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是誰啊?竟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她可沒有「奉命」得跟他回去的義務。蘇寶坊將不滿寫在臉上,回瞪著他那副「我言盡於此」的傲慢臭臉,看他能拿她怎麼辦!
反正都已經被找到了,畏首畏尾的也不是法子,乾脆硬著頭皮,一不做、二不休地耍賴到底,她相信於子蛟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會將她五花大綁的押回去才對。
這麼一想,寶坊倒像是吃了定心丸,氣定神閒地抬起下巴,和於子蛟遙遙對望,兩人誰也不發一語,以眼力較勁著。
「那個……」
待在台上的阿金一手扶起了銀雪,一邊遲疑地問道:「寶兒,這位兄台是?」
寶坊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人在。「沒什麼,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不用理他,我們走。」
「咦?這……」
阿金欲言又止地看看她,再看看那名黑衣男子。
三歲孩子也看得出來,寶坊和這位高大俊朗的男子之間,有著不單純的內情,分明是相識的人,為何要裝作不認識,箇中原因阿金不願胡亂猜測,既然寶兒說不認識他,那就只能順水推舟地接受這答案了。
於是,阿金向那位黑衣男子滿懷歉意地投以一笑,說:「多謝這位爺出手相救,要是那場混亂繼續下去,恐怕我們的台柱都不得全身而退呢。幸虧有你在,才能大事化小,我們這個窮戲班也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要是不嫌寒磣的話,請到我們的後台坐坐,喝杯茶吧。」
寶坊聞言,怨嗔地瞟了阿金一眼。
平時那麼聰穎靈敏的阿金,居然聽不懂她的暗示,她都擺明了不想與於子蛟多有瓜葛的心意,笨阿金卻偏偏挑這種時候傻了腦子,竟請那個傢伙喝茶,小心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於子蛟這個人可不是能夠被輕易打發的怪物,要是弄個不好,為達目的,他甚至會不擇手段地整垮整個戲班!也要將她帶回北京城去,到時候阿金就算後悔請他喝這杯茶也來不及了!
豈會不知寶坊內心想法的於子蛟,從容不迫地一點頭,啟口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叨擾了。」
當然這個回答,立刻令蘇寶坊的臉色更難看了,可惜方纔她才說自己不認識他,現在亦無法反駁抗議,結果嘴硬的下場就是落得「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
嗯……印象中,見她如此氣嘟嘟,想發作又不敢發作的模樣,該是第二次吧?
上一回她是為了什麼事而作繭自縛呢?子蛟回憶起那一幕,在心中淡淡地一笑,他想起來了!正是那一天。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空蕩蕩,子蛟長歎一口氣,他就知道她肯定不會乖乖留在屋裡頭作他交代的功課。
走到桌子邊一瞧,果然早上自己要她抄寫的詩經二十首,原封不動地攤著,至於紙上只抄了半首。
這丫頭,就不能有一天乖乖地先把功課作完再說嗎?
