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另外一邊,森林裡木屋裡的另一波爭執才正要開始……
「騙人!」修朝艾克大吼:「騙人!那不是真的!我的父王……父王他…怎可能會是那種人…還有母后……」
艾克用不知道該說是平靜還是帶哀憐的眼神看著修。之前他說了一個過去連自己都還沒出生前所發生的故事,一個經由別人的口中聽來的故事。
「你在騙我的吧?」修瞪視著。相對於他的激動,艾克仍維持平穩的態勢。
「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你…」
「如同我所說,這些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我不是事發當時的人,既沒親眼目睹也無從查證起,就算你在這件事上面不相信我也是沒辦法的事。而我,也沒抱有想要說服你來相信的打算。」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而已。」
艾克先前說的是關於修的父親那一代的秘聞。所謂的秘聞就是極少人所知道的內幕。內幕的大致內容是;克維多眼前國王、也就是親生父親身邊的一個侍女私通,暗地裡對當時已病弱的父親下毒謀奪王位……那時候已經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的,有幾個近侍以及克維多的弟弟雷茲·伊諾比。克維多跟雷茲這對兄弟平時就不太和睦,因為彼此的性情差異太大的關係吧。還有比起長子,父親比較寵愛次子的緣故。前國王死後,克維多憑著一張已簽好父親名字的繼位聲明書說服身邊的大臣讓他順利登上王位。
接下來,他娶了個讓大家都意外的對象,一個出身卑微的侍女來當准王后。然後…
是巧合嗎?前國王身邊的侍從及御醫都先後離奇地死亡了。溺水…高樓摔下…上吊……
至於雷茲在新王登基之後便帶著結婚不久的妻子離開王宮住到他名下的一棟城堡裡,只有偶爾被因公召見時才到王宮走一趟。雖然哥哥總是表現以往不計前嫌的態度來迎接他,可是雷茲覺得自己是探測監視著的。這點讓雷茲感到渾身不自在。
在一次跟個信任的好朋友一同飲酒酒醉之餘,雷茲說了許多心裡面的話,包括那件原本想要隱忍住不的秘密。你怎能確定那是毒殺?酒量比較好的友人清醒地探問雷茲。
酒醒後的雷茲後悔自己的失言並且面對友人的詢問極力否認,但…
『你怎能漠視疼愛自己的父親被兄長給毒殺一事呢?……不會覺得不甘心嗎?說不定王位是要傳給你……而你的貝茜莉兒原本可以當上王后的……看看克維多的專制搞得許多人怨聲載道的……』這位名叫范尚勞德的友人發揮其卓越的口才不斷向個性溫吞耳根子軟的雷茲進言著。
『至少防人之心總該要有一點吧。』
雷茲採用了這項建議。做法是,招募些許人才訓練成私人軍隊。
這樣子做好嗎?雷茲的愛妻擔心地。
『沒關係吧,哪個大貴族沒養幾個保鑲隨身放的。』雷茲撫摸貝茜莉兒的臉頰頭髮:『也許皇后的皇冠很適合戴在你美麗的秀髮上。』
『笨蛋,我才不要你為我去冒那種險呢,有伊諾比夫人的頭銜我就很滿足了。』她微笑地說。
沒想到隨後的悲劇來得那麼樣地突然……
是風聲走漏?或早就有人監視著這邊的一舉一動?
才剛開始要實行的事,王宮突然來了國王的召見諭令,接著雷茲一家硬生生地冠上了意圖反叛的罪名,處死的處死,監禁的監禁……完全都在未公開的情況下所作的決斷,這是克維多專制下的一項法則,而這也不過是諸多暗瘡裡面的一件。
因為那陣子有事情出國而恰巧躲過一劫的范尚勞德,風聞這件事情,除了極度的震驚之外,更是自責連連。
我連……向他們當面道歉都做不到啊啊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始作俑者是我,可是卻連累你們去受過……對不起——!
若有所謂的無形的處罰存在,那麼這件事足以使范尚勞德自責一輩子的了。
除對好友的歉疚之外,復仇之心孕育而生。
殺掉克維多!!
之後的兩年多,范尚勞德一共劃了三次的暗殺事件,但都失敗。或許也因為這幾起事件的關係,原本就生性疑神疑鬼的克維多更是嚴防戒備得滴水不漏,為揪出看不見的主使耆,牽連刑求了不少無辜的人。察覺到這樣子下去行不通,行動之前必須有更長遠的打算及周詳的計劃,於是范尚勞德收手了。暫時…
有好一陣子,范尚勞德定居於國外,除了累積起雄厚的財力,三不五時地也差人查探著祖國的動向。
那兩個孩子呢…?
