。
「啪……」也許是懲罰衛非絕笑得太放肆吧,這次攻擊的對像不是軟軟的枕頭,而是一個溫熱的大活人。睡姿難看到極點的左君彤終於翻下了床,毫不客氣地趴在了衛非絕的懷中,而且還故意在衛非絕身上磨蹭了一下,整個身體找到了適合的位置,然後再度沉睡。
看了看身上的男子,衛非絕哭笑不得承認自己壯烈地降格成為了人型床墊。而且看左君彤那一臉滿足的模樣,顯然自己比高級床墊還來得舒服。
雖然這麼想,但衛非絕始終沒有去搖醒左君彤的意思,只是小心地調整了左君彤的手臂姿勢,免得左君彤明天早晨手腳發木,希望這次左君彤能睡個好覺。
偶然地,衛非絕發現左君彤身上散發著一種淡淡的香味,不靠近仔細聞的話,很難注意。但此刻兩人實在靠得太近了,衛非絕才發覺這種有點類似花香的體味。
還真是的,男人身上有花香,看來明天又有話題可以戲弄左君彤了。衛非絕壞壞地想著,在心底沉寂了許久的頑皮,漸漸甦醒著,可惜即使是衛非絕本人都沒有察覺。
摟著懷中的左君彤,衛非絕合上雙眼,沉入夢鄉。
希望彼此都有個好夢……
※※※
「匡鐺……」一聲巨響過後,半翼酒吧陷入短暫的死寂之中。
半晌……
「我的明代瓷瓶啊,我前天才買回來的啊,標價有好幾萬呢……」打破寂靜的依舊是未來老闆娘何雅婕那如同五子哭墓般的嚎陶聲,半翼酒吧如今是經常可以聽到這樣的喧鬧場面。
面無表情的衛非絕一把抱住因為滑倒而摔在一堆碎瓷片上的左君彤,對耳邊傳來的何雅婕的淒慘號叫視而不見,只是專注地檢查著左君彤裸露在外的手腳有沒有被瓷片劃傷。
「有沒有扭到手腳?」冷漠的語氣裡,透露著近乎十二月底的寒冷氣息。
「沒有,還好啦。」小心地從衛非絕的肩頭往何雅婕和一地的瓷片瞟了一眼後,左君彤清楚地知道自己第N次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只是腳底滑了一下下……左君彤自己心底的解釋還沒有成型時,何雅婕已經帶著滿身的熊熊烈火衝了過來。
「左君彤,你這個敗家子,你居然又給我砸壞東西……你……你……你……」何雅婕的話被上衝腦海的氣體頂得語不成句的時候,衛非絕卻在左君彤的左腳踝上發現了一小塊正迅速擴散的紅斑——顯然,是扭到了。
「我扶你去休息室。」衛非絕輕易地打斷了何雅婕的聲音,不容分說地抱起左君彤往休息區走去。
「喂……喂……我的古董……」何雅婕不死心地追上去,想為自己的寶貝討個公道。
「從我的賬上扣。」衛非絕頭也沒有回,扔下一句讓何雅婕瞬間眉開眼笑的話。
「又從你賬上扣?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幾次了?我給你那十萬應該都賠光了吧?」左君彤難得還記著自己交給衛非絕的存折上的數目。
十萬元,不是一筆大數目,也不是一筆小數目,至少這筆錢可以抵掉左君彤這個月裡在半翼酒吧砸壞的第12件古董的價值。但是如果是累積制,而且累積幾個月的話,就有點……