他進入蘇家已經五年,再過幾天就滿二十歲了,近來蘇家老爺已越來越仰仗他,家中的事業也漸漸地交接給他管理,他肩上不但有龐大的產業得擔負,還得負責教育自己未來的新娘子,從早忙到晚就連吃飯都快沒時間了,但這位大小姐就是不肯減輕一點他的工作份量,照舊每天給他找麻煩。
子蛟在心中數著數兒,一、二、三——
「少當家的!原來你在這兒,快來啊!」寶坊的貼身丫發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來,揪著他就猛吐苦水說:「我擋不住小姐,她硬是要爬到那棵樹上去,結果一滑腳便摔了下來,現在人躺在院子裡不能動呢!」
這回是摔下樹嗎?虧她每天每回都能想出不一樣的花招遇難。
子蛟眉頭微蹙,先定下丫鬟的心說:「別緊張,先去請張大夫過府一趟。還有,別驚動了夫人,省得像上次一樣,小姐沒事,卻把夫人嚇病了。」
距離上次的溺水災難不過區區十天,短期間內夫人可禁不起再一次的折騰。
「是,我馬上就去。」
接著,他得再去看看那小猴子有沒有事。子蛟穿越過蘇家複雜的三重院落,這古老的大宅院,因為接連幾代的一脈單傳,到如今人了單薄得剩下蘇家老爺與夫人以及愛女三人,可是過去風光的時候這兒可住了上百人呢。
因此也怪不得蘇家老爺,為了興盛自己的子孫,會想要在女兒七歲時就招贅。
但正式說來,目前子蛟還算是外人,據蘇家老爺的意思,是打算等到寶坊滿二八芳華後,再舉行真正的婚禮。到時候他干子蛟才需要更名易姓為「蘇子蛟」。
繞過重重迴廊,他終於看到後院花園裡圍聚了一群人。
「我說了我沒事!煩死了,你們都讓開啦!」
「不行的,寶小姐,從那麼高的樹枝上摔下來,怎麼可能沒事。我的好祖宗,妳千萬別動啊,等大夫來了再說吧。」
「你們何必這麼大驚小怪,我蘇寶坊天生骨頭硬,摔不壞的!」
「可是……」
撥開圍觀的眾人,子蛟將面前的一切收入眼底,從寶坊那頭清晨才讓丫髮梳理得一絲不紊的美麗髮結,此時成了插著雜枝、樹葉,簡直可與鳥巢媲美的亂髮,一路看到她因摔下來而弄破的薄裙——和白嫩小腿上一道明顯的傷口。
當他還在打量的時候,寶坊泛著健康紅光的臉頰,燒得更加通紅,她咬住自己的櫻口,破聲罵道:「到底是哪個笨蛋,跑去找這傢伙來的?」
圍觀的僕人們個個摸著鼻子,裝作不知道,還有些手腳更俐落的,已經遠遠地避到一邊。
「你們這些人,個個都是領我爹爹的飯吃,既然吃我蘇家的飯,幹麼老是聽這傢伙的指揮?每次我一有事,就跑去找他來,存心給我難看嘛!」她惡狠狠地瞪著每一個人,直到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直視她為止。
「可是除了少當家以外,沒有人能拿小姐有辦法啊……」人群中,冒出小聲的辯駁。
寶坊當場就用眼神將那人判了個死罪。
「好了,你們都先下去作自己的事兒吧。小姐有我照顧。」子蛟一聲令下,眾人無不聽從地作鳥獸散,從這一點就可知道,在蘇家中,少當家的話被奉為聖旨,沒有人不聽。
呃,獨有的例外,就是此刻狼狽地躺在地上的她。
「妳又沒有寫完我交代的功課了,寶坊小姐。」他蹲下身子,掏出懷中的白帕,先替她將傷口綁起來。
「好痛……輕一點啦,臭餃子。」
「要我說幾遍,我叫『子蛟』不叫餃子。」
「我偏愛叫你餃子,這已經很給你賞臉了,臭餃子。」
他默默地將白帕勒緊,寶坊呀地大叫,小臉皺成一團。「你……你故意整我啊!綁得我痛死了。」
「這點疼,和妳剛剛從樹上摔下來相比,應該算不上什麼吧。況且不綁緊就無法止血。」他輕描淡寫地將她的抱怨堵住,同時從身上掏出另一條白帕,這是他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帶一條帕子是自己用,另一條則是為了她而備著。
「瞧妳這張臉,吃過早膳都幾個鐘頭了,臉上還帶著米粒。」
毫不做作地將她小臉上的灰塵以手帕擦去,撿起的米粒也很自然地往自己口中送,他這不經意的舉動,看得寶坊瞪大了眼,原本就紅得很精彩的臉頰,再度冒煙。
天老爺……他、他怎麼不嫌髒啊!那飯粒不知黏在她臉上多久,都風乾了吧?
