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正式宮裝的琅琊晶,眨著清澈的眼兒站在秋霜樓二樓往下眺望,筵席間,各路文武大臣已陸續來到。
據說這場筵席籌備的時間只有半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把場面弄得如此盛大,百官的出席狀況也好得令人咋舌,真不知該歸功於掠影那個辦事效率奇佳的孿生哥哥浮光,還是該歸功於人人開罪不起的司徒漠?
絲竹樂聲隨著秋風飄送而來,也將她的青絲揚起誘人的弧度。
司徒漠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邊,以修長的指纏繞住她絲滑的秀髮,放到唇邊輕吻,望著她的眼神多了火焰般的熱度。
「司徒漠……」她已習慣了他的接近,她的身子會因他的來到而有所感應。
司徒漠不急著放開她的秀髮,反而捲動髮絲,將她一寸寸地拉近自己。
這個高傲的男人,從來不牽就任何女子,即使她貴為公主。
最終,她如他所願的落入他的懷中。
「看見了嗎?今晚的客人,都是為了你而來。」他鬆開她的發,從背後摟住她的纖腰,使她嬌小纖軀完全契合他的懷抱,俯下頭在她的耳邊醇吟。「這些人都將匍匐在你的羅裙下,對你宣誓效忠。」
他吹在她耳畔的熱氣,引發敏感的琅琊晶一陣戰慄。
她從來就無法抗拒他的誘惑。
司徒漠是世上最致命的罌粟,沾惹了他,只能注定沉淪。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竟會陷得如此快、如此深。
她已是個被愛情蠱惑的女人,願意賭上自身的一切,只為了博得情郎一笑。只是呵……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撲了火的飛蛾,還能不能回頭?
「他們不是向我效忠,」琅琊晶轉過身,清澈的眼兒直視著司徒漠。「是向你。」
她雖不喜政治,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懂。
司徒漠的權傾朝野,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官員們恐怕是不想得罪司徒漠,才前來參加這個巧立名目的賞楓宴,她這個公主,頂多只能算是沾光。
司徒漠低笑托起她的下巴,懲罰性的吻了下她抹上胭脂的紅唇。
「不管是誰都沒有分別,別忘了,我們是一體的。」
秋霜樓下,絲竹聲杳,掌聲如潮。
侍僕們趁著此時上菜倒酒,筵席間的談笑聲也因此熱絡起來。
是時候了!「我該準備下去了。」
她離去的勢子被司徒漠一手勾回,低沉的嗓音膠著在她晶燦誘人的唇間。
「不急,還有一個節目,讓他們再等等……」
她的雙頰艷紅如火,素白小手無措地抵在他的胸前。「可是……這樣好嗎?」
有那麼多人在等……
他向來冷凝的黑眸深處,像是有一把火炬幽幽發光,看起來好危險。
「現在,該是你收買我,讓我向你稱臣的時候了。」他輕而易舉地抱起她,讓她背靠在柱子上,掀開月白羅裙,然後握住她的腿勾上他抬起的腿上──
哦!他怎麼能……樓下隨時有人會上來啊!
「司徒漠!」當他揉捻著她的溫潤時,她不得不緊咬住唇,壓抑住喉間的低吟。
司徒漠置身於她的柔軟之中,近距離凝視著她惶然無助、氤氳迷濛的大眼,緩緩勾起一抹狂肆、邪魅的笑──
「你若成為天子,我就是天下第一臣,我永遠……是你的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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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漠說得對,文武百官們都在觀望,等著看誰有實力問鼎王座,值得他們投效。
我什麼事都能為你做,就只有一件事不能──那就是你的表態。在人前,你至少得表現得讓人信服,藉由你的堅定穩定人心!
琅琊晶在絲竹班於演奏的「北陵散曲」結束後從容走進筵席間。
她並未出聲,就只是站在那兒,接受眾人的瞻仰。
吵吵嚷嚷的席間頓時靜了下來,夾菜的,菜餚掉回盤裡;倒酒的,佳釀滿溢而出,百官們張大了眼,望著雍容而立,尊貴絕倫的琅琊晶。
她今日的妝扮,是浮光與司徒漠再三商討過的。
一定要素、一定要雅、還要凸顯公主與生俱來的威儀!