「沒關係的,卡上面還有一千萬。」衛非絕的回答很簡單,卻瞬間難倒了左君彤。
「什麼?給你十萬元,才四個多月,你已經倒欠到了一千萬了嗎?我有掉這麼多錢嗎?」左君彤知道自己敗家的水準,但應該沒有這麼嚴重吧。
「……」衛非絕以沉默來回答左君彤這個可笑而可惱的問題。
雖然從左君彤的手裡得到的只是少少的十萬元,但在猶如賭場般的股市裡,十萬元在短暫的四個月裡,迅速地增值到了四千萬元。
何況新建立的「君朗集團」在何鵬的鼎立相助下也初具規模。區區十萬,不算什麼。
之所以不去糾正左君彤的想法,其一,是懶得反駁;其二,衛非絕私下裡也希望左君彤能夠稍稍收斂一下他那無敵的敗家手段,這幾個月的日夜相處中,衛非絕徹底領教了左君彤敗家的高超技能,正如何雅婕所說的:一個人能敗家敗到左君彤這種程度,就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也算是一個奇跡。
至於其他理由……
也許衛非絕出於商人本能,拒絕和一個完全沒有數字概念的人談論增減問題。
反正,在衛非絕抱著左君彤回家的一路上,只聽見左君彤嘀咕著計算這幾個月來他所損壞賠償的總數目,從一千到一兆,加減乘除的計算,在沒有計算機的輔助下,經由數字白癡的計算後,其答案的排列數字一直不停地變更著。
而從衛非絕悄悄抽動的嘴角來看,顯然那些數字是驚人的……驚人的爆笑。
「我真的真的很敗家嗎?」左君彤坐在自己家的床上,看著衛非絕熟練地為自己紅腫且開始有些麻木的腳敷藥酒時,忍不住問了一句。
「是的,你的確很敗家很敗家。」冷著臉,衛非絕的話語裡找不到代表掩飾的修飾詞,直接的回答雖然立刻傷害了某人的自尊心,但事實就是事實,再傷人也是難以改變的事實,「一個月裡敲掉37件古董的人,如果長此以往,金山銀海早晚都會被你敗光。」
「……嗚……你說得好無情啊……」雙手故意摀住白淨的臉龐,哀怨的哭訴聲的確讓人感到可憐不已,但這招對於衛非絕來說,已經失去了蠱惑的作用。
「得了吧,收起你那副小白臉的可憐相,留著給那些準備剝你衣服的客人吧。」衛非絕十分瞭解左君彤的所謂「哭泣」只有在闖禍或者欺騙善良人士的時候才會出現,相信此刻雙手的後面絕對是一張笑意盈然的面孔。
「……呃……真的遇上有人剝我衣服的話,你會阻止吧?」雖然他堂堂麒麟,天不怕,地不怕,就算遇上藍波和蜘蛛人都能和對方幹上一架。但所謂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一旦碰上那些瘋狂想剝他內褲的女客人和沒有廉恥想拐他上床的男客人,左君彤就算再怎麼厲害都會手腳發軟、渾身打顫兼不知所措。
「……」衛非絕的手停了一下下,沒有回答.但他搓揉左君彤腳踝上的力道突然增加了一倍。
「……哇,痛、痛啊……」淒慘的哀鳴代替了讓人生氣的問題,左君彤那些可憐的危機意識立刻被酸痛的滋味佔領,所有的問題都被扔到腦袋後面去了。
嗚……果然踩到地雷了!