不、不,比起髒不髒,幹麼自己要為了他吃粒米的動作,看得入神而流口水,不過就是「拿起來」、「吞下去」的兩個動作而已。
但那瞬間,寶坊有股錯覺,彷彿被他舔上了臉頰,舔到了心頭……
羞……羞死人了,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可惡。
「說吧,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心血來潮突然想爬樹嗎?那也不用特別挑院子裡最脆弱瘦干的樹去爬吧?」
趁他沒注意到自己臉頰的紅,寶坊低下頭掐了自己兩把,好讓自己回過神來,逞強地說:「我就愛爬樹,難道這也犯著你的戒律不成。」
寶坊並不笨,她就算想登高也不會挑那棵搖搖欲墜的樹來爬,只因她在花園玩紙鳶時,紙鳶勾到了那棵樹頭,不小心將樹上的鳥巢給撥弄下來。這下可糟糕了,誰都知道幼鳥沒有父母的餵養可是會活活餓死的,她只好捧著鳥巢打算在鳥爹、鳥媽回來前,將他們的孩子送回去。
想不到鳥巢是平安地放回去了,可就在她安心的瞬間,腳下踩的那根樹枝發出喀喀的聲響,啪啦地斷裂——剩下的,不必說也知道了。
明明可以老實地把原因說清楚,可是她就是不想特別解釋給他聽,那好像討糖、討賞的孩子,期望他會說一句「原來如此,寶兒真善良,為了鳥兒這麼做。」這會讓她覺得自己很虛假,企圖偽裝成好女孩般,乞討著他的微笑或是讚美。
她才不願在他面前作什麼好女孩兒,尤其在他一心一意要她學作大家閨秀、學作賢妻良母的態度下,寶坊就是不願意屈服。她偏要玩耍、惹麻煩、學壞、撒潑,忤逆給他看。
我就是這樣!你能拿我怎麼辦!
反正於子蛟接納她作為未婚妻,根本也不是因為他中意她的品性或人格,純粹只是看上了她能帶給他的「好處」而已。
蘇家龐大的家產、蘇老爺在朝廷中的勢力、蘇家在北京城內的地位。於子蛟就是被這些東西給收買的。
寶坊知道這麼說並不公平,因為蘇家的財產在於子蛟的手中,比起他來之前,又增加了好幾倍,他並不是對蘇家毫無貢獻,只打算坐享其成的鼠輩。
可是她永遠忘不了自己聽見下人們暗地裡長舌碎嘴時所說的——
「少當家真可憐,根本就是被蘇老爺買下來的。」
「聽說過去少當家的老家,也是首屈一指的書香門第啊,裡面不知出過幾位舉人、進士,可惜前朝遭人誣陷被貶下台,才會落魄到今日這種地步。竟要賣子當人家的入贅女婿,才能溫飽。」
「噓……這種話可別亂說,小心傳到了外頭去……」
「拜託,外頭的人說得才難聽呢!他們都說像蘇家小姐那種野猴,誰敢入贅?連蘇家老爺都管不動的女霸王,誰入贅誰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大家都同情少當家的處境呢,都說他未來一定會被妻子給吃得死死的。」
「總之,咱家小姐前輩子不知燒了多少好香,才能換得少當家這樣好的人當夫君呢。」
還記得偷聽到這番話的那天,寶坊沒有聽完,便一個人衝回屋子裡哭泣去了。
生來就好命、坐擁一切的她,不曾受過這般天大的恥辱。
暗地裡不知不覺被人憐憫、被人同情、被人當成笑話,只為了他們眼中的自己不配成為於子蛟的妻子,頑劣得需要靠金錢來收買一個丈夫。
她蘇寶坊就算沒有夫君也可以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要這樣指責她,好像她是什麼罪魁禍首,害得於子蛟永生不幸的妖孽呢。
打從那時起,她就決定採取和於子蛟勢不兩立的態度,愛碎嘴的人就讓他們去說個痛快,她要抬起頭、挺著胸,大大方方地過日子,於子蛟想娶她可以,但他娶不到什麼賢妻良母,只有這個「原原本本」的她。
「是為了救鳥兒吧?」
「啊?」思緒一瞬間被拉回來的寶坊,被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給喚醒了。
於子蛟彎下腰,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宛如抱著嬰兒般地說:「妳身上到處沾滿了羽毛,不必猜也知道,妳是為了放回那些小鳥才爬樹的。」
他以下巴示意,告訴寶坊,即使她想隱瞞也沒用。
「下次再有這種事發生,妳犯不著自己爬樹,我會找瘦小一點的夥計來幫忙,身為蘇家的大小姐妳——」
寶坊打斷他話尾,接下去說:「——就不能文文靜靜一點?你想說這個吧?我耳朵聽都聽爛了,不能換句新鮮台詞嗎?沒有文采的笨餃子。」
「……」
他沉默著,可是靠在他懷中的寶坊,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從他胸口逸出來的歎息,沉沉地、悶悶地。
她不禁仰頭偷覷了下他的臉。
生氣了?還是對她的叛逆厭煩了,或者更多的是因她所生的無奈憎恨?