密探回報:還活著……一個關在地牢,一個送出去給人領養。
領養?
那個女孩子……
女孩?記得、貝茜莉兒生的是兩個男孩子啊!沒辦法。呼…范尚勞德歎息。現在人遠在國外,為隱藏住自己的真面目及暗地裡派臨時的密探過去就已經是很勉強的了。眼前又有該忙的事情得先忙。暫時、暫時……先隱忍隱忍了,只能先祈求上保佑那兩個孩子平安無事,管他是男孩或女孩…
「這些事情都是范尚勞德先生告訴我的。」艾克持續訴說著:「在我十一歲時,他有來看我,教我基本劍術和送我劍的人也是他。只是那時候我不知道和他有那樣一層關係。而我的養父母他們也不知道。當年他們收留尚年幼的我,發現我是個男的,那時碰巧他們有個剛死去不久的女兒,年齡和我差不多,所以就以此做為替代了吧。為了跟過去有所區別,父母把我的名字做了修改,艾爾弗克·伊諾比,從此變成…艾克·亞運。」
「艾爾弗克……」修喃喃地念。
艾克停頓了一會,後接續:「我小時候的記憶非常模糊,努力去做回想的話,我也只能隱約地記起幾個人的臉,其他的就沒什麼印象了。知道我親生父母親的事情,則是在一年以前,和范尚勞德先生重新相遇,然後我見到了親生的哥哥……」
艾爾弗克……你就是艾爾弗克?那時,雷伊緊緊抱住了分別十幾年的弟弟。
『我是哥哥呀…』雷伊似乎一直記得他,而艾克卻對他沒什麼印象。勉強,只覺得有股說不出所以然熟悉的感覺而已。為求證,艾克還跑回去找父母親詢問,他的雙親則拿出了壓在床下面的箱子裡面,以前艾爾弗克小時候到他們家時所穿的小孩衣物……
儘管如此,艾克仍然當他們如同親生父母一樣,並不因此而影響非親生者養育的親情。
聽完艾克的講述,修整理了一下思緒,稍後,提出新的疑問。
「…那麼,你早就知道你哥哥他們準備謀反了?」
「是的。大約有半年久了吧。」
半年…修的眼神轉為銳利。
「結果,你的選擇是一起加入謀反?」
「……是的。」不管如何辯解,最後事實如此。
「為…什麼…?你說你對以前的事情沒半點記憶,可是,卻選擇為那沒什麼印象的事情而來傷害我們,這些年來……我們一向都待你不薄啊!虧我還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來看待!」
修些微喘著氣,怒氣的手緊抓住一旁的床單。聽著朝自己責備的怒吼,艾克的眸子微微晃動了一下,稍後仍維捋著靜肅的表情。
「所以……所以…那個時候你要想殺了我的,是吧?」
「用劍把我刺傷,然後跟你們那一夥人邀功,以證明你是他們的一分子。」
「不是…」
「還是說,現在把我拘禁在這地方想要好好地折磨我這個你們家仇人的兒子……」
「不是的!」前面一直保持冷靜的艾克吼了回去,他眉間苦楚地:「不是的…我…想要的只是…」
只是?「只是什麼?」修絲毫不放鬆。
似乎索求答案令艾克難受似,他閉起眼,抿了抿嘴唇,再度開口時多少恢復一些平穩,然而卻說了與答案無關的話。
「好像是我兄長他們觀察了我好一陣子,瞭解到我在王宮的工作,相處了一段時日,瞭解到我不是個多話的人後,才向我提出那件預謀。他們說,這件事情我可以做選擇,看是要加入或只是靜靜的待在一旁不插手。也許也算計好了我不會輕易出賣他們吧。當時,我的確陷入兩難……」
艾克盯著這個男人。他覺得,眼前的人變得像謎一樣了。按照他目前的說法,如果那件過去千真萬確,那麼就算他在一片混亂時自己消失躲了起來也是能夠諒解。但是……無視於這幾年的感情而背棄了修這一邊,這樣是怎樣都沒辦法去原諒的。難道說,幾年真實的情感還比不過已成追憶的過去?或者,對於殺自己雙親的仇人的怨恨連曾經要好的修也難逃災殃了呢?
「原本,我是打算選擇不插手只沉默地當旁觀者的。但是在事發的一個禮拜之前,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參與這項事件。」
一個禮拜前?