揉散腳踝上的淤痕,衛非絕打開窗戶,讓午後的陽光照進小小的休息室,冷著一張臉,簡單地說著兩個字:「睡覺。」
「我」
「如果不睡,晚上就自己睡床!」抓住對手的弱點使勁地進攻,商人本色一覽無疑。
而飽受蹂躪的可憐舞男,為了夜晚能夠睡到人型床墊,避免噩夢頻生,也只能含淚閉上雙眼,亡國奴的滋味就是這樣吧!雖然心底大罵,但又反抗不得……真是沒有人權啊……
也許是因為疲憊兼受傷的原因,所有的胡思亂想,在黑暗中漸漸沉澱,呼吸著來自身旁的屬於衛非絕的味道,左君彤乖乖地閉上他那張能把自己吹捧成天下第一的小嘴,跑去和周公談古論今,纖細的身子躺在柔軟的沙發上,沉穩的呼吸聲佔滿了屋子的所有空間。
※※※
衛非絕習慣性地坐在一邊,點燃一支淡煙,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煙,一如過去的每一天。
深沉的眸子看著窗外有些刺目的陽光,平日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種淡淡的屬於沉思的表情。
脫衣舞男的工作雖然稱不上體面,甚至被衛道人士稱為墮落,但只要左君彤做得開心,衛非絕也沒有覺得什麼特別不好。
可是,十天前,幾個醉酒的男人趁左君彤下班後要走過一條黑街的時候,試圖強暴左君彤,若非衛非絕手腳靈活,揍跑了那群變態的混蛋,恐怕左君彤的下場堪虞。
當時看著左君彤微微發顫的樣子,衛非絕第一次覺得應該把左君彤帶離半翼酒吧,讓他遠遠地離開這種危險。
而這種一閃而逝的想法卻猶如被捅破的窗紙一樣,在時間的推動下,日益清晰起來。
低頭,看著身旁沉睡的身影,聽著有規律的呼吸聲,衛非絕隱隱感覺心底的某處被這毫無防備的睡姿打動了。
從相識到如今只是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時間,但衛非絕卻清晰地知道左君彤將是自己一生的知己。
因為只有在左君彤的面前,他才能毫無顧忌地敞開心門,訴說悲哀的過去,嚮往不久的將來;只有在左君彤面前,冷漠的面具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在左君彤面前。
這一切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表現出來。
不知不覺中,左君彤已經成為自己最好的支柱。
而每天衛非絕站在舞台下,看著左君彤纖細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瘋狂吶喊聲中搖擺著,看著鐳射燈下四散的汗水,看著不時從台下伸出的手,錯亂地抓摸著左君彤白皙的腳踝,看著左君彤卸裝後難以掩飾的疲憊……
一種不明就裡的滋味就會在心底深處冒起,是憐惜?還是其他?
衛非絕說不清楚。
只是帶著左君彤離開這個地方的想法在腦海中愈來愈明顯,愈來愈激盪。
但帶著左君彤離開,自己又能提供左君彤什麼?
半翼酒吧裡有和左君彤鬥嘴的何雅婕,有神出鬼沒的老闆,有左君彤所熟悉的一切,甚至有左君彤敗家時所必須的「古董」。
自己又能給左君彤什麼呢?從監獄裡出來,一文不名的自己,又能給左君彤些什麼?即使如今暗中籌建的君朗集團已經略見規模,但伴隨而來的危險也越來越多,衛非絕一直擔心早晚左君彤會成為第二個蓮雲。
也許,該是離去的時候了,衛非絕漸漸地閉上雙眼,將所有的思緒埋入心底……
煙頭燃燒的紅點消失在地板上,大門輕輕地被推開,一個高大的人影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衛非絕,帶著不明的理由悄悄地離去,一如他出現時的突然。
而左君彤依舊在夢中……
「因為瑣事纏身,我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左君彤就拜託你照顧了。」半翼酒吧的老闆看了看手中剛剛收到的信件,如果這短短十數字可以稱之為信件的話,再抬頭看了看無精打采地坐在一邊聆聽自己未來老婆何雅婕訓斥的左君彤,一種瞭然的笑意浮上臉龐。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這兩個遲鈍的人果真如自己所想像的那樣,都不小心被頑皮的小天使給射中了啊!
怪不得今晚左君彤會在知道衛非絕的去向後,就敲掉了一大堆東西,順帶差點搞砸了表演。
愛情啊……
還真是個好東西!
老闆小心地藏起衛非絕留下的最後消息,相見不如相思,他已經開始期待這兩個人再度見面時,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了……
※※※
又是這個熟悉的漫天滿地的紅色。
自從衛非絕離去後,這可惜的噩夢顯然有愈來愈厲害的傾向。夢中的情景也越來越真實。
左君彤一邊不安地環視著周圍,一邊拚命地提醒自己:這只是個夢,一個夢而已,自己很快就可以醒過來的……
但驚然收縮的心臟卻被這一聲聲哀戚的嘶鳴所震撼著,莫名熟悉的悲哀充滿了胸膛,淚水在不自覺中已經決堤而下。
是什麼東西?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嘶鳴?究竟是什麼讓自己這麼的心痛?