寶坊悄悄地咬住自己的唇,忍著眼眶裡那股熱熱的氣息,她才無所謂呢,不管在於子蛟眼裡,她是個怎麼樣的潑猴,多麼惹人討厭地蠻橫不講理,是個無法管教的小霸王,她都無所謂!
咚……突然,下腹處抽了一下,她不禁扣住抱著她的手臂。
察覺她臉色的異樣,子蛟停下腳步說:「怎麼了?寶坊。」
「不知道……肚子……怪怪的。」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好像從自己的兩腿間,有什麼東西要滲出來一樣,一下下的抽著。
「在外頭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嗎?」他蹙起眉。「我不是千交代、萬叮嚀,外頭東西不能隨便吃嗎?尤其是林野裡的果子,很多都有毒的。」
寶坊拚命地搖頭。「不是、不是,我沒有,快點抱我回房去……」
這下子連子蛟的臉色也無法保持平穩了,他健步如飛地抱著她住屋子裡直奔,嘴硬的寶坊會捨棄自尊,用快哭出來的語氣說話,這真是太不尋常了,他開始自責竟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
該不是跌下來時,摔到了內臟?要是有個萬一——該死,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粗心大意。
「張大夫呢!到了沒有?」少見的,他以全屋裡的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吼著。
嗚嗚啜泣起來的寶坊!已經制止不住腿間滴下來的液體,她不斷地小聲地問著子蛟,她會不會死?從肚子裡流出來的是她的腸子?還是……
「別哭,寶兒,妳不會有事的。」終於能將她放在床上的子蛟,一看之下全身嚇出冷汗,但他還是竭力安撫著躺在床上的寶坊說。
「真……真的嗎……」她難得的揪著他的手腕不放,宛如抓住救生浮木的溺水之人說。「我……不會死吧……子蛟……怎麼辦?它流個不停……」
是啊。寶坊自己沒注意到,但她裙子上已經沾了不少血,就連剛剛抱著她的自己的衣袖上也有。到底是怎麼回事?寶坊為何會莫名其妙的流血?難道真是因為摔下來的關係?
子蛟坐在床畔,企圖減輕她的不安,不願讓她看見自己身上的血,抱著她,拍撫著她的後背說:「別怕,我就在這邊,妳會沒事的,讓大夫看一下馬上就會好起來,不需擔心。」
「嗯……子蛟……我相信你。」說是這麼說,她整個人卻埋在他懷中,因為極度的不安而哭泣著。
口中不斷說著安撫的話語,子蛟心中也是焦急得如鍋中螞蟻,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了大夫,可是才一見到躺在床上寶坊的樣子,大夫便將屋子裡所有的人都請了出去,只剩下寶坊的貼身丫發。
原本子蛟堅持要留下來,可是張大夫卻神秘兮兮地一笑說:「未來姑爺的心情老夫很清楚,不過這樁事你在場不方便,你就在外頭等等吧。」
好不容易,盼到大夫打開房門走出來,都已過了一個時辰,眼看天色已暗。
「張大夫怎麼樣?寶小姐沒事吧!」子蛟衝著他問道。
「呵呵呵,少當家無須擔心,小姐流血的事以後還會有的,這只是頭一回而已。說來這也是喜事一樁,沒有流這麼一次血就糟糕了。」年事已高的名大夫,捻捻鬍鬚笑吟吟地說。