她的服裝,是標準的正式琅琊國宮裝,以雅致的月白色雲錦裁成,朱紅靛青雙色渾金線織綾翻領,窄袖滾著墨青色花邊,長長的裙身曳地而下,不盈一握的纖腰以緹花玉束帶勾勒出窈窕身段。
她的青絲垂腰,只在頭上綰了個出雲髻,摒棄了繁複奢華的各式簪釵,她不戴耳環手鐲戒指與項鏈,僅在髮髻簪了朵以翡翠製成的「翠絕」牡丹。黑髮碧玉,映襯出她那透著紅暈的雪白面龐,更顯露出旭日初升的年輕與美好。
她的眉間貼著牡丹花鈿,顯得青春可人:而那雙同時並存著沉著與靈動的杏眸,更是她精緻的五官裡最出色的一項。
由眼觀心,可窺知她對奪得王位的堅定與決心,而她花辦般的唇,又柔化了那股打從心底顯出的英氣。
面對群臣,琅琊晶心下還是有些緊張的,但她畢竟是皇家公主,只要她願意,在人前,那份威儀即使不需刻意也能自然而生。
只一出場,便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這……真是三公主本人?當真是……威儀天生啊!」
「聽說她不是非常排斥加入王位之爭嗎?」
「我也聽說她沒有成為女皇的企圖心。」
「如果沒有企圖心,又何必辦這場賞楓宴?」擺明了為宮斗鋪路嘛!
「真人不露相,三公主頗有乃母之風。」不到最後關頭絕不顯現實力,看樣子大家都低估了她!
負手在一旁觀看的司徒漠,勾出一抹自負的笑,知道自己走對了棋。
琅琊國雖是女皇治國,也出了不少女御史、女狀元,但百官終究還足以男子居多。男人對女人治國,總有份微妙的心態。
他們擁立的主君,要柔韌,但不能示弱;要堅定,但不能固執:要威嚴,但不能殘暴:要氣派,但不能張狂;要嫻雅,但不能妖媚:要華貴,但不能浮誇;要有威儀,但不具侵略性。
而琅琊晶恰恰符合這幾點。
當然,只有這幾點還是不夠的,其他的部分他自會打點妥當,不需她事事親為。
「上酒。」琅琊晶手一伸,鵲兒隨即呈上玉杯。
她環視一掃,嫣然一笑。
這抹笑,有著女孩兒的純真俏皮,又有幾分女人的世故嫵媚。
先以素淨雅致的裝扮拉近距離,再以真誠笑意籠絡人心。
「勞煩諸位大人大駕光臨,琅琊晶先乾為敬!」
一杯水酒,隔閡盡消,酒過三巡,生疏也能成故交。
杯酒可以釋兵權,當然更可以收買人心,玩弄政治的人,自然深諳這個道理。
酒酣耳熱之際,司徒漠學士府的老總管靳叔遞上拜帖,通報的聲音大得讓所有人都聽得見:「公主,廉郡王上官韜求見!」
連職掌琅琊國禁軍的上官韜也來了?
這不就表示,上官韜已表明立場,傾向三公主一派?
一時間,賓客嘩然。
琅琊晶接過帖子漾開笑顏,纖手一揮,吩咐左右。「快快有請!」
不多時,身著武將常服,官拜一品的上官韜穿過席間,繡著禁軍徽志的披風隨著他穩健的步伐而揚起,如同一隻舞動翅膀的鷹。
「是上官韜──」
「真的是他!」
「怪事!他竟然會來?」
「上官韜一向只聽命女皇調度,沒聽說他與任何公主或皇於有私交,他來做什麼?」
諸多揣測的聲浪如潮水般湧來,每一字每一句琅琊晶都聽得分明,但是她並未開口解釋,只是驚喜地望著走到她身前,拱手行禮的上官韜。
「郡王爺,真是稀客!」口中雖然說著客套話,但琅琊晶眼中所流露出的歡喜卻是真誠的。
想打探到多一些情報,眾人拉長了耳朵,身體也在座位上傾斜不自然的角度,可惜沒有人能看見背向他們的上官韜的表情。
「不知道臣能不能向公主討杯酒喝?」低沉醇厚的嗓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所有人聽見。
他真的是來為她助陣的……
琅琊晶心中盈滿了戚激。「郡王爺有酒興,本宮又怎會不給?鵲兒!」
不必琅琊晶吩咐,鵲兒立即送上美酒。
兩人同時執起玉杯,舉杯仰盡。
上官韜一連乾了兩杯佳釀,琅琊晶也作陪連喝兩杯。
當第三杯酒又被斟滿時,看出琅琊晶不勝酒力的司徒漠接過她手中的杯子,面向上官韜的俊容笑裡藏刀。「公主酒量不佳,不知郡王爺是否允許司徒漠代公主飲下這杯?」
上官韜露出嘲弄的曬笑。怎麼?只不過多喝幾杯,心疼了?