左君彤找不到答案。
只能任憑這詭異的夢境和莫名的心痛侵襲身體和意識的全部,堅持等到夢境的結束。
但今晚,令人瑟縮的夢境似乎有了一點點的改變。悲哀的嘶鳴依舊,紅色的場景依然,只是在紅色的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悄悄地走來。
「麒麟……請回應我的呼喚……」一個分不清男女聲的音波在夢境裡迴盪著,反覆地迴盪著。聲音裡有著威嚴,有著期待,也有著一絲絲淡淡的無奈。
「……」左君彤不知道夢境為什麼會改變,也無法預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他的嘴巴卻違背意志地說出了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話語:「我在這裡,一直、一直就在這裡……你在哪裡?」
「我在遙遠的時空彼岸,通過相同的血脈呼喚你,我們麒麟一族的繼承者,擁有靈獸血統的人,請靜靜地傾聽。」未知的聲音說著難以理解的話語,如同智者的預言,又如同毀滅的先兆。「再過不久,麒麟一族將在火焰中化為歷史的塵埃,雖然麒麟一族擁有守護一切之力,但這曾經擁有的力量都將在火焰中消失殆盡……」
「為什麼?麒麟不是傳說中最強的靈獸嗎?」左君彤感到內心裡有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著。
「是的,但是人類找到了麒麟的弱點,被發現弱點的麒麟已經不是強者了,而是可悲的弱者。」未知的聲音歎息著,「人類已經不需要麒麟的守護了,他們終將代替麒麟,成為世界真正的主人。」
「那麒麟也不會消失啊!」左君彤不解地問,「麒麟不會和人類爭奪土地啊!」
「但是麒麟的血卻能讓人類獲得永恆的生命,」未知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悲哀之意,「這就是麒麟必須從世界上消失的真正原因。」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左君彤失聲大喊。
「這是人類的貪婪和慾望,這也是麒麟一族無法改變的命運,」未知的聲音帶著無奈,「雖然天界的大神曾經預言過這個命運,但到如今已經無法再改變些什麼了。」
「……」左君彤隱約間看見了紅色影像裡模糊的畫面,是手舉著屠刀的人類,正肆意地屠殺著被奉為神獸的麒麟們,每一刀砍下,鮮紅的血就飛濺出來,將影像染得更紅,更模糊。
劇烈的痛在心底深處奔湧著,這原本應該出現在神話故事裡的畫面,卻勾起了左君彤內心最深的傷痛,那種宛如親受的感覺,那種悲哀和仇恨的感覺,如同鋒利的刀,深深刻進左君彤的靈魂裡。
「不要……不要這樣……」幾乎出於本能,左君彤抗拒著,陷入夢境的更深處。
「我是麒麟一族的最後的一個存活者,為了讓麒麟一族得以延續,我用法力打開這道時空之門,向你傳遞麒麟一族最後的樣子和我最後的聲音:仇恨與憤怒雖然能夠讓繼承麒麟之血的你變得強大,但同樣也會讓你的一生變得一無所有。雖然現在對你說這些可能太早,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不,我不明白,你讓我看到這麼淒慘的畫面,卻告訴我這樣的答案,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左君彤不堪折磨地怒吼著,黑色的瞳孔不自覺地漸漸染上了鮮艷的紅色。
「讓你看到麒麟一族,是為了告訴你,你曾經也有過親人,即使是在時空的彼方,但你依舊有最親的人,你並非孤獨;至於你看到血腥的一幕……不是我的法力作祟,而是因為這個畫面早就刻印在你的靈魂裡,不管你人在何方,總有一天,你終究會想起這一幕。」未知的聲音裡有著深深的疲憊。