「張大夫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姐是初潮來了而已。」
「初……」領悟到那代表什麼,子蛟蒼白的面孔浮現些許的紅暈。
「打從今兒個起,小姐就是真真正正的女人家,能生養孩子了,我也已經跟小姐說明了一切,現在她已經不驚慌,只是非常害躁,還窩在被窩裡頭不肯動呢。月事的這段期間呢,盡量不要到處亂跑,我開一點補藥,等小姐月事結束的時候煮給她喝,清清穢物,就不會每回痛得要命了。」
「是。」
子蛟點頭,順便吩咐寶坊的貼身丫發跟著張大夫去領藥,並送大夫離去,也不忘派人去通知老爺與夫人這件事。
「寶兒,是我子蛟,我要進去嘍。」最後當眾人都離去後,他才捧著一碗大夫交代要煮給她喝的紅薑湯,敲敲門說。
「……」
無視房內沒有半點回音,子蛟仍然把門推開。「我進來了。寶兒。」
床上的帷帳內,可以很明白地看到一陀用棉被裹住、宛如繭蛹般的不明物體,子蛟想也知道,寶兒不可能會乖乖地面對自己,於是先把薑湯擱放在桌上,自己走向床鋪。
「我還一直認定妳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名為『害羞」的骨頭,想不到還真的有呢,寶坊。怎麼了?為了這點事就羞於見人,一點都不像是妳的作風。還是說初潮來了,終於妳也知道改邪歸正,從今爾後願意乖乖學作大家閨秀了?」
中了他的激將法,霍地掀開棉被,露出脹得通紅的小臉,火冒三丈的蘇寶坊大叫著:「滾開、滾開,此時此刻,全天下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子蛟睨著她,面帶微笑地說:「被自己的未來夫君知道自已長大成人,是這麼需要害躁的事嗎?但我卻很慶幸,妳終於也成為『女人』了,小寶兒。」
「你、你……不要臉……這種事不要一直掛在嘴上。」她噙淚的臉蛋上滿是羞憤與恨不能挖個洞鑽下去的恥辱。
從未曾見過她如此可愛表情的子蛟,霎時笑開了。
「有什麼好笑的!」
「沒,只是覺得寶兒好生可愛罷了。」
她張大嘴巴,胸口上上下下的起伏著,卻吐不出半句話,平時的牙尖嘴利消失無蹤,腦筋慌亂而不知該怎麼挽回頹勢。
見她難得失態,反而勾起他更想作弄她的心,於是子蛟靠得更近說:「對了,為祝賀妳的成長,有樣東西要送妳。」
「我……才不要。」嘴巴上是這麼說,但她一聽到「送禮」兩字,黑黝黝的大眼睛就不由得一亮。
子蛟挑起了她的下巴。「這是不能退的禮,妳非收下不可。」
「啊!」
然後便趁著她還沒有機會開口拒絕前,他低下頭以自己的雙唇輕柔地封住了她的雙唇,紅薔色的唇帶著處子的清香與柔軟,他細細地品嚐著這初次的滋味,子蛟從容不迫地奪走了她雙唇的清白,將她領入成人世界的門扉。
記憶猶新的吻,子蛟永遠不會忘記它,以及那之後她羞澀而驚訝的表情,氣嘟嘟鼓起的雙頰和現在一樣,都染著淡淡的霞彩,引人遐思。
也就是那一回,寶坊知道了什麼叫「作繭自縛」。
捧著熱茶,他吹吹氣,優雅地將茶送到唇邊。
「好了,你茶也喝了,後台也看了,沒事就可以快滾了。」寶坊雙手插腰,極度不悅地瞪著這個厚臉皮的無恥之徒。
可是子蛟不動如山地穩居在座椅上,他再次環視著這充當後台的狹小空間,裡面好幾雙好奇的眼睛也看著他和寶坊。看得出來這戲班似乎非常小,除了寶坊和方才在台上的兩人外,台下也只有兩、三名成員,就再也見不到其它人了。
這樣的小小戲班子,有什麼原因能吸引寶坊為了它而離家出走?