司徒漠回以一記威力十足的冷瞪。這筆帳暫且記下,以後清算!
不明白兩人之間洶湧的暗濤,琅琊晶只想將東道主的角色扮演稱職。「沒關係的,我能喝──」
上官韜含笑卻舉起一掌。「公主不必勉強,能與司徒大人共斟共飲,也算酒逢知己。這杯酒,我喝!」
一仰首喝乾第三杯酒,上官韜將酒杯朝下一倒,以涓滴無存的杯底表明誠意。
司徒漠狀似佩服地拍起手,讚道:「郡王爺好酒量。」算你識相。任務已完成,路在原地,不送了!
上官韜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好說。」利用完就扔,這天大的人情你是欠定了,司徒漠!
不理會司徒漠的臉色,上官韜向後退了一步再度朝琅琊晶拱手一揖。「多謝公主賜酒,臣還有要務在身,不便久留,請公主恕罪。」
雖然打著官腔,但在眼神交會中,流動著旁人無法意會的情誼。
「哪兒的話?自然是公務第一,大人請便。」他肯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司徒漠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上官韜又故意拖拖拉拉地補了句。「日後公主若有需要微臣效勞之處,吩咐一聲即可。」
「郡王爺的心意,公主承情了。來人!恭送郡王爺!」司徒漠的逐客令當面擲來,上官韜只能揉揉鼻尖識相走人。
上官韜就這麼突兀的離去,一如他突兀的出席。
雖然只是來討幾杯酒喝,但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前來已然表態投入三公主麾下為她效命的意願,也足夠讓所有人看清琅琊晶一派的實力。
能夠讓上官韜心甘情願投效的三公主,絕非泛泛之輩。
這一場「賞楓宴」徹底顛覆了群臣對琅琊晶過去的印象,也足以讓那些準備投效長公主的人馬重新深思。
與會的群臣各懷異思直到宴會尾聲,但是,任誰也沒想到此時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長公主駕到!」
太監的通報聲了亮響起,長公主琅琊箏及跟在她身後的一票手下,氣勢萬鈞的闖入風雅的賞楓宴中。
琅琊箏穿著一襲琵琶襟彩繡紅緞宮裝,外罩紅狐皮裘,宮髻上插著紅寶石與珊瑚玉製成的首飾,白嫩的耳垂上懸著瑪瑙珍珠耳墜,襯托出她的絕代風華、貴氣逼人,雙腕上的金鐲與玉鏈子因走路而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在一片請安聲中,琅琊箏領著侍女與部屬站定在琅琊晶的面前。
「箏姊。」琅琊晶斂裙為禮,不卑不亢。
「妹妹,什麼時候辦了個賞楓宴,也不同我說?」琅琊箏手握著皮鞭,嫵媚的聲音裡儘是慵懶笑意,但等到琅琊晶抬起頭來,卻直直望入她含著譴責意味的媚人鳳眸。
兩姊妹雖是同一母所生,自小在不同的宮中由乳娘撫養長大。琅琊箏重權,很早便在宮爭中起步,培植大量門生、謀士;而琅琊晶淡泊,儘管司徒漠在旁,但她依然故我,沉溺於傀儡戲中。
妹妹對權位的無慾無求讓她毫無顧忌的朝即位之路邁進,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她竟大徹大悟,全力部署,積極鋪路。
就要到手的王位,要她拱手讓人?作夢!
「只是一個小小的宴會,因為知道姊姊掌管兵部,分身無暇,所以沒讓人去通知,這是妹妹的疏忽,請讓我罰酒三杯以示賠罪。」琅琊晶取來玉杯就要喝下,但世故精明的琅琊箏立刻擋下,不讓自己背上心眼狹小的爛名。
「這有什麼好怪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琅琊箏喜歡記仇呢!」要做戲,她的功力可是技高一籌。
「姊姊不讓我賠罪,倒顯得我不知禮數,這杯酒,我理當要喝。」琅琊晶仰首乾了那杯酒,成功地氣白了琅琊箏的嬌顏。
一旦她下定決心要爭王位,就不會躲避姊姊所下的戰帖。
自小生長在宮廷裡,她清楚的明白宮斗不是遊戲,投效在她門下的人──司徒漠、上官韜、浮光、掠影……為了支援她,全是以性命相搏,她的一舉一動牽連著太多人的生命,她不能不打疊起全副心神應對,即使……這不是她所擅長,也不是她所喜歡的事。
琅琊箏瞇眼看著妹妹飲盡那杯酒,把玩著鞭子握把上垂綴的紅色流蘇,心中頗不是滋味。
她變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毫無企圖心,只要有人偶戲陪伴就會安分守在寧心宮的那個小妹了!