一個禮拜前、一個禮拜前……那時候有發生過什麼事嗎?修回想著。
記得…對了,還在跟艾克冷戰中吧。要說是冷戰,其實,應該是修躲避著艾克,刻意跟他保持距離。因為尷尬。
時間再倒回到發生政變事件之前兩個禮拜,也就是距今快要一個多月以前……
夜晚。
「艾克,你回來啦。」修從房門裡探出頭來。
站在自己房前正要打開門的艾克,轉頭看向隔壁房門的人頭:「唉,殿下。吵醒您了嗎?」
「沒有。你要不要過來陪我喝一杯啊?我現在睡不著。」
「喔…好啊。」
艾克來到修的房間。
修房間裡,鋪有針織絨布的小桌上擺放有乾果零食以及酒。
「來。」王子遞過來盛水果酒的酒杯。
「謝謝。」艾克邊啜飲散發酸甜香味道的發酵酒:「……您今天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是啊。」
兩人保持一段只品嚐著酒味的靜謐。
「啊…我想起來了。」修把玩著酒說道:「以前,我有過喝醉酒而跑錯到你的房間去睡覺的紀錄。」
「是的。」
那一段對艾克來說也算是難忘吧。
「我的酒量不太好,在外面喝酒總是得努力地克制著。不過,在自己房裡的話就不用顧忌到太多了吧。哈……」
「有發生什麼好事情嗎?難得看殿下如此開懷的樣子。」
「嗯…好事啊……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啦。今天我去找露絲玩,我們聊了許多,還談到彼此未來希望怎樣的……」
哦。原來是去見未婚妻了。知道王子的快樂在此,艾克也只是微微地揚了一下眉毛,露出即使被人盯著臉也看不太出來的不以為然的神情。
一年前,他們訂婚了,十七歲的修與露絲。
而,就在在今年的春夏交接季節,確立了結婚日,時間就在過一個禮拜以後。
艾克自己很清楚,修是王儲,遲早要立王妃,即使是一般的男人也是一樣的,成家、娶妻、生子。只是…只是……艾克的手握緊了銅杯。若現在握在手中的,是像玻璃般脆弱材質的杯子,大概已經承受不住力道而破裂了吧。
「露絲的皮膚白又柔嫩,身體也很美……」
艾克的注意力修的話語給拉回來。
「今天她突然抱住我,然後主動向我獻身,說等不到新婚之夜了。」
侍衛慢慢轉過身來,將視線緩緩投注在少年逕自說話而微紅的臉上。
「自從跟露絲訂婚以來,就經常被人說我真是個幸運的男人,今天我終於瞭解到這句話的意義了。」
女人的身體……是的,想像得到,那女人解開身上所有的束縛,露出誘人的雪白身體來誘惑著,主動抱住男人……發出淫蕩的喘息……有過類似的經驗的艾克想像得到。然而那不是要令他血脈賁張的妄想,而是激起了焦躁憤怒的思緒。
「…那女人……有什麼好!」
唉?艾克夾帶不滿的音調讓修疑惑地抬頭。
「還等不及新婚之夜就獻身,不是一般大家閨秀應有的作為。這代表著什麼呢?也許,她的男人並不只有你一個哪。」
「呃……那應該沒意味著什麼吧,我們都要結婚了。」
「是啊。總比新婚的夜晚才發現新娘子非處女之身的衝擊,要來得小。」
「露絲她應該不是那種女孩子……」
「應該不是?你怎能夠斷定呢?她,我是不曉得,可是對你來說是第一次沒錯吧。你知道要怎樣來斷定懷抱中的女人是不是處女呢?要我告訴你鑒別的方式嗎?」
艾克的言語已經明顯地超越了僕人的本分,而、明知道這樣子忌妒的自己很難看,艾克卻停止不了:「如果是處女,她在做完那種事情之後……」
「夠了!」修忍不住喝止:「艾克你…到底有什麼不滿的?是對露絲還是對我?」
語氣帶酸又嘲諷,是艾克鮮少的表達不滿之形式其一。修多少也瞭解到他這一點。
「自從我和露絲訂婚後,就沒聽過你講她的一句好話。」艾克眼光下垂,抿緊下唇。
修盯著這樣的他好一會兒之後,神情逐漸鬆懈下來,臉色悵然地:「果然,是這樣子的啊……」
「?」
「你一喜歡她吧。其實,你喜歡上露絲了,是吧?」
艾克陡然瞠目。
「因為你喜歡她,所以知道她跟我要好,你才會覺得特別的受不了是吧?」
艾克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
「其實,你只要坦然跟我說一聲,我會考量到我們之間象兄弟般的情誼…」
「哈…哈……」
修吃驚地抬頭。見艾克正扶住自己的頭。
「啊哈哈哈……哈哈……」
「艾克?」
「哈……真是……」艾克一臉的啼笑皆非。他居然會做出這種結論,真是……遲鈍!
