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坐在閣樓上的江子芽雙手托腮望著惱人的秋色,忍不住陷入迷茫。
雖然不知道是孫宇宙的試驗室具備連通歷史時光隧道的功能,還是這一切都只是超高電腦模擬的仿真世界。但是既然有那麼多的英雄備選,為什麼偏偏要讓清一色來扮演高俅這麼不光彩的角色呢。
這裡面是否牽動著某種足以引發破關條件的玄機?
「小翠姑娘。」
正當她仰望星空胡思亂想之際,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清朗溫潤的嗓音。
聽到這麼溫柔的音色,不知為何,江子芽心中一動。驀然回首。只見身後那人俊逸神飛,面如冠玉,正是恍若神仙的清一色。
望著他臉上那抹淡淡的笑意,江子芽不覺眼圈紅了一紅。難怪他鄉遇故知可以榮登人生的三大喜事之一,前提是故知沒有喪失記憶忘記你就更好了……
清了清嗓子,江子芽擠出一個笑容。
「高太尉,怎麼今天這麼閒有空來找我談心啊?」
「是這樣的。」清一色以公事公辦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說:「聖上要來姑娘這裡小坐,我特意前來知會一聲。」
「哦。就這樣?」江子芽眉毛一抖。
「嗯。就這樣。」清一色款款微笑。
江子芽冷冷地看他,不覺握緊手心。她必須提醒自己,清一色現在這個樣子純粹是受了瘋狂科學家孫宇宙的洗腦。所以她要是為了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事實而去痛扁他就實在太不厚道了。
清一色心慌意亂地看著江子芽,不覺退後一步。他必須提醒自己,面前這位清麗可人的小翠姑娘是皇上喜歡的女人。他是不可以也不應該對她產生其他不該有的想法的。但是為什麼總有一種想要親近她的莫名的熟悉感,無法控制地牽引著他呢……
兩個人的目光,在秋風中,一不小心碰撞到了一處,然後,癡癡地、像西湖上的雨一樣溫柔地膠著了。
感覺有滿腔的話積壓在胸口,但就是因為阻隔著一些莫名其妙的顧慮,而沒有辦法說得出來。就在兩個人越來越軟的視線交纏中,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
「小翠——趙公子來啦——」
直到這個大嗓門轟然炸響,清一色猛地打了個哆嗦,率先從那中了咒語般的狀態中恢復理智。可是,為什麼他明明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心跳卻這麼急促,手足如此無措地慌亂呢。
「藏到床上去!」
聽著門外的腳步越來越近,眼看清一色還傻傻地站在室中央,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這種情景是不能讓其他人看到的。江子芽效仿那夜清一色的動作,起腳一踢,麻利地把還在為心事而悵惘的美男子踢到床上,拉起大被子連頭帶腳地蒙住。
「靠!我又不是潘金蓮!為什麼要做這種、這種……」話到一半,江子芽忽然警醒,不對,趙公子?也就是說……來的人是宋徽宗那色狼?
不妙。那瓶江南第一名妓送的奇藥,都讓她灑在昨夜那個破橙子上了。
「?眉鸞髻垂雲碧,眼如明眸秋水溢——」
開場詩都躍入耳中了,眼看披著人皮的色狼即將登堂入室。江子芽滿頭大汗,急中生智,忽然掀開被子,自己也鑽了進去。
「這、這個,」躲在同一床棉被中的清一色雙目暴凸訥訥言道,「男女授受不親!」
「說得好!就是因為這樣,才要讓我躲。難道你想看著我被那頭狼吃掉?」江子芽用力一瞪。放下紗簾縵帳,將被子拉到下巴,星眸微閉,嬌柔無力,開始裝病。
「哎呀,我的美人。你這是怎麼了?」一進門,就發現心儀的美人柔弱無骨地躺在床上,宋徽宗口水直流。來不及擦,正要上前撲去。
「卡!」江子芽請求暫停:「我得了急病!!傳染病!!非典型性肺炎!!謝絕會客!」
「哦……」好惋惜的低歎了一聲,清雅男子收住腳步,還是不死心地向簾內一再張望。
「趙公子,我們來日方長。許多事情都是需要等待的。」江子芽裝模作樣地勸誘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小翠姑娘真是出口成章。」宋徽宗連聲讚歎,「昨夜姑娘還神采奕奕,怎麼今日竟就玉體微恙了呢。」
「這個、那個……」江子芽抓抓臉,胡亂編個理由,「呃,昨晚那個橙子……」她是想要乾脆轉移話題。
宋徽宗一陣心虛,面皮發燙。果然是因為吃了自己上完茅廁沒洗手就捏了一路的那個橙子的緣故而鬧肚子嗎?
「聽說,」他極力地想要扭開這麼尷尬的話題,所以他打斷了江子芽,「聽說姑娘擅長文墨。可不可以為我清吟一首詩詞?本來是想聽姑娘唱曲的。但既然你眼下抱病,也就算了。」他露出笑容,溫柔款款道:「聊博燕語柔聲的安慰,今日也不算白來。」
OK!這個宋徽宗還蠻上道的。懂得進退就好!