以前的她,不是不懂勾心鬥角,只是連動動心眼都嫌麻煩,所以執拗的關上耳朵、關上心門,不去聽流言,把所有接近她的人全當成懷有企圖的野心份子,一心一意的沉浸在虛幻的偶戲世界裡。
如果沒有人多事的去擊毀她心中那道防禦的牆,她是至死也不會踏出來的。
是什麼改變了她?
誰是幕後的推手?
一隻大手在她面前畫了一道優雅的弧,指向主桌首席。
「箏公主,請上座。」
琅琊箏望向大手的主人。
是他!司徒漠。
原來如此,這就是答案了。
一匹白布放在染缸旁,要想不被染色是很難的。想必生性淡泊的小妹,就是被司徒漠硬給扯下宮斗的渾水裡。
琅琊箏背過身,對司徒漠的邀請置若罔聞。
「別費事了,我和上官韜不同,可不是專誠來討酒喝的。」她抖開軟鞭,蓮步輕移走入筵席中,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甩一鞭,如女皇臨朝般高高在上的掃視在此現身的百官,銀牙一咬,露出冷笑。「沒想到,這裡有不少熟識嘛!」
叛徒!竟然背著我與三公主一派私下往來,看我怎麼整治你們!
十幾名官員一聽,慌慌張張的從位子上站起,像乞食的狗般匍匐在長公主腳下,不停顫抖的身軀與牙關撞擊的節奏完全相同。
「臣等對殿下忠心耿耿,無有二心!」
上一刻,琅琊箏唇邊還噙著優雅的笑,下一刻,手上的鞭子已經往他們身上招呼了過去。
鞭聲霹靂,鞭影縱橫,慘叫與哀嚎淒厲響起,在地上痛苦翻滾的大臣撞翻了一旁的圓桌,盛著佳餚美食的碗盤打翻了一地。
「住手!」琅琊晶以身體撲上鞭子,抱住琅琊箏的手又驚又怒地喊道:「姊姊!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鞭打他們?」
琅琊箏陰狠的鳳眼直勾勾地瞪住妹妹,恨得像是要將她盯出個洞來!
「你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你害的!」她絕美的臉上帶著殘厲的笑,一步步地逼向琅琊晶,像是一隻母獅逼近柔弱的羔羊:「有沒有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因你而受罰,我要讓你發出的請帖變成訃聞!」
訃聞!
琅琊晶悚然一驚。
姊姊的意思是,要對今天受邀前來的官員們施以報復?
她的腦中突然一片暈眩,身體搖晃了下,司徒漠立刻來到她的身邊,健臂一伸,將她摟進自己懷裡。
「沒事吧?」司徒漠擰起眉峰,低下頭專注的審視她失色的臉蛋。
該死!他沒料到琅琊箏會挑在這個時候出來攪局,浮光為什麼不把她攔下來?
這一幕落在琅琊箏眼裡,解釋了很多事情。
琅琊箏唇兒一彎,語帶諷刺地笑了。「晶,他就是你決定爭王位的理由嗎?」
嘖嘖,一切都是為了情郎,真沒想到。
琅琊晶抬起臉,那雙向來平靜無波,只有在看人偶戲才閃現光芒的眸子,朝她迸射出一股怒意。
「這全要拜你所賜!」若不是她命人暗殺她,卻誤傷了司徒漠,她也不會決定加入戰局。
琅琊箏的笑容消失了。「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想承認也無所謂,箏姊,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下一次我們再見面,就是相互為敵了。」
琅琊箏憤然折斷手中的長鞭。
「這是你給我的戰帖?好!我接下了!」她丟開斷了的鞭子,像丟掉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東西,高傲地轉身。
在與司徒漠擦肩而過時,她冷嘲一句。「司徒漠,如果你想當攝政王,那你可是投錯主子了。」
司徒漠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不為所動。「這一點,不勞長公主費心。」
「哼!」她輕蔑地朝司徒漠投去一眼,正準備帶著手下們一同離開,但此時一匹快馬馳來,飛掠過眾人眼前,直闖入席間。
是掠影。
他飛快下馬,臉色凝重的朝他們直奔而來。
「公主,快回大政宮,女皇……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