「不,我要報仇,我一定要無知的人類付出代價。」左君彤瘋狂地吶喊著,逼真得如同現實般的夢境已經把他帶入一個充滿了仇恨的世界。他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未知的聲音憂慮地說著,「雖然我希望你能徹底地忘卻這個悲哀、忘卻這個仇恨,但你依舊憎恨人類,不管在時空的何處,你的憎恨從來就不曾淡薄過。」
「為什麼要我忘記這個仇恨,這是麒麟一族滅亡的仇恨啊,是對人類的仇恨!」
「靈獸本是為了守護天地而存在的,人類同樣也在被守護之列內,這是麒麟應盡的職責啊!」
「但是,人類卻殺死了麒麟,所有的麒麟……」
「這就是你必須去尋找的答案了,沒有人能夠給你完整的解釋。為了麒麟的延續,也為了你自己,去找答案吧,這也許是麒麟一族最後的機會了……」未知的聲音在空中漸漸低沉,眼前的紅色也漸漸地淡去。
「不要丟下我,我不要一個人……」左君彤狂亂地呼喊著,試圖挽留些什麼。
「你不會孤獨的,不管你身在何處,只要你身上流動著麒麟的血脈,麒麟一族就永遠和你在一起,何況你還有必須守護的大地啊……」未知的聲音盤旋地消失在漸漸黯淡的夢境,似乎是錯覺,聲音消失的瞬間裡,音波中卻意外地傳遞著欣喜和愉悅。
「啊……」猛然睜開雙眼,從噩夢中驚醒,窗外依舊是夜色沉沉。
左君彤大口喘息著,肺葉如同被火燒般灼痛著,身上的睡衣早被汗水濕透,而單薄的身體則在不知不覺中緩緩地顫抖著。這顫抖並非因為涼意,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某種不知名的恐懼。
好真實的夢境,被屠殺的麒麟一族、傳遞聲音的先哲、未知的答案,彷彿一切都是真實存在著的,而自己就是那個麒麟一族的血脈繼承者。也許是玄幻小說看大多的關係吧。左君彤強笑著告訴自己,以後不能再在睡前看玄幻魔法類的小說了。
了無睡意的左君彤走進浴室,洗去一身的汗漬,也藉著溫熱的水,把夢中的不安、憤怒和仇恨全部衝去。但左君彤沒有注意,在六月的夜空裡,一輪鮮紅色的妖異之月正散發著屬於血腥的色彩……
噩夢中醒來,想要再度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了。原來能讓自己安然入睡的人形床墊也離開了。左君彤乾脆從冰箱裡抓過幾瓶啤酒,獨自坐在小公寓的窗下喝著。
這個位置曾經是某人最喜歡坐的,倚著窗台,左君彤不期然想起那個突然消失的「保鏢」。曾經在好幾個晚上,裝睡的自己,偷偷地窺探著在窗下抽煙的男人,就在這個位置。
時間過得真快,遇上衛非絕轉眼都快半年了。
第一次見到衛非絕,他就感覺到衛非絕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那種混合著高傲、強烈自尊以及充滿著攻擊性的氣質。即使經過人生中最慘重的挫折,但那種屬於上位者的氣質,依舊吸引著別人,而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個。
左君彤很清楚,衛非絕注定是那種站在高位俯視一切的男人。
在半翼酒吧的半年,只是用來調劑他的心態罷了,衛非絕的離開,早就在那個什麼君朗集團建立的最初就已經注定了的。
就像雄鷹折去了翅膀,只能無奈地站在窩裡,可是,只要翅膀癒合,藉著一脈勁風,就能重上青雲一樣。
衛非絕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回到屬於他的世界裡去,只是左君彤沒有想到,居然會這麼快,而且還是這麼突然。
突然到讓他連心理準備都沒有。
按道理,左君彤不應該這麼沮喪,但他的心裡偏偏有著某種被拋棄的感覺。
「白癡,養了你這麼久,離開的時候連招呼也不打一個,真他媽的混蛋。」憋著氣,喝下一瓶啤酒,罵罵咧咧地說著粗話。
看地上散亂的酒瓶就可以看出左君彤的「怒氣」有多深了。
不過話說回來,究竟誰養誰,就要另外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