江子芽滿意地點點頭。看著宋徽宗遠遠地坐在椅子上。正要開口隨便念首古詞給他聽,突然間大腦一片空白。
糟糕!老毛病犯了。
江子芽這個人的腦皮層通常面臨特別緊張之後再一鬆弛的這種狀態,就會產生一定時間內的空白斷點,這就是她雖然非常努力,但終究考不上大學的真相。
而被子裡面的另一個人在第一時間感知到了她的手腳發涼。
於是清一色悄悄地握住了江子芽的手,把身子向上探出一截。湊到江子芽那個潔白的小耳朵旁:「並刀如水,吳鹽勝雪……」他溫柔地耳語。
「並刀如水……」江子芽呆呆地重複。
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清一色是個男人的事實呢。他握住她的手修長有力,指尖有著一層作者常年握筆產生的薄繭,卻帶著某種意外的溫暖,讓她產生莫名的安心。
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裡,究竟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才是虛假的呢。會不會連同自己以為是現實的二十四年人生都只是他人筆下一個虛構的故事。來到這裡後,忍不住躍上心頭的想法和不安漸漸地在耳邊這個聲音一句句的重複中煙消雲散。可以堅持著不流淚、不悲傷、拿出潑辣的本色面對一切,一定是因為她知道還有名為清一色的這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吧。
所以相信自己一定是真實的!清一色一定是真實的!
只要兩個人齊心協力,一定可以重新回到屬於他們的世界去。她並不是孤單一人……
然後、然後如果,可以順利回去的話,她想要……
扭過頭,掀開睫毛,清一色含著淡淡笑意的臉就近在咫尺。披散滿肩黑得有些發紫的頭髮,向兩邊飛揚的氣宇軒昂的眉毛……
這個清雅帥氣本質善良為人親切的清一色……
「你有沒有,呃,女朋友?」江子芽近乎冒失地突然開口。
「真是一首好詞啊。」那邊,宋徽宗輕輕拍掌,搖頭晃腦地重複:「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箏。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你有沒有,呃,女朋友?」哎?宋徽宗略略皺眉,轉過頭,「小翠,不對啊。最後這句不合韻角。」
靠!人家這麼重要的時刻,這只色狼竟然在那裡插科打諢?沒有聽說過破壞人家談戀愛是會被馬踢死的嗎?
江子芽怒不可遏,一時間口不擇言:「我怎麼知道!這是周邦彥寫的!有意見就去找他說啊!」嫌她還不夠煩啊。
「周邦彥?」宋徽宗的臉色陡然難看了起來。
完——了。江子芽暗暗咬舌。不好意思哦,小周才子。姑娘我一時失言,把你給供出來了。
宋徽宗想,這首詞分明是在說昨夜他與她之間的情事。再看一看江子芽的臉色,就知道昨晚周邦彥一定也在房內。
竟敢和朕搶女人?
簡直是公然挑釁他的權威嘛。
想到這裡,宋徽宗再也坐不住了。決定立刻回宮,給周邦彥點顏色瞧瞧。
整了整衣服,他面沉似水,「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情要辦。就不打攪了。你安心養病吧。過幾日,再來看你。」
最好永遠也別來啦——江子芽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同時用手按住欲起身的清一色,以防他趁機逃跑。
「那個……」清一色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躲藏的必要。他本來就是要跟在微服出宮的皇上身邊保護他啊。但是,為什麼每次見到小翠姑娘,他這顆心,就會不覺地動搖呢。好像在說,他現在的一切……
「你必須聽我說,」用手壓住他肩膀的女人高高在上地說道,「你現在自以為是真實的一切其實是虛假的!」
「呃?」
「在這一切的虛假之中,」這個女人點著她自己的鼻尖說,「只有我,才是惟一真實的!」
「呃?」
「所以你必須無條件地相信我。不管我打算對你說的話有多荒誕。」她昂頭,以近乎傲慢的姿態說,「你沒有其他選擇。」
「你打算說什麼呢?」
於是,出乎江子芽意料之外的,清一色眨動著他那長長的睫毛,用像被湮沒的黑珍珠般清澈的眼眸凝視著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帶著一點薔薇的粉紅色……
「我想說……」她不覺把手鬆開了一點點。
「那個……你其實……」她把頭低下了一些些。
「什麼呢?」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溫柔地飄漾著柳煙華霧,如紫葡萄上籠罩著一層淡淡霜色。
「我想說,」江子芽舔了舔自己驟然發乾的嘴唇,決定還是先問另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好了,她問:「那個,你有沒有女朋友呢?」
世界是瘋狂而甜蜜的。
「高太尉」在他第NN歲時,終於醒悟了這一真理。
之所以要用NN來代替,是因為那個女人對他說,他現在的一切認知全部都是虛構的。包括他的姓名、年紀和記憶。
於是他饒有興趣地追問:那,我真正的姓名是什麼呢?
清一色——那個女人在說完這個胡牌術語後補充:當然,這只是你的筆名。至於你真正的名字和年紀,等下次有機會時,我會幫你問清楚的。
怔怔地背負著雙手,「高太尉」仰頭望了望流煙澹沱的月亮。
周邊樹影婆娑,景色清幽。時節是橙黃桔綠,楓葉將紅。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昭示著一種桃色的開端。
那個女人約他在如此美妙的夜色中相會,說有重要之事要與他相商。
他呆呆地坐在清涼的青石板上,任由披肩的髮絲在風中撩動,涼絲絲地滑過鼻尖,有如他被吹皺的一池心湖。雖然他也不懂為何自己會用這麼文雅的句子來形容對每一樣事物的感受,但是那個女人對此很理解地說——因為他是一個作家!!
他和她來自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國家、甚至從事同一種職業。更有甚者,他們甚至犯著同樣不被允許的錯誤。
那個女人用很悲愁的眼眸凝望著他說,他們二人來到這裡,只為了領悟一件神奇而偉大的人類傳承——它叫愛情。
摸了摸自頭頂樹葉輕飄流溢滴落面頰的露水,「高太尉」想,如果這個女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還不小心遺漏了一點……那是他與她之間,最大的不同。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在想到這點的時候,他就忍不住一個人摸著臉傻傻地笑了。