「寶兒,對我們的救命恩人這麼說話,未免有些失禮吧?」阿金小聲地在寶坊耳邊說著。
「沒關係,這種人要是不用這種態度對待他,他就會打蛇隨棍上,越來越放肆,最後把咱們吃得死死的。」她忿忿地瞪著於子蛟說。
「聽寶姑娘這口吻,妳和他很熟?」「小不點」錦錦最是好奇,也最不怕死,他大膽地問道。
「誰和他……」企圖強辯的寶坊那不擅長說謊的臉上,早就不打自招地紅了。
「戲在台上演就夠多了,不是嗎?寶小姐。在台下就停止作戲,作作自己如何?」子蛟看準時機,開口說。「既然妳不打算告訴在場的人我是誰,我也只有自我介紹了。敝姓于,諸位,多謝你們關照我家寶小姐,我是她家中的人,這次是來帶寶小姐回蘇家去的,請原諒她無法再繼續留在這個戲班裡了。」
「於子蛟!誰准你胡言亂語、自作主張,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我要跟你回去!」
「准許?」子蛟挑了挑眉。「我認為憑我倆的關係,即使不需要『准許」,我也有這個權利與義務,將妳帶回去。還是說,妳要同我商量,好好地把妳離家出走的原因一五一十地道來,我再看看能否容許妳繼續在外流浪。」
「阿金、阿金!」站在一旁觀戰的錦錦已經忍不住興奮地叫著說。「好精彩啊,想不到世上還是有人能制得住凶婆娘寶姐兒的!你說、你說,到底他們會是什麼關係啊?」
「噓!」阿金尷尬地將錦錦帶開。「你說得太大聲了,寶兒會生氣的。」
可惜這句話已經太遲了,寶坊狠狠地回頭瞪著錦錦,暗示著「等會兒再好好地料理你」,緊接著衝著子蛟說:「將你的耳朵洗乾淨,聽好了,於子蛟。我蘇寶坊絕對不回去,管你以為自己有什麼權利,那都不干我的事,要不你就一路五花大綁地將我拎回去,不然我絕不會乖乖跟你回去,明白沒!」
「妳有不可回去的理由?」子蛟氣定神閒地一問,彷彿她的頑強在他眼中不成問題。
「有啊!」寶坊呵呵地冷笑。「因為你在蘇家,所以我不想回去,哪怕你跪下來求我!我都不回去。不過你要是無論如何都要我回去,可以,除非你發誓絕不奉我爹爹的命,跟我成親——簡單說就是讓我休了你,廢了你我的婚約,你從蘇家安靜地消失,那麼我就回去。」
「阿金!聽到了沒,婚約耶!原來天底下有這麼勇敢的人,敢和寶姑娘訂下婚約呢!喂,我說這位體面的俊爺兒,快些點頭啊,這樁買賣你穩嬴不輸的,能在娶寶姑娘前逃離這個活地獄,有啥不好啊?」錦錦搧風點火地說。
寶坊再次橫了錦錦一白眼,哼地說:「隨便怎麼說都行了,總之,我給的條件就這一個,要不要隨便你。」
於子蛟默默地起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只有眼底一抹陰鷥的雲彩反映出他內心的波濤。
「瞭解了?很好,快點回去吧。」揮揮手!寶坊得意地說道。
但他突然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寶坊大吃一驚,企圖掙脫,可惜力不如人的她無論怎麼甩都甩脫不開來。
「妳任性的話我聽得太多,但這次是我聽過的事情裡,最荒唐的一樁了。既然妳非得要我訴諸武力,那麼我也只好將妳五花大綁地綁回去了。」子蛟淡淡地說。
「反正沿途上成為眾人笑柄的,絕不是我。」
「放手!可惡的死餃子,你想作什麼!」
寶坊想都想不到他竟會真祭出殺手鋼,過去他未曾做出如此膽大妄為的行徑,無論她有多麼無理取鬧,他總是謹守「入贅夫君」的分野,不至於對她行使強硬作風……為什麼現在卻不一樣了?
「事情就是如此,恕我們失陪了。」輕鬆地將寶坊扛在一邊肩上,於子蛟行有餘力地向戲班裡的人告辭。
完了,自己要是就這麼被捉回蘇家,等著她的就是「被入贅的夫君」拋棄的悲慘下場,她得要永遠承受眾人憐憫的目光,度過抬不起頭來的一生——她不要,她蘇寶坊才不要落得那般淒慘!
她寧可被人嘲笑為惡婆娘、母夜叉、女霸王,也不要被視為可憐蟲。
「慢著!」就在於子蛟要跨出門檻時,來自她可愛的夥伴,一聲宛如天籟的救命呼喚,及時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