止住笑的艾克放下手中的杯子,朝修走過來。
艾……?一切的動作是那麼地自然,只見來到眼前的艾克伸手托住自己的臉頰,然後頭低下來——發生地太快了,修連剛剛那被覆在唇上輕輕地一吻都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艾克凝視著眼前呆呆望著自己的少年,再度靠上。
「等等…」修別過臉想要避開,但艾克抓住他的下顎不讓他逃開,同時另一隻手用力環住比自己纖瘦的身體將他擁入懷中。
強勢的吻……
「嗚……停…住…」
那天,經過一番的動作掙扎,艾克還把修壓倒在地面上,手伸進他的衣襟裡面愛撫……任修再怎樣遲鈍也明白了艾克對他抱持的絕對不只有兄弟情那樣子單純。
事件就在修的一個巴掌以及大喊著出去後落幕了。
眼前即將到來的婚禮加上這件心煩的事,有整整兩天修對艾克的感覺陷入混亂,除了接觸時會想要避開對方的眼光,或對那追隨著自己的視線裝做視若無睹……以前被
那樣看著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妥,現在卻感覺極度的不自然。
也許,是初次見面就以女裝而混淆了他對自己的感覺吧……也許、只是太過親密在一起太久他才會產生這種錯覺吧……或者……修用各種的理由去解釋艾克那超出常軌的行為,同時,帶點想要趕快結束這事的偷懶想法,經過一個禮拜以後,修終於決定面對艾克,以彷彿不在意發生過什麼的故作輕鬆態度跟他說著:『艾克,我喜歡你,現在也依然喜歡著你。不過那是像朋友之間的感情。對我來說,你的存在就像是兄長一樣。所以,讓我們恢復到先前的那樣好嗎?』記得當時,艾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艾克平時就不是個表情變化很多的人,大多時候是一臉人畜無害的平和狀,偶爾對女性露出的迷人笑容總是讓她們騷動著。平穩的艾克,微笑的艾克,專注的艾克……就算是沒表情也可稍微探知到他心情的好壞。但是,像這樣深不可測的艾克,修還是頭一次見到。面對著陌生人般的友人,修的心理雖然戰戰兢兢,但在表面上則力求輕鬆地向對方表明那段自己視為扭曲的情感就到此為止吧。
『對了,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如果有喜歡的對象的話,請千萬不用客氣,可以跟我講一聲,無論是哪個貴族或某國的公主我都會幫你撮合的。…啊,可不要是別人的老婆喔。』
艾克依然默不作聲。
『日後我當上國王的時候,你如果想要從事別的行業或職位,我也可以幫你調動,畢竟老待在我的身邊,你一定很辛苦吧?』
逕自說了一堆,對方卻聞風不動,修自己覺得蠻尷尬的。還是……需要時間的是吧?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做調適,無論是對他或是對我……兩人已經生活到幾近無所不談的地步了,修不想要因此而丟掉這段友情,失去好友古l時說這麼多也只是設法想要挽留住某些東西而已。因為對力想要的是自己不可能付出的東西,連感覺都無法去體會到,更不用說去面對或者討論的了。單方面整理好思緒,然後為對方設想許多的出路以阻絕他的心情,說難聽點,這是一種自我的自私也說不一定。可是,修覺得,自己能夠為艾克做到的,也只有到這裡為止了。
『那,就這樣子啦。』
為結束這場自說自唱的獨角戲,在沒有直接面對面的狀況下,修鉗了拍側身艾克的肩膀。
『…啊,艾克,明天早上你有空嗎?』走了幾步路,修停下來,微微側著臉向侍從詢問:『我和露絲有約定,要去她那兒看她試穿禮服。你要不要一起過來呢?上次她跟我說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你呢。』
『……好的。』
聽到像平常一樣的回答聲從他那挺直的背影傳來,修內心著實鬆口氣。應該……沒事了吧。應該……
之後,在婚禮的前一天,喜氣洋洋地舉行著告別單身舞會的皇宮中,發生了大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